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到底发生何事?
有点厌恶起一直在说这句话的自己,我无言用眼神询问苏定莹。
「方才板娘姐用的是『缩地术』,此术顾名思义......」
「便是缩地。」锺世杰接话:「所以我们现在已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近郊。」
真的?我吃惊望向周围。
的确,与之前荒凉相比,路上已有三三两两行人;背上或行囊或货物,偶传来谈笑声。
好厉害......难怪靳书衣会这麽放心。
「啊,累死!」女子啐道,一把抓起脸上纱帽往下掼。
我循声瞧向她脸,不瞧则已,一瞧我吓了老大一跳。
那张脸、那张脸------
「小、小红!」我大喊:「你怎麽会在这里?」
难怪从刚刚就一直觉得这女人声音耳熟!
「你也掉过来了吗?什麽时候的事?」我跳过去一把抓住她手。
「............」
眼前人显然彻底呆住,过一会儿才艰难地召回声音道:
「靳书衣,倒是来解释一下;你家这枚小南脑袋里是哪条筋不对劲?」
靳书衣摇摇头,满头雾水地望向我:
「小南,怎麽了?你与板娘姐相识?」
板娘姐?那谁?
大概是见两人尴尬,锺世杰咳一声道:
「南仔,我来替你介绍。这位大妈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5Hit),这位姑娘......姓老、名板娘;是京城第一教坊凤来阁的嬷嬷,大家敬她年老好痛,敬她手段高超,尊称她一声板娘姐。而这位......」他指指我,伸出小指:「板娘姐你也知道的,姓江名南,靳书衣的这个。」
「咦------」她咦出很长一声惊叹,双眼放光。
这应该没有所谓文化隔阂吧?我一挑眉,几乎是和靳书衣同时开口道:
「 才
不是。
还 」
那称板娘姐的女人当场笑倒。
「好了,世杰你别闹。」苏定莹一掌拍上锺世杰方才被搥得满是包的头。
「话说回来,小南你怎会初见面便称板娘姐为『小红』?」
「......没,只是板娘姐长得和我一位朋友极像,所以不知不觉脱口而出。」
不是极像,而是一模一样。
这麽可怕的巧合啊......我暗暗在心里打了个突。
马车已到城门口,守门士兵看来与靳书衣颇有些交情;只互点了个头便让我们进去,省下不少时间。
------原来这就是京城。
我瞪大眼看著周遭繁荣街景,远处马车缓缓而过,左右摊贩叫卖声不断;衣香鬓影,却又气势威严。
正赞叹不已,马车却逐渐减缓速度,最後在一个大广场中停下。
我回过神,瞧见前头站著一长排身著家丁奴仆服色之人,另有四大辆华丽马车停候一旁;一黑衣人站在最前方,满头长发黑亮有如瀑布。
靳书衣跳下车,对我伸出手,露齿一笑。
「小南,到家了。」
到家了?我呐呐地重复一次。
黑衣人微一点头,一排人毕恭毕敬地向我行个大礼,耳边传来靳书衣声音:
「欢迎来到,清平王朝之京城,云从。」
江南·小野花Ⅰ 传说始动(19)
终於到了?
刚经历过一场生死之争,总觉得眼前和平来得太快、太不真实。
我扶上靳书衣大手想要跳下车,却猛地一惊。
------他指尖怎麽全无温度?仿若冰块。
抬眼望向他面容,却因逆著阳光看不清表情。
黑衣人往前走来,我注意力被转移到对方长相身段上。
......好漂亮的人。
和苏定莹的安静精致不同,面前人拥有的美貌是一种气派到嚣张的抢眼;一张鹅蛋脸五官立体,眼神收敛却锐利,像是可以把人割出血来。
这个世界的人怎麽一个比一个美啊?不是没有保养品这种东西吗?
不过眼前人虽与靳书衣面容迥异,却可在气质上隐约看出相似之处,想必是靳书衣姊妹吧?
黑衣人目光由靳书衣转向我,先是微微疑惑,而後露出一个「啊」的口形。
这种情形下,是不是先自我介绍会比较好?
「我,我是靳书衣朋友,你好。对了,我名字叫......」
黑衣人打断我的话,一笑。
「小南是吧?欢迎欢迎,我那不才弟弟已经来信把始末交代清楚了。」
有点沙哑的尾音,低低地撼动著鼓膜。
我张大嘴,死盯著对方喉咙上隐约被衣服遮住,通常只有男人才有的------
大约是惊愕表情太明显,靳书衣眼明手快一把揽住我乾笑道:
「小南,他是我兄长,我『兄长』靳默衣。」
而後用极快速度在我耳旁道:「绝对别让他知道你方才想什麽!否则连我都救不了你......」
我「啪」一声合上嘴。
的确,现下仔细看,虽然对方美若天仙,但也硬生生比我高出快半个头、衣衫底下还可见到肌肉线条;若这样仍成天被人误认为女性,想必一定很冒火吧。
靳默衣拍拍我肩,而後狠瞪靳书衣一眼。
「太大声啦蠢材,当你兄长耳残吗?小南乖喔别听他胡说,不知者不罪。」
那一头老板娘已被锺世杰扶下换上另一辆马车,邹楚安静地在一旁等待。
果然不愧是凤来阁(?)嬷嬷,即使眼睛都快闭上,在被一群武师护送走时仍不忘朝靳书衣大喊:
「酬劳啊!不-要-忘-记-酬-劳-啊!!」
「这女人。」锺世杰摇头笑道:「即便知道她是这种个性,偏偏没人玩得过她,奈何?」
靳默衣耸耸肩,眼神射向靳书衣,却不说话。
「......大哥,有事?」靳书衣露出为难表情,视线微微飘向上方。
「还装傻。你要忍到何时?」靳默衣一皱眉:「你这不孝子,难道真要等到回家再表现给爹娘看?」
忍?
我与其馀两人疑惑瞧向靳书衣。
「啊!啊啊!」锺世杰沈默半晌猛然惨叫一声,毫不客气用食指一指。
「唉呀你怎不早讲?!」
「笨......」靳书衣几近跳脚:「锺世杰你闭口!」
怎麽回事?
我看著三人奇异表现,呆了。
靳默衣叹一口气,不顾靳书衣些微反抗,伸出右手五指按上他胸膛。
「呜......」靳书衣身躯一震,显然还在做最後挣扎。
「别硬撑。」靳默衣似乎又加重力道,靳书衣终於把持不住,「哇」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什,什麽?
「靳、靳书衣!!」我脸色大变往前冲,才走两步便被苏定莹拉住。
「别,没事儿。」他安抚我道:「那是瘀血沈於丹田之中,吐出来倒好;不然一直积於体内反而不妙。」
虽是这样说,但我真的没办法将眼前这情形当成「倒好」。
靳书衣淡蓝长衫整片被血染成鲜红色夹带剧烈呛咳,靳默衣得使力牢牢架住腰才能维持两人平衡;一皱眉抚著面前人宽背,他望向锺世杰道:「怎如此严重?」
「还不是这小子乱来。」锺世杰运气双掌,贴上靳书衣肩胛。
「用式神挡大刀被砍成两半也罢,伤势反扑後居然仍用残骸使化刃,五行相冲回归己身,才吐这点血很少了......唉痛,靳小子你踩我!你还有力气......」
锺世杰话语在接收到苏定莹责难眼神後瞬间咽住,可我并没多去注意。
四人安静下来,视线同时投向我。
我握拳。
「我害的?」
「不是。」靳书衣很快接口,虽然声音虚弱无力。「莫听那大老粗胡扯。」
原来是这样。
难怪我当初会觉得他脸色苍白,难怪碰触他指尖全无温度。
即使受了这麽重的伤,他还是忍著不吭一声。
耳边听见锺世杰闷哼,想是靳书衣又发狠踩他一脚;却难得没回嘴。
「......对不住。」
「罢,马後炮。」靳书衣小声咕哝。
「真要说起来,我也要说声对不住。」靳默衣笑叹:「不过你终於有了硬撑也要逞英雄的对象嘛?爹妈铁定颇欣慰。」
「......大哥,胡说什麽。」靳书衣赧然。
「好,不多说,大家启程回府。」靳默衣回头招呼:「锺世杰和定莹领头、小南你和我那负伤老弟共乘居中,我殿後。」
「那王二麻咧?」我曰。
众人同时恍然。「都忘了。那个武师来料理他一下?」
靳默衣晃至马车前,端详许久:「谁捕到他?」
「......南仔。」锺世杰啧一声,十分不情愿道;「娘的,又输了。」
苏定莹抛给他一个「我就说吧」的眼神。
我扶著靳书衣上马车,帘子一盖马夫一喝,感觉车轮在石板路上「喀喀」滚动起来缓慢前进。
两人并坐,马车里静死人的沈默。
好一会儿,靳书衣才呐呐地开口:
「小,小南......」
「干嘛?」我从嘴角哼出鼻音。
他像一只受惊吓兔子般整丛跳起来。「......你发怒了?」
「你做了什麽事让我发怒?」瞧瞧,多标准回答。
「......」惨白脸孔瞬间胀红,倒是挺难得见到一向悠哉自在的他如此窘迫。
眼角馀光瞄到他胸前一摊血迹,我想了想终於忍不住开口:
「痛吗?」
「这,一点都不痛。」
「痛吗?」我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
靳书衣两眼发直,呆楞。「不痛,真的不疼......」
碰一声,我两手拍上车板弄了个震天嘎响。笨哪!
「说痛是会怎样喔?给我一点台阶下好不好?我再问你一次,痛--不--痛?」
「疼,极疼!」他大惊,光速回话。
「你现在头晕不晕?」
「昏,十足昏!」
「那......」我咳一声,以所能表现出最无所谓的语气道:
「到你家前,我肩膀可以借你靠一下。」
「咦?」他像应声虫一般:「靠一下?」
「同一句话不要叫我说第二次。」我寒著脸道。
见他眼睛终於从放大1.5倍回复到原来大小,想必是听懂了。
还楞什麽呀,不要拉倒!
「小南。」靳书衣笑了,一脸狡诈。
「干嘛?」
「我现在失血过多全身发冷、头昏脚麻肚子疼坐不住。可以跟你商量下,改借大腿枕吗?」
啊?我脸皮抽了下,不受控制地从耳根一路红过来。啐,打蛇随棍上!
「......如果你不嫌男人大腿硬,躺啊。」
小心翼翼让他躺上我大腿,这家伙还真一脸享受;我遮住他双眼示意他休息,他抬掌轻柔覆上我的手。
隔了很久,我开口:
「若真要气,也是气我自己。」
气自己没用气自己累赘气自己无能为力。
「这种气愤,我也会有。」
我看著他十指一根根与我交缠。
「如果小南你曾有这种想法,便一定能明白出事当天我赶回却见你倒卧血泊,那一瞬我是何种心情。」
我想起初醒来,床边那张疲惫却欣喜若狂的脸、想起在昏迷时他紧张兮兮的表现。
「......我只是不希望见到你再受伤。」
明知他瞧不见我表情,我还是将视线转向窗外。
「......笨蛋。还有对不起。」
那厚实的唇往上一勾,他笑叹道:「你明知我想听的不是这两句。」
......可恶,又回复到原本的靳书衣了。
马车缓缓停下,打断两人交谈。
「二少爷,已至靳府。」
下了车,映进眼帘的是两扇敞开朱红大门。没有什麽夸张雕饰,却自有一股威严庄重之感,我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就当自个儿家里,莫紧张。」靳默衣笑笑拍上我肩头:「抬头挺胸大摇大摆像个爷们一般走进去吧。」
我一咬牙,朝著那彷佛见不著底的通道,迈开步伐。
江南·小野花Ⅰ 传说始动(20)
喀哒、喀哒。
众人略显杂乱的脚步交错在青石回廊上激起阵阵回音,我望著悠哉而游刃有馀的大家,终於忍不住开口了。
「靳书衣,我腿很酸。还要走多久?」
「呃,再一会。就那麽一会儿。」
「......你这句话好早之前我就听过三四次了。」
「那不然,我背你?」他停下来,很认真地做出预备姿势。
......蠢什麽。
我叹气,拖著他手臂继续往前走。
陈立岚好歹也是堂堂男子汉,哪可能堕落到需要一个病号背我走路啊!
「到了到了。」靳默衣笑道:「小南,辛苦你罗。」
我抬眼,瞧见一名罗衫飘逸的女子朝这头走来。
耶?
我回头看看靳默衣,又看看那女人;根本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好像啊。
莫约三十出头,身材凹凸有致,气质雍容华贵有如牡丹,却隐隐散发野性。
女人站定众人面前,脸一皱,指著靳书衣胸前血渍道:
「这什麽?」
「呃,王二麻的血。」四个男人异口同声,完全没个差错。
「王二麻?」女人微讶,後头武师将奄奄一息的人抬上,她端详了会,笑道:
「看来这趟收获不少。谁捕到他?」
「小南。」四个男人一起指我。
哇啊!
我大吃一惊,感觉女人目光灼灼,只好缩头缩尾呐呐道:
「我,我先自我介绍。在下江南,这位姊姊你好......」
话语未毕,众人一僵。
不是吧?我又说错话?该不会这人又是个男的?
突然对方发出一连串无以名状的笑声,一边伸手过来搓乱我头发。
「小南真是乖小孩,我中意。」喔呵呵呵呵。「你们这群小鬼,听到没有?嘴甜一点啊,不然我白养你们了。」
怎麽回事?我惊愕之馀用眼神向众"小鬼"求救。
锺世杰暗叹(真的是暗暗来,从嘴角漏出气这样):「南仔,你不该叫她姊姊,应该称『夫人』。」
靳默衣接口:「或是大妈。」
嗯?
「娘,你莫调戏小南。」靳书衣终於开口:「再搓下去头发要掉了。」
娘。
咦咦咦咦咦!
「你娘?」我顾不得礼节大喊:「你娘十岁生你吗?」
「她今年四十有二。」众人异口同声道。
妖怪!
正在混乱之际,後头转出两个男人,其中一个走向前笑道:
「紫衫你就别闹了,没看到客人被吓得不轻?」
「是啦,年纪不重要。」靳默衣插话道:「小南我同你介绍。这两位呢是我爹妈,我长得和我娘像,书衣和爹像,所以应该极好认。」
抬手一指。
「後面那位一头黑发,长相像木雕气质像冰雕,就算是大太阳底下靠近他也会冻结的,是我们师尊、爹爹义弟。」
那男人朝我微一点头。
「先进来吧,外头说话不方便。」那长相简直跟靳书衣一模一样,有著淡褐色长发的娃娃脸男人道:「大家都在里面等著,除了倬悠和喜容出门收帐不在。」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移向厅内,他回头叫住靳书衣道:
「书儿,你先去换件衣物。」
接著反手偷偷塞一颗药丸进儿子掌内,叹道:「要不是你娘方才见著小南太兴奋,这种拙劣演技哪可能瞒得过她?赶快吞了。」
靳书衣脸一红,往内院大步走去。
进到房里见过其馀人,详情如何已不想多谈,只能说,我的眼好痛啊。
这家子怎麽尽是闪亮生物?
「事态紧急,便省些介绍时间。」靳默衣朝众人曰:「这是江南。小南,从左边算过去是我们当家、我妻子、大妹、二妹、大妹妹夫与他孪生弟弟;大总管与财务总管不在。好,书衣来了;当家,换手。」
靳书衣大步一跨,坐在我旁边雕花木椅上;那被称为当家的银发男子沈声道:
「大家皆已明白事情经过,但有件事得先向你说。当初在北方,发了几封信?」
「四封。两封宫内、两封靳府。」
「两天前有探子来报,在京城近郊不同地点发现三具尸体,皆被野兽撕咬面目全非;经查探留下衣物行囊,乃靳家手下。」
靳书衣一拍桌子霍地站起:「也就是说......」
「是,只有一封送到我们手上。」靳默衣道:「且那名武师身负重伤。」
「收到信後,众人马上进宫参见皇上;但徒劳无功。皇上下旨,近日内不见任何人。」当家道:「连亲儿子亦同。」
美人娘亲一叹:「动作太慢,那女狐已登堂入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