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兵平均每天推进七八十里,告急和失守的折子比雪片还多,轩辕素水接手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太平日子过得久了,一旦打起仗来,竟挑不出几个能带兵的,令轩辕素水万分头痛。一方面要起用老将,一方面贴出告示广纳贤才,还得调兵调粮、加固城防,日子过得无比紧张。
一批又一批兵将派出去,始终挡不住突厥铁骑的脚步,敌军离京城不足两百里的时候,有人举荐了靖远侯的孙子顾成朗。顾公子的确是人才,死撑半个月未失寸土,谁料突厥军绕过他的防线,转而攻打白羊关,欲从南方进京,顾成朗回师不及,只得退到紫荆山布防迎敌,距京城不过八十里之遥。
突厥遣使来书,轩辕素水刚扫一眼便拍案而起:"尔等化外贱民,胆敢要我天朝称臣纳贡,来人呐,拖出去砍了!"
宋阁老颤颤微微地走出来:"陛下息怒,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此事似乎于礼不合。"
"哈哈,爱卿说的是,多谢提醒,朕疏忽了。"
使者刚松一口气,又听那龙椅上的人喝道:"来人呐,把这蛮子拖出去,五马分尸!"
两名武士闻声而入,突厥使者心中恐惧,依然死撑着说:"皇帝陛下,莫要忘了您的皇兄还在我们手里,万一照顾不周......"
轩辕素水伸直右臂指着他,厉声喝道:"你不必威胁朕,若太上皇有个三长两短,一万个突厥人也不够偿命的!"
使者很快被带走行刑,过了半晌,宋阁老才回过神来,下跪道:"万岁圣裁,可做事总该留些余地才好,如今太上皇安危不明......"
轩辕素水冷笑道:"好啊,给朕挑起刺来了。"
宋阁老吓得连连叩首,口称不敢。
"哼,留什么余地,城下之盟如何签得!朕念你老迈昏聩不予追究,来人,把爱卿送回家休息,日后不必辛辛苦苦地上朝了。"
武士们走上殿来,七手八脚地脱掉宋阁老的官帽官服拉出门去,轩辕素水冷眼瞧着,对他的哀求未置一词。
满朝官员,并无一人为宋阁老求情,大家更关心的不是他的官位,而是近在咫尺的突厥人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如今杀了使者,突厥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罗尚书出班进言道:"京城危在旦夕,依臣愚见,似乎以迁都为宜。"
轩辕素水怒道:"知道是愚见还说什么,迁都,迁到哪里去?"
罗尚书擦擦冷汗,答道:"京城虽三面受敌,尚有东方可出,过了白鹿关折向南行,南京之地富庶,当可为立国之本。"
"哼,自太祖文皇帝打天下以来,我朝已定都西京百余年,若论城池之固,还有何处胜于此地?若连京城都守不住,你就能守住南京?"
韩侍郎道:"皇上圣明,我朝百年基业尽在京城,万不可委而去之。"
轩辕素水扬眉道:"既然如此,你且说个拒敌的法子来。"
"臣以为,只怕得调回抚远将军王夜月......"
"你们这群人,都是饭桶么!王爱卿和突厥人哪个近哪个远都不知道?不必等他来,京城早就没了!"
劳军逢异士
气氛紧张之时,一人飞奔而至:"报--顾成朗将军有本启奏。"
"呈上来。"
轩辕素水快速看完,沉吟片刻,金殿上静得只能听见心跳声。"王太师,劳烦您给大家念一遍吧。"
王太师颤抖着接过折子,用苍老沉重的声音读了起来。言未及半,已有一片大臣跪倒在地,高呼万万不可,更有人提议把顾成朗这狂徒捉回来,重重治罪。
"太师以为如何?"
"陛下恕罪,臣以为顾将军所言--颇有道理。"
"不错,将士们浴血奋战,都是为这片大好河山,朕所能做的,只有去看看他们,鼓舞士气。"
王太师上前一步,道:"然而,太上皇已经......愿陛下以龙体为重。"
"老太师不必过虑,顾将军敢提这种胆大包天的建议,自然能保朕平安。"话虽如此,轩辕素水自己也觉得冒险,然而覆巢之下,必无完卵,等到攻破京城,什么都来不及,只好博上一博。
一个时辰后,紫荆山上顾成朗的大帐里,众将接到圣旨,欢呼不已。不过片刻,消息传遍了军营,大家都知道圣上体恤将士,着意褒奖,三日后亲临劳军。能见到天子,是多大的荣耀,不少士兵激动得睡不着,人人热血沸腾,誓死保家卫国。
众将士殷殷期盼的日子终于到了,那一天秋高气爽,轩辕素水戎装白马,在近卫军的簇拥下走向军营。忽然,前方的队伍停住了,片刻之后,传令兵来报:"启奏万岁,有个人自称身怀异术,愿追随陛下,效犬马之力。"
"哦,什么人?好生带过来。"朝中可以指望的将领实在太少了,若真有高人来投,实乃社稷之福。
事关皇帝安危,虽说要"好生带",实际还是被押过来的,两名侍卫在前引路,另有四名紧紧跟着,把来人看得严严实实,生怕有什么异动。但不管身边有多少侍卫,那人一出现,轩辕素水的眼神立刻粘在他身上,拽不走拔不出,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那人垂着头,看不见脸,只能根据身形判断是男子。他穿了件极娇艳的红衣,领口袖口还缀着圈同色的绒毛,手中抱一架凤首箜篌,头上别了根乌木簪子,长发过膝黑亮如瀑,却丝毫不显得女气,仿佛生来就该如此。虽然被人押着,他依然款步而行,倒像是带了保镖去秋游一般。
距离两丈远近,侍卫们便站住了,来人也停下脚步,盈盈跪倒,磕下头去:"草民何噙香叩见万岁。"
轩辕素水闻言,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这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眼下情形不容多想,他晃晃脑袋,姑且把问题放在一边,笑道:"何公子请起。不知你要见朕,所为何事?"
"启禀万岁,草民师从异人,学过些许法术,得知突厥入侵,愿尽绵薄之力,为国解难,为陛下分忧。"
"哦,何公子忠君爱国,朕心甚慰。"
"不敢。"
这声音妩媚绵软,越听越熟,轩辕素水不禁问道:"可否请公子抬起头来,容朕看一看?"
"是。"
何噙香一抬头,引起一片低低的惊呼,轩辕素水立刻确定不认识他。身在帝王家,遍览美色,却不曾见过这样美的男子,便是女人也没有。这人的仪态简直无法形容,既非文弱阴柔,也非威武阳刚,只是大大方方站在那里,便有一段自然生成的风流态度,骨子里透出媚意来。
轩辕素水扫一眼周围目瞪口呆的侍卫们,轻咳一声,问道:"既然公子身怀绝技,能否让朕见识一下?"
何噙香微微一笑:"草民献丑了。那边的乌鸦聒噪得紧,不如让它们歇一会。"
轩辕素水点了点头,只见何噙香拨动箜篌,玉手挥出,乌鸦纷纷坠地,再无声响。
这种法术实在出人意料,若用于两军对垒,必然大有可为。轩辕素水鼓掌称赞:"爱卿果然好手段。"
何噙香低眉敛首,应道:"陛下过奖。"
"爱卿随朕上战场吧,就封你个参将如何?"
"噙香并无统领军士之能,陛下厚爱,愧不敢当。"
授了官职不要的人,轩辕素水还是头一次碰见,略一思索,道:"也对,爱卿是法术过人,那么封为护国法师可好?"
"陛下明鉴,噙香并未出家,怎敢当此称呼。"
轩辕素水不禁莞尔,今天真是糊涂,莫非被美人迷晕了么。"依爱卿之见,该当如何?"
"若能追随陛下左右,只要做个亲兵,噙香于愿足矣。"
轩辕素水苦笑道:"爱卿心愿虽好,只是不成体统,若朕果真如此,岂不叫天下的贤士心寒。"
"万岁圣明,恕臣生性驽钝,不会为官。"
"这有什么不会的,封你个昭景伯,不必管理事务,安安稳稳做爵爷就好。"
何噙香拜倒在地:"谢主隆恩。"
为官职讨价还价的事常有,这等拉锯方式却闻所未闻,总算听见他答应,轩辕素水特意下马搀扶。"爱卿快快平身。"
何噙香却不起来,叩首道:"微臣有个不情之请,望陛下恩准。"
还没完啊,轩辕素水揉揉额头,问道:"不知是什么事?"
"臣出身乡野,穿惯了这身旧衣,若非正式场合,可否不着官服?"
"好说,昭景伯喜欢穿什么,还请自便。"原来只是这么点事,害得轩辕素水白白紧张,反正这身红衣与何噙香极相称,即便天天穿着又有什么问题。趁着他没再搞花样,连忙扶起来,招呼人为其备马。
何噙香谢了恩典,一手扶鞍一手抓着箜篌飞身上马,甩起广袖长发,勾住所有人的眼光。轩辕素水暗地里撇撇嘴,心道: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偏偏一举一动都飘然洒脱,为何世上能有这样的人?
时间已然不早,为免顾成朗等得着急,轩辕素水下令加速前进。队伍刚走起来,他便听见林中扑棱棱的声响和乌鸦粗嘎的嗓音,心道这破鸟可真够多的。
耽搁良久,将士们翘首企盼的圣驾终于到来。见到这些铁骨铮铮的汉子,和他们崇敬爱戴的眼神,轩辕素水心中激动,高声道:"大家辛苦了,朕谢谢你们!"
所有人跪倒在地,异口同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句话轩辕素水听过无数次,此时,忽然有落泪的冲动。
"快起来吧。各位都是我朝最骁勇的战士,请你们帮助朕,守住这片河山,赶走突厥人,好不好?"
见到皇上如此平易近人,当下群情激奋,高举手中的武器,跟着喊道:"守住河山,赶走突厥人!"
声音响彻山谷,巴尔济正在对面山头观看,用马鞭遥指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身边的将领脱不思道:"禀可汗,听说汉人的皇帝要来军营,或许已经到了。"
"哦?是轩辕惊雷的弟弟吧,叫什么来着?"
"轩辕素水。"
"对,轩辕素水。就是他下的令,把毛里化五马分尸了。哼,看本汗怎么收拾他!"
不管话多狠,轩辕素水也听不见。此时他正在想:有了这么多忠心耿耿的勇士,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京城一定可以守得住。他发过嘉奖令,奖赏了功臣,又勉励几句,才走进新搭好的御帐。
顾成朗奉诏入帐,一进门便拜道:"陛下不辞辛苦亲自劳军,顾成朗代全军将士叩谢圣恩。"
"爱卿平身,论辛苦,朕怎么比得上顾将军。"
"末将职责所在,不敢说辛苦。日前流言四起,是战是和是去是留,众说纷纭,军心不稳,胜局难定,故末将斗胆求皇上前来。如今将士们得睹天颜,明白皇上的苦心,自然誓死以报,大事可谐矣。"
"有劳爱卿。"
"此地不宜久留,望圣上速速回京,以保无虞。"
轩辕素水轻轻一笑,却道:"若朕留下来,又当何如?"
望着眼前的少年天子,略显稚嫩的脸庞带着坚毅的神情,漆黑的眼眸燃着炽烈的火焰,顾成朗心头一热,答道:"则天佑我朝,胜利指日可待。"
"爱卿还以为此地危险么?"
"有我十万男儿的头颅作保,万岁自能平安无事。况且御帐离前线还有三十里,即便有万一,返京不过片刻之事。只不过,军中起居不比皇宫,恐怕要委屈您了。"
"既然朕已经来了军营,自当与众人同甘共苦,将军不必费心。"
顾成朗感激涕零:"谢陛下!"
"好,我来向你介绍一下--"轩辕素水伸手一指,"朕刚刚在路上遇到一位异人,法术高明,已封为昭景伯,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来,何爱卿,这位是顾成朗顾将军。"
何噙香盈盈下拜:"何噙香见过将军。"
没等他拜倒,顾成朗早已上前搀扶:"爵爷这般大礼,本将怎么敢受。"
谈笑破密谋
何噙香涨红了脸,低声道:"噙香草莽之人,对官阶品级不甚明了,礼数不周之处,请将军莫怪。"
他本就生得极美,红衣衬着脸色,比三春的桃花还娇艳,更兼温言软语,把顾成朗也闹了个大红脸,道:"爵爷平礼相见便是。"
"谢将军指教。"
轩辕素水看着两人,肚子里笑个不停,一个是整日板着脸的顾成朗,原来他也会不好意思,另一个是仪态万方的何噙香,竟然如此单纯。
顾成朗告退后,轩辕素水招招手道:"何爱卿,过来说话。"
"是。"
虽然他靠近了几步,轩辕素水还是嫌远,索性自己站起来,走到他身前。何噙香微微低着头,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两人离得很近,一股甜香飘向轩辕素水鼻端,仔细分辨,竟是何噙香身上发出的。"莫非爱卿用脂粉么,为何身带香气?"
"臣生来如此,请陛下莫要见怪。"
"呵呵,天生丽质,这有什么可责怪的。"话一出口,轩辕素水顿觉不妥,哪有皇帝对臣子说这个的,未免显得轻薄孟浪。想要补救一下,却不知怎样解释,更可气的是,天生丽质配在何噙香身上太恰当,绝非有意失礼。
他只好岔开话题,道:"顾将军不知你要来,没做什么准备,朕叫人在御帐边给你搭个帐篷吧。大总管可心你已经认识了,有什么需要跟他说,一定会尽量满足的。"
"谢陛下厚爱,臣只求三餐一宿,并无其他。"
"好了,你到顾将军那里去看看军务吧。"
"陛下珍重龙体,多多休息,臣告退。"
何噙香举止有度,本无不是,可轩辕素水想起他就犯嘀咕。要说满朝文武,不论老的少的丑的俊的,都有个官样子。或者才高八斗,或者威武勇猛,或者德高望重,或者年轻气盛,或者如顾成朗一般,文武兼备却含而不露,就是没有何噙香这样的,整天低着头,温雅得羞答答的。加上那般容貌,那般声音,总让人担心他受了欺负。
虽然皇帝到了营中,是名义上的最高统帅,军务依然由顾成朗主持,不过每天来御帐做个报告而已。最近突厥按兵不动,不知做何打算,轩辕素水批完京中送来的奏折,并无别事,便出帐活动活动筋骨。
可心跟上去伺候着,只听皇帝问道:"朕的昭景伯,最近怎么样了?"
"皇上,昭景伯和蔼可亲,与将士们相处得很好。您看,他不是在那边么--"
轩辕素水抬眼望去,只见何噙香站在十丈外的小溪边,一身衣服在阳光下红得耀眼。他似乎在凝神观察掌心里的东西,过了半晌一扬手臂,才能看出他托着的竟是一只麻雀。
"咦,他在干什么?"
"奴才不知,不过昭景伯的确很喜欢鸟。"
轩辕素水觉得有趣,正待走过去问个究竟,却看见有人先行一步。将军的服色与旁人大不相同,来人分明是顾成朗。他们打个招呼,便肩并着肩,沿溪水缓步而行,越走越远,轩辕素水看了许久,方道:"这两位说得很热闹啊。"
"是呀,昭景伯对奴才说过,顾将军文武全才,实乃国家栋梁,他仰慕得紧。"
轩辕素水轻哼一声,转身回去,竟有些微不满--原来那个人早已和众人打成一片,哪里需要自己担心。
可心不明所以,跟上来问道:"圣上怎么了?"
"没事,你先出去,让朕安静一会!"
轩辕素水坐在御帐里,挠挠脑袋,自言自语道:"难道我吃多了没事做,为什么要为他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