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南----横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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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盛叹息一声,点头答应。他乃修道之人,长年修身养性,对万事万物皆怀有仁慈之心。叶楚泱既已回头,自然不能不给他机会。

叶楚泱果然被打下地狱,责令永世不得超生。
从叶楚泱下地狱起,魏吟萧便开始为他赎罪。

也许,终有一日,他能再度撑着伞出现吧?
立于当年相遇的桥上,魏吟萧望着桥的另一端凝思。
然而一年又一年......
江南的春依旧细雨连绵,小桥依旧默立雨中。那个曾撑伞走过小桥的身影,却还是没有出现过。

斜风阵阵,小桥细雨。
桥边的人家里,飘出一老一少的絮絮低语。
"爷爷,那个大哥哥在那里等谁啊?"
"谁知道,我小的时候,也曾见过一个人在这里等人。"
"那他等到他要等的人了吗?"
"没有。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头发从黑变白,也一直没有见到有谁为他而停留。"
"那他等不到,为什么还要等?"
"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好了,这是人家的事,你多管些什么。"

河水东流而去,一切的一切都渐渐随了河水逝去,连带了那看不见的时光。
时光有尽头吗?没有。
等待有尽头吗?也许终是有的。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
月色遍洒湖水。
忽然之间,风起,尘生。
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岸边,眉目清雅如水,含笑行来。

 

第二节:《白荷曲》

第一章 梦境
江南碧水,十里青莲。
远处的荷间水上,有歌声飘荡。男男女女,互送秋波,以歌传情。
那种种柔情艳曲,便回荡在这荷间。
瞧着这江南风物,迎着河边略挟了凉意的风,何元初长舒了口气。
从十五岁起,他便独身闯荡江湖,到如今已近十年。江湖风雨太多,种种烦心事纷扰不去,他遂决定远避江湖,暂且寻地隐居下来。
这个小村子,倒是个绝佳的去处。
何况,江南倾城绝色最多,且又多是纯朴动人。若得一好女为妻,再隐居于此处,更复何求?
何元初定定地瞧了一阵河面上隐于荷间的小船,转身去山下寻木材建屋。
五天之后,一座崭新的小木屋便落成在了河边不远处。
何元初满意地在此间住了下来,每日里上山砍些柴卖与附近百姓,以获取些银钱来维持自己惬意的生活。
何元初每日将柴卖完,便悠然坐在河边瞧着撑船的采莲女。
她们的歌声婉转清脆,没有忧愁,听在耳中,当真是一种享受。
日子便一天一天这样过下去。
一月之后,傍晚,何元初忽然在岸边洗衣的一群女子之中,捕捉到一个曼妙的身影。
那个女子一身粗布白衣,眉目婉转空灵。更为难得的是,她全身上下透着一种清雅之气,如雅音,如幽兰,对,还很像......自己梦里的人。
梦里的人,也是像她一样,清雅动人,身上有江南的水气。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许是因为实在着迷于这江南美景,又一直想着要娶妻生子,梦里竟渐渐出现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极是模糊,瞧不清样貌,仿佛一团隐约的白光。可是他身上透出来的气质,却是一眼便深记于脑中的。那个人,仿佛天生便当立在这江南的水间,成一幅画,成一卷梦。
何元初呆呆地立在那里,回想着梦里的人。
再回过神来时,那群洗衣女早已散去。何元初不禁好笑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竟然一想那个人,便一下子失了神,当真是被迷了心窍。
此时,夜幕已悄然降临,夜色袭来,风更凉了。
何元初回到小屋里,临案坐下,开窗瞧着外面夜色里的荷。
风吹进屋内,满室清幽荷香。
何元初悠悠深吸一口气,顿觉满心舒畅。忽然之间,何元初注意到荷叶之中有一朵白荷花,在夜色里静谧地开放。
隐隐之间,何元初竟觉那朵白荷似与自己梦里的人影重叠了。他不禁暗自惭愧,竟然连看一朵荷花,也想起了那个人,当真不可救药了。
再坐了一阵,何元初起身清洗了一番,到竹席上躺下。
也许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之后,梦又来了。
梦里的人影又较昨日清晰了几分。
他的五官依然辨认不清,一头长发却极黑,仿佛黑色的水藻。黑发映着他雪白的袍子,黑的愈黑,白的愈白。
何元初想开口问,你是谁。一遍一遍地问,却始终发不出声音来。
何元初努力地想要辨认出他的样貌,却只隐约瞧出他的五官应当极是精致清雅,宛如山间的幽兰。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重新一片黑暗。再醒来时,竟已是清晨。
又是如以前一样的一天。
傍晚时,何元初瞟见那个少女又来河边洗衣,便走上前去,取出怀里的帕子,暗自运力将帕子往那少女身上弹去。
帕子轻飘飘地飞到少女身上,被轻风一吹,又落到了少女盆里的衣服中。那少女微微一惊,抬起头来往何元初看过来。
其他少女吃吃掩了唇笑起来,也均瞧往何元初。
那少女见同伴笑,脸不禁一红,将盆里的帕子捡起来,犹豫了一阵,道:"对不起,我将帕子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
何元初也不拒绝,笑道:"有劳了。"
何元初有一双极动人的眼,瞧着人的时候,会令人只觉如沐春风。
见何元初笑意宴宴,又是那样的眼神,那少女顿时面如红霞,低下头去:"不必谢。我洗好了手帕,晾干了之后,明天再还给你。"
何元初笑道:"那明日我来寻你。我的名字是何元初,敢问姑娘芳名?"
"罗婉婉。"
何元初扫了一眼正神情各异的其他少女,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么何某便不打扰各位了。"
他沿着河边往前走去,忽然只觉有河中仿佛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他下意识地转头一看,只见荷叶连绵,间杂各色荷花,还有河里还未来得及回家的采莲女。
大约是哪只船上有人正在看自己吧?何元初便也不多想,走回自己的小木屋里。

夜里,何元初又坠入了梦境。
依然是那个白衣人。他的身影又清晰了许多,这一次,何元初竟能隐约瞧清那人的脸。
他在对何元初说着什么,淡红的唇一开一合。
然而,何元初却什么也听不见,只能仔细观察着他的唇形。
大约是留心到何元初发现自己在对他说话,那个白衣人开口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
前面两个字,大约是人名,何元初分辨不出究竟是哪两个字。仔细瞧了许久,才终于看出那个白衣人说的是,你记起来了吗?不要忘了我。
过了许久,终于,白衣人的身影渐渐隐入黑暗之中。
清晨,何元初悠悠醒转。
白衣人所说的话,渐渐跃入脑中。
你记起来了吗?不要忘了我......
难道,从前我认识他,只不过失去了有关他的记忆?何元初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的经历,十分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失忆过。可这白衣人,又为何要自己不要忘记他?
何元初几乎发了一整天的呆,做什么事都是恍恍惚惚的。到了傍晚时,他才突然想起来昨天与罗婉婉的约定,便跑到河边去瞧。
可洗衣的少女们,却早已各自回家去了。
何元初犹豫了一阵,决定到罗婉婉家里去寻她。他进前边村子打听清楚了罗婉婉的住处,便抬脚往她家走去。
一走近她家,便见门口立了一个曼妙的身影。何元初几步跑近前,连声道歉:"抱歉,我今天有事有耽搁了,所以到现在才来找你。"
罗婉婉笑道:"不要紧,我也才从河边回来不久,只在这里站了一会儿。这是你的帕子。"
何元初接过帕子,笑道:"罗姑娘,多谢你了。改日我再谢你。"
"不必谢,本来就是我盆里的水弄脏了你的帕子。"
何元初颔首笑道:"那么,罗姑娘,我先走一步。"
何元初将帕子收入怀里,转身往自己的木屋走去。
走出村子,他将怀中帕子取出来置于鼻端嗅了嗅,有淡淡的少女体香,想来定是洗好晒干后便被罗婉婉一直贴身放着。
然而嗅着那少女体香,不知为何,他却忽然想起梦里的那个白衣男子。何元初忽然觉得自己出了毛病,明明眼前有着那样美丽温婉的少女,却始终打不起精神去追求,反而眼里心里全是那个白衣男子。
甚至有时一想起他,便忍不住涌起一阵香艳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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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陋室白荷
何元初将帕子收入怀中,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突然起了疙瘩。
那块帕子放在胸口,就如搁了一根尖刺。
何元初忽觉自己一定是被那梦里的人,引得着了魔,才会时时难以忘怀,甚至绮思联翩。
何元初唉声叹气地走回小木屋前,忍不住又转头望了一眼那朵白荷花。
河水里荷花多的是,可是不知为何,却总觉那朵荷花有些异样,仿佛在注视着自己。
也许是吸了太多江南灵气,快成精了吧?
荷花精?何元初不由得忍不住笑起自己来,世间哪有那么多神神鬼鬼。
何元初颓然走回屋中,开了窗坐在窗前,任由月的清辉倾泻进来。
何元初叹了口气,起身倒了杯凉茶,坐回窗前慢慢地喝。过了许久,他渐有些倦意,刚要起身随便洗洗,上竹榻入睡。
然而起身的时候,忽然瞧见那边河岸上有一道白影正缓缓往这里走过来。
何元初一惊,睡意顿消,定睛一看,确定自己并没有瞧错。他忍不住推门往那个白影走去,只见那人一身白衣飘飘,面颊如蕴清光,正含笑瞧着自己。
何元初不由呆住。
那正是梦里的那个白衣男子!
那白衣男子缓缓走近前来,眼睛里仿佛含着说不清道不尽的情思:"吟萧。"
何元初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吟萧,我等你很久很久了。"白衣男子靠近他,瞧着他又道。
何元初此时方说出话来:"我不是什么吟萧,你认错人了。"
白衣男子眉间略略一黯,旋即又笑了开来,上前抱住了他,低低在他耳畔道:"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他的身躯是冰凉的,连扑在他耳边的气息,也如冰似雪。然而,却有一种清幽的荷花香气,萦绕于鼻端,何元初一时竟绮念乍起,双手忍不住缓缓往他衣襟里探去。
指尖传来冰凉光滑的触感,何元初忽然只觉那触感引得全身犹如火烧,忍不住猛然抱住白衣男子冰凉的身体。
荷香环绕,销魂蚀骨。

"记清楚了,我叫叶楚泱。"似是担心何元初没有听清楚,白衣男子又将自己的名字在他耳畔反复了几遍。
何元初躺在竹榻上,瞬也不瞬地瞧着他:"叶楚泱?"
叶楚泱含笑点了点头,眼神温柔似水。何元初只感自己仿佛要化在那春水里,即便是死在这温柔乡里,便也是心甘情愿。
何元初忍不住又想去抱他。然而,叶楚泱却已起身披上衣服,掩住了身上浅浅淡淡的红痕,缓缓走到屋中镜子前,仔细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仿佛从未见过自己相貌般,叶楚泱对镜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理了理自己及腰的长发。
何元初怔怔地瞧着他,心里忽涌出想吟诗的冲动。可他一介江湖莽夫,就算懂些诗词,一时之间,却又寻不到合适的诗句来。
大约是察觉到了他痴痴的目光,叶楚泱回过头来冲他一笑,眉间略现几分羞涩之意。他走回床边坐下,深深地注视着何元初:"吟萧,我很想你,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何元初痴痴地点了点头,然而,片刻之后,却又反应过来,连忙道:"我叫何元初,不是你说的吟萧。"
"何元初?好,元初,不管你的名字是什么,你是我所一直心心相念的人,便足够了。"
何元初呆了一阵,才疑惑地问:"我真的是你要找的人?"
"对。"叶楚泱在他身边躺下来,抬手抚着何元初的眉,似是极为开心,痴痴地笑,"你累不累,睡吧。"
何元初连连摇头,笑道:"跟你在一起,我怎会觉得累?"他侧过身来抱住叶楚泱,作势要脱他的衣服,叶楚泱笑着推了他一把,"好了,别闹了,不然我可生气了。"
何元初见他眉间眼角俱是笑意,哪里有半分生气的迹象,忍不住按住他吻下去。叶楚泱推了何元初几下,见他抱得死紧,只得任由他去。

隔日,太阳已升至中天的时候,何元初才总算醒过来。醒来时,他下意识地往身旁一摸。
空的。何元初顿时惊醒过来,睁开眼往四周一瞧,屋内已不见了叶楚泱的身影。何元初当下便匆匆穿了衣服,出屋去寻,仍然遍无所获。
也许,他暂时去了别的地方,过一会儿便会回来。何元初心里如此想着,便走回屋中。他梳细了一番,坐到窗前,忽然发现桌子上躺着一支温润如玉的白荷。
何元初拾起荷花嗅了嗅,淡香盈鼻。
何元初下意识地往穿外的河望去,只见那朵亭亭开放着的荷花,依然好端端地立在水中央,雪白温润。
他是练武之人,眼力甚好。水中那朵荷花,与手心这一朵,竟是一样的温润如玉。再仔细瞧,竟连叶瓣也毫无二致,就仿佛是同一朵。
何元初瞧着那荷花,一阵发呆。
莫非,那荷花真的成了精,竟于夜间化为人,来与自己相会?
昨天夜间确实盈满了荷花的香气。那香气,从叶楚泱来到自己身边,便一直萦绕于鼻端,始终不散。
难道自己真的是跟一只荷花精做了那等事?是啊,他有着那样冰冷的体温,身上又散发着荷花的香气,怎么可能是人?何元初忽然心里一阵发冷。

第三章 相弃
何元初失魂落魄了一整天,心里一片烦乱。
那朵荷花,他已取了陶碗,将它置于水中。
花色温润,雪白。从中午到现在,它始终鲜润如初摘,散发着幽幽不去的荷香。然而,何元初却再也无心去欣赏那白荷。
叶楚泱再也没有出现过,连夜间的梦里,他的身影也彻底地消失了。
这一夜,是他睡得最安稳的一夜。一夜无梦,酣睡到天明。
隔日,何元初起了床,便坐在桌边发呆。
那朵白荷依然倚在盛了水的碗里,丝毫不见萎蔫,仿佛初从水上摘下。
何元初忽然又觉得,前晚之事,也许只是一场梦。梦散了,一切便如同镜中花,水中月,不复重现。只是,唯一无法解释的是,这朵荷花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屋里。难道是谁采下了它,偷偷放在自己桌上?
正浑浑噩噩地沉浸于胡思乱想之中,他忽然只听到敲门声。转头一望,只见门边立了一位少女,清雅动人,正是罗婉婉。何元初呆了片刻,此时方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关门,就这么敞着门睡了一整夜。
何元初忽然一阵悚然,背上一片冷汗。莫非,自己是被那个荷花妖迷去了神智,以至于连日来迷迷糊糊,连自己做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何元初额上冷汗涔涔,只听得仿佛极远的地方,隐约传来罗婉婉焦急的声音:"何公子,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何元初甩了甩头,勉强回过神来,笑道:"罗姑娘,敢问有何事造访?"
罗婉婉面上微红,犹豫了一阵,道:"我见村里万大娘家里没了柴,她行动不便,家里又没有男人。所以,我就帮她来问问你,怎么昨天没有送柴到村子里去。"
何元初一怔,旋即面露微笑:"原来是这样,我这里还有许多干柴,先送一些过去吧。"
罗婉婉点头道:"多谢你了。"
何元初颔首一笑,转身从木屋里的柴房中,搬了捆早已晒干的干柴出来。出来外间时,却见罗婉婉正瞧了那朵白荷花发呆,大约是被他推门的动静惊动,连忙一笑:"这朵白荷花真漂亮,你喜欢荷花?"
何元初一呆,笑意敛去:"也算不上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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