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风花雪夜···----老红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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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得赶紧甩掉这些饥民,尽快赶到槐庄去!万一景加有个好歹。。。景迹感到自己的心,竟然是一阵焦虑和恐惧。
景迹在景家同辈中年龄排行老大,从小,景加就是自己的死对头。自己比他年长五岁地位却不如他。要是什么皇门贵族也就算了,自己可以只做皇子不做皇太子,可这贫民百姓的,居然也有什么狗屁长房长子长孙之说!太爷爷的掌上明珠?爷爷的心头肉?景迹从小的愿望就是想把"掌上明珠""心头肉"的景加打个稀巴烂!可见,人反叛的心理,要平等的挣扎,是与生俱来的。
从小,不管自己怎么打景加,景加从不还手。景迹不太爱打"棉花",况且,每打一次景加,自己的屁股,也得被大板子招呼得肿上好几天下不来床。以前,他一直以为,"婆娘"景加不敢和自己动手,只会跑到长辈的面前告自己的黑状。所以,有阵子,他不惜冒着屁股被打烂的危险,天天收拾景加。直到他知道告状的一直不是景加而另有其人,落在景加身上的拳头,突然间觉得是那么的没劲,而且,自己再不敢看着景加的眼睛揍他了。景迹一下彻底失去了打烂景加的勇气和兴趣,两人开始井水不犯河水。
同辈人中似乎永远没人知道景加在想些什么,他甚至跟自己的父母也不亲,只是天天跟在自己爷爷的屁股后头。后来,终于大家都长大了,一夜之间,景加又突然没了人影。跟自己爹走南闯北回来的景迹,听说景加出国了,去了洋大人的地界。"长房长子长孙"的字眼,似乎随着景加的离开离景迹的世界越来越遥远。年轻的景迹还想过呢,什么时候,我跟我爹也上法兰西去送趟货,我也要见识见识景加到底去了什么天府龙宫!
几年后,景加回来了。景迹发觉景加已经完全变成了个大人,成了婚后的他,浑身散发着成熟男人的气息。可大概骨子里,还和小时一样,胆小得象个婆娘,永远不敢对人挥拳头。
直到这次一起出门,直到景加对着自己大叫,我去引开他们。。。景迹都没有改变过对景加的印象----懦弱,没主见,胆小得象个婆娘!
"景加!是大哥一直看错了你!"此时的景迹对自己说。"景加!你一定要挺住!你是真男人你就一定能挺住!大哥永远是你的大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当林生对着景迹叫,"迹少爷!景加快不行了,怎么办?"打定了主意的景迹,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了那把枪。
这是自己跟自己爹第一次出远门,爹花了大金,从洋人手上买来的。
"迹儿,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用,保你自己安危即可。洋枪不比刀枪剑戟,一下就能要了人命。咱们是生意人不是杀人的强盗。"可是今天,为了景加,只能你死我活了。
景迹反身瞄准,两匹追赶的坐骑应声倒下。又跑了半袋烟的工夫,景迹林生下马,慢慢扶下了昏迷的景加,林生撕下自己内衣的下摆,死死绑住了景加的后肩。
三人赶到槐庄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见到了景山、李帐房、沈镖头和景迹的拜把弟兄崔氏兄弟。崔英崔雄是一对双胞胎,长得一个象张飞,一个象李逵,虎背熊腰,又憨又膀,却是古道热肠,心比针尖细。尤其是弟弟崔雄。景家二,三十匹高头大马已经在马厩里安然地吃着草,镖局的弟兄们也都在马棚边的下屋里,狼吞虎咽地吞着热呼呼的饭菜。
开口闭口念叨着景兄救命之恩的崔雄,请来了庄里世代为医的郎中。大夫撕开景加的长衫,在伤口处浇下了两大碗的烧酒,又敷了层黑乎乎的草药。半炷香的工夫,从一个布褡裢里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在火上烧了又烧,穿上泡在烧酒里的线,开始缝景加后背的大口子。
一直将景加抱在自己怀里的景迹,只在烧酒浇到景加的伤口时,感到怀里的景加抖了一下,之后再不见景加有任何动静。烧得通红的银针,穿过景加的皮肉时,景迹闻到一股恶心的淡淡的焦糊味儿。
景加醒过来,已经是十天以后了。坐在景加身边的林生说,贺大夫真是个神医!他说景少爷今天能醒你还真准时睁开了眼睛。
景加盯着林生,半天没缓过神。我这是在哪儿?草马呢?
景加做了个梦。
梦里,草马一直陪着自己。
景加对草马说,浑身疼~好冷~~
草马说,那我抱着你~
躺进草马怀里的自己,痴痴地笑,看着草马。草马的脸,永远那么亮,那么年轻。
草马摸着自己的嘴唇,说,你看你,面糊糊吃得嘴丫子上都是,我给你擦擦吧~自己看着草马,嘻嘻嘻地,笑得更欢,更痴了,
轻轻擦着自己嘴唇的手,突然堵住了自己的嘴。草马叫,景加!憋着气,我给你脱裤裤~,
我要喘气!我不要脱裤裤!怎么喘不上气来?怎么这么疼?这么热?这么难受?
草马~松开你的手!好好抱着我~抱着我就行。。。
呼~原来一直是个梦!后背的一阵巨疼,景加皱了皱眉,彻底醒了。
崔氏兄弟跟景迹的交情真是不含糊。崔英崔雄和商队的人已经兵分两路,十天前就离开了槐庄赎人销货去了。只留下林生在槐庄,照顾着昏迷的景加。
林生只知道好像因为以前迹少爷救过崔雄的命,三人就拜了把子,一来二往,槐庄就成了景迹每次路过的必经之地。崔雄的一个表妹,从小死了娘亲,一直寄住在槐庄崔表兄家,居然好像还成了景迹的偏房。
"头天晚上,迹少爷忙到很晚,安置好你,让老贺睡在边上盯着,居然上外面过的夜。第二天快中午了还不见人回来,我和李帐房实在是担心才从崔雄嘴里抠出来的。少爷,你说,这二奶奶的事,要是被家里的迹少奶奶知道,迹少还有的活吗?嘻嘻~真想不到!那么怕迹少奶奶的迹少爷,居然。。。"林生少有的一脸孩子般嘻笑的神情,景加终于醒了,林生真得太高兴了,高兴得有点得意忘形了。
"知道这事会要了他的命你就闭嘴!"景加刚醒,可却一肚子的无名火。没细想为什么,其实是因为睁开眼就不见了梦中的情人。加之,林生是自己爹的养子,他永远无权对自己的亲兄弟说三道四。这点,从知道林生来历的第一天,景加就认定了,根本不会改变。
"噢!"碰了一鼻子灰的林生,一挑门帘儿出去了。平时景加很少凶人的,大概是伤口疼得他烦,我得赶紧喊老贺来看看。
崔家是槐庄的大户但也不是什么家缠万贯的超大财东。崔氏弟兄长年出门在外,家里只有类似管家的崔伯和崔伯的老伴儿姚氏。
老贺,祖祖辈辈在中原行医,和崔家的交情也不是一辈二辈的事儿了。崔雄见到景迹抱着昏迷的景加冲进来,就对景迹说,老贺要是救不回来的人,那就没人能救回这位小哥儿的命了!
第二天,大队出发前,景迹默默地站在床头,看着景加苍白的脸,他有点迈不动出发的脚步。崔雄说,再不走,天黑就赶不到第一站了,这荒年在外可过不得夜啊。你兄弟一点差池都不会有,你就放心地把他交给老贺吧!
镖局的药,加上老贺的医术,床边的林生看着景迹,重重地点了点头。景迹心一狠,一转身,走了。
景加在慢慢地回复。仿佛只有那场混战,让他活过来了片刻。现在,人又变回了从前,跟谁都没话说。老贺每天给他换药问诊,他的回答一向就是,"嗯!""没!""不!""行!"等,单蹦儿的一个字。
大概是身体还很虚弱,大概是后背还很疼,大概是刚苏醒的几天,晚上还会有低热烧得景加难受,景加特别地想草马。尤其到了四周寂静无声,一片黑暗的晚上,景加发疯了一样地想那个远在自己家乡的人。
他想坐在自己身边静静地陪着自己不出声的草马,
他想对自己滔滔不绝一口气能说上三十分钟的草马,
他想偷偷摸摸又把脑袋悄悄靠在自己肩头的草马,
他想草马的亲亲,草马的吻,草马那只揉弄着自己阴茎的大手。。。
"草马~~你来啊~~我好想你啊~~~"漫漫长夜,景加呢喃着,不争气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脸颊时,景加明白了----我爱上了他!
不论我在哪儿,不论他在哪儿,我的这颗心,从此只会为他跳动!不关信仰,不关性别,不关地位出身,没有他,我恐怕再不能活。即使活着,没有灵魂,没有心脏,只是具会喘气的活尸。
"草马~我爱你!"他乡寂静孤独的夜晚,景加对着四周的黑暗,轻轻地,坚定地说。
崔氏兄弟没有买下景家全部货物的能力,却自告奋勇陪景迹一行赎人销货。因为河南的灾情,只有往湖北走,商队化整为零,舍去了马车,全部变成了一人一马的单骑,拖着少量的货物。景迹和崔雄带着景山,三人上开封,其余人等由李帐房沈镖头和崔英领队,下湖北进襄阳销货。
景迹的意见是,南下的商队把所有的货物脱手后直接经安徽回江南,不必再回槐庄会合了。可是,从李帐房到下面所有的人,都说还是回槐庄会合吧,一起出来的就一起回去。
景迹知道,大家和自己一样,是放心不下景加!
景加此次的所为,已经无需景加爹在族里宣布什么了。众人的心目中,景加已经是新一代当之无愧的大当家了。
他的勇气,他的智慧,危难时的果敢,当机立断,为家族,为手下,置自己的生死与不顾的那股天生的领袖气质,已经折服了所有那天在场的人。这些亲眼目睹景加风采的人,回到家,回到镇上,必定会一传十,十传百。人们已经一扫对景加形象的误解,并坚信,只要跟着景加,将来一定会更有希望!
就连景迹也是这样认为的!他已经心服口服,只做一个好大哥,再不做长房长子长孙的梦了。
去襄阳的崔英一行,反而在去开封的崔雄一行之前回来了。因为崔英的关系,货出手得很顺利,大家是满载而归。去时马背上轻飘飘的茶叶和蚕丝,回来时变成了沉甸甸的银元。
快年底了,天,开始转凉。
景加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不知是身体康复的原因,还是已经打定了一辈子只爱草马,爱死草马的主意,景加开始坦然,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人,也比前些日子亮了很多。崔英和商队进院子的时候,景加上身穿着件洋红色的罩面棉袄,坐在院子里的一个马扎上,晒着太阳,边和一黄一黑的两只狗玩,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正在洗衣服的姚婶儿聊着天。
看到这样的景加,大家都有点楞!
要把眼前这个身穿红棉袄,逗狗的"少女"和那天引开"才郎虎豹"的大当家的挂上钩,着实有一定难度!
崔英吼姚婶儿,"你怎么整了个这么个色儿的棉袄给景少爷穿啊?"
"咋?不好看啊?多俊的一小哥儿,要不是俺和林管家一起给他擦身子,俺还以为他是个女娃子咧!"姚大婶叉着腰,河南花木兰一样,一句河东狮吼,压住了崔英的气势不说,引得商队所有的人哈哈大笑。景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绿,一阵紫~
三天后,景迹三人回来了。除了景加的伤,此行最不顺心的第二件事,摆在了大家的面前。开封的店里,没有任何人影不说,柜台,仓库被洗劫一空,上哪里去赎掌柜的?没人知道。整个开封府,人间地狱般,找不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被水淹死的牲畜,尸横遍野。有的白骨,到底是人是畜,已经无法分辨。瘟疫在到处蔓延着,景迹只能找到离开封最近的客店住下,四处打听景家分柜的消息,可是将近一个月下来,一点线索都没有。
这样的荒年,死的人太多了。比起掌柜的一人,景加和景迹更担心另外二十多个年轻伙计的性命。或许他们已经平安回到了江南,或许还在什么地方忍受着饥饿寒冷,等待着总柜的援救?
那天晚上,灾难深重的中原,落下了第一场雪。
景加和景迹知道,他们得回家了


10.
虽然没有赎回人,但在这样的荒年乱世商队能全体活着,销了货,带着银元满载而归,也不能不算件幸事。
更喜的是,刚进江苏,商队在逃难的饥民里,找到了开封铺子的二十几个伙计,大家抱做一团,失声痛哭。副掌柜的跪在景加的面前说,即使知道丢了铺子死罪难逃,但也不愿死在他乡荒野,愿回族里领罪受死,请景加带上他们这些将死之人。景加一行,如果没有亲临其境不会理解,可在人间地狱里同样走过了一遭,扶起副掌柜,壮大了的队伍开始默默前行。越接近镇子,大家的心情越好,有人哼起了江南小调,家,就在眼前了!
上有呀天堂 下呀有苏杭
城里有园林 城外有水乡
哎呀 江南好风光 好呀好风光 哎呀哎呀
春季里杏花开 雨中采茶忙
夏日里荷花塘 琵琶丁冬响
摇起小船 轻弹柔唱 桥洞里面看月亮
桥洞里面看月亮 哎呀哎呀 。。。。。。
望着远处弯弯的桥洞,景加好似看到草马圆圆的笑脸,心,开始激烈地跳!草马~你还在吗?你还在等我吗?
进了镇子,遣散了所有的人,景加景迹奔上房拜见了太爷爷后,走进了景加父母的院子。
从一进镇子,大家都感到镇子的气氛不对,除了零零散散的孩子,镇上都没什么人走动,店铺有很多大门紧闭。快到年根了,难道全镇的人都上祠堂议事去了?跨进景加爹娘的院子,景加娘慌慌张张地迎了出来。
"你们俩可回来了!"
"娘。""大妈。"景加景迹跟景加娘行礼。
"快去祠堂!你爹他们要把陈家大媳妇沉塘啊。快去救人!陈家媳妇的肚子里有七个月的娃娃!不能沉啊,一刀两命,这是造孽啊~~"景加握着自己娘亲的手,冰一样,还不停地抖。
"我爹?为什么啊?"
"陈家大儿子五年前成了亲后就离家在外闹共党,这几年也没见人回来过。他媳妇肚子大了你说这里面还能有什么事?你爹和孔先生不想管,说这是陈家的家事,可陈老爷子非要闹大了抓奸沉人,说不能违反了族规让祖宗蒙羞。。。你俩快去吧!看能不能保住二条人命。听说,新草学堂的一群年轻先生一直在祠堂跟你爹和陈老爷扛着呢,都两天了,再不放人,大人没事,那肚子里的孩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新草学堂?一定是草马!草马还没回北平!草马一定是舍不得我在等着我!景加恨不能一下长上翅膀飞到祠堂去!
出了院子,景迹一句"一切由族里作主。我累了,先回房休息。"向来不爱管这种事儿的人,溜了。
景加巴不得一个人,一路欢快地小跑着,往祠堂奔。他那喜悦激动的心情哟,就像。。。就像。。。秃树枝子上冬天找不到食的麻雀,喳碴碴,碴碴碴,恨不能也叫出声来。麻雀是饿得,景加是兴奋得。至于陈家媳妇要被沉塘的事,对不起,好像已经忘脖子后头了。
远远就望见,祠堂,连外面的院子里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
景加拨开人群,往里面挤着,直到挤进祠堂能看见里面的一切,才停住自己的脚步。毕竟自己现在在族里还什么都不是,所以他决定先隐着,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再说。
只见祠堂里,最里面坐着一排人。自己爹皱着个眉头,坐在最上手,一副左右拿不定主意的犹豫相。在景加的记忆里,自己的爹,仿佛永远都是这付德行,尤其是在大事面前。他这种处世方法,也不知是他明哲保身的手段呢,还是本人就这么点能耐,反正景加不欣赏,景加的爷爷,更是没少教训他。
爹的身边坐着留着花白胡须的陈老爷。杵着根手杖,一脸的怒气,眼睛瞪得就像庙里的凶神。陈家,是镇上的第二大家族,比财大气粗人丁兴旺的景家虽然差很远,但比第三的孔家,和另外的两大外氏,沈家和草家,还算家大业大,枝繁叶茂。陈家大公子陈继尧,五年前拜天地的当晚就没了踪影,后来听说在上海闹革命,生死都不知道更别提人影了!新媳妇,连自己男人长什么样都模模糊糊的,就立贞洁牌坊守活寡,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除了伺候公婆就是伺候公婆,之外,敲敲木鱼练练嗓子咏颂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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