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十九章

作者:  录入:12-27

晓窗染霜,寂寂然无声,孤烟直忽然象想起什麽似的,从床上一跃而起,取过放於一侧的衣物一阵摸索,摸出一个丝帕包裹著的物什,打开,却是一管碧玉箫,碧绿流莹,箫尾系著一白玉环,玉色洁白温润,触手生温,是孤烟直自小随身之物。他轻轻抚摸著玉箫,神色黯然,原是心爱之物此时心中却殊无喜色,反是充满悲凉。
苏楼端著食盘进来时正看到这番情景,忙放下食盘奔过来:"怎麽傻坐著,身上冻得冰块一般!"一摸他的身子果然冰冷冰冷,不由心痛,轻叹一声,拿起被子将他整个人裹起来,一边叹道,"都这麽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日後你让我如何安心?这句话便随著未尽的叹息咽回喉中。
孤烟直嘴角露出恍惚的笑意:"送给你!"他递出手中的碧玉箫。
"烟直!"苏楼伸出的手握住的却是他的手,而不是箫,神情有些不敢置信的惊喜。
"昨日在市集里看到了,觉得不错就买下来。"孤烟直淡淡的道,"我记得你会吹箫。"那也是他随著苏楼去图集市时发现的,彼时他流连各摊贩间,正好看到那家摊上摆著零零总总的乐器,觉得有趣,随手拿起个梅花箫把玩,却不想身边人居然有模有样的吹将起来,顿时大为诧异。
"嘿哟,想不到你还会这个!"孤大公子斜挑著眉半是意外半是豔羡状。
"你喜欢,我天天吃给你听!"那人只温柔了眉眼答。
孤烟直顿时红了脸,稀罕一声抬脚就走。
"你这两个多月攒的钱便是为我买这个?"
孤烟直微微点头,脸有些发热,苏楼俯身轻吻了他一下:"谢谢你!"
"我很喜欢!"他接过碧玉箫,抚摸著白玉环的吊坠,孤烟直的随身之物岂有不识之理,细细抚摸了番又道,"我身上没什麽珍贵的东西送给你......"
"不用!"孤烟直摇摇头,"你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不够!苏楼想我想把世上最美好的东西都给你,却总是害你一次次受伤,因为年少轻狂,让你家破人亡,现在又为一己之私将你强留身边,我其实不配的!
"吹一曲吧!"孤烟直道,"你只要为我吹一曲便好!"
苏楼却将碧玉箫往怀中一收道:"先吃东西。"说著转身取过食盘,置於床上让孤烟直就食,一碗鸡蛋面,加几朵葱花,香气扑鼻,孤烟直本来无甚食欲,被这热气一薰,倒觉得有几分饿了,便拿起筷子吃起来。苏楼在一旁看著他吃,看得目不转睛。
"我们去看日出吧!"吃完後将碗一撂,孤烟直起身。
苏楼自然没有意见,嘱咐道:"外面风大,多穿点。"一边将碗筷收拾下去。
孤烟直穿好衣服後执烛到酒窖取酒,寻了一圈,取了两坛秋露白出来。
出来的时候看到苏楼正秉烛满屋子找他不由莞尔一笑,继而象想到什麽似的,脸色沈了下来,苏楼正好在此时转首看到他,顿时大喜。
"烟直!"
"忽然想喝酒!"举了举手中的酒坛,孤烟直掷过去一坛笑道,"你陪我喝一次!"
苏楼抄了酒坛在手,点头道好,只要孤烟直说的,他无一不应好,心中隐隐有感觉如此这般应一次便少一次机会。

白露为霜30

两人相偕而出,此时东方已泛白,肆前的红灯笼却未灭,闪一道流光,借著这光芒看清院中堆著的些许杂物,土墙上衰草在风中瑟缩,虽已春,草却未青,两人跃上土墙,风刮过脸面挟著沙石,脸庞隐隐作痛。
孤烟直眯眼看了下东方云层道:"我们边喝边等!"说著拍开封泥,手往坛口一擦,举起来便灌。秋露白甘而酽,色纯味烈,孤烟直一口喝下去只觉得痛快,满腔的郁积似乎也消散些许,便连灌了几口,呼出一口白气道:"好酒!"白烟散去,他的脸上已笼了层轻薄的红晕。
孤烟直量浅,两人闲来也会对饮,孤烟直性疏时会说小酌怡情,性浓时会挽袖搏酒,但每次都是他先醉,他始终测不出苏楼的酒量。
也许不仅仅是酒量,他从一开始便没有看清苏楼。这个人气度恢宏,霸气内敛,却隐居於北漠荒地,原本以为不过因缘际会的萍水相逢,事了後会擦身而去,所以,并不在意他的来历,也不在意那朴素的青衣後所隐藏的故事。然而,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有了更亲密的关系,孤烟直曾想过苏楼会跟他说一些以前的事,那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不管是好还是坏,哪怕是极细微的一件小事,将近遗忘之际突如其来的回忆,他也会珍之重之,欣喜不已。但是,始终没有。苏楼就象个没有过去的人,而他觉得日子还长,长得可以让苏楼慢慢的放下芥蒂,对他合盘托出。
其实,是已经过去的事,那时候来不及相逢,却原来连记忆也来不及分享,而他一直以为来得及。
喉咙中仿佛窜起一把火,烧灼著热辣辣的痛似乎能呛进眼窝中,他忙又抬头狠狠灌入一大口。还不够啊,这酒劲!
父亲教他武功,教他喝酒,教他划拳,教他打架,甚至教他女色。酒要大碗大碗的喝才痛快,汗要出得淋漓才通透,女人绝色还不够,最美的女人是带刀的。
年纪小小的他眨著自以为明白的眼,脆生生的拍胸脯说:"好,我要喝最烈的酒,抱最美的女人!"父亲哈哈大笑道:"生一个最英雄的儿子!"
"好,我跟爹爹一样做个最英雄的爹!"
娘亲便在一旁笑话父亲又发癫了,父亲便抱起他哈哈笑说别的不说,我的儿子将来肯定了不得!
他便跟著笑,父子俩的笑声荡满了一室,娘亲便也抿著唇角微笑。
父亲说:"杀人也如喝酒一样,酒酿出来是让人喝的,江湖上有些人生来便是让人杀的。遇到这些人,手莫软,心莫跳!"
父亲说:"男子汉大丈夫与世,行事当光明磊落,手段需有雷霆之力,小事能让则让,大事却要是非分明,果决勇敢!"
父亲说:"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我要说流血流泪,却不能让自己伤断肠!"
父亲说......
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牵著他的手领他走出人生第一步,然後慢慢引导他成长,教他道理,教他如何让自己快乐,教他如何让自己快乐而踩中对手的痛处,教他......他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在父亲抚著他的头教他这般那般的本领,有些甚至是娘亲斥为左门旁道的伎俩,父亲说他的儿子青出於蓝而胜於蓝,等吧,再过十年,不,也许八年,我们的儿子便令天下亦为之侧目。
他是父亲的骄傲,父亲又何曾不是他一生的信仰?他用父亲教他的本事在父亲的眼皮底下游走,混水摸鱼,在众师兄弟间混得如水得鱼,窃喜著自己小小伎俩得祟的满足,并乐此不彼。
父亲,父亲......
父亲死後,他将父亲所传授的一切全部抹去,似乎悲伤也随之而逝。唯有手中的白露剑是真实的,它是自己生命中新的支柱,新的信仰。
冰冷的酒液从喉咙中灌入滑下腹中,仿佛带著刀意,一路流过割裂著喉管,食道与胃,涌出鲜红的血液,温热的粘腻的,放肆的奔流著,如同野火狂焰蔓延。父亲,你说痛痛快快的流泪了疼痛会变得很小,可是,你教我如何流泪?仰起头,酒从坛口涌出来,沿著嘴角滑下漫过两鬓湿了发灌入了耳中,嗡的一声,全世界的声音模糊而遥远起来。
苏楼见过孤烟直豪饮的情景,那般的豪迈让人以为他永远不会醉,可他总是醉的很快。他醉的时候会笑,不停的笑,然後叫爹爹,叽哩咕噜的说话,一边说一边笑,让人以为他会不会说著说著就呛气,苏楼听著听著就会伤心难耐,那是个他进不去的世界,醉酒的孤烟直懵懂的心性中没有他的立足处。孤烟直的笑声轻而快,却藏著很深很深的殇,苏楼没有告诉孤烟直,那个时候便是看到他的眼泪,也不会让人感到如此悲伤。但是孤烟直是不会流泪的,在两人激情的时候,他的眼睛湿润欲滴,只是那一滴却始终不曾流下。他抱著他两人肢体交缠,发结一处,可是,心里总有处缺憾,在他身边的孤烟直并非是完全的孤烟直,他们袒裎相见,可心底有一处,他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就象他眼角那滴始终未落下的泪。孤烟直把自己埋得很深很深。苏楼想起有一次酩酊大醉後,孤烟直拉著他的袖子说:"爹,我给你找的媳妇儿,不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但是天下最强!"眼泪从眼角滑落,他抱著孤烟直恨不能将他嵌入体内,溶入骨血......
苏楼拈了拈手中的酒坛,照著样拍开封泥连喝了几口,天际云涌动,绽开细细的一缝,金光乍现,云层忽然间活了起来般,流金泛彩。可他无心欣赏,满腹心思难抒解,酒坛举在掌中只觉得软绵无力,喝一口便要思索一阵,心中七上八下的乱成一团。偷眼去看孤烟直,孤烟直每一个笑都与以前不一样,眼睛黑亮湿润,亮的惊人,细看又觉得那眼中的光芒也与往日不同,那是一种飞蛾扑火的决烈,若熄灭了,便是绝望的死寂,苏楼心惊肉跳。有多少次从梦中惊醒都未曾如此的惶恐与害怕。
烟直,我骗过你,我骗过你一次,可是,後来,所有的事都是真的!
烟直,你信我!
烟直......
心中辗转,很多话语充塞心间却说不出一个字,烟直,其实你可以不必如此勉强自己,我会心疼!
然而,始终不敢说出来,有些事,一点就破,看著是最坚固的堡垒,其实不堪一击,所以,他和他都没有勇气去戳破。
默默喝了半晌孤烟直忽然高声吟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说话声中酒坛被高高抛起,酒水如雨洒空,他的身子凌空拔起穿雨而过,一手捏剑诀,一手接住酒坛竟以坛代剑人尚在空中招已出,顿时剑意纵横,吞天纳地。
孤家剑剑招苍凉大气,剑意孤高清绝,孤烟直手中无剑胜有剑,身影中又似多了一分悲怆,天地苍茫,他,如鹤唳长空,扶摇直上,黄沙、白云、清风皆已化成一缕脚下之尘。
红日喷薄而出,金光万丈,天地尽染,孤烟直一个纵跃飞天望空而击仿佛贯日而去。苏楼目瞪口呆,孤烟直身随剑走,挪腾跳跃间人似乎已化一道剑光,人是剑,剑是人,人剑合一,恣意汪洋,睥睨生姿,端得潇洒至极。
那一刻天地间所有的光芒便在他一人身上,云层低,天地伏。只有那麽一个人,身姿舒展,如同凤凰涅盘。
苏楼一向孤傲自负,此时仍不禁心旌动荡,世人皆传孤家剑是天下最美最清的剑,亦是最多情的剑,剑白如雪,起时如霜落漫天,转时如花开遍野,展时如云破日出,光芒横彻长空。
忽听孤烟直长啸一声,长虹贯日,凌空而去,苏楼呼啸一声,胸中豪情激荡遂取出碧玉箫,一声清音,箫声和著他的剑招,隐挟金石之声,随著他的剑招肆意调转启承严密契合丝毫不差。一时竟不知曲随剑意还是剑转曲意。
天地低昂,云层静遏,只闻箫声铿然,剑光霍霍,不复闻风声飒飒,亦不复见日光曜曜,只有一曲,一剑,和,对视的两个人。
一曲毕,孤烟直身止剑停,如渊停岳峙,两人皆有些喘,似乎刚刚无形中已作了场殊死较量般。
──我以剑酬往日恩情!从此後,我便会无牵无挂,做以前的自己,完成以前未竟的事。
──我以曲助尔上青天!这一刻,我决定放了你,放你自由,你我之间总是隔著一层小心翼翼的距离,是我的私心。

白露为霜31

沈默在两人间蔓延,风从土墙上吹过拂动孤烟直肩上白色毛领,纷纷扬扬如同细雪纷飞,少年纤瘦的身子益发显得伶仃,仿佛刚刚一场剑舞已耗尽他所有精气般,便是连那影子也显得浅浅淡淡,摇摇欲坠。
"好剑!"
苏楼微微仰起头闭上眼,以平复心中突如其来的锐痛,真是一手好剑法,好一场剑舞,剑中有曲意。你想告诉我什麽?烟直!拳头慢慢攥起来,手上青筋毕露,箫深深嵌入掌心,白玉环在风中孤独的摇晃著,那一刻,他是真的想放手,可一闭上眼脑中满是这个落索的身影,心中在叫嚣让他如何放他一人?
"好曲!"
孤烟直身子微微一震,继而回眸,无惊无喜,曲中有剑意。
苏楼便又定定的看著那张抚摸过千万次看过千万次的脸,怎麽样都是看不够,眼光明明灭灭,辗转不定,终於,垂下眼眸,手微微松开负於背後,嘴角微微牵起一个笑,满嘴苦涩。
又是一阵沈默,意徘徊步迟疑,苏楼始终不敢上前一步如同往昔那般将人拥入怀中恣意爱怜。
孤烟直缓缓坐下,也不拘是哪儿,一任土墙上的沙石沾衣,他重又举起酒坛:"我喜欢这酒,它让我想起白露剑!"孤烟直仰起头喝了口酒然後伸出舌头哈一口热气顺势舔去嘴角的酒渍象是回味般悠悠的道来。
秋露白,白露剑!
苏楼愣愣看著他的动作,那灵巧的舌头舔过,舌尖沾著酒光,红豔欲滴,曾多少次他们唇舌交缠,抵死缠绵,曾多少次多少醉人呢喃从中传出来,那湿润甜腻气息是红软三千丈中最繁华!旎的梦,云雨巫山,销魂蚀骨,再英雄的人也会化成绕指柔......
烟直!
苏楼恍恍惚惚的移步坐在他身侧,看著他姣好的唇瓣如花儿带露般,欲言又止。
孤烟直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刹那间划过他心间的旖丽幻想摇了摇头晃去烈酒上脑的眩晕感觉,道:"可我,不是只会用白露剑!"。
苏楼心有戚戚然,若是此刻他手中握著的是白露剑而不是酒坛子,那刚才的剑招该是何等豔惊天下!可是,孤烟直话中有深意,他勉强从刚才的旖境中收敛回心神,顿时心乱如麻,太阳穴突突的跳动著,看向孤烟直无波无澜的表情,心下更是发凉,你究竟知道了什麽,烟直,比起香大掌柜,你是不是应该更相信我才对?就算他说了什麽做了什麽,难道你就不会问吗?。
为何你不问?
无声的举起酒坛,若是能醉,此时此刻他宁愿大醉一场,醉梦浮生,酒醒後,也许,烟直仍在他的怀中笑,他们仍可相拥看岁月流长,世事静好。
喝了会孤烟直便醉意薰然,眼迷离,他说:"苏楼,你爱我吗?"
"爱!"不假思索的答道,心中却开始畏缩,我们之间跌跌撞撞行了这麽久,只是因为爱,如果连爱都没有了,那还剩下什麽?酒肆再没落却依然会有另一个人开著新酒肆来替代,过往的旅客仍有温暖可图,我们之间若是断了,那便是风沙埋没下的尘埃,再无迹可寻,我还有何恃还有何依,烟直!
孤烟直微微一笑,眼中一片寂灭,勾起的唇角似嘲似讽:"原来爱啊!"说著身子一倾似要从土墙上坠下去,苏楼忙伸手拥住他,心中叹道:"怎能不爱?"若不爱又怎麽会痛,那种痛,哪怕是在最甜蜜的时刻亦会缠绵著痛,太过幸福依然怕是不真实,患得患失却又甘之如饴,你在身边我想著你恋著你,你不在身边就惶恐无主,日子不知该怎麽过,烟直,你是否体会过这种痛,黯然销魂,却又爱到深处无怨尤。
佛曰,爱欲於人,尤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於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原以为鬼剑无情,一生无情无爱!
孤烟直倚在他胸口似乎没意识到刚刚的险境,他的酒意更浓了,眼倦倦垂下,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中象是镀了层金般,密密斜斜投下一片金色的阴影,也似倦了般恹恹的垂著苍白的脸上有异常的红潮,看著更让人心惊,苏楼的眼似被刺痛了般,心里一窒疼痛排山倒海而来,不敢再看,把眼垂下却触到他伤痕累累的手,过了一夜本已有些愈合的伤口又裂开,露出鲜红的肉芽,他颤颤伸出手去,便听到孤烟直幽幽的道:"苏楼,吹首曲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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