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南----横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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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楚泱咬了咬牙,忽然道:"靖江,这些年来,我靠着吸人鲜血里的灵气而修炼,从未伤过半条性命。两年前,曾有鬼差前来告诉我,我罪孽已清,早该前往阴司报道,再入轮回。可我那时不但不解鬼差所言何意,又始终心怀挂念,总觉得还有什么放不下,便拒绝了鬼差的好意。直到前几日,我才知道,我等的,就是你。如今,我心愿已了,再无遗憾。当年鬼差曾与我约定,剑毁之日,便是我再入轮回之时。你赶快走,毁了那柄剑,我们来世再见。"
秋靖江摇头不肯。
叶楚泱着急起来:"你再不走,难道也想跟你哥哥一样,沦为阶下囚么?"
罗震远在边看着他们,唇角含着几分好笑的意味。
秋靖江面露犹豫之色。叶楚泱急切地望着他:"快走啊,还不快走!"
终于,罗震远发了话:"你真认为,他能逃得出去?"
叶楚泱一怔,面色黯淡下去。
罗震远冷笑数声,忽然长身而起,便要去擒秋靖江。然而,半空里,他却突然跌落下来。他顿时脸色大变,想要爬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半分力气来。
秋靖江也是一惊,一时还未看出究竟来,只是狐疑地盯着他。
片刻的寂静之后,叶楚泱忽然道:"还不趁此机会快跑!"秋靖江惊醒过来,咬了咬牙,却没有听叶楚泱的话,反而逼近罗震远,出手封了他的穴。
现场情势陡变,那老道士此时方反应过来,转身便跑:"来人......"他还没有喊出口,秋靖江已抢先一步,掠近将他点倒了。
秋靖江回头看了叶楚泱一眼,犹豫了片刻,奔进小楼。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进去,身后却突然传来秋靖山的声音:"二弟,我在这里。"秋靖江一呆,回头一看,只见秋靖山果然含笑立在离叶楚泱不远的地方。
秋靖山冲弟弟笑了笑,便转头望向已被封了穴的罗震远:"你一定没有想到,我并没有真的被你制住吧?当时我假意被你擒住,你封我穴时,我早已料到有此一招,便提前瞬间移了穴。后来......哼,我趁你不注意时,对你下了药。只要你稍动真气,药性便会立刻发作,全身不能动弹。"
罗震远面露愤然之色,狠狠地瞪着秋靖山。秋靖山挑眉冷笑道:"你瞪我也没用!"他脸色陡然间一冷,夺过秋靖江手里的妖剑,便往他胸口刺去。
秋靖山冷着脸,一剑一个,将罗震远与那个老道士全都杀了。杀完人,他将剑提在手中,拂了拂衣袖,若无其事道:"我们走吧。"
妖剑上滴着血,与普通的剑并无二致。它再也不似从前那般,会散发出诡异白芒。
秋靖江呆了半晌,方将妖剑接过来,小心的拭了拭剑身,走到叶楚泱身畔。
那老道士既死了,靠他法术维持的捆妖索,自然也就失去了效力。可叶楚泱却是一脸如处梦中的神情,躺在那里半天没有动。过了许久,似是终于恍然惊醒,他站起来,脸上不自禁地流露出喜悦之情。
秋靖江拉了他一把,示意赶紧离开为妙。
叶楚泱瞧着他一笑,拉住他的手,跟着他往前走去。
秋靖山在他们身后默然望着,将要离开青帮总舵的时候,他忽然道:"也罢,你们自己走吧,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隐居起来。秋家有我一个,就足够了。"
秋靖山回过头来惊讶地望着他,连眉也因为震惊而高高地挑了起来。
秋靖山摇头苦笑:"我让你们走,就走吧,我是不忍心拆散你们。之前,我是不太赞成你们在一起,可是,二弟,我希望以后的日子,你能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秋靖山最后望了弟弟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风般掠远了。


八、隐逸
哥哥......
秋靖江想喊住兄长,却根本无法发出声音来。他立在原地呆了半晌,终于回头对叶楚泱笑了笑,拉着他随便挑了个方向往前走去。
"怎么了?"见他神色里有分明的哀伤,叶楚泱不解问,"又不是什么诀别,以后你若想他,还可以再见的。"
秋靖江摇了摇头,神色有些黯淡。叶楚泱见他不答,便也只得作罢。
一直走出老远,秋靖江终于寻了根树枝,在地面上写道:"你知道他方才做了什么吗?"叶楚泱疑惑地摇了摇头,只见秋靖江继续写道,"他杀了自己所喜欢的人。"
"你说什么?!"叶楚泱震惊地睁大眼睛。
"可是罗震远根本只是想侮辱他,没有办法,我们两家是世仇。我方才看见我哥哥颈上有吻痕,他本是个很要强的人,若非真的倾心,他是死也不会让罗震远这家伙碰他的。"
"那他......"
"算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依我哥哥的性格,断不可能与罗震远有任何结果的。他方才让我们走,可能也是希望我不要像他那样吧。"
今晚夜色很好,月光明亮,水般映在地面上。叶楚泱看着地面上的字,一阵出神。
秋靖江望了他一眼,面露叹惋之色,良久,牵过叶楚泱的手往前走去。

后来,秋靖江去探望秋靖山的时候,秋雁山庄早已重建起来,而秋靖山,也已然娶了妻。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满。
秋靖江也渐渐不再去想秋靖山与罗震远之间的事。毕竟,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许除了当事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会知道了。也许,一切只是假想、猜测。
而秋靖江自己,在熬过了漫长的等待之后,也终于得偿心愿。
虽然,他上一世因为散播有关"妖剑"的谣言,引发了许多由贪欲而引来的腥风血雨,而被罚这一世不能开口讲话。可结局毕竟是美满的,他终于如愿与叶楚泱在一起了。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当然没有。
一切都很好,也许,甚至还包括下一世......

 

第四节:《梨花开》(终曲)


一、雪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慕昭然推开窗的时候,看见外面的雪景,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诗来。
他回头瞧了一眼一片凌乱的床帏,那里昨夜可不正是春光无限,旖旎情景难描难画。
可是为他带来春风的人,却已不知去了何处。
心里一片怅惘,然而也仅只是怅惘而已。慕昭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何重遇了前世的情人之后,在一宵春梦之后,他心底更加挂念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沈夕。
难道真的是,此情可待追忆,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慕昭然忽然恨极了自己,千年来的坚持,居然一朝之间,便成泡影。
如这雪花,一触即融,徒留下一滩水渍。

堆积了雪的街心,缓缓走来一个人。但细望之下,那人却恰似从天上走下来的仙人。
那是一个白衣男子,走过来时,仿佛踩在飘渺白光上,笼在淡淡的白雾里。他整个人瞧上去,宛如水中的幻影,一击即散。
景楼的小二透过窗户睁大眼睛瞧着那个人,忘记了去抹桌子。这样的人,怕也只有天上才会有的吧?
"在看什么,这么出神?"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悦耳温和的声音。
小二连忙回过头去,陪着笑:"没什么没什么。"一边说,一边继续抹桌子。
说话的人,是景楼的少东家沈夕。他虽然性情温和,但就凭着那身份,自也不能随意造次。
沈夕笑了笑,走过来,往窗外瞧去。
这一望,他顿时如遭雷击,退后一步,抚住额头,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小二呆住,抬头问道:"少东家,怎么了?"
沈夕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只呆呆地望着窗外的那个人。
遥遥望过去,那人有一张极是清秀精致的脸,一身白衣如同云雾织就--可那不正是自己前世的模样?
沈夕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世,他再没有了前世那样的相貌。平凡苍白,一走入人群,便会融入人流,没有人能再找得出来。
"我要去问问,他到底是谁。"沈夕忽然低低地自语了一句,转身沿着楼梯跑下去。
小二一时呆在那里,忘记了去抹桌子。

沈夕跑下楼,往街头望去,然而,那里哪有什么人影。
街上一片空荡,只有一片银白。
难道刚才所见,只是幻觉?
沈夕摇了摇头,转身走入景楼。
他颓然坐倒在一张桌子前。
这时天才方将亮,又因为是雪天,街上还没有什么人。而这景楼里,自然也没有客人了。
也许刚才,真的是幻觉,这种天气,街上会有什么人?
沈夕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走上楼。
其实沈夕本没有必要来这里,何况,这些事情,自有父亲处理。
但是,自那一日,无意中遇见掌管景楼的慕昭然之后,他便再也管不住自己的脚,一次一次地跑到景楼来,只是为了瞧他一眼。
一见他,便觉心中欢喜;不见他,便觉茫然若失。
可是,从他的身上,沈夕看不出自己前世情人的影子。于是,往往在见到他后,沈夕又忍不住躲避开去,觉得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事。
沈夕站在楼角,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身体仿佛被无数乱丝捆绑住了,挣脱不开,难以喘息。


二、冷
慕昭然坐在窗前,发了一会儿呆,正要出门去景楼。
回头却见昨晚出现的那个白衣男子,推门走进来,手里提着油纸包。
慕昭然一时呆住,半天才喊出他的名字来:"楚泱。"
那正是他千年来一直心心相恋的情人叶楚泱。叶楚泱唇角微露了几分笑意,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将手里的油纸包放在桌上:"方才出去为你买这个了,你尝尝看。"他伸出手来,将油纸包一层层展开。
那手宛如玉色的兰花,慕昭然定定地看着那双手。
油纸包里是十个晶莹玲珑的灌汤包,手的主人取了筷子,夹起一只包子递到他嘴边。
慕昭然在叶楚泱脸上扫了一眼,只见他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宛如柔和的春风。慕昭然不由自主地心中一动,仿佛又回到了无数次重温的梦里,忍不住猛然展臂搂住他。
手中的筷子落在桌上,叶楚泱没有推拒,反手环住他的脖子。
慕昭然却只是望着他,什么也没有做。顺着他莹白如玉的颈往下看去,隐约可见藏在衣下锁骨的曲线。那曾是他所朝思暮想的身体,可如今不知为何,心头一片紊乱烦躁,一会儿是眼前的人,一会儿却又是沈夕。
慕昭然忽然放手,坐回椅中,将桌子上的筷子拾起:"再不去景楼就迟了,你在屋里等我,我晚上就回来。"
叶楚泱点了点头,面露疑惑之色:"你心情不好?"
慕昭然摇了摇头,回过头来对他一笑:"没有,你多想了。"
见他笑,叶楚泱始才放下心来,也笑道:"那你早点回来。"
慕昭然笑着点了点头,匆匆吃下几个包子,便走身推门离开。
一出门,便是一阵寒意袭来,风如刀般刮在脸上。慕昭然方才还在脸上的笑意,此时已荡然无存,甚至连眉心也紧锁了起来。

一走入景楼,慕昭然便一眼望见沈夕正站在楼角与楼里的一个小二说着什么,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沈夕是个连与人说话的时候,都显得安静的人。他性情温和,待人和善,为沈家做事的人,几乎没有不认为这个少东家好的。
慕昭然一时望了他出起神来。若论相貌,沈夕自是远比不上叶楚泱,但他站在那里,却能引得慕昭然不由自主地去看他。可是看着他,慕昭然又无法不去想叶楚泱,心仿佛被割成了两半,一边是叶楚泱,另一边是沈夕。
慕昭然正自出神,似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沈夕忽然回过头来,往这边瞧了一眼。
见他望着自己出神,沈夕顿时脸上微微一红,手一时竟不知往哪里放。
慕昭然连忙回过神来,笑着迎上前去:"少东家,早。"
沈夕勉强地笑了笑,向他微微颔首。心里见了他后的喜悦,此时在平静下来后,渐渐转成了复杂。他呆立片刻,胡乱说一句话来:"我只是过来看看,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忙。"
沈夕缓步下了楼,微垂着头,没有再多看慕昭然一眼。
走出门去,迎面而来的寒风,冰凉彻骨。


三、消
走在街上,满目皆是茫茫的白雪,那雪,白得甚至有些刺眼。
慕昭然缩了缩身体,快步走在回去的路上。
此刻已是深夜,虽然天上不见星月,但在雪光的映衬之下,四周却依然很亮。
慕昭然住的地方,离景楼并不远。拐过一个街角,进了左边逼仄的巷子里,走几步便到了。
推开院子门,一眼便望见到窗子里透出融融烛光,乍一瞧,心里竟感到几分温暖。
慕昭然关上院子门,推门走进去,只见叶楚泱正坐在桌子前,托了腮发呆。
橙色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竟淡去了几分他身上的仙气。
见慕昭然终于回来,叶楚泱起身露出笑容,迎过来拉他坐下,倒了杯热茶递与他。他眼里俱是欣欣之意,却只是笑望着他,没有多说什么。
慕昭然接过茶杯,泯了一口,忽然想起一件一直没有问过的事情:"对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认出我的?"
叶楚泱笑了笑:"我看到你,就知道是你了。"
"是吗?我是凭着相貌才认出你来的,可我明明相貌已变了,你为何还认得出我来?而且,你转世之后为何相貌却没有变化?"
"转世?"叶楚泱呆了片刻,摇摇头,"我并没有转世,我一直在找你。"
"什么?可上一世的时候,你明明告诉我,你不愿再过那种孤清寂寞的生活,想要转世为人。"
叶楚泱愣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迷惘:"我没有转世。"
慕昭然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抬头摸了摸叶楚泱乌黑的头发:"那你以后会一直与我在一起,是吗?"
叶楚泱展颜笑道:"那是自然。"
慕昭然也笑了开来,展臂抱住他。心底暗暗下了决心,从此一心一意待叶楚泱,决不移情于他人。

天下着小雪,如细细柳絮,飘飞在脸上,一片冰凉。
沈夕走上小桥,下面的河水已然结了一层薄冰。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他执意没有撑伞,只是碎雪而已,没有必要遮挡。
他缓步往前走着,每走一步,都如同走在尖刀之上。然而,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见慕昭然的渴望。
正心里难受,瞥眼间,他忽然瞧见那边巷口走出来一个白衣男子--竟正是昨天所见到的那个男子,与他前世相貌一模一样的白衣男子!
沈夕一时呆住,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跑过去。
大约是感觉到了旁人的存在,那个白衣男子转过眸来,望向他。
沈夕跑近前去,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是谁?"
白衣男子也睁大眼睛,眼睛里是分明的诧异与疑惑,上下打量着沈夕:"你......你又是谁?"
沈夕沉吟了一会儿,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你究竟是什么,怎么会跟我前......从前长得一模一样?!"
白衣男子微微翕动着嘴唇,良久霍然阖上眼睛,摇着头喃喃自语:"你怎么会是我?我又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会有两个我?......"
沈夕一时惊疑不已:"你在说什么?"
白衣男子忽然张开眼睛,直视着他:"我感觉得到,我们出自于同一个灵魂。难道你感觉不到吗,我们是一体的?"
沈夕疑惑地摇着头,抓住他衣袖的手渐渐松了:"你到底是谁?"
白衣男子望着他,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良久忽然抬袖按住沈夕的额头。
沈夕惊而欲退,却只觉自己竟被他的掌心吸住了,脱不得身,不由惊慌道:"你想怎样?"
白衣男子没有多言,只是闭上眼,似是在沉吟着什么。许久,他霍的睁开眼,踉跄着退后一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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