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帐外有人求见,却被可心拦住,轩辕素水高声问道:"谁在外边?"
可心答道:"是顾将军。"
"传他进来吧。"虽然轩辕素水心中不喜,也知道他不会无故求见,没必要为此等小事耽误大局。
可心掀起帘子:"顾将军请进。"
"万岁爷,事态紧急,微臣来打扰您休息,也是迫不得已。"
"爱卿请讲。"
"陛下离京在外,将士们固然欢欣鼓舞,朝中却有些许变故。宋慕倾罢官后,心怀不满,联系了几位大臣,密谋,密谋......"
轩辕素水厉声道:"说下去!"
"密谋--献城投敌。"
"此话当真?"
"宋慕倾在朝中多年,本就党羽众多,又煽动了两位辅臣、三位尚书、两位侍郎,以及掌管神威营、神策营的将领,图谋里应外合迎接突厥人入城,事成之后,少不了加官进爵。"
"有何证据?"
"已射下了城中飞出的信鸽,截获书信在此。"
轩辕素水接过信纸读了,背后直冒冷汗:此信若假,是谁在陷害他们?此信若真,竟有这么多人要叛国么?不论如何,都是惊天的阴谋。
"望陛下明察秋毫,早作决断。"
轩辕素水微眯着眼,问道:"信鸽倏忽即过,爱卿如何得知?"
顾成朗顿了片刻方道:"不敢欺瞒陛下,是昭景伯提醒,臣才有所防备。"
"他连官职高低都不清楚,怎会知道朝中事务,能提醒你什么?"
"他只是说,敌军兵临城下,难免有人图谋不轨,若要两厢传递信息,当以信鸽最为便捷。"
轩辕素水大惑不解:"难不成你们派了一群人,不分昼夜地盯着天空找鸽子?"
"其实,只有昭景伯一人在找,他法力超群,方能成事。"
"你说这信是他给你的?"
"不错。"
轩辕素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这个何噙香,可以说来历不明,联系他的种种行为,万一......"来人,传何噙香!"
"且慢。"
"哦?你想为他说点什么?倘若这人是敌方的奸细,朕绝不能轻饶。"
"请陛下再听一句话。末将深知兹事体大,草率不得,即刻遣人秘密调查,发现其中多数人的确形迹可疑,只是未得圣命,不敢打草惊蛇。"
轩辕素水沉吟片刻,拍案道:"好,朕就授命你和王太师、韩侍郎一道去查,万一不实,何噙香死罪难免,你也逃不了干系!"
"遵命。"
轩辕素水冷笑道:"答应这么痛快,你倒是很相信他嘛。"
"不错,虽然末将与昭景伯相识日短,却知道此人是忠肝义胆的好男儿。"
顾成朗领命出去,剩轩辕素水一人留在御帐里,往日就很大的帐篷,如今显得更空了。顾成朗可以相信何噙香,但是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不仅是何噙香,就连顾成朗和王太师,他也不大信任,只是用人之际,不得不信,赌一把而已。
人世间不过是个赌局,赌赢了,江山稳坐,赌输了,死无葬身之地,轩辕素水心中早有准备。可是对于何噙香,他真的希望不要输在这个人身上。每个人初见何噙香,都会赞叹他的外貌,可是更吸引轩辕素水的,却是惊艳之后的天然风度。
虽然没有传旨召见,轩辕素水的眼睛和耳朵,总是特意去捕捉何噙香的消息。天下的美人不计其数,精致的面庞、娇媚的音色、清香的身体、摇曳的步态,包括羞红脸的样子,也许别人都能做到,但只有何噙香会如此自然。他的风韵是天生的,没经过什么雕琢,所以他的话也像是真心的,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是奸细。
轩辕素水的泪,只能往心里流,除了那个不知是梦是醒的大年夜;他的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虽然我不相信你,可是我真希望相信你。呵呵,谁知道呢,有心计的人多得是,除了突厥,还有瓦剌、鞑靼,还有满朝官员、江湖帮派,谁派你来都有可能。美人总能惑人心志,所以他们挑了你来迷惑我,对不对?他们许给你什么好处,我一样能给,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何噙香总说自己出身不高,报的籍贯身世,轩辕素水早就查过。虽然没有破绽,可是有心就能做到这一点,不能说明问题。太完美的东西,也许是真实,也许是陷阱,轩辕素水总是忍不住坏处想,却又不敢想得太坏。
可心送了晚饭过来,他没有心思吃,眼见入了夜,也不想就寝,眼巴巴地等着顾成朗的结果。他坐立不安,只得在帐中不停地踱来踱去,暗想:这一干老匹夫,竟然卖国求荣,是可忍孰不可忍!身为帝王,他不希望这是真的,但若查到证据,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半夜的时候,三人终于来回报,带给轩辕素水一串长长的单子,人证物证列得清清楚楚。他扫了一眼,冷笑道:"把宋慕倾给朕带进来吧。"
昔日的宋阁老,如今的阶下囚,颤颤微微地走进来,跪到他面前,一言不发。
轩辕素水哼一声,问道:"你可知罪么?"
上阵初告捷
"臣无话可说。"
"你真要这祖宗基业断送在朕手里么?"
"窃钩者是贼,窃国者为诸侯。"
轩辕素水把手中的单子掷到他脸上,怒道:"荒谬!征战一起,有多少生灵涂炭!"
宋慕倾脖子一横:"可是挑起征战的并非臣,而是太上皇,臣只想结束征战。"
"笑话,太上皇要御驾亲征的时候,是谁在支持?你们这些人,惟恐天下不乱,能捞一把捞一把,装什么正人君子!"
"皇上如此评价,臣无话可说。"
轩辕素水火冒三丈:"什么叫无话可说,你再嘴硬,再诌歪理,也跑不了卖国的罪行!"
宋慕倾索性沉默以对,轩辕素水道:"王太师,这等人,该当如何处置?"
"回禀陛下,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好,拖出去吧,所有参与者凌迟处死,一干家属杀无赦,给朕做利索点。"
"遵命。"
宋慕倾被架走了,没有喊冤没有求饶,想来他早知今日。朝廷待这些人不薄,却连一点忠义之心都没有,令轩辕素水心下烦闷。再看看眼前三人,温言道:"爱卿们辛苦了,各赏黄金千两锦缎百匹,都回去休息吧。"
王太师和韩侍郎谢恩而退,顾成朗却道:"万岁爷,还有一人,功劳重于末将。"
"是了,你们俩大白天的在小溪边有说有笑,真够熟的!"
顾成朗听得此言不善,辩解道:"末将和昭景伯只是商议如何捉拿奸党,并非说笑。"
轩辕素水没头没脑地说:"你也觉得他很美,对不对?"
顾成朗慌忙跪倒:"末将不敢。"
轩辕素水叹一口气,道:"你若答‘不是',便有欺君之罪,可你说了不敢,哈哈,的确很美,有什么不敢的。"
"末将对昭景伯只有敬佩,并无他想。"
"哼,没有他想最好,平身吧。你说朕赏他点什么呢?他喜欢什么呢?"
顾成朗微微皱眉,答道:"末将愚钝,不知昭景伯所好,请皇上恕罪。"
"朕随口一问,不知道就算了,日后别再说昭景伯,改叫昭景侯吧。"
"谢皇上。"
轩辕素水摆摆手,道:"你谢什么,明日叫他亲自来谢。"
"遵旨,末将告退。"
紧张大半天,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似乎做了个有箜篌声的梦,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用过早饭,何噙香就来了,虽说升了品级,却依然是平平淡淡的样子,好像爵位与他无关似的。
"昨日之事,爱卿居功甚伟,莫非对朕的奖赏不满么?"
"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
"那你说说,你想要点什么?"
何噙香柔柔一笑:"臣只愿追随陛下,别无所求。"
这个荡人心魄的笑容,令轩辕素水迷糊了半天,等到清醒过来,才发现何噙香早就走了。倘若他提出功名利禄,笑着赏他便是,也好心中安稳,可他偏偏不要,光会媚笑,令轩辕素水十分生气。
谁会那么傻,一心忠君报国,自己什么都不求?十有八九另有隐情!倘若他是敌人,必定是很难对付的敌人,不该留在身边,需得早早除掉才是。身为帝王,轩辕素水不缺乏宁枉勿纵的狠劲,可这何噙香除了美貌动人,没有一丝过错,叫他怎么忍心?轩辕素水揉揉太阳穴,心道:其实美貌也不是过错,只是你,为什么不能和别人一样呢?
顾成朗遣人来报,巴尔济近日未曾动作,想是在等宋慕倾的消息,如今得知宋慕倾事败,正在调动兵马,似是要大举来袭,请加强戒备。
轩辕素水闻言,立刻出帐布置了亲兵,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何噙香哪去了?"
可心答道:"昭景侯已经去前线了。"
"刀剑无眼,他跑去干什么。"
"昭景侯法术超群,皇上不必过虑。"
"对,他来军中,就是要帮朕杀敌的,可是他文文弱弱的,万一伤到如何是好?传朕旨意,务必保护好昭景侯。"
"遵旨。"
可心没走出两步,便听见轩辕素水说:"等等,还是回来吧,顾成朗自会保护他,不用朕多嘴。"
"是。"
"不行,你去一趟,好好给朕看看情况,回来禀报。"
"是。"
"顺便告诉顾成朗,若昭景侯有个三长两短,朕饶不了他。"
"是。"
"还不快去,愣在这里做什么?"
"是,奴才告退。"
跟随皇帝多年,从没见过他这般着急的模样,可心忍着笑边走边想,自打他做雍王开始,情绪就收敛起来,谁料会有今天。只是现在的情形,到底是好是坏呢?
日已过午,可心回来禀报:"陛下,突厥人并未全力攻击,现已打退。"
轩辕素水喜道:"好,今晚犒赏三军。"
"顾将军正在善后,过一会就亲来回禀。"
"何噙香呢?他有没有事?"
"昭景侯安然无恙,陛下不必挂念。他的本事,奴才今天是大大地领教了,恭喜陛下得此良才。"
轩辕素水笑道:"你且细细讲来。"
"是。只见两军对垒,昭景侯坐在马上弹起箜篌,敌人便纷纷摔倒,我军冲杀过去,直如切瓜砍菜一般,自然大获全胜。"
轩辕素水挑了挑眉,道:"是对付乌鸦那招么?"
"正是。"
"哈,竟然在战场上也这般有用。他回来了么?传来见朕。"
"想必快了,奴才这就去传。"
"等一下,朕也想仔细瞧瞧那架箜篌。"
"是,奴才告退。"
何噙香抱着箜篌随后便至,轩辕素水抬起头瞧瞧,指着身边道:"免礼,过来坐。"
何噙香看了看龙椅旁的矮凳,低声道:"臣不敢。"
"左右无人,爱卿随意些便是。"
何噙香略一踌躇,还是谢了恩依言坐下。
"爱卿今日又立了大功,可否跟朕说一说?"
"是皇上鸿福齐天,臣不敢居功。"
"哎,且跟朕说说这个箜篌是怎么回事?"
"此乃家师所传,箜篌的声音配上臣的法力,能使人眩晕。"
"那天的乌鸦也是么?"
"不错,它们暂时晕过去,所以掉下树来,过一会醒了自然无事。"
"可是朕也听到了,为何毫无感觉?"
"声音虽能传向四面八方,法力却只能到达臣挥手的方向,是以陛下所闻,与普通的箜篌声一般无二。"
"怪不得--这件神物,可否借朕一观?"
"陛下请看。"
轩辕素水接过箜篌,见其龙身凤形,雕工精致,不禁喝了声采,问道:"不知这箜篌是何材质?"
"实乃家师所赠,臣亦不知。"
轩辕素水又夸赞两句还了回去,叹道:"此法甚妙,可惜只是让人犯晕,若能一击毙敌,何愁突厥不灭!"
何噙香拧着眉道:"万岁恕罪,臣不喜杀戮,所以只学了这个。"
"呵呵,爱卿言重了。朕还有一事不明,既然致人眩晕,为何只对敌军有效?"
"皇上心细如发,噙香佩服。我军上阵前,早已用棉花堵住了双耳。"
"嘿,这个顾成朗,倒真听你的。"
"顾将军是一心为国。"
"你也挺向着他的。"
何噙香立刻跪下:"圣上何出此言?"
轩辕素水拉住他的胳膊扶起来,顺口道:"没事,朕又不是暴君,不要动不动就跪,又没有说你们结党营私。"
话一出口,看见何噙香受惊的样子,轩辕素水便后悔了,结党营私也是大罪,乱说不得,只好琢磨换话题。
眼前是一袭娇艳的红衣,手上留着衣料光滑的触感,轩辕素水心头一荡,问道:"爱卿的衣服是什么料子?朕以前从未见过。"
何噙香依然彬彬有礼,答道:"乡野之物,陛下自然不识。此乃合欢罗。"
"好名字。艳眼又惊心(注1),正与爱卿相称。"
轩辕素水拉起何噙香的袖口,细细看了一会,柔声道:"先前不曾注意,离近了方知,爱卿衣上竟然绣着暗花。这一团团一簇簇的,似乎不大常见,到底是何纹样?"
何噙香不动声色地拢回袖子,道:"合欢罗上绣的,自然是合欢花。"
"爱卿一提醒,朕也看出来了。先前朕还是雍王的时候,院中有一棵很粗很高的合欢,花是毛茸茸的,非常美。"
何噙香低头浅笑:"臣也有这样的感觉。"
从轩辕素水的角度看去,不知是不是衣服的缘故,他面色微红,嘴角含笑,洁白的颈子勾出光滑的曲线,甚至能从领口见到一小片肌肤,处处香艳,销魂蚀骨。
轩辕素水痴痴地瞧着,嘴巴发干,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手,道:"爱卿今晚留下来,做朕的合欢好么?"
注1:见唐代李颀诗《题合欢》。
斯人安可换
何噙香窘迫不已,挣扎着抽出手,敛容道:"陛下自重。"
见他依然作势相抱,何噙香抓起箜篌迅速退开,拨动丝弦,挥出手臂。铮铮两声响过,轩辕素水眼前出现一片白光,其后再无知觉。
在他倒地之前,何噙香便冲过去扶住,抱着他轻轻放到御榻上,脱去靴子,盖好棉被,盯着他看了半晌,低声道:"何苦呢?真是傻瓜。"
轩辕素水醒来时已近黄昏,他迷迷糊糊地摇摇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睡觉。"可心!"
一个人影闪进来:"奴才在。"
轩辕素水皱着眉问:"朕怎么睡着了?昭景侯呢?"
"皇上,昭景侯说您累了要歇息,不许人打扰,其他事,奴才一概不知。"
轩辕素水揉揉太阳穴,终于想起前因后果,暗道:"这朵合欢花虽美,却是带刺的,不知道顾成朗......哼,朕想女人想疯了不成,干嘛去打他的主意!虽然现在不方便,等朕回了宫,要多少女人没有。此人胆大包天,竟敢以下犯上,真该教训一顿。"
想着想着,轩辕素水忽然害怕起来。何噙香刚立了功,本该嘉奖,却无端遭戏,恐怕谁都受不了,难道自己真是昏君么?虽然何噙香不像忠臣,可时值用人之际,万一他是忠臣,满腔报国热忱,却因为对皇帝失望而离去,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