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闲逛,看了灯会,瞧了杂耍,渐渐月落日升,呼煌这才拉了小鲤慢吞吞往洞庭赶去。
小鲤靠着呼煌坐在龙背上,哼着苏州小曲儿,抱着一堆杂耍,依稀当年模样。
呼煌瞧的心酸,强自笑道:"玩的高兴,回去也得加紧练功,莫误了下次跳龙门的机会。"
"我自然知道!"小鲤哼了一声,恶狠狠咬了一口糖葫芦,不理呼煌。
待进了水府,便见瑶华一脸焦急的侯在门口,见呼煌回来,忙拉着呼煌躲在一边耳语了一番。呼煌听瑶华说完,眉头打了无数的结,只吩咐小鲤加紧修行,自去了后殿。
小鲤见呼煌忧心满面,拉住要走的瑶华欲问。
瑶华支支唔唔了半天,一甩袖子道:"我不知道,你别问!"说着一溜烟儿便跑。
小鲤拦不住,猜测又出了什么事,只等见了呼煌问问便知。
谁知练完一周天,也不见呼煌过来,出了炼丹房,径自来道瑶华屋内,劈面就问:"呼煌呢?"
"龙君?你都不知道龙君去了哪里,我如何知道?"
"你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便是不知道,骗你作甚?"
小鲤被瑶华顶的直憋气,一扭身赶到大殿,见殿门口碧蛟也不见了,只道呼煌奉差去了什么地方,便去找水玲珑闲话。
这一等,便是足足三天,才见呼煌骑了碧蛟回府。见了小鲤也闷闷不乐。
小鲤只道呼煌外出受了气,安慰了几句也就了了。
呼煌坐在大殿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小鲤说着,只是不悦。
小鲤便上前环住呼煌,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自去玩吧。我有些累。"
小鲤‘嗯'了一声,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大殿,摸摸碧蛟,自言自语道:"他去做什么了,碧蛟,哎,算了,你连句话都不会说,问也是白问。"
说着便往玄元子府邸走去。
无聊时候,小鲤便喜欢往这里钻,虽说玄元子已然不再,可终究还算是能跟自己说的上几句知心话的人,就仿佛龟爷爷一般。如今人不在,想想也是好的。
正发着呆,恍惚便听见玄元子的声音隐约传来:"小鲤,小鲤。"
"玄元子道长,是你吗?"
玄元子的声音空荡荡传来,飘渺的摸不清方向:"小鲤,我即刻便要飞升,来与你说几句话而已。"
小鲤听闻玄元子功德圆满,心头又喜又忧,含泪道:"道长......"
"我知你天真烂漫,凡事都想的简单,须知天道无常,原本就由不得你做主,唉。"
小鲤见玄元子意有所指,忙接过话头问道:"道长,怎么你也说‘天道无常'?难道我连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吗?"
"小鲤,‘事在人为'终究虚的很,我万载修行,也难以逆天,何况你小小一条鲤鱼?小鲤,凡事莫过认真,洞庭终究不是你的归处,不如找一个清静所在,从此潜心修行,以期来日你我天间相会,再一同自在遨游吧。"
"道长,小鲤不贪天道,天道又有什么好的,我只求和自己喜欢的人安稳度日,无灾无难,难道这也做不到吗?"
玄元子飘渺的声音笑了两声,叹了口气继续道:"小鲤,你贪心情欲,原本就是大忌,还要连累他人修为,最后只怕讨不了好去,切记,切记啊!"
"道长,你什么意思?小鲤不明白。"
"天机如此,我也参悟不透,不过小鲤你记着,放手便是得手,你少年心性,得理不饶人,吃了那么多苦也该明白了。"
小鲤见玄元子字字句句不离‘天道'‘修行',似乎暗示自己摒弃情欲,一心修为,忙问道:"道长,小鲤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胡闹!"
小鲤见玄元子动气,也不软言劝解,只看着满眼湖水,黯然道:"道长是在劝我离开吗?"
玄元子笑声又起:"你离的开吗?"
"我,我......"
"小鲤,我言尽于此,有缘再见吧。这是我多年随身的小玩意,平日里也被你搜刮了些去,剩下的也一并给你吧,囊中记有用法,自己勤加修行,我走了。"
玄元子话音刚落,小鲤只觉得眼前彩光连闪,一个鱼鳞锦囊掉落在地,忙捡起来拉开一看,里面装了几样晶晶亮的法宝,和着一个玉瓶,别无他物,再询问时,玄元子也不再答应了。
小鲤心头越发的郁闷,将锦囊系在腰间,赶紧奔回水府。
见呼煌坐在后园一座亭子里出神,悄悄走了过去,小心喊道:"呼煌。"
呼煌不理。
小鲤继续低低的叫了一声,呼煌才警觉,转过身来,朝小鲤招手道:"过来。"
小鲤依言靠过去,坐在呼煌对面,手足无措。
"怎么了?"
"你,这两天,你,去哪里了?"
"去找敖承光喝了两杯,多贪了点,就在他殿里睡了一觉。"
小鲤见呼煌神情闪烁,起身骂道:"放屁,你撒谎!"
呼煌见小鲤拆穿,也不解释,拉过小鲤的手道:"你不知道的,小鲤,我也不知从何说起。"
小鲤见呼煌服软,也觉得自己不该如此生气,低声道:"刚才玄元子道长回来了。"
"哦--"
"他说他功德圆满,就要飞升了。"
呼煌笑道:"那好啊,可喜可贺啊。"
"飞升天间便真的那么好吗?你也说高处不胜寒,难道你也心心念念着大光明境?"
"小鲤,你又胡闹了!"
"我没胡闹,难道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呼煌被小鲤抵的一窒,正待措辞安慰,小鲤见呼煌面色犹豫,以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一扭头便往外冲去,患得患失间,谁也看不透谁了。
呼煌眼见着小鲤离开,也不追赶,想着前几日上天,玉帝一旨诏书要自己尽快回转大光明境,心头便一阵发紧。若去了,小鲤怎么办?他不在册内,也不能名正言顺跟去,便是去了,也见不得人,依着他玩耍的性子,如何肯?便是肯,自己如何舍得?
又是一连串的问题压在心头,呼煌除了天庭,便真的去敖承光处讨了杯酒喝,也真的喝醉了睡了两天才醒,赶回洞庭来,说的也是真话,只是隐藏了前半截。
只念着天命难违,失了依凭。
......
呼煌苦笑一声,暗道,多么富丽堂皇的一句‘天命难违'啊!往日旧事纷纷涌上心头,只担忧小鲤不明白,误会了自己。等上了天庭,只怕就更难有机会解释了!
一念至此,忙追了出去,谁知找遍了龙宫,也不见小鲤身影,这才着了急,忙吩咐瑶华往小鲤平日里经常玩耍的地方,甚至洛水,碧波潭都去问了一声,始终不见人影,这才知道坏了事。偏巧这时候天官又来催促,呼煌一咬牙,接了旨意,回了大光明境。
物是人非事事休
却说小鲤,奔出洞庭,念着呼煌随自己去过碧波潭,必能找来,心念一转,掉头就去了大松江!
在玉枫华处闷闷不乐地呆了几日,这才半推半就的在玉枫华的劝说下,回了洞庭。
谁知刚落到水面,就被两个夜叉拦住,喝道:"来者何人?!"
小鲤心道不好,还未解释,玉枫华一巴掌将其中一个打翻在地,喝道:"我乃大松江龙王之子,洞庭龙君旧识,还不滚开?!"
那倒霉夜叉被玉枫华一掌打脱半边獠牙,趴在水面恨恨道:"我家龙君刚刚继任洞庭,何来的旧识。"
"什么?"小鲤见那夜叉颜面陌生,也起了疑心,听他一说,踏上前去一把扯了起来问道:"你家龙君刚刚继任,那呼煌呢?"
那夜叉也不知撞了什么煞星,先挨了玉枫华一掌,又被小鲤拧着脖子提在半空连气都喘不匀,挣扎着说道:"呼煌?呼煌是谁?哦,你是说前任龙君,这个我便不知道了。"
旁边一个精灵些,见两人不是善茬儿,忙上前陪笑道:"我家龙君三天前刚刚到任,原是在长白山天池为君,两位小少爷不知道也是常事。"
一句话仿佛奔雷滚落,炸的小鲤魂飞魄散。心头喊道,他到底回大光明境去了,他到底回去了!
玉枫华见小鲤发呆,脸色忽白忽红,蓦地仰天喷出一口鲜血,就此昏倒过去。吓的慌忙抱稳了小鲤,先掏出粒药丸喂他服下,也顾不得那夜叉,一路驾着云头赶回大松江不提。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小鲤终于悠悠醒转,眼神涣散,见了玉枫华不哭不闹,下床便走。
"你去哪里?"
小鲤一楞,还能去哪里?碧波潭是绝对不想回去的,免得睹物思人。洛水?更是不愿去,如今小鲤竟觉得自己成了无主孤魂,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
玉枫华愤愤骂道:"呼煌真是不个东西,要走也不打声招呼,生生把你给......"
小鲤回头看了玉枫华一眼,低声道:"他或者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你还为他说话,他有什么苦衷,你说说,他到底有什么苦衷要把你一个丢下,独自快活去。"玉枫华见这个患难兄弟伤心欲绝,仿佛感同深受,脸红脖子粗地骂道:"他若不敢担当,当初便不该惹你!"
小鲤听玉枫华字字句句不离呼煌,听着心焦,拉住玉枫华求道:"你别说了,别说了,我不想听。"
"小鲤,你便在大松江住下,我看谁还敢来欺负你!"
小鲤感激的看了一眼玉枫华,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玉枫华也不知会他阿爹,只把小鲤安排在水府后园一处常年无人出没的庭院,这一住,便不知年月。
小鲤情到伤心处,除了整日昏睡,便是发呆,任由玉枫华如何哄骗,就是不说话。
好在神仙岁月,也不必吃食,还不至于饿死。
这天,玉枫华劝完了小鲤,正坐在水府门口叹气,就看见一个女子缓缓降落门口。头梳叠彩翻荷髻,身着白地云水金龙纹花缎宽腰长裙,胸腹间系了根五色蝴蝶鸾绦,端庄娴淑,却是甄宓。
玉枫华白了一眼,没好气道:"原来是洛水真神,小子有失远迎了。"
甄宓见玉枫华如此一说,知道呼煌一事他已知晓,便要隐瞒也隐瞒不住,自己也心疼小鲤,便不与他计较,开门见山问道:"你看见小鲤了么,他可来过。"
"来过啊。"玉枫华闲闲地将双眉一抬,高声回道。
"哦,他在哪里?"甄宓见终于问到了下落,一叠声的追问道:"他在哪里,我上天入地找的腿都细了!"
"哦,他走啦!不是回洞庭跟呼煌恩爱去了吗?如何还会在我这里。"
才见了希望的甄宓闻言不由得一楞,疑惑道:"他真没在这里?"
"不信你大可去问我阿爹,我懒得与你说。"玉枫华转身偷偷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将甄宓迎进门去。
甄宓心下怀疑,一路进了水府,见过水龙王,问了详情,终于不甘心的走了。
玉枫华见甄宓一步三叹的走远了,才恨恨道:"我叫你找,我叫你找,不见呼煌来,我死也不说小鲤去了哪里!"
可怜这对苦命鸳鸯,碰到玉枫华这个小煞星,竟活活生离了百年才得以相见,至于冰释前嫌更是后话了。
再说玉枫华,仿佛建了个大功,蹦蹦跳跳的转到小鲤处,一拉小鲤道:"走,陪我出去耍耍。"
"不去!"
玉枫华又苦劝了两句,没经情事,也不见得能劝到重点,干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转身出了园子,一个人逛出府门,就瞥见不远处露出根丝绦,五彩斑斓,随着水波四处荡漾。认得是甄宓身上的东西,不觉有气,扬声喝道:"洛水来的客人怎地不进屋坐坐,藏在石头后看什么呢!"
话音刚落,那丝绦便晃晃悠悠的飘了出来,化出个虚影,朝玉枫华盈盈一拜:"枫华兄弟,甄宓实在焦急才出此下策,还望你指点一二。"
玉枫华呵呵笑道:"甄姐姐,你长我许多,玉枫华实在担当不起,可小鲤真不在我这里,不知呼煌如何了他,竟被逼得负气远走,若再遇上敖永,只怕就没上回那么幸运了。再说,你也知他七窍玲珑,若真要藏起来,绝不是你我能找出来的,何必如此鬼鬼祟祟的窥视,妄自坏了名声?!"
甄宓见玉枫华振振有辞,一字一句夹枪带棍,分明指责呼煌负心,却又回不上半句话,虽只是个虚影,也觉尴尬,无奈又福了一福,才真的去了。
玉枫华暗自抹了一把汗,庆幸没硬拉小鲤出来撞上,赶紧遣兵将四处又仔细搜寻了一番,确信甄宓没再留下些什么把戏监视自己,才彻底放了心,咬着根水草去了。
波澜不兴,大松江的岁月比洞庭又清静许多,平日里除了水族往来公事,连个鬼都没有!小鲤撒够了气,不见呼煌来寻,只道他对自己绝了意思,自己脸皮薄,也不远低声下气去找他。于是长叹一声,静下性子来勤加修为,连着玄元子送的几样法宝也练的圆转自如收发随心。玉枫华见小鲤心有所系,也暗自舒口气,不再过问。
一晃,人间已是沧海桑田。
......
而那个恍惚遗忘多时的梦境,似乎又要来袭。
梦里,小鲤迷蒙中看不清远处景象,还是那片天地,空茫茫一片压抑的人心乱如麻。周围空荡荡一片连个鬼都没有,还是那间广大殿宇,门口还是十三根金银二色的柱子,依旧是那两尊似怒目金刚的神像,还是那个声音:"你回来了。"
"你到底是谁?!"小鲤望着眼前的男子,似乎变得清楚些的眉目,让人安心不少。
"如今息心静欲,总算不那么焦躁了。"那男子这回却换了个语调:"快到时候了,你也该回来了!"
"回来,回哪里?"
那男子悠然道:"你看你手臂上的镯子。"
小鲤低头看着呼煌给自己的镯子道:"这镯子如何?"刚一出口,又惊道:"大光明境?你是大光明境的人?"
那男子摇头笑道:"不,我不是那里来的,这东西也不是那的,兜兜转转上千年,终于还是回到你手上了,你既知道大光明境,便该知道这是哪里吧。"
"我不知道!"小鲤老老实实答道,伸手欲拉那男子问个清楚。烟雾朦胧间,人早已消失不见:"喂,别走!别走啊!"
惊唤而醒,水光潋滟间,手臂上的镯子反射着乌沉沉的微光。若不是大光明境的东西,何以又在呼煌手上?终于回来了,回哪里来了?梦中那男子三番五次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仿佛谜一般困住小鲤。
"装神弄鬼!"小鲤想不透彻,气哼哼道,摸着镯子的手轻轻一弹,激起点点星芒。
但那个梦......
......若是呼煌在,还能问问。小鲤黯然想道,甩甩头,干脆下了床,独自来到园子里,静静看着游鱼如梭,神思悠然飞舞。
恰巧玉枫华也睡不着,信步来到后园,见了小鲤,问道:"如何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没什么。"
"瞧着你便是有什么,你不说我也懒得问!"玉枫华促狭地说道,坐在一侧,悠哉游哉。
"我想出去看看。"
"去哪里?!"
"出去,随便哪里。"小鲤望着头顶的天光喃喃说道:"我只想到处看看。"
"好,我也去,反正呆在这里也难受。"
小鲤看着玉枫华道:"我想一个人,反正我从碧波潭出来便是一个人,如今也一个人回去,你不用担心。"
"我担心个屁!"玉枫华见小鲤要甩了自己,跳起来便骂:"你当初哭丧着脸跑我这里来求我的时候你忘啦?如今好了伤疤忘了疼,拍拍屁股就要走人,留我一个人无聊!我呸,你做梦!要走也把我带上,你不知道,这大松江闷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