小丫头瞧著这个平时沈默寡言的翼公子现在这幅亲切的模样,不由得亲近了几分,也跟著笑了起来。
“我过几天要离开这儿了,去城郊的不知道哪儿去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翼瞧著这个眉眼间有些与孩提时的裕儿相像的丫头,想起了自己这个多年不见的弟弟,裕儿,现在也差不多有十来岁了吧。
双儿有点反应不过来,王爷不是当这位翼公子是宝贝那样宠著的麽,为什麽突然又让他走呢?
看著双儿这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翼也不好意思强求了,“也是,当我是开玩笑的吧。”
“双儿不是那个意思,而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公子愿意带著我一起走,双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翼笑笑,我也是呢,我总算可以走了,应该高兴才是。来,官柠翼,你现在很开心喔,来,官柠翼,笑一个,开开心心地笑一个。
几度 二十六回 隐居
颠簸了近一个时辰,马车总算是停下了。
“主子,到了。”双儿掀开帘子,她的脸色似乎也不大好的样子。
翼收起原本盘著的腿,拿起随身带著的行囊,朝双儿点点头,站起一同下了车。
“梅华苑”这三个经已褪了金漆的牌匾高高地悬在大门上,出来迎接的有这座别苑的管事还有几名小厮,人丁不怎麽多,平时与外边也鲜有联系。翼回头看看那包围在葱郁下隐秘的入道,不禁笑了出声,“双儿,现在我们也是隐士了呢。”
“公子奔波了,老奴是这里的管家,我姓陈。想必公子也累了,请先进内休息吧。”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精神挺好的。
翼收起笑,也对著陈管家点头致意,“那就有劳陈管家了。”
新来的主儿看起来挺和气的,陈管家显得有些意外,也对这位传闻王爷主子的红人稍稍有了些好感。
知道自己的房间在哪儿後,翼就到处走走逛逛,把房间留给双儿打点。走了大半个时辰,最後停在了侧院一处空地上,有半亩大小,凝思了一会儿,随後似乎找到了什麽那般,笑出声来了,露出的兔牙在日光映下显得格外莹白。这个时候翼突然觉得有些腹饥了,真是好笑,今天怎麽就觉得肚子饿了,只好先绕著原路折回,嘛,来日方长不是,以後还有大把的时间呢。
夜幕垂下,翼已经吃完晚饭并且回到自己的房间了,半躺在太师椅上,透著深棕色的窗纹看著渐升的月,由於还是月初,所以还是芽儿状的,“等到了你变成圆轮时,就该是他成婚的日子了吧。”翼笑笑,“还真是恭喜了。”坐起了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往门外喊了声:“双儿。”
丫头推开了门,“公子,怎麽了?”
“帮我备些冬天能种的菜籽还有肥料。”翼笑盈盈地说,“还有锄头什麽的。”
双儿不解地看著翼,“公子你──”
“我想种菜。而且我地儿也选好了,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吧。”翼调皮地眨眨眼。
“不如种花吧,种菜很脏的,和公子的身份似乎不太──”双儿似乎有些郁闷。
翼放下杯子,抿抿嘴,“其实,菜比花有用呢。至少他能填饱肚子,可是花却只能当作装饰,而且娇弱得很,很容易就会被风雨打残,然後就凋零。”
双儿听起来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可想想翼也说得有道理,点点头,“公子,那我去准备一套比较方便劳动的衣服给您。”
“有劳小双儿了,行了,早点睡吧,明天可不许睡懒觉喔。”
双儿笑笑,“是,那公子也早点睡了喔。”
翼摆摆手,“我现在就睡行了吧,你这丫头,快回去准备吧。”
双儿关上门之後,翼便吹熄了蜡烛,解了衣,躺上床,意外地清醒,闭著眼睛,明明什麽都没做,一幕幕的往事却开始在脑子里回放,飞速地转换著镜头,一遍又一遍,重复。原来有很多事情,时间,模糊不了的。只会被打上记忆的符号,越发的棱角分明。
“主子,夜深了,你还是早点睡吧。”华叔在门外看著诚尧映在纸窗上的影子,不由得有些心疼。
诚尧放下书,对外头喊了声:“华叔,你们可以先去睡了。我再看会儿书。”
“是。”华叔也只能应这麽一句了,再过半个月,就该是大婚的日子了,只怕到那时候主子还得更晚才睡。
那天,也很快地来临了。
拜过天地,拜过主上,七王爷与东山将军的千金喜结连理,举国欢庆。
酒过三巡,诚尧被众人推著进了新房。
原本闹哄哄的场面一下子变得遥远了起来,诚尧关上门。看著那个坐在床上红衣华服的女子,那被红布掩藏之下第一美女的容貌不知道该是怎样的豔丽。他只知道,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叫做官柠翼的男人,而那个人,将永远不会成为他的妻。
几度 二十七回 洞房夜
挑开了金丝鸳鸯绣的红盖头,新妇仍保持低垂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诚尧还是笑笑,礼貌地说了句:“今天辛苦了。”
诚尧坐在椅上,平静地说道:“饮过这交杯酒,我们二人就算是夫妻了。以後,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王爷”女子的声音很是轻柔。
“喊我尧就好。”诚尧没有抬眼看女子一眼,自顾自地倒了两杯酒。
女子看著诚尧的侧影,笑了,“是。”站起了身,走近,在诚尧旁边坐下了,拿起那青瓷杯,端详了好些阵子。
“王爷,您为什麽要娶我?”
诚尧转过头,女子的脸有些陌生,也的确是个美人,不语,只是看著她,仿佛在等她自己说出那个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女子固执地迎上诚尧的目光,似乎也在等些什麽。
“因为你会是我的好妻子。”诚尧也拿起酒杯,“这个答案满意麽?”
“以後我需要做什麽?”
“安分守己。”
“知道了。”女子笑了,竟有些惨淡的意味。
“那就喝合卺酒吧。”诚尧也笑了,痛苦又何止你一个?
一饮而尽,诚尧放下杯,“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吧,我去书房。”
“不需要我生儿育女麽?”女子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你愿意?”诚尧挑起眉,盯著这位他的新婚妻子。
女子对上他的目光,“如果我生了孩儿,不是更容易拉拢住我们东山家族的势力麽,你也是知道我爹只疼我才娶我的不是?”
诚尧站起身来,拍拍女子的肩膀,“果然不是一般没什麽见识的贵族千金。可是,我不想──”不想做出什麽对不起他的事,话还没出口,马上就止住了,这麽说不就是前功尽弃了麽。诚尧勉强撑了下笑脸,接著说:“不想勉强你。”
“王爷说笑了,身为您的妻子,这应该是我的荣幸,怎麽会勉强呢?”
“你真的是被逼嫁过来的麽?”诚尧放开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苦笑了一阵。
女子拉起诚尧的手,“无论怎样,现在我是您的妻,这个是事实。我改变不了,只有去适应。而且我早就听闻七王爷您的美名,论才学论武功论品貌,您都是万中无一的俊杰,逸儿自然也是不讨厌的。如今得见您的真颜,光凭著你的容颜,说实在的我还挺倾心的。”
“你也叫翼,哪个翼?”
“逸致的逸。”
“哦,哦。”诚尧收敛起紧张的神色,万一让她怀疑些什麽就糟了,老狐狸的女儿没准儿也是只小狐狸呢。
逸也站起身,“尧,今儿你也累了,不如一起睡吧,别学书上那些人老往书房跑了。”
“呵呵,你都看的什麽书啊。”诚尧放开她手。
“闲书而已。”逸也收起了手,坐去了梳妆台那里,解了重重的头饰,把头发放下来,卸了厚厚的妆,扭头问:“尧,考虑得怎麽样了?”
“好吧。”诚尧闷闷地应了句,心里面默念了一遍又一遍:你不能冷落她。
女子走过来,帮他解了衣带,然後二人一起躺到了床上。
诚尧将她搂在怀里,闻到的是一股茉莉的香气,与翼身上带著的那股药香截然不同的味道,也在清醒地提醒著在他身边的,不是他的翼儿,不过是他应该娶的逸儿。
“王爷,你打算就这样睡了?”逸仰起头,在漆黑中看不清诚尧的表情。
诚尧无奈地笑笑,“那你想我做些什麽?”
“没什麽。”女子好似生气了,干脆闭了眼睛,也不再说话了。
此时的翼也躺在床上,被窝里有些冷,无论躺了多久,还是凉的,双儿原本备好了汤婆子的,被翼退了回去,现在也只能默默地忍受寒意的侵袭了。
似乎胃又开始疼了,翼打著哈欠,却始终难以入眠。一闭上眼,就会浮现出那人和一名红衣女子拥成一起的画面,这样一来,胃里就更是翻江倒海的疼,直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诚尧在逸睡著之後,还是起了身,回到了翼之前的房间,在门外站了好久,推开门,里面空空的,尽管家私什麽的还在。
躺在了那张床上,原本残留著的味道早已消失了,似乎原本也不曾存在过那搬,溜失得无影无踪。
几度 二十八回 後来
“公子,公子?”双儿走进房,平时翼都很早起来的,今儿都日上三竿了,怎麽还不见他出房呢。
掀开内帘,床铺叠得整整齐齐的,哪里有半个人影?
双儿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先是问了帮工的小厮,然後是厨房的大妈,全部都没有见过翼,她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不赶快找到翼可能就发生什麽不太好的事情那样。
终於,奔到了菜地,看到了翼正坐在菜花旁边发呆。
“公子,你可让我好找啊。”双儿抹抹汗,小跑到翼的身边。
“找我干嘛,厨房又不等我这儿的黄瓜夫子菜花小弟开灶。”翼没好气地看著这个莽莽撞撞的丫头。
双儿也坐下了,抱著曲起的腿,试探性地随口说了两句“公子,听说昨天的婚礼很豪华呢,婚车好像是开国以来最大的呢。”
翼还是那幅样子,不紧不慢,继续发他的呆。看不出他究竟是无所谓,还是憋著。
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凛冽,已经是冬末了。
“又是一年春来早。”翼突然吟了出来,“到了一程的尽头,很快又就是另一段的开始呢。冬末,雪飘,春来,花开。一样的道理,很简单,又很难。”
双儿侧著头,一脸的迷茫。
翼拍拍她头,“行了,回去帮厨房的大妈烧火吧,不好好学以後嫁不出去的。”
“我不嫁,我一辈子陪在公子身边,侍奉公子。”
“傻孩子,陪著我干什麽。等你到了十八岁,我让陈叔给你找个好人家,赶快生个大胖娃,多好呢。”翼边笑著边比划著圆滚滚的肚子。
“公子,你又寻我开心。”双儿叹了口气,“你啊,不了解你的就当你是个寡言沈闷的主儿,相处久了才知道你比我们家那个淘气的小弟还──”
“还什麽?”翼一脸灿烂地看著双儿。
“还──还恶魔!”
翼站起来,拍拍屁股,皱起眉头,“好啊,翅膀硬了,敢顶嘴了?”
双儿没理他,“公子,走吧,回去吃饭了,双儿肚子饿了。”
胭脂雪率先绽开了美丽,然後,春天来了。
再接著,夏天也到了,转眼又入秋了。
中秋前一晚,外边派人送了月饼过来,还有一个消息:七王妃有喜了。
翼看著那堆小小的月饼山,一点食欲都没有,转头对双儿说:“分了他们吧,府里一人一个。”
“公子──”
“我累了,想睡,你出去吧。”翼转身关上门,栓好。倒在床上,四肢有些无力,闭了眼。
来年的春又到了,花依旧是胭脂色的,摇曳,在风中,赏心悦目。
等到酷暑时,正好地里种的西瓜也成熟了。这时,也收到了外边的消息:七王妃难产,生下了一个小王子,母体不保。小王子名叫羽奕。
随著三爷族势力的涨起,东山家渐渐被打压了下去,东山纪之早已意识到了自己的立场,再加之爱女的亡去,心里更是万般的不快,却也只能往心里忍,毕竟,识时务者为俊杰。
秋时,边境变乱。三爷正想借机收回东山的兵权,诚尧挂帅出征。临行前,诚尧有来过,只是停在了门外,把一封信函交给了陈管家。
当翼拿到这封信函时,诚尧已经踏上了征途。拆开,写的是四个字:等我回家。
合上信纸,放进了抽屉。
喃喃自语:“王爷真是说笑了。”
回家,哪儿是家,我早就没有家了。现在,这儿就是我的家,我还能回到哪儿去?
“双儿,帮我再沏壶铁观音,茶凉了。”铺了宣纸,磨墨。
闲时作画下田,已经成为了习惯,欢也好,悲也罢,日与夜,无欲无求,挺好的。
“我真满足了,这样就很足够了。”
开始转寒了,已经是深秋了。
“公子,要不要尝尝菊花茶,我加了蜂蜜,安神的。”
翼突然觉得左心侧有些刺痛,只好先放下笔,“嗯,放著吧。”
“公子。”陈管家急急忙忙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张著嘴喘气。
翼笑笑,“陈叔,怎麽了,那麽慌张?”
“公子,大事不好了。王爷他,他──中箭了。”
脑子似乎停止运转了那般,翼维持了原有的姿势近盏茶的时间,“是不是,左胸中的箭?”
“公子,你,你你怎麽知道的?而且还是毒箭,现在我也不清楚王爷情况怎麽样,只是三爷上已经派了最好的御医们连夜奔赴疆场了。”
“嗯,知道了,你们先出去吧。”
双儿和陈叔立刻退了出去,他们知道的,翼需要冷静。
翼一脸木然的几乎是瘫在凳子上,桌上新沏好的菊花茶早凉了,翼还是没有动作,只是身子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似乎连桌子也在发出声响。
“你不会有事的。”
几乎是木偶那般,翼只会一遍又一遍地机械地重复著那句话。
几度 二十五回 祝福
“请翼公子过来用膳吧。”诚尧摆摆手,散了随侍的丫鬟。
“明天就要走了,今晚就陪我喝喝酒怎麽样?”诚尧举著小酒杯,自顾自的练习著,然後又突然摇摇头,“不行不行,要不──”抿抿嘴,嘴里鼓著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麽说才妥当。
“小人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翼跪下,磕头,声音还是那麽平淡。
诚尧伸出右手,扶著翼起来,“坐吧,今晚陪我喝喝酒。”结果还是用了这句。
“是。”
斟满了一杯又一杯,送进肠子里的,是酒液,在内腔翻滚的,是忧。
“翼儿,我──”
“对了,小人还没给王爷送上大婚的祝福呢,恭祝王爷和王妃永结同心,早生贵子。”说完,高举著又是一杯。
诚尧怔了下,一时间竟不知道该用什麽表情来回应翼,“是麽,你祝我和她永结同心啊,好一个永结同心啊。”笑笑,又是一杯。
饮尽三大埕女儿红时,已是一个时辰後的事了,翼也不知道今晚为什麽好像特别想喝酒那样,拼了命地往胃里倒,醺醺的酒意冲上头时,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起来,越喝似乎就越兴奋,直到眼里诚尧那张大大的脸变成了八个为止,才边呵呵笑著边倒在了桌上。
“翼儿,快起来,我们继续喝啊,继续喝嘛。”诚尧也有了三分醉意,借著酒劲儿摇著翼的肩膀,见他不醒,干脆就把他整个人拉了过来,左手扶著他腰,右手的食指往翼垂下的睫毛探去,还不醒,笑起来,吓唬他,“呐,翼儿,你要再不起来,可别怪我不客气了喔。”
说完,舌头就探进了那个还充溢著酒香的口腔之中,缠上了,便再也舍不得放开。
“翼儿,快醒醒嘛。你这个瞌睡虫就知道睡,在这儿睡很危险的噢,比如说会著凉,之後要喝你最不喜欢喝的苦药。又比如说,会……会被我吃干抹净喔,後果会很严重的。呐,要不要起来,真不起来陪我喝就要陪我睡哈,哪,我数三声,一、二、三!”
诚尧整个将翼托起,“还是那麽轻,这家夥。”
“呐,去到那边之後记得多吃点,这麽瘦很容易犯病的。还有,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到时候马上接你回来,然後我让三哥下旨,也封你一个王侯做做,好不好?”说完诚尧将头靠在了翼温温的额头上,仿佛这样,自己也能马上变得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