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竹枝----烟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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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子贺看着眼前的人,一张几近透明的脸孔,淡粉色的双唇喃喃开阖着,慢慢地和那一片漫天飞旋的梨花重叠,慢慢地和那一张春风清雅的笑脸重叠,重叠......
  梨树下,一个白衣少年,手持长剑,对他春风含笑,师兄,你又输了。梨花落在那人的颈中,便会消失不见,如同一瓣雪花落入水中,融化。而自己,总是会走上前去,轻轻地揉着那人的发顶,丝毫不在乎比试的输赢。如能一辈子换你这般笑容,输又何妨?如能一辈子换与你共沐梨花雨,输又何妨?早在那人的笑脸中,忘了输赢。
  梨树下,那个白衣少年,手持长剑,对他满脸疑惑,师兄,为什么。梨花落在那人的颈中,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红,如同一朵血色莲花绽放,娇艳欲滴。而自己,手里盘龙剑抵在梨花瓣上,染红了所有的白。那人的笑容已经不再为他展颜,只因那人的身边多了一个她。
  前夜,烛火摇曳。师兄,我要成亲了......
  梨花飘乱眼眸,黎子贺傻傻地看着眼前的红越绽越艳,想要伸手抚净,却全身僵硬不能移动半步。师兄,我和萧儿是真心相爱,还请师兄成全。白衣少年纵然不明为何师兄会动手伤他,但也明白是不满他的这桩婚事,但他无比坚定的眼神已经告诉黎子贺,除非他死,否则,那个女子他必娶无疑。
  成全?哈哈!黎子贺手中的盘龙剑咣当落地。看着白衣少年越走越远,一掌劈向那棵他以为可以永世相随的梨花树。满枝的梨花被震落,带着点点殷红,回旋空中。成全?我成全你,那谁又来成全我?忍着每次被师父责骂,只为看你的笑脸。逼回每次快要拔出的剑气,只为你一句,师兄,你又输了。
  一句成全,灭了这所有的情意。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汐......你为什么要如此对我?】
  一滴泪恰好落在江斐济的嘴角,还没等着它滑落,已被吸干,那是黎子贺的嘴唇。江斐济脑中轰的一片空白,双手想要奋力推开黎子贺。可惜他从小就没学过武功,任他如何推搡,黎子贺压在他身上分毫未动。但是,黎子贺却被江斐济的举动触怒,此时的他已经完全丧失理智,身下的人,在他的眼中根本不是江斐济,而是,江汐。那个他念了二十五年的人。
  黎子贺按住江斐济的双手,牢牢固定在头顶,狠狠对着他的嘴唇咬了下去,没有温存,只有怨恨。怨恨那人怎么可以那么绝情的一走了之,怨恨那人为何不明白他多年的心意,怨恨,除了怨恨,还是怨恨。当所有怨恨全部冲击到一个顶点的时候,那么只有爆发。粗鲁的撕碎了那人的衣裳,毫无预兆的直闯进那人的身体。
  恍若冬日里,布帛被扯裂的声响。有什么东西,在今夜碎了一片。床榻下,狼毫洒落一地,失去了之前的惊悚倒影,毫无生命的躺着。
  床榻剧烈的摇晃着,风吹起案几上的书卷,劈劈作响,一阵疾风,带碎了桌角的一盏醒酒茶。
  黎子贺看着身下已经昏迷的人,突然清醒。
  他,做了什么。
  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梦中,那个人回来了。回到他的身边,再次对他展开笑颜。
  却,原来,是自己再次碾碎了一地梨花雨。
  江斐济醒来的时候,书房已经空无一人。案几上的灯芯早已燃尽,只剩下一碗灯油在烛台上慢慢晕开。撑起浑身酸痛的身子,江斐济目光呆滞地离开这间书房。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回到竹苑。竹苑的灯已经灭了,只剩下那片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的斑竹枝,轻轻对他招手。身子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麻木走回屋内,坐在桌边。月光柔柔地洒落在那根翠绿如他的竹笛上。星星点点的淡黄色小斑,像极他已经落不出的泪痕。
  那只竹笛,本打算拿去镶玉打磨,在新婚之夜重新送给颖萱的。
  江斐济拿起那只竹笛,慢慢走到屋外。
  头顶一片皎月,冰清玉洁。
  一阵淡淡清香似是抓住了闻者的魂魄,江斐济穿过竹林,向后山走去。一棵斑竹枝绊住他的衣带,却硬生生地被扯断。江斐济毫无意识的走着,直至看见一片白莲如玉,在碧水中盛开。
  那清香扑鼻的源头就在这里。江斐济笑了,笑得如三月下的梨花,清淡,却不失温柔。笑的如七月下的莲花,清雅,却不失甘甜。
  那片白莲轻轻在碧叶中摇曳,如媚惑的仙子再对他招手。那深翠如墨的莲叶,像极每晚伴他入眠的斑竹枝。
  碧浪在夜色下翻滚,惊起了天上的媚。
  一片墨色黑亮在水中越绽越盛,宛若九天之上一朵不慎跌落凡间的墨莲。
  6
  三丈之外,一点微透的光亮瞬间又被黑暗湮没。
  迟疑片刻,传来一阵沉沉的男子声音。
  【玖桑,去把那人救了吧。】
  【主子......】
  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正是卢铭夏一行人。由于白天耽搁些时辰,只好半夜买辆马车赶夜路。
  卢铭夏之前在马车里迷迷糊糊的瞌睡,突然鼻腔中清香满溢,象仙娥弄月的水袖,不停的撩拨着心脏。仿佛一个闪神,就会让这股香气从指尖溜走,徒留心中一片惘然。于是只能狠狠地嗅,然后便嗅着便清醒过来。
  撩开卷帘,香气便扑个满怀。卢铭夏便命令马车停下来,他从未见过这么大的一片白莲。在北方,有一种类似的莲花,叫做雪莲。虽然也是白色,却从来都是孤单的一只,没有香味。他看着这层层叠起的碧海素莲,怔怔出神,直至一个黑发白衣的人闯入他的视线。卢铭夏下意识屏住呼吸,就象在欣赏墙壁上一副名家的水墨画时,突然,画中走出一个人来,究竟是画活了人,还是人活了画?
  那人腰间一抹翠绿的锦带,象是神仙的踏云法宝,环着他的脚踝,向莲池飘去。莫不是什么白莲仙子?卢铭夏紧紧盯着那飞舞的长发,恨不得眼睛能转个弯,好看清楚那墨黑发丝之下的容颜。只可惜,任他眼睛瞪的酸痛,也始终只有那一片乱舞的墨丝。
  时间随着那个人一点一点下沉。卢铭夏才意识到,那是个人,是个投河寻死的人。可笑他还认为真的是遇见神仙,卢铭夏摇摇自己的脑袋,难道是因为这几天想事情想得太多,便放下卷帘,示意下人继续赶路。重新倚靠在车厢里时,才发现左手酸麻的厉害,原来自己竟不知道撑在车窗许久。
  那股似浓又淡的清香随着卷帘的放下,被重新阻隔在马车外,卢铭夏心中一阵失落,空荡不可言语。
  【去吧。】
  玖桑虽然十分不愿意,但主子的话他从来不会违背,这也是卢铭夏去哪里都带着他的原因。
  只见马车外,一个黑影腾空而起,轻点数行莲叶,瞬间扎进莲池中央。再是一眨眼,一个白衣人已经被夹下黑衣人腰间,稳稳落在马车边,留下阵阵此起彼伏,水珠溅落的声响。
  这白衣人,双目紧闭,眉头微蹙,面色苍白,手中紧握一支翠绿竹笛,正是慕曦山庄二少爷,江斐济。
  【回主子,这人已经晕厥过去。】
  说着,一只手掌就要拍上江斐济的胸脯。
  【慢着!】
  卢铭夏正准备出来看看这落水人的庐山真面目,刚撩开门帘,就看见玖桑之前的动作,一口气差点没缓过劲来。
  玖桑被主子一喝,登时也傻了,一只手直举在江斐济的胸口上方,动也不动。
  【这人身子骨这么单薄,本来有的救,只怕要被你一掌拍的魂飞魄散。】
  【南方人总是如此娇弱。】
  玖桑咕哝一句,便站到一边去了,好留个位置给他主子观望。
  卢铭夏看着地上那个快要和水融化掉的人,突地弯下身,一个横抱把江斐济抱进他的马车,留下马车外玖桑一张已经楞掉的脸。
  好轻,手中似乎只有一滩水。除了冰冷之外,再也没有那人真实存在着的感觉。
  卢铭夏轻轻的把江斐济放在褥子上,把自己的靠背垫在江斐济的脖颈处,两只手掌放在江斐济的丹田穴,缓缓向上推进。如果玖桑这时候站在旁边的话,那张楞无表情的脸一定会扭曲的多姿多彩。卢铭夏,这个时候就象是在抚摸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动作温柔,眼神爱怜眼睛水光。好在卢铭夏动用些真气,江斐济歪过脑袋,咳了些水出来。只是,一双眼睛始终紧闭着,没什么意识。卢铭夏又用真气在江斐济的胸口上来回推往几次,仍旧没有反应。
  除了那嘴边时不时流出的水,证明着江斐济还活着之外,找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卢铭夏盯着眼前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神慢慢落在两片同样无颜色的唇瓣之上。透明,微湿,像极了那沾满露水的白莲瓣。很想去品尝那味道,是不是也如白莲般清香沁心。都说人的思想可以一日千里,可有的时候,本能比思想更要快上若干倍。所以,卢铭夏这个问题还没有想结束的时候,自己的嘴巴已经覆在那片白莲瓣上,果真千年古香。
  一阵酥麻击遍周身,卢铭夏猛地后退,撞在车壁上。
  他,刚刚,吻了一个人。而且,是个男人。
  素问南方官宦贵族们都爱眷养男宠,自己也都当笑话听了去。都是七尺男儿,平平板板的能有什么欲望,哪比得上女子的温香软玉,娇媚喘息。但是,他第一次来江南,竟毫不自知地吻了一个男子,而且,还有了反应。
  当真是个魔障之地。卢铭夏气沉丹田,压住心头的一小团欲火。两只眼睛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往江斐济看了过去。
  江斐济,依旧双目紧闭,毫无转醒的迹象。
  卢铭夏叹了口气,双手又向江斐济的胸口探去,直至感觉到他的胸口有微弱的起伏之后,才抬手离去。
  江斐济永远不会知道,就是他这一夜毫无意识的躺着,改变了三个人,甚至整个慕曦山庄的命运。
  马车踏着月色,咕噜咕噜地向远山驶去。碾碎了刚露头的玉笋儿。
  声音随着周围一切,慢慢在眼前浮现出来。
  卢铭夏的马车停在慕曦山庄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
  慕曦山庄果然是天下第一庄,好不气宇轩昂。正准备仔细观赏这天然成一色的景天时,黎子贺一声大红袍已经迎将上来。
  【卢公子大驾,实在有失远迎,还请公子见谅。】
  【哪里哪里,黎庄主客气,今日乃黎庄主寿辰,卢某来迟,应该先道歉。】
  卢铭夏此时已经换上墨蓝中衣,外罩紫黑金线牡丹纱袍,向前作揖道。
  周围来回行走祝寿的人,眼睛不时地往这边瞟。看来这位卢公子不简单,能让黎庄主亲自在门口等候。多是对卢铭夏投来羡慕的眼光,玖桑在一边看着,只觉得这些人很可疑,手中的佩刀握得更紧。
  【在下路上遇见一位朋友,此时正染风寒,还请庄主行个方便。】
  卢铭夏突然想起马车上还有个昏迷的江斐济,想着这天下第一庄里肯定会有些名贵的药材。
  【卢公子客气,黎某定当吩咐下去好生照看卢公子的这位朋友。】
  两人寒暄客套了几句,黎子贺便亲自陪同卢铭夏进后院休息。
  后院中的弄月阁自是打扫的一尘不染,院阁中一池浅浅碧水,映着周围的假山,几条锦鲤穿梭其中,如果到了夜晚,当真应了弄月这二字。想不到,这黎子贺倒还挺风雅。
  黎子贺看着卢铭夏的表情,心里料定他必然对这院阁很是满意,一颗心也随即放下来。
  【卢公子,一路赶的风尘,黎某就不达到公子休息。】
  虽说只是晚上一个寿宴,但人际客套总是免不了,客厅还有众多门派等着他去应付,黎子贺微微皱眉,路过院门口的马车的时候,竟不自觉的打了个踉跄。
  【卢公子,这马车,黎某吩咐下人牵去前院。】
  【有劳黎庄主。】
  黎子贺又客套了几句,便唤来下人把马前去喂口粮。
  前行几步,回头刚好看见卢铭夏怀中的一片白色衣角。心下也已了然,卢铭夏的这个朋友自己切切不能怠慢。但前厅那些候着的人,也万万不能得罪,于是,加快步伐,向前厅走去。
  7
  黎子贺当真为卢铭夏准备的妥妥当当,不一会儿,便有下人搬来一大木桶的热水。玖桑还没发话,下人们就已经自行告退。
  卢铭夏看看床上躺着的江斐济,虽说昨晚已用毛毯将他身上的水擦干,但那人全身还是冰的厉害。玖桑看出主子所想,便准备上前去把江斐济抱进桶里热一热。
  【你先下去吧。】
  卢铭夏每次一看见玖桑去碰江斐济,心里都上下折腾的不是个滋味。若是换做别人去碰他,自己说不定已经一掌劈了上去。
  玖桑很识趣地关门退下。
  卢铭夏走到床边,发现江斐济的额头不停地冒汗。手轻抚上去,烫的惊人。料是风寒终于发出来,也顾不得自己脉搏跳得快要断裂,赶紧脱去江斐济的衣服,把他抱进了大木桶里。热气慢慢在房间里变成白色氤氲,暧昧的看不真切。卢铭夏,就半蹲在木桶外面,看着江斐济闭目靠在桶壁上,脸颊被蒸成婴孩般的粉樱。
  舒服,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中,意识随着身体一起,浮浮沉沉,就如现在一般。周围一片白雾,是只属于他的仙境。周围的泉水,温柔地流过身体,带走所有的肮脏。心中有个地方,慢慢融化。一张绝色容颜,从雾中显现出来,双目含笑。
  娘,娘!一只手缓缓抚上他的脸,带来阵阵暖意。斐儿,过得可好?是不是每天都在想娘?娘也很想你。娘的斐儿已经长大了,真跟你爹一个模样呢。女子拉住斐济的手,眼睛如两轮新月,笑看远处。
  慢慢地,一名男子左手持卷,由远至近。右手握住女子,笑道,斐儿长得可比我这个爹爹英俊百倍。
  江斐济抬头看去,白衣男子,如三月梨花,清淡,却不失温柔。
  女子回握住男子的手,半依在他的怀中,口中轻轻呢喃,汐......
  轰的一声,所有白雾褪去,剩下的只有一支经不起狂风摇晃的灯芯,倒映出夜色的鬼魅。
  卢铭夏看见江斐济忽然全身紧缩,面容扭曲,顾不得思考,跳进木桶中,把江斐济紧紧拥入怀中。虽然隔着被水沾湿的衣物,卢铭夏仍能真切地感受到江斐济的害怕和紧张,他只能紧紧地抱着他,害怕一松手,那个人就会如琴弦一般断裂,心蓦地阵阵揪痛。忽然,肩膀上传来粘稠的湿意,水中的猩红慢慢晕开。卢铭夏猛地把江斐济从怀中拉来,血,正顺着江斐济的嘴角不停往外流。
  整个世界坍塌一般,卢铭夏只觉得那滴滴流出的血,象利刃一般狠狠刺在自己的身上。把江斐济重新靠在桶壁上,一只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的食指慢慢擦过他的嘴唇,伸进他的口中。到底你曾经遇到过什么事情,会让你害怕成这样?连无意识的时候,都想着去死?你睁开眼睛告诉我,好不好。这害怕,我帮你慢慢治愈;这生命,我让你重新珍惜。好不好?卢铭夏也不再考虑为什么如此在乎眼前这个人的生死,因为满脑子都已经是这个人的生死。
  手指,已经被咬的失去知觉。庆幸的是,江斐济身体不再颤抖。卢铭夏慢慢抽出自己的食指,早已青肿变形。他却一点不在乎,轻柔地抚顺江斐济的眉毛,温柔痴醉。帮江斐济擦开身体后,又亲自替他穿上亵衣,塞进锦被中。安置好江斐济以后,这才脱掉自己已经湿透的衣裳,匆匆洗了洗。
  刚换好衣服,门上便传来轻叩声。想必是大夫来了吧。卢铭夏整了下衣摆,在江斐济身边坐了下来。果然,玖桑领了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走进来。黎子贺,果然办事有道。
  【听说卢公子这里有病人,黎庄主唤老夫来看看。】
  老头子进门放下行诊箱,径直走到江斐济的床头,示意卢铭夏让一让。
  卢铭夏看着老头子,一动不动。
  老头子只好捋捋花白胡子,一手搭上江斐济的手腕。
推书 20234-12-22 :爱如迷信----浅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