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轩辕素水才鼓起勇气问道:"昭景侯他人呢?"
"应该在他自己帐中。"
"别跟朕说应该,快去看看,回个准信。"
"是。万岁爷,顾将军在外边候着呢,要不要让他进来?"
"好吧。"
顾成朗详细地汇报了战况,又呈上一份请功的名单,第一位就是何噙香。轩辕素水本来心不在焉地听着,看见这个名字时轻轻叹了口气。
"圣上以为有何不妥?"
"顾爱卿办事一向认真周到,怎会不妥。都依你,下去吧。"
顾成朗打了胜仗很是欢喜,希望轩辕素水也能高兴一下,却见他根本提不起精神,心中暗自纳罕,告辞去了。
出了门,看见外面的可心,他低声问道:"请教公公,皇上今天怎么了?"
"顾将军言重。皇上本来好好的,睡一觉醒来就找昭景侯,似乎甚是焦急,不知所为何事。"
"昭景侯怎么了?"
"也没怎么,奴才刚刚去看了,和平时一样在帐里看书,正要去给皇上回话呢。"
"不打搅公公了。"
"将军慢走。"
得知何噙香一切如常,轩辕素水总算放下心来。只要他没走就好办,什么犯上的罪行,一点都不想追究了。次日看见何噙香,还是在溪边逗鸟,还是大大方方地请安,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大约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吧。
如果说轩辕素水的日子过得小心翼翼,巴尔济就是灰头土脸了。他败了一次心中烦闷,四处打听那个红衣人是谁,到底用了什么妖术,却始终得不到确切的消息。接下来的几次进攻,依然以失败告终,气得他暴跳如雷,大骂汉人奸诈狡猾。
脱不思上前进言道:"为今之计,只有拿出皇帝的哥哥,说不定能赚到点什么。"
"试试看吧。"
次日,脱不思来到阵前,高声叫道:"我突厥可汗在此,请你们的皇帝陛下出来说两句话。"
顾成朗出面答道:"我朝堂堂天子,岂肯与尔等化外小民交谈。"
"将军息怒,贵国太上皇也在此处--请上来。"
见到轩辕惊雷被押出来,脖子上架着两把刀,顾成朗不敢擅自作主,立刻遣人去禀告轩辕素水。
片刻之后,轩辕素水果然来了,身旁是抱着箜篌的何噙香。"巴尔济可汗,你要见朕,所为何事?"
"皇帝陛下,您身边那个穿红衣的是个妖怪,巴尔济只是希望陛下不要被他迷惑。"
"哈哈,可汗的好意,朕心领了。可是朕的昭景侯是人是妖,还轮不到你来说。"
巴尔济打个哈哈,道:"先不说这个,陛下的哥哥在此,许久不见,或许有些想念吧。"
"哦,原来皇兄也到了,四年没见,的确想念得紧。"
轩辕惊雷百感交集,低声唤了句"素水",却被风吹散,没能传到轩辕素水耳中。上一次,自己是皇帝,他是即将离京的王爷,原以为再会无期;如今竟又相见,那一个做了皇帝,而自己成了异邦的阶下囚。这一切,怪得了谁呢?
"陛下,虽然突厥人生性好客,尽心尽力地照顾您哥哥,可是他思念故土,不喜久居,我们也不便强留。"
轩辕素水一挑眉:"好呀,那就麻烦可汗送回来吧。"
"没问题。只是陛下身边有个妖怪,恐怕会对太上皇不利,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枉费我们一番苦心。"
"哦?依可汗之见,又该如何?"
"只要陛下把妖怪交给我们处置,万事都好商量。"
"若是朕不肯呢?"
"突厥人言而有信,依然送回太上皇,只是这性命么,就有些难说。"
轩辕惊雷听了这话,猛一抬头,高声叫道:"素水,求你救救哥哥!"他不认识那个穿红衣的,岂会关心他的死活,管他是人是妖,终究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生平第一次自称哥哥,正是盼着轩辕素水念些兄弟之情,救上一救。
两人离得太远,轩辕素水看不见他眼角的泪,却足够把这撕心裂肺的尖叫听得清清楚楚。毕竟兄弟一场,手足之情,再残酷的岁月也抹不去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怎么样?你们汉人讲究什么忠义,还有那个孝悌,总不会为了来历不明的妖怪,害死一个活生生的亲哥哥吧。"
这一瞬间,轩辕素水的心肠又硬了起来,对自己说:"他害死三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是他的亲哥哥?就凭他,怎么跟我的噙香比?"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何噙香立刻脸色苍白,翻身下马,跪在尘埃中。"臣愿意换回太上皇。"
轩辕素水眉头紧皱,拂袖道:"没你的事,起来!"
何噙香不肯起身,只是重复一遍:"臣愿意换回太上皇。"
轩辕素水低声喝道:"朕命令你起来。"
何噙香垂着头,不再说话,也没有动。火红的下摆铺在地上,像一朵孤寂的花。
轩辕素水抬起头,朗声道:"多日以来,家兄蒙可汗照料,朕在此谢过。"
"好说。陛下想好了么?"
"太上皇是铁骨铮铮的大好男儿,倘若刚烈不屈,以身殉国,也对得起祖宗基业。"
听了这句话,轩辕惊雷立刻面如死灰,第一万次暗骂死于乱军的肖氏:倘若没有那个贱人,朕怎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巴尔济早已看见何噙香跪在地上,虽然听不到对话,也能猜测他是在为自己求情。瞧那情形,轩辕素水分明没有答应他,为何又不肯换回太上皇了呢?"还请陛下三思。"
"不必了,太上皇的气节,我朝野上下万分敬仰,必将流芳千古。"
巴尔济咬牙切齿地说:"陛下执意如此,本汗无话可说。你那妖怪的妖法固然厉害,突厥的勇士也不差,我们战场上见真章吧!"
"奉陪到底。"
若当下开打,双方都没有把握,最后只得不欢而散。轩辕素水刚回到御帐,便听见何噙香求见,急忙叫他进来。
何噙香跪倒在地,低声道:"噙香罪孽深重。蒙陛下厚爱,无以为报。"
"这都是突厥人的诡计,跟你有什么关系。爱卿有功于社稷,朕谢你还来不及,快起来吧。"
何噙香面露凄色:"噙香被人口口声声指为妖怪,深恐陛下以异类见憎。"
"爱卿说的是哪里话,朕还不至于昏聩到这般田地。"
何噙香幽幽一笑:"若臣真是妖怪,又当如何?"
轩辕素水奇道:"爱卿莫不是气糊涂了吧?爱卿的为人,朕还不知道么。"他嘴上说知道,心中却泛起一丝迷茫,这个何噙香,从来都不在自己手心里。
何噙香终于绽开笑容:"臣一时失言,还望陛下莫怪。"
"朕在这里,爱卿且放宽心。若没有别的事,早些回去休息吧。"轩辕素水一见着他,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尤其二人独处时,看得见摸不着,心痒难耐,还不如不见,可当真见不着他,又觉得不踏实,生怕出了什么事。
何噙香低着头抿了抿嘴,道:"臣只恨自己法力低微,不能及远,不能为陛下救出太上皇。"
"爱卿不必自责,想来皇兄也不愿折损我朝栋梁,各尽人事吧。"
"陛下教训得是,臣告退。"
何噙香转身出去,轩辕素水兀自对着帐门凝望良久,直到有军情来报,才轻咳一声,恢复帝王的威严。
红衣夜带刀
听闻抚远将军王夜月汇集了各地勤王之师,即将抵达,轩辕素水顿觉安慰。这个消息几乎同时传到巴尔济耳中,令他愁眉不展,顺手击碎了一只茶碗。脱不思言道:"我们突厥军在这停留多日,粮食都快不够了,将士已有不满,若等那王夜月到来,腹背受敌,岂非坐以待毙么。"
巴尔济怒道:"废话,你说说,可怎么办!"
脱不思不急不徐,道:"依臣愚见,不如抢在他的大军到达之前展开强攻,若能破城则满载而归,如若不然也好早作打算。"
巴尔济皱眉道:"话虽如此,可恨那红衣妖怪厉害,你有什么好办法?"
"细作探听多日,总算有了眉目,据说他们汉兵都用棉花堵住耳朵,听不到妖怪弹箜篌,自然平安无事。"
巴尔济眼睛一亮,笑道:"还是你厉害,快去找棉花,每人多发点,明天大举进攻!"
这个晚上,巴尔济一直在想着激动人心的胜利,几乎没怎么睡觉,轩辕素水却睡得安稳,直到被纷乱的脚步声吵醒。
"可心,是突厥人攻过来了么?"
"启奏陛下,两军正在交战,是以加强了戒备。"
"前方战况如何?"
"突厥兵攻势猛烈,我军正积极御敌,一时还分不出胜负。"
轩辕素水穿好衣服,连早膳都没用,便叫探马进来回报,听说何噙香身先士卒,所向披靡,竟有些心惊肉跳。
这场仗打了整整一天,十分惨烈,轩辕素水心情沉重,直到报说昭景侯已回,才面露喜色。
"快传,朕有话要对他说。"
传令兵面露难色:"皇上,昭景侯晕倒了,是被抬回来的。"
轩辕素水闻言大惊,颤抖着问:"他......现在何处?"
"就在自己帐中。"
轩辕素水大步流星地走出帐外,甩下一句话:"可心,快把司徒太医叫来,去看昭景侯!"
司徒太医慢悠悠地诊脉,看得轩辕素水心焦。"他到底怎么样?"
"陛下不必过虑......"
轩辕素水喝道:"说重点!"
司徒太医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答道:"昭景侯并无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待臣开个方子......"
"直接说,他什么时候能醒!"
司徒太医哆嗦着回答:"很快。"
轩辕素水总算松了口气,摆摆手让众人退下,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何噙香。他沾满血污的红衣早已被脱下,盖了一条棉被,乌发散落枕上,衬着略显苍白的容颜,越发如精雕细琢的一般。
轩辕素水头一次看见他的睡颜,安安静静的睡颜,忽然有些害怕,伸手去探了探鼻息,又摸到他温暖的脸,亲自确认了,才能肯定他安好,肯定他活在自己身边。
指腹下的面颊又滑又软,轩辕素水简直收不回手,再看看他娇艳欲滴的红唇,欲翘未翘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何噙香的唇瓣芳香而柔软,带着微微的清甜,这个绵绵密密的吻持续了很久,熟睡的人恍然未觉。轩辕素水的胆子更大了,轻轻拉下被子,解开中衣,伸进手去。
那人的呼吸依然微细绵长,轩辕素水吻过纤细的颈项和精致的锁骨,一路向下,来到胸前的红豆,轻轻舔弄,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某个部位的变化。
异样的感受还是唤醒了何噙香,看见伏在自己身上的轩辕素水,不禁低呼道:"皇上,你......"
轩辕素水一抬头,何噙香立刻拉起了棉被,直愣愣地瞪着他。
轩辕素水舔舔嘴唇,笑道:"爱卿的箜篌好像不在身边呀。上次那招,恐怕不灵了。"
何噙香没说话,眼神里写着明明白白的拒绝。
轩辕素水伸手去拉棉被,反被何噙香拽住,可是论力气,他连鸡都抓不到,怎么及得上轩辕素水。扯来扯去,他终于放弃了抵抗,叹道:"圣上,莫要让臣为难。"
这句话像是一盆凉水,浇到轩辕素水头上。想自己帝王之尊,要什么人没有,何至于强人所难,手上便渐渐松了些。
何噙香把被子掖好,正色道:"陛下请回吧。"
轩辕素水恨恨地看着他,眼前这家伙,虽然今天是嘴边的鸭子,明天必定变成扎手的刺猬,更有甚者,或许一走了之,那就得不偿失了。明知如此,轩辕素水心中,仍有个万一的念头,放缓声音道:"你,想我怎么样......"
不说"朕"而说"我",话里已经有恳求的味道。
何噙香拢了拢头发道:"陛下的心意,臣已经明白了,容臣再考虑一下吧。"
轩辕素水听了,顿时心花怒放。"是是是,你考虑清楚了告诉我。"
何噙香微微一笑:"这个自然。"
"那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吧。"
"陛下慢走。"
轩辕素水神采飞扬地回到御帐,兴高采烈地吃下晚膳,只在听顾成朗报伤亡的时候皱了一下眉,道:"都好生抚恤吧。"
"臣领旨谢恩。"
"还有别的事么?"
"启奏陛下,还有一事相告。"
"嗯?"
"不知何处走漏了消息,突厥兵也在耳中塞了棉花。"
轩辕素水急道:"莫非昭景侯的法术失效了?那他还不快点回来,留着送死么?"
"我军的棉花是昭景侯分发的,可以完全挡住箜篌声,敌军只有普通棉花,却也能抵消一部分法术的作用。这样一来,昭景侯不得不消耗更多法力,以致......"
轩辕素水心下黯然,沉默片刻方道:"是啊,他累坏了。"
顾成朗叩首道:"昭景侯的为人,臣万分钦佩,希望陛下也不要忘记他的功劳。"
轩辕素水笑得凄苦,道:"多谢爱卿,朕不会忘的。"
君臣俩谈完了话,顾成朗说要去探望何噙香,轩辕素水挥挥手让他走了,自己坐在帐中干笑了两声,只觉越笑越难听。过了片刻,又自言自语道:"轩辕素水,他冒着生命危险,为你上阵杀敌,累得晕倒,可是你,整日里想些什么呀,简直禽兽不如!"
自怨自艾一会,忽然听见何噙香求见,立刻传了进来。
"皇上,臣是来向您辞行的。"
轩辕素水顿时心灰意冷,暗笑这报应来得太快。先前还满心欢喜等他考虑,谁料考虑完了,是这个结果。说到底,都是自己不好,怨不得旁人。"朕不该......唉,你要去哪里?"
"白天的时候,突厥吃了大亏,此时心胆俱裂,正宜偷袭。臣愿领一支人马,逼退巴尔济,以绝后患。"
听开头的时候,轩辕素水还在迷糊,及至说完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道:"你说你要去偷袭?"
"正是。"
"不要去,你身体又不好,折腾什么!"
何噙香的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道:"司徒太医已经诊过,臣的身体,并无大碍。"
"那也不行,休息两天再说吧。"
"臣与顾将军商议过,今日是夜袭的良机。"
"你们急什么,过两天王夜月就到了,还怕突厥么?"
"顾将军以为,不等王将军到达,突厥人必将北窜,日后难免滋事,不如乘胜追击,逼他们写份降书,永结兄弟之盟,或可保边境安宁。"
轩辕素水拍案道:"这个顾成朗,就不会派别人去么!"
何噙香不卑不亢道:"臣自以为足当此任。"
轩辕素水大急,道:"朕不是说你不行,总之--你不许去。"
"皇上,军中事务有顾将军作主,臣只是来辞行而已。"
"朕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莫非圣上要临阵换将么?"
临阵换将绝对是军中大忌,轩辕素水哑口无言,指着何噙香顿了半晌道:"你,好吧,记得多保重。"
"臣自有分寸。"
轩辕素水四处摸了摸,总算找到一把匕首,递给何噙香,道:"这是父皇留给我的,锋利得很,你拿着防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