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靖山愕然，不解他在对谁说话。
而秋靖江却眼睛一亮，抬眸看向妖剑，一瞬不瞬，似在希翼着什么。秋靖江本来便有一双十分动人的眼，此时更是显得灿如明珠。
罗震远说完，妖剑却迟迟没有动静。他便也不耐起来，又道："你也知道，我与他们之间有不共戴天的大仇。所以，你最好说清楚你的立场，否则，我立刻毁了这把剑，让你再无寄身之所。"
罗震远话音未落，剑上忽然焕发出白光，那白光缓缓凝成人形，赫然便是昨晚所见的那个白衣男子。
乍见如此异状，秋靖山不由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那白衣男子。而秋靖江却是眼睛发亮，紧紧地盯着白衣男子，眼睛里分明是仿佛望不见底的深切情愫。
白衣男子也看了看他，眉心微微蹙起，脸上一片茫然："我......"过了许久，他才又说出话来，"我不要他死......"白衣男子挥了挥手，捆绑于秋家兄弟身上的绳索，便齐齐断去。
秋靖江立刻爬起来，眨眼间便已站到白衣男子身边。他的眼睛闪烁不定，片刻之间，似已掠过无数种情怀、无数言语，复杂得几乎难以形容。
"你......"罗震远见白衣男子竟然放了秋家兄弟，不禁脸色一变。
白衣男子看了秋靖江一眼，回头望着罗震远，神情平淡："他们现在是我的，谁也不许动。"他转眸看了一眼秋靖江，"去把剑拿过来。"
秋靖江微微一怔，旋即便依言去抢剑。罗震远脸色一变，一掌震开他，冷笑道："这可是我青帮的地方，可容不得你们为所欲为。"他话音未落，已然有许多青帮高手杀进屋来，将罗震远团团护在中央。
白衣男子咬了咬牙，缓缓结了法印，默念了几句什么。片刻之间，屋中已浓雾弥漫，他在秋靖江与秋靖山眉心分别一点，道："趁他们不注意，抢了剑便一起跑。"
秋靖江担忧地望了他一眼，仍是点了点头，依言悄然掠近罗震远。
罗震远什么也瞧不见，只能靠耳力仔细辨认周围动静。此时，忽觉有风声袭近，他立刻便反手一掌打去。
秋靖江侧身避过，一只手已搭上了他手中长剑。白衣男子在一边瞧着，屈指对准罗震远手腕一弹。
罗震远但觉腕上一痛，手中长剑已被人夺了去，大急道："道长，你还不快进来，他们要逃走了。"
秋靖江一招得手，立刻便返身退回去。听到罗震远所言，他紧张地转头望向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冲他一笑，摇摇头："不必担心，走得一步是一步。"一边说，一边便拉了他疾往外奔。
秋靖山见状，连忙紧随其后。
外面果真立了位道士装扮的中年男子，这道士倒并没有多大能耐，没几下便被白衣男子给制服了。
而青帮中的其他地方，因为罗震远今早临时将许多高手调到了关押秋家兄弟的地方，秋靖江一行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阻拦，极顺利地离开了青帮。
他们跑出一阵，渐渐放慢速度，互相商议当往何处寻找落脚的地方。
白衣男子想了想，提议："前面有一处山谷，里面密林遍布，极易藏人，就去那里好了。"
秋靖山道："可万一他们放火烧山，恐怕......"
"放心，即便他们放火，也不碍事。何况，他们未必想得到我们会藏身于那里。"白衣男子道。
秋靖山道："那，好吧。呃，对了，我应当怎么称呼你？"
似是被问住了，白衣男子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秋靖江忽然停下脚步，在地面上捡了根枯枝，一笔一划写道："叶楚泱。"
"你是说，我叫叶楚泱？我们真的曾经......认识？"白衣男子面现惊喜之色。
秋靖江抬起头来，深深望了他一眼，缓缓点了点头，又在地面上写下四个字："岂止认识。"
"你的意思是......"
"时机未到，我说了你也未必能信。"秋靖江扔下手中枯枝，走过来拉住叶楚泱的手，便疾往前奔。
秋靖山又是惊诧又是不解，正站在一旁发呆，见状连忙跟上前去。
五、溯远源
奔了近一个时辰，他们终于到了叶楚泱所说的山谷里。
山谷里果真是古木参天，只是因为正值秋季，不少树已只剩下空落落的枯枝。但这山谷里却大半都是些四季常青的树木，因而仍是点缀着许多苍翠绿意，甚至还有些地方散落着一些红枫。
叶楚泱当先走在前面。林中散发着淡淡的林木芳香，地面上镇了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时，便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响。
一直走到谷中西南角一带，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那里竟有一片空地。一条小溪从林子里蜿蜒而出，溪水清澈见底。
叶楚泱停下来，结了法印默念了几句，只见溪水边赫然出现一间小木屋。
秋靖山睁大眼睛，惊诧道："这屋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我随便移过来的。"叶楚泱一边答，一边走过去推开门，看了看屋中陈设，"还算不错，就住在这里吧。"他说完，却并不进屋，反而回头看向那溪水出神。
秋靖江什么也不看，却只是两眼盯着叶楚泱。见他望着溪水出神，秋靖江便走过去将他拉到溪水边，在溪边捡起一块碎石，写道："你不是剑灵，是荷花。"
叶楚泱望着地面上的字，呆住了。
秋靖山瞧完屋子，见他们在溪边说话，便也走过来。他刚要说什么，然而看见地面上的字，一时也怔了怔。细细回想，确实，叶楚泱身上一直萦绕着淡淡的莲花香气。那香气，不似人为提炼出来的，极天然极清新，甚至还挟着淡淡的水气。
"你既恢复过来，便不当再附于剑上，以吸人精气来维持自己的存在，回到水里去吧。"秋靖江擦去了先前所写，又缓缓写道。
叶楚泱震惊地张了张口，许久才说出话来："你怎么知道我靠吸人精气为生？"
秋靖江脸上微现怅惘之色，移了个地方继续写道："我是道士，足有八百二十三年。"
"你说什么？你做了八百二十三年的道士？"叶楚泱睁大眼睛，一脸不信之色，"那你怎么还是个普通人，而且看起来也不似有什么法力的样子？"
秋靖江摇头，又写道："这八百二十三年里，我每一世，都修习道术。一直到近三百年前，我才终于选择忘记前尘，重新做人。谁知，上一世，我又记起了前世种种......"秋靖江越写越慢，终于停下来，出神地望着地面上的字，眉上渐渐浮现出凄凉。
"你......是谁让你忘不了这一切？"
秋靖江将地面上的字一点点抹去，始才缓缓写道："前五百年里，我一想到你仍在地狱里受罪，便不能心安，所以始终不敢忘记。后来，等待已成了习惯，我便又等了三百二十三年，每一世，我以为你会出现，可是却等不到你。我只好选择遗忘，谁知，上一世，你竟终于出现了，可那时我已经忘了你。你为了我，勉强化为人形，终于耗尽精气，几乎灰飞烟灰......"写到这里，秋靖江忽的似想起什么来，突然抬眸望向叶楚泱，眼神闪烁不定，极是复杂。
叶楚泱怔怔地望着他，很久很久都说不出话来。
秋靖江见他久久不语，只是盯着自己发呆，忽然一咬牙，在地上匆匆写道："你就当听故事，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一时糊涂。"他站起来擦去了方才所写的那一长段话，转身往小木屋里走去。
叶楚泱连忙站起来拉住他，急急道："我没有不信，你不要难过。你不应当......是这样的......你应当多笑一笑的......"叶楚泱急切之下，下意识地脱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因为不解，连他自己也呆了呆。
为什么会觉得他是爱笑之人？叶楚泱不明白。眼前的秋靖江多半时候都是神色郁郁，与爱笑完全搭不上边。可是潜意识里，叶楚泱却总觉得他本该有阳光般灿烂的笑，无忧无虑。
秋靖江回头望向他，总算是冲他笑了笑，俯下身捡起块石头写道："人总是会变的。"
写下那句话的时候，秋靖江脸对着地面，叶楚泱瞧不真切他的神情。然而，叶楚泱忽的心里一阵没来由地痛，仿佛有无数利箭穿心而过。
秋靖江直起身来，对着呆站在那边的秋靖山比划了一番。秋靖山始才回过神来，不确定地问道："你刚才是说我们应当去找些吃的来？"
秋靖江点了点头，又比划道："这些事情，我知道你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大哥，我知道你爱护我，可我一直活在很久以前的记忆里，是个有一千多年记忆的怪物，你会不会介意？"
秋靖山略一默然，摇了摇头："我怎会对你介意这些？只是，唉，倒也难怪你从小就分外地沉静忧郁，有时别人嘲笑你不能开口说话，你也是爱理不理。算了，先且不说这些，我们先去一块去找些吃的回来。"
秋靖江点了点头，刚转身欲走，忽听身后叶楚泱道："不必了，我可以用法术变一些来。"
秋靖山一怔，片刻工夫之后，只见几步之外凭空出现了一张桌子。思及叶楚泱先前移来房屋之举，此刻他也不再如初见时那样惊异了。
桌上满是丰盛的珍馐美酒，一望便已是令人食欲大开，更且不论那扑鼻而来的阵阵香气了。秋靖江犹豫了一下，坐到桌子旁的椅中，便提筷去尝。
秋靖山见弟弟已动筷，便也跟着坐下来一起吃。
叶楚泱在一旁望着他们，过了一会儿，转身往小溪走去。
到了溪边，他盘膝而坐，缓缓合上眼。
六、忆前尘
月色朦胧，凉风阵阵，溪水潺潺。
叶楚泱依然坐在溪水边，旁边躺着那柄轰动江湖的妖剑。
耳畔传来风吹过时，沙沙的树叶声，还有那边屋子里偶尔传来的低低人声。叶楚泱猜得到，那对兄弟此刻大概正在商量着当下的情况。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只听得身后传来极轻的推门声，再过一阵，有人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叶楚泱回头一瞧，只见来人是秋靖江。
秋靖江在叶楚泱身边坐了良久，才找了块石子在地面上写下一行字来。月色有些黯淡，叶楚泱仔细辨认了半天，方认出那些字来："有没有想起来曾经在水里的生活？"
叶楚泱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也许我以前确实是与水有着深切的联系，但现在，不是了。我只是对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罢了，而剑中才是我所赖以生存的地方。"停顿了一下，他接着低低道，"我相信你所说的一切，只是我有些记不起来了。你......能不能等等，等我慢慢回想起来。"
秋靖江笑了一笑，点点头，然而神情却显得有些抑郁。
叶楚泱一时也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溪水出神。
夜色如水。秋靖江忽然拉过叶楚泱的手，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叶楚泱仔细留意着他所写的每一个字，慢慢拼凑成一句话："我可以抱抱你吗？"
叶楚泱愣了许久，侧头过去，只见秋靖江神色渐渐黯淡下去。莫名的，他心里生出某种难以言说的痛楚来，不禁脱口道："好。"
秋靖江还来不及有所举动，叶楚泱已先抱住了他，低低道："其实，我就是为了你，才从剑里出来的......"
秋靖江身体一震，抬手回抱住他。
叶楚泱微闭上眼，神色变幻不定，过了许久，忽然道："我想我有些记起你来了，你的怀抱，让我感觉十分熟悉。刚才，我突然想起来某些事情。我们......继续，好吗？"
秋靖江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良久起身将他拉起来，往林子深处走去。
在情海之中，夜晚过得很快，眨眼间便逝去了。
叶楚泱抬头望着东方天际缕缕霞光。有些事情，原本就在水下很浅的地方，略加拨动，很快便浮出来了。
更何况，他原本便是为了何元初，或者魏吟萧，才残留下这一缕魂魄，久久不散。当日虽然元神俱散，只余一魄，可这一魄，只为与他重逢而存在。
虽然秋靖山每一世的相貌，都有所改变，但神韵气质，还有灵魂，却始终是他所深深熟悉的。如今再度重逢，重现当日种种，怎么能不记起来。
叶楚泱长舒了一口气，坐下来默等秋靖江醒过来。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阳光照到秋靖江脸上。刺眼的阳光，终于令他醒过来。
两人一起结伴往小木屋里走去。
然而，木屋中却一个人也没有，秋靖江一惊，奔进去迅速环视了一遍屋中情景。
桌子上，躺着一张纸。
秋靖江脸色大变，扑过去拿起一看，只见纸上赫然写着几行字："靖江我弟，我昨日所言，望尔切记，兄去也。"
叶楚泱跟过来看了一眼纸上的字，疑惑道："他昨晚对你说什么了？为什么今天就一个人走了？"
秋靖江闭上眼，脸色惨白如死。过了许久，他才寻了纸笔来，慢慢将昨晚秋靖山所言复述给叶楚泱：
"二弟，前世的事情，终究只是一场梦幻泡影，你何必苦苦执着。再说，他的身份......你若再执迷不悟，恐会招祸上身。妖剑本身便诡异得很，而且又是许多高手争抢的对象。须知卿本无罪，怀璧其罪，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怎能为一把剑而自毁前路？"
"爹娘的仇，是一定要报的，而且秋雁山庄，也不能就此毁去。"
"我们眼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杀了罗震远。你既知道男子之间的恋情，也应该明白他对你，对我所怀的心思吧？所以，我们只有先下手为强，除了他方能安心。"
"我想，比起你来，我总算是多见过罗震远一面，对于他，我比你更加了解。杀他的事情，就由我去处理好了。二弟，你......好自为之吧。"
"莫非他是去找罗震远报仇去了？"叶楚泱越看，脸色越是凝重，"单凭他一人之力，怎么可能杀得了罗震远？"
秋靖江没有抬头，低头继续写道："我虽知他有报仇之心，却也没有想到，他竟这么快就决定动手了，我本还想与你商量......"写到这里，他却没有继续下去，迟疑着抬起头来。
叶楚泱看了他一眼，摇着头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我们尽快去找他吧。他是你这一世的哥哥，总不能眼看着他去送死。"
七、凡事方了
叶楚泱将变来的一切东西全移了回去，与秋靖江一道前往青帮。秋靖江虽然身怀轻功，但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白天之时，是断断不可能潜入青帮的。而叶楚泱又是法力有限，虽能暂时隐去自身与他人的身形，却维持不了多久。
于是，他们只好决定夜间再探青帮。
只但愿秋靖山那时还能安然无恙。
好不容易等来夜晚的降临，叶楚泱与秋靖江便立刻一起潜入青帮总舵。叶楚泱早已在此间呆了三年有余，虽谈不上对此了如指掌，大致情况却还是了解的。他们顺利地到达了罗震远所住的小楼外。
然而，叶楚泱正要进去，忽然闷哼一声，倒在地上。秋靖江一惊，转身去扶他，急切地用眼神询问着他。
叶楚泱只是摇头："走，你快走......"
秋靖江刚将他扶起来，只听不远处传来罗震远的笑声："走？走到哪里去？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回来，特地又请了高人来。你现在已落入捆妖索之中，断断不可能逃脱得了的。"
他的身旁，果然跟着一位道士装扮的老者，目光深沉阴冷，一望便知绝非善类。
叶楚泱看了他一眼："秋靖山呢？你将他怎么样了？"
"自身都难保，还想着别人？"罗震远笑道，"算了，告诉你也行，他现在还活着，活得很好，此刻就在我的床上躺着呢。"
秋靖江脸色顿时大变。
罗震远笑着瞟了秋靖江一眼："先别急着慌，你也很快会跟他一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