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翼谦逊地低着头，语气是公式化的平板：
"不嫌弃的话，去我那吧！现在这么晚了，住宾馆，对你来说，恐怕不太方便。"
也对，万一被哪个狗仔拍到我夜不归宿跑去住旅馆，确实会很麻烦。
"那就打扰了。"我笑着点点头。
一年前，那件事之后，我向程锋要求跟小翼分开住，他就搬到了我对面这间房子里。从此，我们就像约定好了似的，客客气气，我做我的明星，他做他的助理。两扇房门，把我们隔绝在两个世界，互不干涉。今天，是我第一次闯进他的地盘。
他的宿舍跟我的是一模一样的格局，虽然没有什么很豪华的家具，但收拾的干净，看着心里挺舒坦。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衣柜里有睡衣，你随便挑一套。"
小翼钻进浴室，哗哗的水声不一会儿就响了起来。一年，他好像长高了，不过还是像以前那么瘦，整个人变得坚毅又沉稳，实在看不出，他还是个不足二十的孩子。我信步走进书房，书桌上是一本摊开的《企业规划与管理》，我以前用过的旧书，觉得有用就送给他了，上面做的笔记和注释，已经有点模糊不清。
"你在这呀？水放好了，进去洗吧！"小翼趿拉着拖鞋走进来，看见我手里的书，露出感激的笑：
"你给我的这些书，都很好，不过我太笨了，要不是你，好多都看不明白的。"
我也笑：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放下书，出了书房。
洗完澡，清爽了很多，突然感觉好饿。晚饭已经消化了那么久，肚子差不多空了。我扬声喊了句：
"喂！借厨房用一下！"
没想到，小翼的厨房比我的还干净，除了一箱方便面那种垃圾食品，找不到任何可以填胃又能保证不出人命的东西。无奈，我只好打开冰箱，不出所料，空空如也，只有，四个鸡蛋。
我愣了一下，还好，鸡蛋是我唯一能由生做熟的东西。
五分钟后，徐氏糖水鸡蛋出锅。我狼吞虎咽刚把第二个吞下肚，小翼就顶着一头湿淋淋的发从浴室里出来，手里拿着条大毛巾擦着头。
"喂，过来过来！"我冲他招招手。
"干嘛？"
"呐！"我把一个碗推到他面前，"给你留了两个，你也饿了吧！趁热吃。"
小翼的脸色，在看清楚碗里的东西后，突然变得很难看，我有点懵：
"怎么了？这个碗我没碰过的。"
小翼听而不闻，只是低下头嗅了嗅碗里的鸡蛋，闭上眼，轻飘飘地来了句：
"还是原来的味道好闻......"
我如遭雷击。
沉默了一会儿，站起来刚想走，身后，传来小翼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满意了？你提醒我又想起那个不堪的夜晚，你满意了？！"
简直莫名其妙！
我转回身疾步走到他面前：
"喂！梁助理，我只是分了你两个鸡蛋而已，你不想吃大可以倒掉！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什么不堪什么夜晚，我可什么都没做！"
"是，你什么都没做。"小翼惨然一笑，"你当然什么都不会做。亲眼看见我跟别的男人亲热，再碰我这具不干净的身体，觉得恶心是吧！"
我一愣，事情不太对劲，天知道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我们两个，似乎是把什么事情搞错了。
小翼已经激动起来，忘乎所以地咆哮着：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一开始要给我希望？！亏我那么紧张，那么庆幸你不计较我的过去，那么......那么期待，可是结果呢？你把我孤零零一个人扔在床上，宁愿冲一晚上凉水也不肯抱我！"
我震惊地听着与我所想的完全不一样的事实，脑袋晕乎乎的，他刚才说什么？为什么我不明白？他......他是那种意思吗？
小翼双手死死地捂住嘴，大滴大滴的泪水成串地滚落，从指缝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浓重的鼻音含糊地响起：
"你知道......我那时候，有......多想死吗？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我想起来？！我都已经......已经不敢招惹你了，你为什么......"
我虚脱地一笑，原来，事情是这个样子的。原来，这份爱情，不是我的独角戏。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小翼，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不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我伸出手，把面前哭得厉害的小翼轻轻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无奈地说：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你憋着不说，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小翼抬起头，直直地看着我：
"那......你还爱我吗？"
我捧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在额头上轻轻一吻：
"爱，当然爱。只是，我们不能在一起。抱歉。"
小翼期待的神情如面具般顷刻崩裂，他挣脱开我的胳膊，背对着我自嘲似的干笑了一声：
"哈！徐向南，连你也耍我。"
我叹了口气，算了，由他去吧！
离开的时候，小翼在背后说了一句话：
"徐向南，你迟早会后悔的，我保证。"
那声音，阴沉得陌生。
"哎，你听说没有？这次梁小天王的新专辑又被预订光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这可是第七张了。照他这么个势头，徐向南要想保住今年的最佳专辑，悬了。"
"你担心个什么劲？反正这两棵摇钱树都是我们公司的，他们俩谁拿不一样？这两位红得发紫，我们也有好日子过不是？"
"不一样嘛！我还是喜欢徐向南多一些......"
"天真！你喜欢有什么用？你看人家梁翼瞳多会做人，把公司高层哄的服服帖帖，要什么奖不是手到擒来？徐向南就不行了，少了他老爸的抬举，原则性又太强，再怎么卖力也差点儿。"
"我倒是不觉得他有什么卖力的样子，怎么什么都不跟人家争啊！听说又有一部电影的男一号被梁翼瞳给硬要过去了，也不知道陆成悠这经纪人怎么当的。"
"陆成悠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是我们公司的，他才不管具体给谁。我看哪，副总的下一步，就是把陆成悠拨给梁翼瞳了。"
"不会吧？"
"难说哦！"
"......"
"......"
人声渐远，我推开化妆室的门，走了出来。
呵呵，这就是你让我后悔的方法？小翼，这些东西，你想要，就都拿去。这也许，是我唯一能给你的。
遥远的记忆里，不管是抱着吉他，在那一方小小的舞台上，唱着自己写的《秋叶》，腼腆青涩地笑着的他，还是早上窝在我怀里，不愿起床，跟我耍赖撒娇闹别扭的他，还是倔强地死死咬住嘴唇，不肯流泪的他，都跟如今活跃在各大媒体上的梁翼瞳，完全重合不起来。真可笑，我心心念念的那个时候的小翼，和那样肆无忌惮的相爱，恐怕是他心里最不愿想起的。
他恨我，所以，他要把我想要的东西都抢走。只是，他不知道，除了他，我其实什么都不想要。
可是我不能要。
我想我快疯了。我还不到二十五岁，可是，心，却已经荒芜了。
晚上八点，一天的工作又结束了。我打发了陆成悠和小助理，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围着城逛。今天的心情很郁闷，莫名其妙地烦躁，工作的时候不在状态，小小的一个镜头连拍了七八遍，导演还是不满意。陆成悠跟导演交涉的结果，就是明天再来。
明天还要来？一想起那女的做作的脸，我就想吐，怎么吻的下去？！简直是强人所难！
"吱--"车子正前方突然出现一条人影，让我措手不及，尖锐的刹车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极为刺耳。我的身体飞离座位，重重地撞在玻璃上又被安全带拉回，惊魂未定，急匆匆地跳下车。一个蜷缩的人影静静地躺在地上，我看了看，跟我的车子只有区区十几厘米，要不是我反应快，这条人命我是背定了。心中暗骂，妈的这是惹了哪尊佛碰上这么倒霉的事？！还是压下想拔腿走人的欲望，推了推地上的那团：
"喂！你没事吧？"
"......"
"你少装死哈，我的车可没碰着你！"
"......"
我的耐心告罄，扳着那人的肩膀就把他拉起来：
"韩、韩风平？怎么是你啊？"
世界上最累人的事，就是照顾酒鬼。
不过还好，在我车里躺着的这只，酒品还不错，不说胡话，不撒酒疯，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韩风平在恒温花园没有宿舍，现在把喝成这德行的他送到百里之外的程家别墅，也不太现实，没办法，我只好发挥高风亮节暂时收留他一晚上。谁知道走出电梯的时候，这小子突然来了精神，一个劲地咕哝：
"不要了......别再灌、灌我了......我真的......不行了，不能喝了......"
"好了好了，没人灌你了，你给我老实点！"我架着软成一滩泥的他，艰难万分地开了门，接着把那滩泥"碰"的一声扔到沙发上去。
"啊！好痛......"
我泡了点醒酒茶，捏着他的下巴硬灌下去，呛得他一个劲咳嗽：
"咳咳咳！徐向南，咳咳......我跟你有仇吗？你干嘛总是针对我？"
"这么快就醒了？正好，滚蛋！"
"你......"
可惜了，程锋看不到韩风平现在的这张扭曲万分的脸，要不然......啊不对，搞不好更精彩的他都见过。
韩风平一副屈辱的表情，挣扎着从沙发里爬出来，站了不到一秒钟，又原样跌回去。试了好几次，还是站不稳。
"行了！"我丢给他一块湿毛巾，"一模一样的倔脾气，受不了！"
韩风平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笑了：
"那当然，他可是我一手带大的。"
"啧！请问先生你贵庚啊？你有没有他大呀？"
"三十。"
"噗！"这次轮到我呛到了。
"呵，你别不信，我就是张娃娃脸。"
"二十五六岁了还穿着校服上大学，你真行。"
"我也觉得难为情啊，可是，那是程哥的命令。就算我不喜欢，他吩咐的事情，我还是会做。"
"哼！"
狗腿子。我在心里骂了句。
韩风平闭上了眼睛，声音里是无法掩饰的疲惫：
"我和小翼被他从孤儿院带回来的那天起，就没有自己的人生了。其实，如果不是他，我们可能早就饿死了，哪还谈得上什么人生？是程锋，给了我们活下去的机会，所以，我们为他做事，也是本分。"
"他为什么会挑中你们两个？"我不禁诧异。
"你错了。刚开始，只有我一个人，原因？呵呵，你现在应该很清楚吧？当时，小翼追着他的车，跑了一路。我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才答应再领一个。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小翼才六岁。他跟在车后面，边跑边哭喊着‘哥，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程锋终于肯停下的时候，他的嗓子已经哑了，膝盖被细沙磨掉了一层皮，血淋淋的。我心疼得抱着他，眼泪怎么也止不住。程锋当时很生气，只说了一句话：我不需要只会哭的废物，也不需要只会拖后腿的垃圾。从此以后，我们只能把自己当成机器人，没有自尊，没有感情，有的，只是一种程序，叫听命行事。"
"你看，"韩风平慢慢睁开眼睛，漂亮的脸蛋上，是不属于活人的木然，"现在说起这件事，我一点都不觉得难受，我连痛感，都没了。"
胸口的地方压抑地难受，窒息的感觉层层涌了上来。我从来不知道，小翼和韩风平的过去，居然是这样！他们是受了多少苦，才艰难地走到现在？人的生活，都是信念在支撑着，可是，对于他们两个，这种信念，就只是活下去而已。
这对大多数人而言，并不算难的事情，他们，却需要付出更昂贵的代价。
"那你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吧！你只是总裁助理，应酬这种事，用不着你来吧？"
"应酬？哦，你是说今天啊！什么应酬，程小少爷看我不顺眼，整我呢！今天程锋去给程先生程太太扫墓去了，不知道这事。"
"程瑛？你得罪他干嘛？"
"真是冤枉！我听见他的声音都绕道走，是他整天找我茬好不好！那小毛孩恋兄情节太严重了，毕业一回来，副总的位子还没坐热，就这么折腾，程锋还真放心把公司的决定权慢慢放给他。"
"那是他亲弟弟！不给他难不成给你？"
话一出口我才觉得不妙，果然，韩风平的脸色难看起来，我只好硬着头皮道歉：
"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你说的对，像我这种以色侍人的，不贪财才不正常吧！可是......我是真的没想要什么。呵呵，有一次，程瑛凑到我耳边，跟我说什么‘只要你还是男人一天，就永远争不过我'，那时候，我都想笑你知道吗？哈哈！我明明什么都没有，他一天到晚到底在跟我抢什么？！"
我看着眼前这张怒气冲冲却依旧明艳的脸，突然记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个下午，那样的飞扬跋扈和嚣张，原来也都是伪装。
"风平，你......你爱小翼吗？情人之间的那种。"
"你胡说什么？我一直把他当弟弟，我可没有乱伦的嗜好！"韩风平不可置信地盯着我，"你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我才要问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既然不爱他，为什么要和他上床？为什么连你也欺负他？！"我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混蛋！"
"我......我哪有？！你哪只眼睛看见了？我活到现在也只跟程锋上过床而已！"韩风平一脸错愕，不像是假的。
我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
"没、没有？那那天你跟小翼在宿舍里干嘛了？小翼衣服都脱光了！"
"哪天啊？"韩风平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
"就是我们还在上大学，我跟公司正式签约前两天的那个下午！"
快点想起来！想急死我么？！
"啊，你说的是那天！原来你没从头看到尾啊！"韩风平气呼呼地一把甩开我的手，"还说呢，那时候小翼被你迷昏了头，迟迟不跟你提签约的事，还凭着那么点小聪明就妄想造反！程哥让我去提点提点他，还特别强调要用什么最屈辱的方法，让他永远记住教训。哼！小翼那时候也是太天真，翅膀还没硬就想飞，不敲打他不知道疼。我也没办法，就稍微意思了一下。你大概只是看到他裸着上身，却不知道被单下面，他连长裤都没脱！他叫了我十几年的哥哥，我跟他上床？我有病啊我！"
我完全一副被雷劈了的样子。
"哎，徐向南，小翼比我聪明，比我有野心，他做的唯一一件蠢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几乎无法正视韩风平的目光，想摇头，却怎么都做不出来。
"你知道的吧！哈！他居然不知死活的想要什么狗屁爱情！傻傻地爱着一个根本不懂得珍惜他的混蛋！你说，他不是白痴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