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上又吹了片刻山风,让自己吸足了清爽的气息,秦蔚潭足尖点地,山间青衣浮动,片刻便略下山去。
一个时辰后,秦蔚潭已经换了官袍进到宫里找皇帝下棋。
秦蔚潭身兼吏部户部两部侍郎,自幼是和韩业玩大的,是韩业的宠臣,也是朝中唯一一个不顾忌皇权的人,皇帝爱随性折腾,秦侍郎比他还荒唐,万一哪天二人凑在一起,肯定是皇帝又想闹点事出来,让秦侍郎帮忙出主意来了。
韩业很少下棋,他没有那么大的耐心寻思先后步骤,刚下了一半就掀了棋盘,秦蔚潭手中的白子还悬在半空,看到一地的惨状,笑吟吟道:"皇上不是要下棋么?"
秦蔚潭的笑脸让人看了就生不起气来,韩业却恨不得撕了他这张常年笑眯眯的脸,一甩袖子道:"朕说的不是这种棋。"
"哎,都是一样的。"秦蔚潭将棋盘摆正,亲自把棋子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皇上如果不能静下心来考虑周全怎么能确保万无一失呢。"
"朕就是受不了你们这种费心的做法,一点都不痛快。"韩业瞪了他一眼,顺手把冯远承的折子抄过来一道,一瞥就拍在桌上:"好个方庚,下旨,朕不许他致仕,再上折子朕治他的罪!"这老头,少跟朕耍太极,想告老还乡没那么容易。"都给朕下去!"
把人统统赶出御书房,韩业才道:"你到底怎么想的?若是派明非去那还不如不出兵,等他回来朕难道要给他封王封侯?"韩业虽然心中气恼,但他知道秦蔚潭与明非之间不合,也只能耐心等他给自己出谋划策。
秦蔚潭自然懂得韩业是顾及明非功高震主,威胁到他的皇权,慢条斯理道:"皇上,世事无绝对,你可以先......然后......"声音低了下去,把自己的谋划一步步说与韩业听。
韩业边听边点头,连赞大妙,最后眼里精光大盛,仿佛看到自己战场杀敌,众人振臂高呼。
等对方将计划说完,韩业茅塞顿开,顿时觉得需要活动筋骨,于是道:"你总是这样不直说,害朕想不通透,朕要去练兵!"话还没完人就奔到了门外,带领一群太监们折腾去了。
御书房马上安静下来,只剩秦蔚潭和一个执事的小太监,秦蔚潭冲那偷眼看自己的小太监一挑眼角,小太监立马低下头红了脸。
所执的棋子落在棋盘一处,悠悠道:"吃子。"
第3章
"你们得真刀真枪的给我打,听明白没?"韩业对穿着不同衣服颜色的众人命令,他在宫里又玩上了领兵打仗,可是手下的兵将都是内侍太监,那群太监听了他的命令也不敢含糊,立马分成两队对峙起来。
韩业在旁边扬着剑指挥,不时命令布阵进攻,又嫌他们软弱没用,自己也冲了进去,太监们不敢躲避,抱着头跪下求饶,韩业就招来人绑了当俘虏。闹腾了半天还是不痛快,又让人去御马监赶了一群马过来,跨到马上改成了骑兵作战,前面一批太监抱头鼠窜,他领着后面一批快马冲杀,从御花园一直冲上西山,又杀到玄武湖,所到之处遍布狼籍,那群装成敌军的太监也都灰头土脸挂了彩,有的挂在树上下不来,有的跌到泥里打滚,更多的是被赶到水里边喝水边扑腾。
打了大胜仗韩业叉着腰在湖边哈哈大笑,寻思着哪天让明非也瞧瞧皇帝带兵的本事,正笑着,看到一个小太监跑了过来。
"皇上,明将军求见--"
韩业扬眉,真巧,朕正好要找他,他倒先来了。
"皇上,臣请带兵讨伐冶国。"明非一进殿就单刀直入。
韩业心中一乐,正合朕意:"明非,朕一直器重你,这次朕也有意派你出征,因为只有你才能让朕放心。只是此关重大,冶国绝不是抢粮这么简单,更可能是事先设下的陷阱。"
明非点头,此事他已猜到几分:"皇上,臣定会安定边疆,保许国江山无忧。"
"好,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韩业走过来拍他肩膀,"只要你得胜回来,你想要什么朕都允你。"
"......皇上,明非只想要一个人。"
明非要韩静,明非是为了韩静而去卖命,明非一次次的告诉他,哪天自己的功劳积攒够了,就该放了韩静。
韩业注视着单膝跪地的明非,显得多少有些不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长叹后终于开了贵口:"好吧,朕答应你。届时不管是谁,朕都赐给你。"
"谢皇上。"明非终于等到了这句话,俯下身子在地上重重磕了一记响头。
韩业满意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远,最终消失在宏大的殿门外,心里松了一口气。
明非,你将永远离开这个朝堂!
明将军自告奋勇出战,内阁朝臣一反常态,纷纷跟着附和,张首辅气得怒火攻心,连续几天卧床不起。皇帝命明将军即日出征,亲自率百官相送。
明非翻身上马,策马前行,军队列队随后,行出上京。
行至望江亭,明非抬头望去,远远能看到亭中人影,他命令军队加快脚步--早去早归,早日团聚。
刚送走了大军,韩业还没痛快地玩几天,张从德带着病就闯进宫里要见皇上。
韩业让他在御书房等了半日,进来也不想听他唠唠叨叨,不耐烦地应付道:"张阁老,有什么事与内阁商量了上奏折呈给朕,年纪大了,不必由你一一讲禀。"甩手让他回去。
张从德依然跪在地上道:"谢陛下关心,老臣不敢怠慢国事。"见韩业一副浮躁不专的样子,他心中哀急,声音也不自觉的发颤:"陛下,湎水决口,水患严重百姓流离,请陛下速速下诏治河赈灾。"
"什么?"韩业本是歪着脑袋不愿理他,一听这话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不是已经治理归流了么?冯远!"
立在一边的大太监冯远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吓的抖了一身肥肉:"奴才在!"
"好你个狗奴才,张阁老的折子为何没呈给朕?"韩业从张从德的话里听出他已经上了奏折,只是没有收到批复才不得已非要见自己,但自己没有印象见过这份奏折。
"回陛下,奴才......奴才该死!"冯远不敢说皇帝的不是,只好把解释的话咽了回去,罪都揽在自己头上,砰砰砰直磕头。
韩业整天只顾玩乐,哪管什么国家大事,为了不扫皇帝的兴,冯远也没提,况且此事也跟他有些关联。
皇帝冷哼一声,吩咐内阁成员马上商议治河对策,今日必须拟出应对方略,以便派人紧急治理。
"此女名叫瑶台,原籍京郊,天祈三十年家乡大火来到京城,一直在红绡楼......"
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正在向面色庄重的上司复命。
"接着去查。"许琨虽然身材豪壮,眼神中却透着细密,见兵部侍郎彭兴和老远招呼他,挥退了刚刚打探回来的手下。
彭兴和是武将出身,人到中年一不打仗身体发胖,他甩着身体三步两步径直跨过来,道:"许老弟,什么时候去我那比划去?"
自从明衍死后许琨接替他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天天忙的焦头烂额,隆佑帝继位后被了分权才稍得清闲,摇头:"近日可不行。"
"我可请了你好几回了,真不给我面子。"彭兴和蹭着络腮胡假装不高兴,他早想让许琨过去耍几套真功夫,让手底下的人长长见识。
"哎,想当年冲锋杀敌的时候,跑起来多痛快,现在憋在京城里,走不出这一亩三分地,浑身痒痒。" 许琨陪他走了几步,只听彭兴和一个人来回抱怨:"老子哪天守边去都比这舒坦,真羡慕他卫天刚!"
二人说着,就见文渊阁那边其他几个阁员也陆续走了出来,彭兴和想到刚才的情形,低声粗笑:"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冯远倒霉。"
许琨不以为然,沉声提醒他:"湎水的事,皇上好象决定彻查。"
彭兴和哈哈大笑,认为许琨太死板:"内阁里的情况你不知道,查不到底,张从德不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次本该户部晦气,拿了六月的帐一看,拨的银子远不够修河堤的钱,难怪户部老尚书三天两头要致仕。"他边说边瞄着方庚颤微着又是最后一个走出广场的模样好笑,这老头装的真够辛苦。
"就一个户部秦侍郎答话......原以为户部逃不出被查办,谁知道那秦侍郎从袖子里掏出本帐册,核对一看与冯远的大有出入,原来户部早拨了银子分几批运过去,冯公公那却没有记帐。"
"这秦侍郎果然了得,一把算盘把冯远堵的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哈哈,后生可畏啊......"
"他有没有针对吏部?" 许琨一怔,认为秦蔚潭做事不会那么简单。
"没有,这次主要是冯远手下的几个监工的公公贪的钱,虽然地方上官员也有瓜葛,但碍着张阁老的面子,没有捅出来。"张阁老是什么人,户部肯定不会得罪他,况且秦蔚潭是两部侍郎,两边都要顾着。
"皇上最多追究到这一层,若深查下去,那可就没底罗。" 彭兴和想到冯远那吃鳖就样就痛快,兵部出兵打仗总受监军太监的掣肘,早该整治整治他们,今天户部帮他出了气,心里格外爽快。
他俩以前同为明衍手下,不把彼此当外人,也知许琨虽然每日都与司礼监打交道但对那些太监毫无好感,所以与他说这些话心无旁骛。
许琨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看起来是户部与司礼监的对弈,实际却牵扯众多,皇上想必也明白,这些都是隐患。
况且明将军出征前还嘱咐过他......
吉王府里,韩静弹琴累了,刚要躺下补眠,小石就过来敲门:"王爷,圣旨下了,让您快点接旨呢。"
韩静吃惊,自己一直当闲散王爷,皇帝下旨有何事?
等到宣旨的公公走后他才醒悟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把圣旨攥在手里恨不得挤出水来。
湎水决口,皇帝派吉王监督治理河患,并命两部侍郎秦蔚潭协助赈灾。
第4章
一辆马车在大道上疾驰,驾车的少年隔上一段时间就回头挑起车帘向里看看,见青衫的人没有不良举动才放下心接着赶路。
马车内很是宽敞,中间一个方桌,桌两边的人从进去后姿势就没变过,韩静一直缩到最里面,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提防着对方,好象他下一刻就会越过桌子扑过来似的。
对面的人则端着书认真阅读,也不管路途颠簸,丝毫不受影响。他越是道貌岸然越让韩静觉得说不出的诡异,时刻不敢放松警惕。
秦蔚潭看完了一本,放下的间隙见韩静像受委屈似的一直缩着,唇角一扬,让自己看起来很和善:"阿静,明非大军在外,我不会动你的。"
临走前韩业差点没揪着他的耳朵反复告戒,若是吉王有什么事,明非可就反了。
韩静一点都不相信他,还是哆哆嗦嗦,像一只被狼盯上的无辜绵羊。
秦蔚潭微笑未减,韩静的这种表现让他高兴。
"我应该感谢明非,把你保护的这样好。"说着倒了一杯茶,端到韩静面前,动作优雅。
韩静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自然不敢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怕这个人。
秦蔚潭早就察觉,阿静定是忘不了自己小时侯做的那些蠢事。
"阿静,我以前太任性,现在跟你道歉,你会不会原谅我?"
马车路过坑洼处颠的厉害,过了好一阵才奔上平坦大路,那杯茶依然稳稳地托在对方手里,一滴都没有溢出。
茗茶被温得香气四逸,韩静突然把杯子夺了过来,生怕碰到他的手指。
秦蔚潭满意地将双手收于青衫广袖之中,身子向后一倚,确实没有危险。
韩静多少消减了戒心,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你是说,你以后不会任性了么?"
秦蔚潭听罢宛然一笑:"不会了。"
"那这次治水的为什么是我们两个?"果不其然,韩静马上质问,他猜想一定是秦蔚潭向皇帝请的旨,否则治水这种事怎么会轮到自己头上,更巧的是随去的不是别人,竟然是秦蔚潭!
"哎,阿静你不参与朝事,有些道理不明白,"秦蔚潭一脸的无奈,他要让阿静对自己的印象进行改观,"眼看就要入冬,湎水还治理不好,若是再这样下去,灾民定将闹事。这次皇上肯定要派重臣监督治河,可是那些朝臣难免不会再犯上次的错......"
韩静被他话语一带,不禁点头,这事确实要派可靠的人去。
"皇上信不过那些大臣......阿静你想想,既能为皇帝分忧又能安抚百姓的最好人选,不正是你么?"
你可是唯一的王爷啊。
"至于为什么随去的是我嘛......只是本人略通河防,阿静只须监督,我来做事而已。"
秦蔚潭说完自己倒了杯茶,抿进嘴里闭着眼睛回味。
他这番理论讲的头头是道,韩静也是将信将疑,但知道他不是只打歪主意,总算不再有那么多顾虑。
桌上摆放着一本本书册,韩静偷眼看了看,皆是经史韬略。人人都言秦侍郎是个奇才,殊不知这是背后日夜苦读的结果。
轻车便装也没选官驿,到了傍晚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了下来。
小石忙活了半晌才弄来几样精致小菜,奔波了一天韩静也饿了,虽然远远比不上王府的饭菜,吃得倒是有滋有味。
秦蔚潭瞅着眼前的一盘炒萝卜只能干笑,筷子顿在半空中改了方向,夹起其他的菜吃进嘴里。
"味道不错......确实比萝卜好吃。"连吃饭都是彬彬有礼。
韩静见他难得有胃口吃别的,把菜推到他跟前,身后的小石气得一跺脚,鼓着眼睛一直瞪着那个反常的怪人。
"你为什么只爱吃萝卜?"韩静早就听说了那场萝卜宴,要不是对秦蔚潭心存芥蒂早就笑不可支。
秦蔚潭倒很坦然:"习惯了......"
习惯是很固执很可怕的东西,有时候想战胜都战胜不了。
他吃了十年的苦,不是以前的混世魔王了,韩静思及此处居然想要安慰他,秦蔚潭却立即将不快抛到脑后,又夹起了一口菜。
"你看,我这不是在改了么?"
一顿饭下来,那盘炒萝卜一口都未动。
到了晚上,秦蔚潭早早熄了灯,睡到半夜突然睁开眼,屋内漆黑一片,他心中冷笑,话音懒懒散散:"你来迟了。"
外面的人刚推开门,露出半身黑衣,闻言迅速上前,身形机巧,举刀而至。
秦蔚潭轻轻一避,躲过对方攻势,连连摇头:"你我还是不要惊扰到别人休息才好。"脚下一蹬,先从后窗掠进了夜空。
黑衣人吃了一惊,没料到他居然能逃过自己刀口,在后面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片竹林,林间浓雾弥漫,黑衣人暗道不好,刚要回身,秦蔚潭如鬼魅般一闪又隐藏在雾气中。黑衣人在原地环视一周,瞅准了机会,待林梢竹叶微动,朝着一个方向甩出了刀。
"唰"的一声,那黑衣人功夫了得,居然被他逮到机会。
左边的一袖青衫被划破,秦蔚潭不想再与对方拖延,右腕一转,手里多出两根竹枝,指间轻轻一弹,那竹枝精准地利剑般飞出。
还未等黑衣人反应过来,那两根竹枝像筷子似的穿喉而过,黑衣人猛然一仰,牢牢钉在地上,已然毙命。
秦蔚潭从半空中飘然而落,一甩袖子掀了对方蒙面的黑布。
"你应该跟你主子学学,遇事可要沉的住气......"
竹叶扬扬洒洒,将人永远掩在了密林深处。
第二天一早,韩静唤了半天也没见到小石,秦蔚潭抖抖身上的青衫,左袖处那道口子异常明显。
韩静顿时明白过来。
他没有问,秦蔚潭也没做解释。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