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王爷还挺周到热情,邀请几人去他府上做客,费清音笑嘻嘻道:"不敢打搅王爷,我们现在在谢府借住,明日便去拜访王爷。"
洛阳王闻言面色一僵,似乎不满被人婉拒,洛阳知府冷汗有涔涔而下,费清音似没察觉自己得罪了人,依然眨巴著灵透的大眼看著他。
靳祥刚欲开口缓解气氛,洛阳王却突然无所谓的一笑,对几人道:"也好,那麽本王明日便在府中设宴等候几位了。"
费清音笑盈盈道:"多谢王爷。"
几人告辞回谢府,费清音给谢桐带了只大风筝和小风车,进门时楼管家松了口气,对费清音道:"小公子半天没见您,很不高兴呢。"
他们早上出去时和谢梧楼管家打了招呼,却没告诉谢桐,怕他要跟出来。
费、铁二人走进鸣凤阁时谢桐已经趴在书案上睡著了,似乎嫌书案的高度不够,在手臂下垫了本厚厚的《史记》。他显然是困了就睡,毛笔还蘸著墨放在烟台上,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写著李白的《静夜思》,第一句床前明月光,"床"是画了一张小床,"月"是画了一轮弯弯的明月,後面三句或是或是以画代字,或是错别字,一首小诗就这麽写完了。
费清音唇线微扬,摸摸谢桐如瀑的黑发,铁明诺轻轻拿过一旁的披风给他盖上,与费清音相视一笑。
没想到这麽轻柔的动作还是惊醒了谢桐,他还是老动作,双手握拳用手背揉揉眼睛,然後放下,抬头一见费清音立刻展开令百花失色的笑脸,兴奋道:"你回来了?"
费清音把风筝和风车拿给他,笑道:"以後给别在桌上睡觉,会著凉的。"
铁明诺拿起拿本《史记》翻了翻,玩笑道:"你这个清音弟弟爱书如命,以後可别让他逮到你拿书做枕。"
谢桐脸红了红,眨眨大眼应了声,费清音拿眼神剜了铁明诺一下,牵著谢桐的手准备带他出去放风筝,明天还要出去,今天就得先把他哄好:"桐哥哥,我们明天去洛阳王府拜见洛阳王,你在家自己玩,好吗?"
谢桐的手一抖,正在洗的毛笔直接掉在了水钵里,脸上一瞬间便苍白,费清音被他吓了一跳,只听他委屈道:"别去好不好?"
"啊?哦,我就中午去吃顿饭,很快就回来了,你睡个午觉就能看到我。"费清音开始有些诧异,随即笑著轻柔地解释,抓住他发凉的手把他按在椅子上。果然给明诺说对了,小东西离不开自己。
他看明诺一眼,明诺也看著他,脸上似笑非笑。
华音沓沓16-夜半惊魂
16.夜半惊魂
显然费清音的解释不起效果,谢桐放风筝也放的闷闷不乐,一副将被抛弃的小媳妇样。费清音想我即使明天可以不去洛阳王府,也不可能一直把你带在身边日日陪伴啊,这世上,有谁和谁能日日相守呢?我爹娘那种恩爱到肉麻的夫妻且不能,何况你我既非情人,又非亲人。
费清音心情被谢桐感染,表明上依然言笑晏晏,心里琢磨著尽快离开洛阳,明诺对牡丹花煞这案子比较感兴趣,就让他留下调查,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夥的,再继续呆下去谢桐真离不开他了。
放过风筝他把想法告诉两位表哥和铁明诺,慕容留白素爱绘画,这几日已将几种绝品牡丹画好,慕容新白附庸风雅,给哥哥的画提了诗,两人都想尽快去京城像费清吟炫耀,对这提议都没异议。铁明诺说三比一,我就算说不好你们会听我的留下来吗?费清音想也不想说不会。
晚饭後费清音在鸣凤阁陪谢桐,试探地告诉他过几天就要走,谢桐漂亮的大眼立刻蓄满水光,豆大的眼珠叭啦叭啦往下掉,费清音想他怎麽哭起来也这麽美啊?看他咬著嘴唇抽泣有些心疼内疚,拿汗巾给他擦干眼泪,把他拥在怀里哄道:"桐哥哥,我要去京城看我大哥,让他久等他会不高兴的,我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谢桐抬起头,鹿般的大眼看著费清音,可怜又委屈,不舍地道:"可我舍不得你走,我会想你。"
他九岁痴傻,府里就兄嫂管家与他走的还算近,好不容易有个伴,这麽几天就要分别,小孩心性自然舍不得。
"老在一起也会腻啊,就像我糖葫芦吃多了就会想吐一样,以後我每年都来看你,等我回家的时候来接你去凝碧峰玩,我家就在凝碧峰上,我的院落後面有温泉哦,到时候你还可以泡温泉。"费清音柔声轻哄,他是家里老么,在几位世交同辈里也是最小的,从来只有别人哄他,他还没这麽温柔耐心地哄过别人,觉得很稀奇,虽然谢桐实际年龄比他大,但心理年龄差了一大节,他从心底当谢桐是弟弟。
谢桐长而密的眼睫如小扇子般扇了扇,嘟起嘴问:"那你什麽时候回来接我?"
费清音想自己一年四季也就冬季怕冷才老老实实在家呆著,便应道:"我入冬就来接你,凝碧雪景是最美的,你们家牡丹是一绝,我家的凝碧晨雪也是一绝哦。"
谢桐终於不再伤心,点头朝费清音一笑,他眼神澄澈明亮,这一笑仿佛能把人带入一个纯净的世界。费清音暗想自己现在是越来越好色了,看谢美人发了两次愣。
"我回去啦,你早点睡。"费清音把谢桐拉到床边坐下,笑嘻嘻的帮拉谢桐腰带,没想到谢桐惊叫了一声躲开他的手,有些慌张地看著他。
伺候谢桐的小童子闻声跑了进来,紧张地问:"小少爷,费公子,出什麽事了?"
费清音一脸莫名其妙地道:"没怎麽啊。"
谢桐白皙的脸上一片红晕,胆怯而羞涩道:"对不起,我不习惯有人帮我脱衣穿衣,哥哥说这些小事我要自理。"
费清音心口突然一堵,了然地笑笑,对小童子道:"没事,你先出去吧。"
小童子乖巧应了声退出去,费清音看著谢桐,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你自己宽衣休息吧,我走了。"
"对不起,我让你不高兴了。"谢桐拉住费清音,有些恼恨自己的笨拙,从袖里掏出个香囊给费清音,"这个送给你,你别生气。"
那是一枚极其精巧的香囊。香囊呈淡绿色,上面绣著一朵雍容娇豔的金色牡丹。费清音觉得接受别人的礼物和送别人的礼物一样是种礼节,拿在手里笑道:"桐哥哥多心了,我生谁的气也不会生你的气,这个香囊好漂亮,谢谢你啦,时间不早了,我真得回去了,你早点睡。"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哄自己睡觉的父母兄姐都会在自己脸颊上香一下,便有样学样飞快在谢桐脸上亲了下,笑眯眯地走了出去。
他回房时铁明诺竟然在他房间等他,见他得意地拿个香囊回来笑骂道:"又骗人家东西了?你害不害羞啊?"
"你就知道是我骗的?美丽单纯的谢小公子非要送我的。"费清音炫耀地把香囊抛给铁明诺。
明诺将香囊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阵,掂了掂,又闻了闻,赞叹道:"谢夫人的手工真不错。"
费清音哼哼,道:"你就知道是谢嫂嫂所绣?"
铁明诺解释道:"这多牡丹高贵典雅,花瓣紧凑,看形状是府里的海黄,只有谢府有海黄这种牡丹,绣者把黄色花瓣改成金色,花蕊是暗金色,从捻金的技巧看,应该是本朝之物。看金丝的颜色,这香囊制成决不超过一年。里面贮的香料味道柔而不烈,清新淡雅,沁人心脾,市面上没有卖,我想应该是自己调制的,谢夫人草药种的那麽好,区区香料自然不在话下,最重要的是,谢梧身上也有这样一个香囊,不过绣的是鸳鸯,所以我猜这一定是谢夫人绣的。"
费清音打个哈欠,做无聊状:"知道铁公子你心细如尘,擅组织分析,喜欢的话叫谢嫂嫂给你绣一个,小弟困了,请帮我把门从外面戴上。"
铁明诺解开香囊看看里面香料,然後拉紧袋口细绳,把香囊塞他手里,叹气道:"洛阳王将至而立之年还未娶,你不觉得他看留白的眼神有问题吗?"
费清音立刻精神抖擞:"啊,你想说洛阳王看上我表哥了?很好很好,慕容家要出王妃了。"
"我错了,我真得错了,我就不该跟你说这事,你休息吧,我走了。"连铁明诺这种心理承受能力强的也受不了他,慕容姑姑,你儿子真让人无奈啊。
"慢走。"费清音挥挥手。
慕容留白那种长相,谁都会多看几眼,洛阳王的眼神是有异,但只要留白不愿,他不至於不顾身份用强的吧?再说慕容家和费家是好惹的吗?洛阳王不会为了美色不顾利害关系。明诺是觉得他年幼冲动,不该招惹这些强权贵官,费清吟身在朝堂,他们万一在这得罪了洛阳王对费清吟必定百害无益。
费清音把香囊放在枕边,这种香料大概有安神助眠之效,不一会他就进入梦乡,确确实实的梦乡,脑中翻滚著各种各样的画面,一会是玉婉莹躺在棺木中的苍白容颜,一会是玉家叔侄痛苦悔恨的表情,婉婉你终於入我梦中了,可为什麽不是快快乐乐漂漂亮亮的来呢?你在怪我还是怪他们?婉婉,婉婉......费清音眉心跳了起来,从梦中挣扎出来,睁开朦胧的睡眼轻叫了声:"娘。"
这是本能的呼唤,自然没人回应,他本想继续入睡,却见明窗外一轮满月如玉盘,亮的如雪,倒显出几分妖异,有几枝疏影在风中轻摆摇曳,投射在窗棂上,像妖物在曼舞,也许是梦中的情形叫他心中不安,本是寻常的月色他却觉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般的恐怖,他的手抓紧了被子,紧张地盯著那摇摆的影子,那是什麽?屋外树木较远,根本投射不到窗户上来。费清音盯了好一会,精神高度集中,一丝风吹草动都能震痛他的神经。
见那影子飘忽摇曳良久却没什麽变化後放松警惕,这般坚持是最累的,心一宽後打个哈欠,闭上眼继续睡,半梦半醒间脑中一片混沌,一些散乱的碎片在眼前乱飞,犹如实质般能割伤他的视线和神经,他猛的睁开眼,眼前出现的确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两眼不断的涌出鲜血,嘴角腐烂,流出恶心的紫黑色液体。费清音吓得六神无主,早就忘记曾经想假如遇见鬼要问她认不认识玉婉莹,他现在只希望自己赶紧昏过去,或者赶紧有人来。
明诺,救我,费清音想开口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想抓住被子蒙上脸,也使不出半点力量,只能任凭恐惧在心中不断堆积,越深越高,那女子张开嘴,露出尖细的带著血的獠牙,他心中堆积到顶端的恐惧终於爆炸开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费公子无声的尖叫了声,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鬼影慢慢走向床边,向费清音伸出修长白皙的手......
华音沓沓17-明窗鬼影
第二天铁明诺来叫费清音起床时敲门没人应,推门进去发现他躺在床上双眼无神的大睁著,表情呆滞,好像灵魂已经被人从身体里抽出。这孩子素来喜欢搞怪,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还不起床?"铁明诺掀开他被子,把他拉起来半躺在自己怀中,他的手是冰冷的,连身体都没什麽温度,铁明诺心中一惊,连忙拍拍他脸蛋,"发生什麽事了?"
费清音眼睛终於眨了下,有了光彩,弱弱地道:"我看到了。"
铁明诺搂紧他,看他这模样似乎是惊吓过度,什麽东西能把他这种傻大胆吓得面无人色?
"看见什麽了?"温暖的脸颊贴住冰冷的,语气柔和而关切。
费清音抓住铁明诺的手,在他怀里缩了缩,仿佛在恐惧的沼泽里抓住了块浮木,终於不必再被不知名的力量拖著往下一直沈。
"女鬼,很可怕。"铁明诺觉得怀里的人轻微地颤抖了下,过来半响又听他道,"也许我昨晚是中邪了。"
他这麽说自然是对自己看到的将信将疑,脸上表情一愣一愣的。难得有这麽老实乖巧的时候,铁明诺像小时候那样抱著他给他穿衣服,穿好放在床沿,仔细查看这间屋子。
屋子的布置和其他几间一样,这是左起第一间房,推开窗户可以看见屋外的青石小道、假山翠竹,微风过处有丝若有似无的牡丹花香。窗户是关著的,从里面扣的好好的。门并没从里面栓好,窗户没有坏损,也没有脚印,若是有人进来该是走正门。谁的轻功这麽好,来的时候能不惊动隔壁几人?他们几人只是暂住在这,与谁都无仇无恨,怎麽会有人来吓清音?这人有什麽目的?
费清音站起身在床前约七步处转了圈,弯下腰摸摸地砖,喃喃道:"没有血,难道真是我的幻觉?"
他们这麽一耽搁,慕容家兄弟已经洗漱好来找他们,听说费清音昨夜的惊魂遭遇,都很诧异,慕容留白的房间紧邻费清音的,他昨晚却是什麽声响都没听到,照费清音说的那女子眼眶在滴血,地上该有痕迹,却什麽都没有,难道他真是见鬼了不成?这四人中除了慕容新白相信有鬼外其他人都不相信,自然不接受这种说法。
"音儿还记得她的模样吗?"慕容留白拍拍再次被吓得缩在自己怀里的新白问表弟,语气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这人虽又懒又馋,对自家孩子的保护欲却很强。
"不记得,那模样我可不敢记。"费清音吐口郁气,心情开始恢复了,突然想起什麽,"怎麽今天谢桐还没来找我?"
"你洗漱完吃了早餐去找他吧,昨天把人家弄的那麽伤心。"铁明诺看他恢复过来稍稍松了口气。
"我都把他哄好了,他不还送了我一个香囊?"费清音下巴点了点枕边的香囊,有些不服的反驳。
到了鸣凤阁才知道谢桐生病了,谢梧夫妻都在陪他,他有些低烧,平时黑亮的大眼紧闭著,脸上红红的,神色很脆弱,嘴里含糊不清的喊著什麽,费清音把耳朵凑过去才听到他在叫"娘",想到昨晚自己从梦中醒来,第一个叫的也是娘,心中泛酸,握起谢桐的手叫了他一声。
这时谢夫人已经开好方子,递给楼管家吩咐他亲自去煎药,谢梧问静立一旁的童子:"敏儿,是不是夜间窗户没关,少爷怎麽会突然发烧呢?"
敏儿回道:"门窗都关的好好的,昨晚费公子帮少爷脱衣服,少爷受了点惊吓,费公子走後少爷精神不太好,所以我也不敢睡的太沈,夜里听到少爷房里有些轻微的响动,就敲门进去看,少爷缩在被窝里发抖呢,说窗外好像有鬼影,他害怕。"
敏儿年级虽小,却很机灵,服侍谢桐一直很周到,难为这孩子昨夜那般惊醒。
"窗外发现了什麽?"谢夫人柳眉微蹙,她看出费清音几人脸上的诧异表情不是因为听闻桐儿昨晚受到惊吓。
"当时明窗上没有什麽影子,月光很好,我打开窗户看了下,没有什麽异常之处。"敏儿竭力回忆,"少爷似乎也觉得是自己看错了,虽然还是有点害怕,却叫我回去睡了。"
"桐儿向来胆小,许是看错了被吓到。"谢梧心疼的摸摸弟弟额头。
"相公先在这陪桐儿吧,几位公子请随我来。"谢夫人柔声对几人道,声音淡雅婉转,仿若清谷鹂音。
"几位可是发现什麽异常?"谢夫人把几人带到暖阁的沈香亭,捡起桌上一片紫色的牡丹花瓣问。
费清音暗道这女人眼睛可真贼,觉得没必要隐瞒,便坦然道:"真巧,昨晚我也被吓著了,我跟桐哥哥真有缘分。"
谢夫人聆听事情始末时食指与麽指反复磨擦,想来这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花瓣都被她不知不觉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