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再看看秦侍郎手里提的食盒,纷纷会意,原来两个人感情这么好,也都识趣地各自回家去了。
阁内早就没了人,秦蔚潭将食盒放在桌上,冲着趴在桌案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不出所料,照水又累坏了。
桌上摆了一叠叠的书卷,还有新法的初稿,复稿,寻常人一看就头大的东西,云照水每天写这种东西,时间一长怎么能行。
"照水,醒醒,吃饭了......"
云照水感觉有人在自己头上慢慢抚着,眷恋地更是不想醒过来。
秦蔚潭苦笑,只好扶着半睡半醒的他喂了碗汤,将人抱到了床上,自己回到桌前将两人的饭菜全咀嚼进了肚里。
苏临本来是不打算跟云照水一样想不开,变法早些晚些也不会怎样,奈何每天看云照水潜心研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吃罢晚饭,打着饱嗝又溜达回了议事阁,前脚刚一迈进去,又忙不迭地退了出来,他这一退正撞上了跟在他后面的小童。
小童捂着撞肿的鼻子抱怨道:"老爷--"
"嘘......"苏临拉住小童就往回走。
小童吃惊地向里望了一眼,也跟自家老爷一样惊大了眼。
云照水闭着眼倚住床栏一动不动,显然是睡着了。
而秦侍郎正蹲在床边帮他洗脚。
真是一副温馨恩爱的场景,但等不及他多看就被苏临拽了出去。
苏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在附近溜达,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秦侍郎才从阁内出来,见了他微微一笑:"苏大人,下官有事相商。"
苏临连说不敢,对方这么客气可真是折煞他了,谁不知道秦侍郎才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深秋满是萧瑟之意,天也冷得冻人,与一身锦袍的苏尚书比,秦侍郎只穿了一袭青衫,与这时节颇为不符。而苏临并不是故意要留意对方的穿着,只是借着宫灯的光线看到秦侍郎左臂上隐约溢着血迹,不知是因何而伤,他也不好多问,只能专下心听对方的话语。
"变法一事本应由下官负责,只是皇上怕下官愚钝误事,这才指定照水和苏大人筹划。"秦蔚潭说完回头朝议事阁内深深望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照水对我有些误会,诸多困难也默不开口,但我和他总归是最亲近的人......若是变法中遇到什么阻碍,苏尚书尽管直言,下官一定竭力解决。"
他这一番话说的苏临犹如拨云见日天光放晴,着实痛快,心想云照水这一招果然起了效果,有秦侍郎做后盾,一切顾及都可以抛之脑后,终于可以放手一搏。他这些天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将棘手问题都诉与了秦侍郎,秦蔚潭微笑着点头,仿佛所有阻挠都不在话下。
送走了秦侍郎,苏临大松了一口气,变法说白了就是得罪那些权贵势力,一有不慎掉脑袋那算是轻的,重了会灭掉九族,这种事由他来出面终究不合适,还是甩给别人的好。
不过秦侍郎把所有事情都揽了去,这样的话......
苏临想到这又开始摇头叹气,那个睡在议事阁内的人......真狠。
但终究是人家的家事,他也就感慨感慨罢了,四周找了找,这才发觉小童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小童,快出来。"他这一叫,瞥见藏在柱子后面的小童,忙招着手让他过来:"你躲在那做什么?"
小童巴着脖子朝远处瞅了瞅,确定秦侍郎走远了才磨蹭着挪过来。
"老爷,那个秦侍郎,他一靠近我就发抖。"小童捋起袖子,露出一层的鸡皮疙瘩。
苏临仰着头翻了个白眼:"那是天冷冻得!"秦蔚潭虽然是个恶人,也不至于把人吓到这个程度。
"不是,这回我的直觉绝对没错,秦侍郎其实是个很可怕的人......"
苏临才不听他的疑神疑鬼,往前走了两步寻思着不对,晚间的时候还是不进议事阁了,若是引起秦侍郎的误会可是大大的罪过,只好拉着小童原路返回,接着享受上京的繁华去了。
第27章
在秦侍郎的全力支持下,新法终于施行了,法令内容主要包括疏通南北河道,增设州际官道,特别是北部和西部的官道,给贫瘠地方扶持。鼓励百姓开荒,规定开垦荒地后免除十年赋税,若是百姓迁移北部西部开垦居住,免除二十年赋税。重新丈量土地,将土地登记在册,严禁兼并土地。鼓励商业发展,外地客商入城货品超过十车者减其纳税,提供宿食。百姓皆要识法,百姓监督官吏,举报者予以褒奖。
新法一出,整个许国炸开了锅,百姓自然对新法拍手叫好,但却心有顾虑,不知新法是否真的能就此执行。
果真,新法推行的第三天就遇到了阻碍,上京众富户好象商量好一般,都称病拒不见客。
对于这点秦侍郎早就料到了,在皇城外安排了一队士兵,那些大臣们早朝依旧没见着皇上,刚出了皇城想回家就被迎到了大街上,抬眼一看,街上临时搭建起了高台,一个个大臣都被请了上去,每人都是临危正座,等着秦侍郎怎么演这出好戏。
秦侍郎自然不会让大家失望,一会功夫,兵丁们抬着人就上来了,有的认出来了,正是自己的亲戚,这人正从家装病,冷不防被官兵冲进了家门,拽着人就往外拖,再缓过神来,已经被摔到了台上,那些装病的像被逮到的鱼似的噼里啪啦一个个摔上了台,机灵的得到消息赶紧配合秦侍郎,奔跑着就汇到台上,与众富户跪坐在了一处。
台下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围观的百姓,仰着头翘着脚巴望,简直比那年前的集市还热闹。
秦侍郎让人清点了人数,见一个不少,唇角扬了扬,袍袖一挥:"念!"
候在一边的太监立刻打开端持已久的明黄诏书,声音尖亮:"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新法施行,顺天益民,特令两部侍郎秦蔚潭全权负责推行,若有阻挠新法者,可自量处置。钦此--"
秦蔚潭朝台上的众位大臣略一施礼,自愧道:"本官不才,然皇上委以重任,万不敢怠慢,今日请众位大人当个见证,以示秦某不负皇恩浩荡。"
那些大臣本是极为抱怨,听到圣旨已经没了办法,他再将皇上搬出来更是无可奈何,只好接过送上来的茶盏打发时间,倒是那些富户里有自己认识的,免不了心里打鼓了。
秦蔚潭倒也干脆,冲台子那头的富户们扫了一眼,眼角留意到其中一个凶面横肉的,正哼着鼻子出气,显然是财大气粗不服气。
秦侍郎眼睛一眯,好,就是你了。
士兵们马上将人拽了出来,扔到了台正中。
张从德与秦蔚潭的椅子都是并排摆在主位,人一揪出来张从德就握紧了扶手。
秦蔚潭马上走过来关心地问:"张首辅,不舒服么?"
"哎,老了,头总是犯晕......"
张从德刚想站起来就被秦蔚潭按了下去,一张笑脸满是无害:"张首辅再忍一忍,一会我派软轿将您送回府。"
还未等张从德拒绝,秦蔚潭已经大步走到了台中,站在那人面前傲视道:"姓甚名谁,家有多少土地?"
那人瞪圆了眼刚要开骂,被秦侍郎周身的散发的骇人气魄吓得不由向后仰了仰,差点没磕到台上,但他总归是横行惯了,胆子马上恢复了大半,叫道:"老子姓张,土地万亩!"
"好!"秦蔚潭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可愿将土地捐给百姓?"
"我家土地皆为祖上所传恩泽,怎能轻易交出?!"那富户咬定了理由。
秦蔚潭步到台前,引起百姓阵阵骚乱。迎着那些殷殷目光,扬声道:"那你可知现在是哪朝哪代?"
"自然是隆佑年。"富户被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天祈年,或者再往前,诸年可以容得下你们盘剥百姓,到了隆佑年可就由不得你们放肆了......"
秦蔚潭猛然转身,冷声道:"你居然还以万亩为荣,殊不知正是你们这些绵延蛀虫才令百姓流离失所,若是不杀你,怎对得起台下诸多期盼衣食的百姓?!"
"来人!"
秦蔚潭一声高喝,一个精壮的武士提着刀步了过来,那富户到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性命即将不保,连声央求道:"我......不,小人......小人错了,小人愿将所有家产赠予百姓......"
"晚了。"秦蔚潭将双手揣于袖中。。
那武士听罢登时举起了钢刀,富户急中高喊:"叔父救我--"
随着喊叫,人头已然落地,张从德手中的茶盏来回晃着,一滴血竟然溅到了杯里,他眼睛一闭,歪瘫到了椅子上。
"送张大人回府。"秦蔚潭甩甩袖子,一双眼睛在那些跪坐的富户前淡淡一扫,所经之处无不让人胆战心惊,刚掉脑袋那个那是张首辅的爱侄,饶是这么硬的后台都丢了性命,何况是他们。
正当这些人祈祷下一个人不是自己的时候,秦侍郎反倒笑了:"本官也知道你们不愿违逆先祖。若是自动将土地交出,本官免他一年的商税,这样如何?"
众人哪敢说不,台上那颗脑袋还淌着血那,谁敢再和朝廷对着干,那真的跟张首辅的侄子一样是犯傻了。当下纷纷表示支持新法,百姓为先。
围观百姓欢笑高呼,直称秦侍郎原来是个好官。
正在这时,台下蹬蹬蹬跑上一名士兵,秦蔚潭见了他眉头一挑,那士兵喘着气跑过来低声道:"不好了,云大人他......"
"什么?!"秦蔚潭心中一窒,匆匆离了高台。
云照水本是在京郊的镇上为百姓讲解律法,他汇集了各个村镇的威望老人,与大家席地而谈,打算由这些老人讲给本村的村民,这样百姓最容易接受。奈何秦侍郎吩咐了一群士兵时刻不离地跟着他。那些村民见到官兵顿生警戒,哪里还能细心聆听,云照水只好将官兵赶出了门外,离了官兵的保护,危险就来了。
"卑职该死,没有保护好云大人--"
"把凶手留下,你们下去。"秦蔚潭仔细查看着云照水的伤势,来不及责罚他们。刀是从腹部插进去的,幸亏官兵们救的及时,没有伤及性命。
云照水在昏迷中仍旧咬紧了牙关,可见正在承受多大的折磨。
秦蔚潭见状更是心急,覆住了对方不自觉抓紧床褥的手,将自己的温度传递了过去,恨不得伤的是自己。
"照水,一会药效就起作用了,一会就不疼了......"秦蔚潭在他身边不停低诉着,直到云照水渐渐缓了眉,随着药力的发挥进入了睡眠。
被逮到的凶手立在屋中倔强地仰着头,他已被五花大绑捆了个结实,心中懊恼差一点就完成所交代的任务,若是那样死也瞑目。
秦蔚潭偎着云照水躺了片刻,这才下了床,走过来冷冷地眯着凶手:"谁派你来的?"
那凶手顿时感到无形的杀气,整个人都警戒起来,但他宁死也不会开口。
秦蔚潭将他打量了一番,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猜的出,你长的很像冶国人......是伍重安指使你来的?"
"不是!小主人他--"
凶手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着了道,但没等他再吐一个字,长刀已经扑的一声钻入他的肚腹,秦蔚潭执着刀柄诡异地发出扭曲的声音:"疼么?我比你还疼......"他手下发力,竟将长刀整个没入已然断气的凶手腹中。
"伍重安若是替父报仇,也是找我才对。"尸体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秦蔚潭冷哼了一声,又折返到了床前。
云照水还在安静地睡着,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秦蔚潭刚要伸出手去抚摩他的脸,动作却停在了半空。
他发现自己的双手满是血腥。
第28章
时节已经进冬,天气越来越冷,这天正午难得晴朗,太阳照在身上格外暖和。苏临迈着急匆匆的步子冲秦府而来,这几日苏尚书忙得脚不离地,偏偏云大人还未痊愈,苏临更是叫苦连连。
敲了几下门没人回应,苏临心里纳闷,推门进去才知道,这个秦府真的如所传那样,连个人影都没有,整个府里空空荡荡的,直到绕进后院才看到要找的人,不过他怀疑自己来错了时候,秦侍郎伸出一只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又把注意力放在了依在自己肩头的人身上,云照水睡得很沉,苏临的到来并未让他醒来,两人正依偎着坐在假山石上晒太阳。
这个时候实在不好打扰,苏临只好尴尬地抖了抖嘴角。阳光渐渐偏移,不一会,假山的影子就罩住了他面前的二人。秦蔚潭将身边的人揽了揽,让他完全靠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覆上了对方的手,静静等待阴影过去。
"你觉得很奇怪是不是?"秦蔚潭从云照水身上收回视线,见苏临眼睛望着天,不禁问道。
"怎么会?"苏临口是心非,他觉得秦侍郎奇怪的地方太多了。
阴影依旧没有散去,秦蔚潭叹了一口气,自嘲道:"以前总盼着脱离他的束缚,每天都盼着......到现在却一时一刻都不想离开他,还奢望着一生一世,再也不分开了......你不觉得奇怪么?"
苏临摸了摸鼻子,眼睛不自觉地转了半圈,还未等他接话,秦侍郎却笑道:"也许是因为我长大了......"
一丝凉风拂过,秦蔚潭看了看天,将怀里的人抱了起来。苏临跟在后面,总是觉得哪里不对,云大人这些天越来越贪睡了,难道是太过疲累?还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来了多少人?"
"二十多个,被我安排到了醉仙楼,我来找云大人与他们协谈。"前来的都是整个许国数一数二的富户,当然他们沉的住气,因为在等朝廷给他们一个交代。纵使苏临这个早先在商路上纵横的老手都感觉到与他们打交道颇为棘手。
"不需要你们出面,还是由我去。"秦蔚潭将云照水放在床上,留恋了一阵才离开。
苏临长出了一口气,心想又解决了一道难题,秦侍郎肯定会争取更多的利益,户部侍郎的算盘说不定比自己打的还精。正在那想着,床上的人就醒了,苏临见云照水那双眼睛一睁开,犹如琥珀般清明,暗道:"罪过罪过......难怪把秦侍郎迷的七荤八素,连自己都差点产生绮念了。"
云照水见了他连忙撑身起了床,问道:"事情还顺利么?"
"很多百姓打算明天春季迁移,那些奸猾客商都在观望,秦侍郎已经去和富户秘密协谈了,结果要等他回来才知道,只是那些官员......"苏临说到这顿了一顿,现在百姓客商和富户都好解决,但官吏没从这次变法中得到好处,反倒吃亏不少,难免会生事。
云照水面上时晴时暗,也默不出声,苏临知道他心中权衡难定,只好转了话题:"若是疲惫接着睡一觉,这些天把你累的总是在睡觉。"
不料云照水听他这话坚定地摇着头,难耐道:"并不是累,是秦蔚潭......每天让我喝的那碗汤......"
"我就觉得不对劲,"苏临眼珠子一转终于明白过来,但马上又糊涂了,"既然你知道,可以偷着倒掉。"
云照水咬着牙把头转向了床里侧,半晌才鼓起勇气道:"也许喝了更好,睡着了什么都不想知道......我怕万一睡不着......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心平气和地每天看着他,每天和他住在同一个府邸,一起吃饭,一起......"他的话音渐渐颤抖起来,甚至激动地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苏临脑中略过方才秦侍郎的那几句话,不禁感慨道:"秦侍郎为这次变法出了大力气,我觉的出来,他并不是出于本心,只是不想让你劳累才......你难道就不能原谅他么?"
"苏大人,我在虞州的时候,当丁巡抚告诉我湎水决口的真正原因的时候,我觉得我犯了天大的罪过......一辈子都无法饶恕......"云照水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无数次后悔自己居然留下了秦蔚潭的性命,若是那一剑没有偏,若是自己再坚定一些,就不会酿成虞州的惨剧,"你让我如何原谅他?......纵使我原谅了他,那些妻离子散失去家园的百姓也不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