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佑三年秋。
应王爷暴毙,上京的百姓从争论明将军潇洒还是秦侍郎风流又扯到吉王爷秀美,这又换了新话题,关于这个应王的死因猜测纷纷,有的说是皇族的怪病,要不怎么几年间那些张扬跋扈的王爷们接连都上了天,有的则说是花柳病,那应王可是红绡楼的常客,被掏空了身子也说不定。
只有一种说法是大家默从却不敢说的,那就是皇帝韩业下的手。
韩业却不管国人怎么想,天还没亮就在御花园里射起箭来,他完全继承了先帝的相貌,脸上线条明朗,又好尚武艺,自小演练骑射,健壮的身体透着刚毅,但由于韩业放纵玩乐,让人大叹虽有先皇其形却难抵先皇风范。
皇帝练的认真,大太监冯远也不敢打扰,只是在帮韩业擦汗的间隙提醒了一句:"皇上,该早朝了。"
韩业一箭未中,示意他离远些,复又拉起弓箭瞄准了靶:"告诉他们,就说朕为应王之事伤心,罢朝三日。"
冯远早知是这个结果,皇帝总有各种原因推脱,就是有原由不上早朝,于是照常弯着肥胖的身体传旨去了。
早晨空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把御花园的满园芬芳冲淡了,让人都感到身心清爽。
一个小太监踏着晨露风风火火的跑来:"皇上,边关奏报!"
韩业一听来了精神,马上夺过来拆了,奏报上只有短短数十字,却把韩业看的热血沸腾,他踱着大步来回走了两圈,有把奏报再仔细看了一番,连道:"好,好......给朕更衣,朕要上朝!"
许国与冶国以沽水为界,许国在东,冶国居西,自从二十几年前冶国犯边大败后就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年沽水西部大旱,竟然有冶国百姓越过沽水来抢许国的稻谷,守边将领不敢轻易出战,只得发出加急快报请示朝廷。
韩业早就想大战疆场以树自己雄威,这正是契机,由不得他不兴奋。
一干朝臣正要散去,又有旨意上朝,这倒觉得诧异,掐指算来已经三个月没见早朝了,定是发生了大事。有的大臣幸灾乐祸,亏得每日来例行公事,虽然知道皇帝不上早朝,但是这个过场还是要走的,像那秦大人比皇帝还懒惰,惟他不来,今天就不能蒙混过关了。
皇帝在龙椅上一坐,扫视群臣,前面是几个老臣,后面那些自己都不认识,惟独找不到自己要找的那位,他让冯远把奏报念了,询问群臣的意见。
结果不出韩业所料,主和派占了多数。
吏部尚书张从德是内阁首辅,威望自是比别人高,道:"为臣之见陛下应借粮与冶国度过难关,两国交好,以保边关太平。"
户部尚书方庚也跟着附议,这几年国库充盈,储粮满仓,虽然几个月前湎水决口用去不少钱粮,但也不碍大局。
韩业见众人意见都一边倒,思索了半晌,道:"此事内阁再议议,尽快呈报给朕。"一甩袖子散朝了。
大臣们看出皇上不高兴,谁不知道皇上一直是对征战跃跃欲试,恨不得踏遍四夷成平川。这事情一交给内阁,肯定要让秦侍郎那三寸不烂的舌头来说服张首辅了。
自从秦侍郎把藏书阁的九旬老头气闭气后无人怀疑他的这种能力。
果不其然,韩业刚出了大殿就对冯远吩咐:"把秦蔚潭叫来,让他去内阁议会。"对付这些顽固不化的老迂腐,就得靠他。
朝中的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一桩连着一桩,应王的事还未过去又有了新的事情将此事压了下去,与此同时,京城一瓯一向清冷的吉王府也随之悄悄热闹起来。
明非是晌时到的,吉王府大门紧闭,一个苍蝇都飞不进去。随同的胡永海将门拍了两声接着敲了三下,门立即开了,里面迎出个十五六的少年,那少年看到胡永海身后站立的魁梧身形,欢声道:"将军!"边将他们请了进去。
"吉王还好吗?"明非与吉王韩静自小交好,二人关系非比常人,也只有他是吉王府多年来的常客。
"好,只是从昨天起就陆续有人来访,打扰了吉王休息。"那少年叫小石,早先是明非手下的人。
明非点头,绕过正厅,琴音响起,明非如常走向后院,在枝叶掩映中看到了闭目弹琴的吉王韩静。
韩静只随便穿了件素色袍子,精致的脸庞在光影的衬托中越发柔美,他向来是令女人生妒的美人。一曲弹罢,眼睛慢慢睁开,这才看到不知何时默默坐在对面的明非,微微一笑:"你来了。"
纵使相处多年,明非还是被他吸引,走到他旁边,握着他的手道:"好久没来,这曲比上次弹的更加温舒。"
"你还记得上个月我过二十辰宴的时候吧?方小姐的一曲《惊翅》让大家如痴如醉,后来我跟她请教弹法要决,经她指点才领略出许多弹奏要领,得以提高......"韩静见明非有些不悦,知道他在意方正雁的事,也就闭了口不再向下讲。
明非叹了口气,将他搂在怀里:"阿静,现在应王死了,皇帝的弟兄就还你一个,你一定要小心。"对方默默点头,明非将他抱得更紧,恐怕接下来皇帝就要对付阿静了,纵使比以前要艰难百倍,自己也一定要保护阿静。
韩静明白明非的担心,也知道多年来若不是明非的保护自己恐怕早就不在世间,他只是个宫女的儿子,从小便和众皇子们有着天壤之别,甚至被权贵子弟欺负,那时候明非就开始保护他,到后来明非屡建战功,现在是战功赫赫的将军,韩业知道明非和自己的关系,所以一直不动自己,因为自己也是牵制明非的棋子。
"明非,朝中是不是又出什么大事了?"
"恩。"
明非只是应了一声,仍旧保持刚才的姿势抱着自己,韩静了解明非,知道他心中有事,却不愿说出来,只好拉下对方的手臂,两人唇舌相交。。
待到终结束,韩静大口喘着气把他抵开,明非很少这样强势的对他,总是吻的温柔缠绵,今天怕真是有什么大事发生,难道是......
"你是不是又要出征了?"
明非无奈的看着他,道:"冶国抢了边境的稻谷,皇上准备出征,大臣们都不同意,现在正僵持不下。"
韩静一听皱紧了眉,韩业一向穷兵黩武,但初登基的时候迫于几个老臣的压力不能亲自出征,都是明非征讨四方,现在韩业已不把那些大臣放在眼里,若是执意发兵亲征,为了以防万一肯定先将自己解决或者软禁,这是明非担心的,另一种可能就是听从大臣的意见不出兵,那样的话也就可以相安无事的平静段时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皇上派明非去征战,这样的话二人又要分开些时日了,但是想来想去还是韩业亲征最为可能,因为现在明非权利太大,韩业肯定要想方压制。
"明非,你今后还是不要常来了吧。"虽然明非不让他说这样的话,甚至跟他动气过,但是两人相交过于频繁,难免不会有嫌疑,虽然自己是百无一用,但起码还是皇子身份,还挂着王爷头衔,若真要诬陷二人谋反,介时想必无人怀疑。
明非默不作声,好象思索别的事情,只是手在韩静身上轻轻抚着。
彼此都知道,在平静背后隐藏着暗流涌动。
"若是不打仗多好。"韩静感叹道。
明非将他抱起来大步走向房间,现在的明非心里越来越不安,想迫切抓住韩静,一时一刻也不想和他分开。
但是还是要忍耐,为了这个愿望还要忍耐些时候,等到终于不用再纠结于外界的烦恼,他就可以和阿静平平安安的相守一生,恩爱一生。
"......明非,慢点,......啊......"每次明非出征前都要来找韩静,好象要先补足那些分开的日子,总是将韩静累的疲惫不堪。
明非捧起韩静的脸,让他直视自己,声音低沉而粗嘎:"阿静,叫我的名字!"
"明非......啊......"
"再叫!"
"明非,明非......"
明非随着他的叫声一下下深深的挺进他紧窒的体内,他低吼起来,狠狠的抽动着自己的欲望。
屋内旖旎弥漫,风月无边。等到激烈的情事终于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韩静已经瘫在明非身下连一只手指都动不起来,韩静睁着美丽的眼睛看着明非,一眨不眨。
"明非......我是不是你的累赘?......"盘旋了多年的话终于说出来,比想象的还要苦涩。
明非避过脸不再看他。有什么要改变了,他骚动的不安告诉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否则总是被动的承受,为了阿静,为了他自己,他要放手一博。
转过身来的时候韩静已经因疲惫而睡了过去。
有人轻轻敲门,明非走了出去。离房门远了,小石将一封书信递给他,咬牙道:"秦府的那个厨子拿来的。"
明非点了点头,看到信封上规规矩矩的字迹就不自觉拧了眉头,拆开一看,寥寥七字:望江亭,不见不归。
他将信攥在手里,再松开手时屑沫随风飞散再无痕迹。
"这件事别告诉吉王。"
秦蔚潭,我倒要看看你到底会耍什么把戏!
第2章
京城里酒楼林立,生意最火爆的当数占据了繁华地段的醉仙楼,不仅赚足了京城吃客的银子,在许国各地还开设了几十家分店,可谓风光气派。要说醉仙楼为什么一直屹立不倒,除了酒菜俱佳价格公道外,有人瞥眼道:"定是后台过硬呗。"
至于背后主人到底是谁至今还没有人知道。
杨厨子办完秦大人交代的事,正巧从醉仙楼经过,被从一楼吃饭的胖子拉了进去。
那胖子是醉仙楼的常客,把杨厨子按在了座位上就冲西周嚷嚷:"我说最近的菜变了滋味,原来杨大厨真的发财去啦!"
吃饭喝酒的众人听罢皆是一阵哄笑。
杨厨子本是醉仙楼里烧菜的名厨,后来秦蔚潭从秣州进了京,被封为吏部、户部两部侍郎,享有罕见的恩遇。这秦侍郎吃不惯京城里的饭食,连皇帝专门派给他的御厨都不顺心,最后挑来选去,就把鼎鼎大名的杨厨子收进了秦府。
这还没完,传奇的还在后头,那秦侍郎明白朝中对他一步登天非议良多,自知才疏学浅,难以担此大任,一直窝在皇宫里的藏书阁苦学,很少出来活动,更少回秦府。
反正那两个老尚书为国鞠躬尽瘁,尽心竭力,他这两部侍郎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朝也不上事也不办正好补习十年的落下的东西。老尚书尽可利用这段时间提拔别人,伺机取而代之,秦侍郎倒是不担心。
秦侍郎不在家不代表就没有巴结送礼的官员,但诺大的秦府就杨厨子一个下人,充当了看门的、管家、作饭、打杂等所有职务,最后他索性将府门一锁,回了醉仙楼接着烧他的菜。
直到不久前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藏书阁不知怎么的就给塌了,秦侍郎拨开眼前的木头,拍拍身上的土安然无恙,倒是那九旬的白胡子老头被压在了最底下,等到太监们七手八脚的把他抬出来,那看管了一辈子藏书阁的老头指着秦侍郎,嘴里:"你你你......"气的说不清话。
秦侍郎很无辜,我手无无缚鸡之力,与我无关。
后来那老大人缓过气来,一直在皇帝耳边叨叨:秦侍郎不知道怎么比划的,那藏书阁就塌了。
皇帝自然不会相信这天方夜谭,把秦大人叫来问话。秦侍郎步子依旧发飘,像个踩着云彩的神仙,随手甩进来块掉渣的木头,让皇帝一脚给踢上了天。
原来秦侍郎早就提醒过那白胡子老大人,藏书阁生了蛀虫,倒塌是迟早的事,是老大人失职,反倒怪了他。
老大人偏不承认,请皇帝亲查,皇帝才没那耐心,找了冯远去看看,果然是发现了蛀虫,遣那老大人回家养老去了。
临走前秦侍郎笑眯眯的缕了缕那老大人的白胡子,凑到他耳边轻声劝慰,自己早先研究过五年的木头,你要相信我才对嘛。
这话终于成功使那老头背过气去。
秦大人是回来了,朝中也局势跟着变了。
杨厨子也要回秦府专门替他烧菜。
胖子提起这出,旁边一个瘦子来劲了,扯着脖子细笑:"杨大厨,你也算个名人了,这萝卜宴让全京城的达官贵人记你一辈子。"
那杨厨子被他们一戏弄有点恼了,倔着眉头道:"我又没办法。"
京城怪人不少,说起这秦侍郎,那可是一直名列榜首,杨厨子也跟着沾了光。
秦侍郎回府后一定要宴请朝中官员。大家都知道秦侍郎苦日子过惯了,绫罗绸缎无福享受,便装的时候天天穿着身青色的布衫,跟这些同僚站在一起,简直是滥竽充数。要不是带着那份温文尔雅的贵气,活脱脱一赶考的书生。
本是午宴,奈何厨房里就杨厨子一个人忙活,官员们从中午等到晚上,个个脸上还带着假笑互相寒暄,殊不知肚子早就咕咕叫了,最后秦侍郎终于宣布开宴,大家眼睛一亮,可算是有吃的了。
连续吞了几道菜这才感到不对劲,仔细一咀嚼,旁边的官员也点着头相对无语。
所的菜都是一个材料:萝卜。
众人吃的脸都绿了,秦侍郎还在那里热情招呼大家,尽管吃不要客气。
好不容易这顿饭是吃完了,喝口茶冲冲胃吧,当茶上来之后大家是真的傻了眼了。
一人一碗萝卜汤。
从此秦府的杨大厨声名远扬。
京郊十里山依旧巍峨高耸,山顶望江亭。
远远看到亭内青衫一角,明非凛着脸一步步跨进亭内。
秦蔚潭已经感觉是他,悠长之音嘎然而止。
"我本是想为阿静抚琴,想不到来的是你。" 秦蔚潭回过头,桃花眼微弯,眼角眉梢尽显风流,他照旧翘起唇,即使不快也隐藏在笑容里优雅淡去,"哦,定是你偷看了我给阿静的信,我十多年才写这么一封,你也真是小气。"
明非冷冷看着他,他俩与皇帝韩业同年,今年都是二十三,可二人从小就结下了梁子,后来虽然同朝为官,但皇帝从不上朝,所以各自为谋更无相交,十二年来秦蔚潭毫无动静,明非也知道他在暗地里积攒力量,自己在保护韩静的同时也在时刻防范,而今他这举动定是要先出招了。
"秦蔚潭,阿静不想见你,有什么事说与我便可。"
秦蔚潭脸上犹挂着笑,眯着眼道:"你俩还真是不分彼此,越来越恩爱了。"
明非揣起手臂也不示弱,扬眉道:"不错,我们心意相通。"
秦蔚潭摇头踱向亭侧,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望不到尽头,半晌慢慢讲道:"传说云开日照的时候这里能目及许国全境。"
"但是这是骗人的。明非,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转头问道。
"本就是假的,许国辽阔万里,高山无数皆高过此山,何须再想。"
秦蔚潭长叹一声:"是啊......可惜就有人那么傻,明知道望不到远方战事还要每次都拼命张望,想知道那个人是否平安......"
"秦蔚潭,你到底要说什么?"明非犹如心绞,他知道秦蔚潭说的是韩静,自己又怎么不知道阿静为自己担心?
"等我把话说完嘛,你不是一向很沉的住气吗?"秦蔚潭微微一笑,接着道,"还有一个人更傻,每次都偷偷跟着他上山,偷偷望着他的背影。"
秦蔚潭自嘲地低笑:"明非,该把阿静还给我了吧?"
"哈哈哈......"明非听罢大笑,好象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秦蔚潭,到现在你仍不明白,阿静不是你的,也不是我放手你就能得到的。若我料想的不错,你今日是想拿出兵来胁迫他就范,你以为这样就能得逞了么?"
明非神色转冷,语句更是掷地有声:"秦蔚潭,我明非从来不把你放在眼里,阿静是我的,你要做什么只管冲我来,一定奉陪到底!"
多说无益,明非转身大步离开,只留下亭内一袭青衫。
山风吹来,将话语带的阴冷:"那可就怨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