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推门而入,鹅黄色衣裳、款款谈定的姿态,目空一切的眸子,不是慈航静斋的主人,还能有谁。
“梦瑶,你来了。”风行烈拿过一个空杯子,满上。听刚才秦梦瑶的脚步声,看来这段时间,她的武功又是精进了不少。比起言师太,可能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风大哥,你总算是肯与我们联络上了。”秦梦瑶在桌子的空挡坐下,与韩柏微微颔首,又笑道:“柏,大漠好玩么?”
“有风大哥在,哪里都是一样的。”见秦梦瑶来了,韩柏自觉她是来与风行烈商量通缉令的事。但总觉得她来得太早太快。
“你来的可真快,用过早饭没有?柏做的早点很不错。”
“用过了。昨夜收到你的飞鸽传书,本想马上来的,又想你们是刚到步,还是休息一夜比较稳当,于是便拖到了现在。韩柏你也是,回来了也不与范大哥打个招呼,范大哥都要急死了。”
“昨天风大哥说我们先不要进城,我怕有什么事所以没有回去。”
“也罢,反正风大哥在书信中说你们都好,让他不用挂心。昨夜你小师傅与韩总管,一放下了心头大石便也连食欲都好了起来。”
“梦瑶,通缉令的事,你知道多少?”
“嗯。那天我进宫见过皇上,皇上把事情始末都与我说了。”
“与苏鲁锭有关?”
“你怎么知道?!”
“我这次会大漠,为的就是这件事……”风行烈喝了一口茶,缓了一下,便把这些天来的事情清楚交代了一番。秦梦瑶与韩柏在一旁听着,本是有不少疑问的。秦梦瑶心里把问题都想好,打算待风行烈说罢再问,韩柏自是没有这样的耐性,只是见秦梦瑶不做声,他也不想打断风行烈的话罢了。
“原来如此。”秦梦瑶点头道:“这可就奇怪,澜真也是魔师的传人、也习得剑心通明,何以她就无法打开覆雨剑的封印?”
“覆雨剑的封印是我亲手封上的,梦瑶你不要忘记,我最初得到道心种魔的功力,为的是要恢复本来的功力。也就是说,我用以封印覆雨剑的,不是道心种魔、也不是剑心通明,而是我师父多年来所授之武功。”
“难怪……风大哥,想不到你一段奇遇,竟是为今天铺的后路。”
“苏鲁锭的事,我想皇上一定是极为震怒了。”
“当然,都插到龙椅上了,换了谁谁都是要生气的。”韩柏忽然插嘴道。
“那风大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要入宫见皇上。”
什么?!
秦梦瑶与韩柏不约而同,惊呼道。
“有什么好惊讶的?既然这是皇上对我的误会,我自当要亲自去与皇上解释清楚。”见风行烈又露出那云淡风轻的笑容,秦梦瑶心里暗道:风大哥有这想法定然是胸有成竹。只是皇上那边怒意盛,选这个时候过去,是不是不很妥当。
韩柏倒是赞同风行烈的话,这不是因为他想到什么法子,而是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风行烈做什么他都支持,不管风行烈遇上什么危险他都担当。
“好,风大哥,要去我与你一起去。皇上是讲道理的人,你与他解释一下,这事情与你无关,他一定会明白的。”
风和日丽、清空万里,天空如琉璃般透明,未见本片云彩。
京城外头一个破落的小村庄里面,丝毫未见破败萧条之色。一个身穿蒙族服饰的少女坐在看似破旧的栏杆上,手上抱着一把足以震动整个天下的宝剑。
自从京城逃了出来,澜真便与箫仲省来到这个小村落里。据说这儿过去有过瘟疫,村民死的死逃的逃,早就荒废了。又是笼罩着瘟疫的阴影,自是不会有人来往此地。
这刚好就成了他们最好的掩饰。
这个村子背靠着山,前面是树林,林中又有小河流过,于是铁将军把召集到的人马都屯在这里。
这天箫仲省与铁将军说要去监督将士操练,澜真虽是郡主的身份,却不懂练兵之道,去了也是白去。百无聊赖便拿了覆雨剑出来,想想如何才能打开封印。
然后努力了半天,却没有一点儿进展,澜真心灰意懒,便在一个屋子前面的栏杆上坐了下来。
远望那清澈如镜的晴空,澜真忽然想起风行烈来。
未见风行烈之时,澜真只听说他在决斗之中输给了韩柏。于是便想他定然是个柔弱无能、优柔寡断的人,后来见着了风行烈,只觉得他起度不凡,虽不喜言语,却赫然有着那王者风范。那时候,澜真真有曾想过,如果风行烈肯与他们一道再起战旗,她自是乐意把领袖的位置归还。可是事与愿违,风行烈早就放弃了大元再统天下的愿望。
“懦夫!”澜真忽然开口骂道,顺便重重地把覆雨剑甩进泥土之中。
明明就是大好的机会,为什么要放开?!而且还要把自己委屈在外族人之下,真不知道王兄心里想的是什么。
说到底,澜真还是很想认这个兄长。自她懂事,箫仲省和铁将军就时刻在她的身边耳提面命,说她是大元帝国的王裔、她肩负着复兴大元朝的重任。每每看见别的小孩与自家兄弟玩得高兴,她便会莫名怨恨为何自己出生皇家。
后来遇到庞班,才知道其实自己也还有兄弟还活着,澜真实在是大喜过望的。
王兄会是怎样的人?庞班说王兄长得英俊不凡,而且聪明绝顶,那就是跟他一样吗?庞班也说她的王兄会复兴大元王朝,那是不是就是说她与兄长相认之后,可以放下所谓的复国重任,高高兴兴一家团聚?
太多的希望,换来的是更多的失望。
庞班失败了,王兄最终还是没有夺会江山,为的竟然是所谓的兄弟之情。
她才是他的亲人,他为什么就不为自己想想?!
澜真很生气,她知道,只有自己变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才能保护自己得到的。于是她努力成为一个可以光复大元的人,勤练武功、培养势力、拉拢蒙族各部。她要站在权力的最高点,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抢回来,包括那个被别人抢走了的兄长。
澜真用剑心通明试过许多次,丝毫不能撩动覆雨剑的封印。她不是愚笨的人,她也隐约知道风行烈在下这个封印的时候,用的是其他功夫。
道心种魔?不是。她也已经试过了。
那究竟是什么。
澜真苦苦思索,还是没有答案。不过就算有了答案也是徒然。
厉若海只有一个徒弟,如今厉若海已死,风行烈也是宁死不会解开这个封印的。澜真出神地看着天空,越发想念那个犹如清风拂面般温柔的人。
箫仲省与铁将军在兵营内坐定,把身边的侍卫都遣了出去。
“箫老,你说这小娃儿真能帮我们光复河山?”
“你有怀疑?”
“也不是说怀疑,只是有点儿担心,毕竟不是真的皇家血脉。”铁将军沉声说着的,竟是连庞班也被蒙在鼓里未能知晓的秘密!
“真的郡主抱回去没两天就死了,若不是找来这个,怎么能安抚人心。”
“说来也巧,王妃的胞妹竟然在那个时候临盆,诞下的也是个女婴,这或许也是天意。”
“天意?要说是天意,应该说风行烈长得像母亲,两人才会如此相似,这才是我们要的天意。”
“箫老,你说要是澜真知道自己不是风行烈的亲妹妹,会怎么样?”
“不要做这些无谓的假设。铁老,天下是蒙族的天下,只要把天下夺了回来,谁做皇帝都是一样。到时我们得了天下,还怕风行烈不肯登上帝位?”
“说得也是。到时再说出真相,让风行烈立澜真为妃,也算是对得住澜真了。”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小伽有消息回来,说颜子曦要来个黄雀在后。铁老,看来我等做螳螂的,这回要先把身后的黄雀给解决了。”
箫仲省扬起嘴角,像是早就有了准备。铁将军与他同朝为官多年,对他还是未能琢磨透彻。只知道这箫仲省智冠大元朝,却在如日中天之时被贬到边城。后来大元皇宫被破,本应远在边境的箫仲省却从皇宫里救出刚出生未足岁的小郡主。
后来小郡主忽然夭折,铁将军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箫仲省却又抱着另一个小女孩回来顶替,那便是现在的澜真。
铁将军看着箫仲省的表情,一股闷在心头,是说不是的抑郁。看来,这个箫仲省,远比他看到的表面要厉害得多。
风行烈要去见朱棣,秦梦瑶是不很赞成的。然而他坚持,秦梦瑶便没了法子,只好由得他了。白天里秦梦瑶与韩柏都问风行烈打算什么时候进宫,风行烈没有言明,还是左右而言它敷衍了过去。韩柏能敷衍得了,秦梦瑶却不能。
她与风行烈都是聪明绝顶的人,况且他们太了解对方,到了这个时候,谁也别想能骗过谁。
夕阳西下之时,风行烈找了个借口让韩柏回了将军府,便只身来到皇宫。
赤色的宫墙,在昏暗的月色下变成了暗红色的一片,像血。
风行烈翻身上去,落在墙上,没有惊起一柳晚风。
皇宫之中,守卫比之前更为森严。每个进出口都有人把守,兼有三三两两的卫兵不断来回巡视。
看来这次引起的骚动很大。
虽然民间听不到一点风声,但苏鲁锭的出现,果然是震动朝野。
忽然背后传来轻微若无的鼻息,便有一手扶上风行烈的肩膀。风行烈转身挡去,见了那人面容,果然不出所料。
“梦瑶。”
“你果然是要自己一个人来冒险。”
“被你发现了……”风行烈轻笑,自知是不能瞒过去了。
“不只是我,连韩柏都想到。”
“柏也来了?”
“不但来了,我猜他大概已经到皇上跟前了。”
风行烈有点儿想不通,他自问自己是掩饰得很好的。先不说秦梦瑶,怎么连韩柏也知道自己想要独自来找朱棣。
“风大哥,我知道你想自己处理,但皇上的心思……你我都是能猜到一点的,我身在武林不好插手,但韩柏与你同生共死情同手足,有是世袭的大将军,有他与你一道去见皇上,应该会更好说话。”
“我不想把柏牵连进来。”
“但事实上他已经牵连进来了。他与你一道去大漠,你以为皇上不知道?打从一开始,皇上就没有打算要信任韩柏。只是韩柏为人单纯,皇上认为他还不至于会威胁到自己,才一直没有动作。之前皇上收了韩柏的兵权,为防的是你,你是知道的。”
“所以我才想自己去。”
“风大哥,皇上他……”秦梦瑶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有吞了回去。她细细思量了一阵,还是觉得不说更好。
“谢谢你,梦瑶。这事情,非得我亲自去才能说个明白。皇上是什么人你我都知道,这是个重要的时间,我相信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做出伤害任何人的事来。这一去,我自会小心。”
“既然你这般坚决,我也不说什么。风大哥……万事小心……”
“嗯。”风行烈留下一抹浅笑,身影瞬间没入了夜色之中。
秦梦瑶翻身到了皇宫外面,顶顶地看着那厚厚的墙壁,仿佛能看穿宫墙看见里面一般。
秦梦瑶说韩柏进宫见朱棣,可是一路下来,风行烈并没有见到韩柏的身影。以风行烈的武功,再说守卫森严他也是如入无人之境。就算是真遇上了侍卫,有怎么能拦得住他。
御书房的等依然亮着,不是朱棣在里面,还会有谁?风行烈在御书房前的院子着地,依旧没有一点声音。
走到御书房的门前,门大大地敞开着,像是在等待谁的到临。
“是风行烈吗?朕等候已久。”里面传来朱棣的声音。沉着稳重,不怒而威——这才是君临天下的气势。
“风行烈,见过皇上。”风行烈上前与朱棣见以礼,却未见其躬身拱手。虽没有帝皇之名,但风行烈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他不是朱棣的臣子,没有必要行那些君臣之礼。
“你终于来了。”朱棣提起头来,目光离开了手中奏折,落在风行烈身上。“你可知道,朕每天晚上都在等你。”
“让皇上久候,实是抱歉。”风行烈淡淡说着,脸上始终挂着笑。
“苏鲁锭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梦瑶已经与我说过。皇上,你真相信我有反明之心?”
“朕也很想相信你,只是,这次的事做得太过分,就算朕不追究,满朝文武也不会就此罢休。”
“皇上的意思是……?”风行烈试探着问。
“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不管你要荣华富贵还是汉蒙共荣,朕都答应你。”
“皇上知道风行烈的性子,我本不是重名利之人,荣华富贵于我何用?至于汉蒙共荣……自从皇上登机一来,一直善待蒙族百姓,所得好处是皇上亲眼所见的,这是忍心所向,不在于风行烈是否留在皇上身边。再说,是否要善待百姓,直接承担后果的人是皇上,我相信皇上不会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
“风行烈,你很聪明,一下子便说到了点子上了。但也正是这样,朕才不得不对你有所防范。”
“我与韩柏一战之前便约定过,只要皇上善待百姓,风行烈绝不二心,如今亦然。风行烈承诺过的,便绝对不会食言。”风行烈顿了顿,看着朱棣。然后朱棣背着烛光,风行烈看不清他的表情,自也才不着他的心思,只好继续道:“皇上,风行烈愿意把苏鲁锭留给皇上,作为风行烈与皇上之间的承诺。”
“朕要的不是苏鲁锭,真要的是你!苏鲁锭虽是蒙族的圣物,但终究是一死物。能号召他们起来造反的旗帜是你,而不是苏鲁锭。”
“看来皇上是信不过风行烈,我们之间,恐怕是无法达成共识了。”
“能否共识,取决于你。留,或是去,只要你一句话。”
“抱歉,风行烈不能留下来。”说罢,风行烈转身便要离开。
“风行烈!”朱棣忽然喝了一声:“这里是皇宫,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皇上,以我现在的武功,就算你把宫里的守卫全部找来,也未必能拦得住我。再说,皇上你以为,是你叫人来快?还是我出手先杀了皇上比较快?”风行烈的话刚落,未见其双手如何动作,但见他右手已手持银色长枪,直指朱棣咽喉。
这般形势,朱棣却未有惧色。他按捺着心中泛起的一丝怯意,从容道:“杀了朕,你没有一点好处。”
“至少不会有人强留我在宫中。”
“你这是造反。”
“又不是没有反过……皇上,请你相信我,皇上高在庙堂也没有忘记与风行烈的约定,风行烈自不会自打嘴巴。前朝遗裔还未死心的事,风行烈会帮助皇上摆平。至于风行烈要去哪里,那是我的自由,请皇上勿念。”
说罢,风行烈一转身便决绝离去。朱棣看着风行烈施施然离去,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待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拱门之后,朱棣才用力一甩衣袖,狠狠低声一句“可恶!”
朱棣在紫檀案后面坐下,看着堆成小山似的的奏折,忽然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想猎人找到了好的猎狗,更像猎豹看见肥美的羚羊。
没有按原路离开,风行烈小心躲过巡夜的侍卫,在宫中转了一圈。
韩柏呢?梦瑶不是说他来见皇上了,刚才不见他……
这夜前来,本是要与朱棣说个清楚明白,若是能说得通,能要回苏鲁锭便是最好不过。然后看朱棣刚才的架势,要回苏鲁锭恐怕是不可能的事了。正如朱棣的说法,他们也不是没了苏鲁锭不行。现在他担心的是韩柏。
怎么不见人了,明明说他进宫了,莫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不可能,韩柏性子单纯,对朱棣忠心耿耿,朱棣应该没有必要对韩柏出手。
那韩柏究竟去了哪里?!
风行烈一颗心悬在那里放不下来,本欲再找一下,忽然想到:朱棣既然是打定了主意自己会去找他,他也不一定会在夜里接见韩柏,如此说来,韩柏可能是已经回了将军府也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