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江南----横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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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刚才见你盯着这朵荷花出神,我在门口站了半天,你都没有发现我......"
"啊,是吗?"何元初讪讪地笑了几声,便没了下文。
罗婉婉见他似不愿提及这荷花,便只得转开话题:"你从前是哪里的人?"
何元初呆了片刻,两眼出神地瞧着罗婉婉:"我无家可归,四处游荡罢了。前些日子,见此处风景甚好,这才在此间滞留不去。若是机缘巧合,就在此成家立室,终了此生,倒也不错。"
罗婉婉见他说此话时,瞧着自己的眼神里,仿佛含了情,不禁脸上一红,垂下头去:"我们走吧。"一扭身,便转身跑出门去。
何元初背了柴,紧跟上去。
罗婉婉走在前面,脚步渐渐放慢下来,侧头偷瞧了何元初几眼。却见何元初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眼见就要到万大娘家里,罗婉婉忽然低声道:"前些日子,邻村的万家登门来求亲,我家里人正在考虑要不要答应......"说到这里,她偷瞧了何元初一眼,旋即又垂下头去。
何元初呆住。罗婉婉忽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那自然是一种极大胆的暗示,要自己去登门向她求亲。过了许久,何元初喉头艰涩地动了动,竟说出连自己都意外的话来:"那何某便先在此祝罗姑娘能与未来的夫婿举案齐眉,百年好合了。"
罗婉婉一呆,脸色顿时白了去。她垂着头,咬了咬下唇,面上露出极是苍白的笑容来:"多谢何公子的祝福。"
何元初却是一阵震惊,他原本想的便是在这里娶妻生子。若论妻子的人选,眼前这位罗婉婉,自是再好不过。可......为何事到临头,那只荷花精的身影却始终在心头徘徊不去,竟又鬼使神差地拒绝了?
我一定是疯了,着魔了。不然,怎会稀里糊涂地跟一个妖物上了床,又为他拒绝眼前这美貌少女?
罗婉婉抬头见何元初呆在那里,以为他是在惊讶自己的心意,脸色更是发白:"何公子,我家里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她转身便疾往前走。
"等等。"何元初心里一动,忽然抬头,"如果我向你登门求亲,你会答应吗?"
罗婉婉呆了片刻,住了脚,回过头来惊异地瞧了他一眼。见何元初神色极是认真,她顿时面如火烧,声音低如蚊蚋:"婚姻之事,自然是听父母之命。"
她咬了咬下唇,害羞似的,转身跑了开去。
何元初将柴送到万大娘家里,转身怔怔地往回走。
思及连日来入了魔般的经历,何元初心里一阵发慌,若继续为那只妖而浑浑噩噩下去,必当不可救药矣。那个叶楚泱,不但是个男子,又极有可能是荷花化成的,我怎能为一个非人的东西而误了终生?
我毕竟是个普通人,所应当过的,是正常人的生活。像其他人一样,娶妻生子,将来儿孙满堂。更何况,谁知那只妖是不是来害自己的?听说,妖物会吸人精气,甚至会凭借美色引诱凡人,在交欢之际取人精元。说不定,这几日来的反常,就是为那只荷花妖所害。
何元初边往前走,边胡乱想着,越想越是后怕。
何元初虽然武功不错,但道术之上,却是丝毫不懂。若真与一只妖物对上,恐怕凶多吉少。
往前走了一阵,何元初忽然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连忙又返转身回去,往小木屋走去。
推门进去,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桌子前,托腮瞧着远处连天的碧荷。
那是叶楚泱!
何元初一呆:"你......"
叶楚泱回过头来,向他一笑,站起身来上前抱住他,低低道:"元初......"
荷香萦绕,何元初深吸了一口气,竟差点忍不住抬手去回应他的拥抱。可虽然他没有回应,但却一时也不舍将他推开。
那冰冷的身体紧贴上来,何元初只感一阵心荡魂弛,勉强定了定神,才冷着声音问:"你昨天去了哪里?"
叶楚泱不答,只是道:"吟......元初,我不能总是呆在你这里,你不要忘了我。"
"......你究竟是什么?"
叶楚泱忽然松手,退出几步,幽幽盯了他一会儿。许久,他缓缓将桌上的荷花拾起:"元初,你介意?你不应当是这样的......"
何元初沉默了一阵,猛然转过头去,不再多看叶楚泱一眼:"你是什么,我不介意,别再缠着我。我前段时间的梦,也是你在作怪吧?"
叶楚泱呆了片刻,脸色黯了下来:"对,是我。我只是想让你记起来......"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吟萧,不然怎会对你半分印象也没有。"
"我没有认错人,是你忘了从前的事情。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记起来的。元初,我知道,你一定还爱着我,你何必要去惹那个女孩子呢?"
"我本来就想娶她那样一个姑娘为妻。是你招惹我,不是我在招惹她。我警告你,你若再敢纠缠不去,休怪我无情,寻道士来将你收了去。"
叶楚泱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在如此眼神之下,何元初心底竟一阵发虚,敛去了眼里的冷意,转过头去:"你最好别再作怪了,我的忍耐有限。"
叶楚泱咬住下唇,淡红的唇上,被咬出了一排牙印。
我无意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你却纠缠不休,百般地对我好。可当我终于想与你长相厮守,你的心却在渐渐远去。
何元初见他久久地立在那里,依然用那样痛彻心肺的眼神瞧着自己,心里一阵不忍与烦乱。狂躁之下,他猛地抢过叶楚泱手里的白荷,撕成了无数碎片,扔到叶楚泱身上:"还不快滚!"
白色荷花的碎片落到身上,叶楚泱抬手接住了一小片花瓣,怔怔出了一会儿神,忽然夺门而出。
何元初一呆,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人已追到了门口,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叶楚泱的背影瞧去。
只见叶楚泱往河边奔去,跳入水中,渐渐没入了水里。
何元初一惊,几步掠到河边,只见河水澄碧,哪里再有叶楚泱的影子。他在河边愣了一阵,却再也没有见到叶楚泱从水里爬出来。
又过了很久,依然不见叶楚泱的影子。
虽然心里已然知道叶楚泱十有八九不是人,然而待亲眼见他消失在水里,何元初却只觉心里却仿佛失落了什么,痛得如同利箭穿心。

第四章 鱼戏莲间
叶楚泱始终也没有再出现,何元初忽然发了狂般,跳入水中去寻叶楚泱的影子。
然而,一无所获。
何元初只得湿淋淋地爬出水面,坐倒在岸边,颓然捂住脸。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耳边传来低叹:"我就知道,你的心里,终究还是放不下我的。元初,你还在坚持什么呢?你为我做了五百年的善事,我为你在这水里等了五百年,一千年后,我们终于再见,怎能让任何人,任何事挡在我们面前?"
何元初猛然抬头。只见叶楚泱正站在自己身侧,含了笑瞧着自己,眼里分明是欣慰与喜悦。
何元初沉默片刻,忽然心里涌起一股怒火,冷了脸霍然站起:"你就这么喜欢戏弄我?!你究竟想要怎么样?我说过了,我不是你说的吟萧,也不想跟你在一起。你刚才的话,我半句也听不懂。"
叶楚泱上前来搂住何元初,半闭了眼道:"你不肯承认,便罢了,反正总还是你。我只要你现在是爱我的,便足够了。
感觉到他的身体紧贴上来,耳中又听着那样的话,何元初忍不住心里一动,张开手想要抱他。然而,念及叶楚泱的身份,他却又陡然缩回手去:"你就是那朵白荷花?你一直在这河里等你说的那个吟萧?"
叶楚泱点了点头,往河那边瞧过去,那里是一片青碧的荷叶。只听那荷叶间,隐隐传来欢声笑语,艳曲婉转。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叶楚泱忽的轻轻吟唱起来,低和着河间传来的柔婉歌声,唱罢含笑望着何元初:"你愿与我共戏这莲叶间吗?"
叶楚泱的脸上略现了几分红晕,仿佛天边蜿蜒的晚霞,在他那泛着冰冷色泽的脸上,添上了几许暖色。
何元初忽然心猛然跳起来,仿佛就要跳出胸口,不禁抬手按住胸口,愤然色变:"你究竟想对我施什么妖法!我不会被你这妖孽迷住的。"
叶楚泱抬手按住他的手。何元初顿时全身微微一颤,那只手温柔滑腻,按在自己手上,只令得心又跳快了几分。
只听叶楚泱道:"元初,我对你好还来不及,怎会害你?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切的。"他牵过何元初的手,缓缓在他手上落下一吻。
何元初全身微震,猛然震臂将他一推。叶楚泱顿时跌飞出去,直跌入河中。
何元初一惊,只见叶楚泱已沉入了水中,再也没有出现。
想到刚才的事情,何元初心知叶楚泱必然无事,在河边怔怔出了一会儿神,转身拂袖而去。
何元初回到木屋里,一阵心烦意乱。明明知道那个叶楚泱是只妖物,却不能自已地想与他亲近,甚至连狠话也说不出来。如此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觉,实在可怕到了极点。也许,自己真的是被施下了什么妖术,才会为那只妖所迷。
何元初一阵骇然,在屋中狂躁地踱了一阵,决定到附近的城镇去找一个道士来。打定主意后,他立刻便匆匆准备了一番,施展轻功,往七八里外的青河镇奔去。
何元初身上并没有多少银两,他入了镇后,索性直接施展绝顶轻功,在一个富户家中顺手牵走了许多金银。
用那些银两,何元初在镇上买了些用来求亲的聘礼,又请了镇上一个叫张止清的道士。
何元初并不急着回村,只是让张止清查看一下自己的状况,看有没有中什么妖术。
张止清没有在他身上瞧出任何异样来,摇头道:"没有,我敢保证绝对没有。不过,你身上确实残留有几分妖气,你身边有妖物靠近。"
何元初质疑道:"真的?那为何我......我这几日明显地反常,若非被施了什么妖咒,怎么会这样。"
"你倒说说,有何处反常?"
"我......我觉得我自己被他给迷住了,而且神魂颠倒,脑子里全是他......"
张止清面露震惊之色,呆了半晌,才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世间何来令人坠入爱河的法术?你......的确是不可救药了,人怎能与妖相恋?你这不是被施了妖术,而是你自己自甘沉沦......"
"怎么会?!我根本就不想跟一个不知有何意图的妖物在一起。"何元初骤然狂躁起来,勃然色变。
张止清呆了片刻,笑了笑,道:"那么,你还要除那妖吗?"
"要,当然要!"
张止清以奇怪的眼神瞧了他一阵,但却还是依言跟着他去了那个小村子。

第五章 慕莲成痴
张止清备好了所需物事,在河边开了道坛。
何元初在一边默然瞧着他,心里却已莫名地开始不安。
因为设道场的一番折腾,引来了不少围观之人,均好奇惊异地瞧着他们。河中荡舟的少男少女们也有不少被吸引了过来。
"你们这是要除什么妖鬼吗?"罗婉婉忽然大胆地凑到何元初面前问。
何元初只是默然摇了摇头。过了许久,见张止清已作法将毕,何元初却忽然仿佛再也无法看下去,转身往自己的小木屋里疾奔而去。
罗婉婉呆了片刻,只见道坛之前渐渐现出一朵白色荷花,宛如温润的白玉。
张止清停止了念咒,站定脚步盯着那朵荷花:"万物修仙,尤以草木最难,你修行尚还不高,竟也能化为人形......"
只见地面之上,那朵荷花竟渐渐化成了一个伏地而卧的白衣男子。只见他发如浓墨,肤如冰玉,全身都仿佛氤氲了江南至清至纯的灵气。
围观之人大惊,急往后退去。
"我没有害人之心,化成人形也全是为了他。你何必多管闲事,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罢了。"
张止清道:"让我来除妖的,就是何元初。莲花本冰清玉洁之物,你却偏要化成人去勾引凡人,当真是败坏了莲花的清气。你若好好修仙,不去沾染凡尘之事,又怎会落得如今境地?"
叶楚泱抬起头来,怔怔出了会神,面上渐露凄凉之色:"我不怕魂飞魄散,只是他......他已然为我做了太多的事情,我怎能辜负于他,让他日后为我而悔恨?......你说得对,我只有五百年修行,能化成人形已是奇迹,你要让我彻底消失,当真再容易不过。可是,求你今日放过我一次,我保证再也不出来扰人便是。"
叶楚泱为人之时,自幼浸淫于书香之中,性情极是温厚纯善。后来,他身遭巨变,绝望而自尽,化为鬼魂。那一千年做鬼的生涯,不能投胎,每日重复一次死亡,周围只有日复一日的黑暗。希望很远很远,唯一支持着他存在下去的信念,便是复仇。可执着于仇恨,原非他的本性。后来,魏吟萧的出现,就仿佛太阳驱散了黑暗,在他的劝导之下,叶楚泱终于觉得前方有了希望,重归了正途。
此刻,虽然何元初记不起来从前的事情,可还没有到最后绝望的时候,叶楚泱怎能不坚持?只要还有一分希望,便绝不能放弃。即便是委曲求全,也是心甘情愿。
张止清皱了眉,叹惋道:"草木有灵,荷本是温润如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怎么竟......你因为勉强化成人形,元气大伤,最好还是变回去吧。再坚持下去,你恐怕会魂飞魄散,我绝不伤你便是。"
叶楚泱不敢置信地瞧着他:"你......"
"我不会伤你的,快变回去吧。"
叶楚泱犹豫了一阵,终于淡去人形,化为了一朵荷花。
张止清上前,小心地用帕子将荷花捧起,道:"此刻这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只有先带你离开了。"
荷花静静地躺在白色帕子上,雪白的花瓣微微合拢。

夏天,即便是在清晨,依然有些炎热。
张止清坐在院中井边,一旁有一棵茂密的槐树。槐树最易招鬼,但他是道士,自然不惧鬼魂。何况,大约是惧于他身上的道家仙气,目前为止还没有鬼大胆到驻足他的院子。
树荫下,距他一尺来远的地方,有一只上好的青瓷瓶,里面盛了最清的水,那朵白荷则被置于其中。
张止清半睡半醒地躺在卧榻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扇子。这天气实在闷热,所以,他索性直接将竹榻搬到了外面,露天而睡。
不过,这天气闷得反常,想来,过几天应当会有大雨的吧。
他侧目望了望一边的荷花。这些天以来,这荷花一直安份地呆在那瓷瓶里,不但不见枯萎,花瓣一发的鲜润,宛如含了清水般。
这样倒也不错。不过,这荷花终归非为凡物,又是冰清玉润,怎能为俗人所有?总有一天,要放它回到水中,吸取这江南水里的灵气,修炼成仙。
张止清素来爱荷成痴,他在这青河镇定居,就是因为镇旁一处山脚,有一个清幽碧绿的小湖。那里灵气浑然天成,青荷洗碧,荷花或白或红,那是一种连画笔也画不出的美景。
即便空有其形,也难描其神之万一。真正的美景,墨笔又怎能画得出?
世人形容美人或者美景之时,常会以如画来形容。但那种画,与画布上的画,含义又岂是相同的。
张止清正在那里发呆。一旁的荷花忽然无风自动,渐渐化作人形:"张道长,你能帮我打听一下元初的情况吗?我心里实在放不下他。"
张止清呆了片刻,皱眉道:"你何必总记着他?他一介凡人,怎么配得上你这灵荷?"
叶楚泱摇头道:"我变成荷花,是因为前世的惩罚,我本也不想做一株荷花。"
"惩罚?"
"我前世含怨而死,化作厉鬼,害死了许多人。本来我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若非吟萧,也就是元初,他为我做了五百年善事,我才有了这转生的机会。可是阴司判官仍不肯放过我,罚我变成草木,所以我才会变成一朵荷花。"

推书 20234-12-25 :华音沓沓之牡丹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