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随著他加强的力道一点点地淹没了我。他竟然是来真的。
我就这麽莫名其妙被灭了?因为这麽个莫名其妙的理由?
窒息的感觉很恐怖。仿佛被封闭在一个仅能容身的容器中,肺部仿佛要被撕裂般,火辣辣剧烈地疼。我的手臂无意识地挥舞,指甲滑过墙壁,因为过於大的力道几乎要被折断。
视野中的景象开始变暗,摇晃。萧印月的脸上带著一丝漫不经心的微笑,发丝垂落,凤目微挑,有那麽种......风华绝代的残忍。
我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该就这麽死掉。总有什麽不对的地方。
萧印月似乎是猫抓老鼠般,并不急於把猎物杀死,而是一点点地玩弄直到我筋疲力尽。
如果......我全力给他肋下一掌,然後再大声叫来凛熙,情况会不会有所改变?毕竟他一定因为我刚才的表现以为我已经是束手待毙,防备也一定不会那麽谨慎。
无论如何,我不该就这麽让他掐死我吧。
胡乱挥舞著的双手已经悄悄蓄上了力,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就会狠狠地挥向萧印月。
我却忽然犹豫了。
氧气越来越少,眼前全是金星,我甚至已经能感觉到体内细胞的衰亡,手似乎也变得沈重起来。
可是这些都不是让我犹豫的理由。
就在刚才那瞬间,我心中却忽然又升起了一个疑惑。
虽说常人在将死之人面前都会多话一些,因为死人是无法背叛任何人的。但是问题是......萧印月这麽干脆的人,真的会在杀死我之前还跟我那麽煽情地聊一会麽?
人命在他眼中不过是草芥,他大概是玩弄都懒得玩弄吧。
如果他真的想杀了我......何不干脆一下子毙了我,这对他来说想必不是难事,而他自然不会有那个无聊心思来一点点掐死我。
虽然不排除他心理变态的可能性......但是......
但是就算我豁出去跟他拼了能活下来的可能性也近乎微乎其微,何不赌一次?赌他是在试探我。
我对他有二心,他又何曾真正信任过我?
试探一个人的真心最好的时机莫过於生死关头。
如果我在这种时候能挺住,以後必定会得到他百分百的信任。
想到这里,我缓缓睁开眼睛。
控制面上的表情,一点点地伸出手。
以一种和缓到毫无威胁性的慢速轻轻地抚上了他那只近乎致我於死地的修长手掌,一点点覆盖住他的手掌,十指微扣,很是缠绵的手势。
凝聚起自己全部的精力,从眼睛里透露出顺从和爱慕的讯息。
下一瞬间,我终於因为脱力和缺氧晕了过去。
(六十七)
苏醒的感觉就好像从深水中忽然浮出,瞬间被救赎。
我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又是萧印月
他俯下身,几缕发丝自然地垂落,细长双目微微眯起,他见我醒过来,很自然地一笑,轻轻在我唇上亲了一下。
冰凉湿润的感觉唤起我的记忆,我立刻反映到我没死。
他妈的,终於骗过了这只老狐狸。
如释重负的同时却也暗自戒备,萧印月脑子里的东西绝对不是我能理解的,就算他再伸手想掐死我我也不会很惊讶。
"萧宫主......"我沙哑著嗓子,就像驴叫。
"喉咙疼?"萧印月的嘴唇轻轻摩擦著我的脸颊,那种温柔缠绵的气氛逼真到我差点就忘了刚才的殊死搏斗。
"还好。"我继续驴叫 。
"起来吧,我带你去个地方,很重要,很重要的地方。"萧印月搂著我的肩膀,把我拉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睛。
......
......
萧印月带我去的是极乐宫的禁地──後山。
其实说是禁地也不能说是全然正确。因为萧印月虽然明确规定这里是宫人禁入的地方,但确实没有任何宫人愿意来到後山。
原因很简单,因为整个後山就是一片巨大的墓地。
只要是在宫内死亡的极乐宫人,都会被葬在後山。
白衣葬在山脚,青衣蓝衣在山腰,红衣护法和宫主则被葬在山顶处。而在後山的最顶峰,则是一处巨大的墓穴,极乐宫祖师师烈天的墓穴。
萧印月显得很轻车熟路,沿著盘山道绕过一座座阴森的墓碑,最终带著我来到山巅,师烈天的墓穴临峰而筑,巨大的石门紧紧闭著,上面爬满了苍豔的苔藓。
"多年以来......极乐宫人都以为祖师的墓穴是不可开启的,十年前我却在一次偶然的时机,打开了这座墓穴。"萧印月背对著我,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地在石门上画了种符号。
符号并不难,我在心中暗暗记了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石门缓慢开启,一股陈年的霉腐味迎面而来。
萧印月当先走了进去 。
我调匀了呼吸,也跟了进去。
"这也是......为什麽我的武功在十年前忽然突飞猛进的原因,上任宫主大概死也想不到,是祖师爷帮了我。"萧印月燃起火折子,石门在我们身後发出难听的声音缓慢阖上。
"百年前极乐宫大难,师裂天祖师爷病危。江湖中人人都暗中期望著能夺得裂天剑号令江湖,而当时极乐宫门人中,无一人出类拔萃到能抵抗大敌......於是 ,祖师爷便想出了一个办法,他把谣言夸大,说裂天剑中隐藏著他一身强横武功的秘籍,然後再故意把裂天剑遗落在江湖中。於是人们的注意力便都集中在抢夺裂天剑上。而那时根基不稳的极乐宫得以在夹缝中生存 ,最终屹立不倒。"
"其实......裂天剑中什麽都没有,它只是一柄神兵,遇到了一个对的主人,真正的武功秘籍......一直就藏在这里。"
火光下,萧印月的脸妩媚绝伦,带著一点点冷然的微笑。
他拉过我,把火折子举高,我能看得清墙壁上刻的小人在摆著各种姿势,下面还有草草的小字记载著口诀。
萧印月带著我一直往前走去,沿路的墙壁上都是各种功法。
有剑决,有刀式,也有拳招,都是万分精妙的上乘功夫。
"这些都是百年前极乐宫称霸江湖的功夫。"萧印月淡淡地说:"不过我要带你看的并不是这些。"
踩在潮湿的泥地上,我跟著他茫然地往前走,这墓穴大得很,这样一直走居然还没有到头。
又过了一会,萧印月终於停了下来,然後用火折子点燃了几盏油灯,周围一下子 亮了起来。
我这才看清,原来此时我们已经身处一个较小的石室。
石室的四面墙壁上都画著小人,小人的身上是密密麻麻的穴位,还有红线穿著这些穴位。没有讲解 ,甚至也没有口诀我注意到左面墙壁最上面写著四个大大的狂草字体──至尊极乐。
"这就是师裂天当年修炼的内功心法。"萧印月幽幽地说,然後举步上前,轻轻点著至尊极乐下的小人说:"这是第一阶,练成之後绝对能位列武林上游高手之席。"
他又顺时针走到第二面墙下说:"这是第二阶,练成之後就是武林一流高手中的佼佼者。 "
"第三阶......也就是我目前的修为水平,是武林中的超一流高手。基本上就是无所畏惧了。不过身处这个阶段的修习者处於很凶险的阶段,因为这个时候修习者的情欲会变得格外澎湃,情绪极为不稳。"说到这,他对我狡黠地笑了笑 。
"而第四阶......因为我并没有练成,所以我并不知道会是怎样。我唯一 能告诉你的就是,只有最强烈的恨才能促成第四阶的成功。"
"这个心法第二阶的修练者会比第一阶的修练者厉害十倍,以此类推,到第四阶的时候你可以想象是什麽情况。当然难度也是以十倍递增的。 "
我愣愣地看著他:"那第四阶就是无敌的境界了?"
"不,其实第四阶并不是结束,极乐宫这门心法据说还有第五阶,但是就算是使裂天始祖也没有练成第五阶,所以没有人能告诉你第五阶是什麽境界。"
我压制住心底的激动,沈稳地看著萧印月:"宫主为何要告诉夙墨这些?"
萧印月没有看我,而是对著墙壁上的小人轻声说:"我想给你个机会。"
"什麽?"我一阵迷茫。
"你这麽聪明,理当有个向上奋斗的机会不是麽?"萧印月微微地笑著:"从今天起,你每天来这里练功。"
"我要你,所向披靡 ,无敌於天下。"
(六十八)
我手好了之後的日子应该算是比较充实的。每天早上起来就直奔後山祖师爷墓穴,练一会至尊极乐内功,然後再去外面的墓室练一会剑法。
不得不说,至尊极乐的功夫实在是较我之前练的功夫都要厉害数十倍。但是练起来却真的万分痛苦,内劲在经脉中游走的时候,我甚至都能感觉到经脉瞬间被撑大的撕裂般的痛楚,热辣强劲的气劲游走完一个周天後,却浑身都好像充满了力量。
萧印月也跟我提起过,至尊极乐这门功夫其实是非常霸道的,稍有不慎就会经脉寸寸爆裂而惨死。因为它的游走速度和力道都比别的内功要强上很多,所以带来的凶险也是成倍的,所以千万不可躁进。
我当时绝对是听进去了,命当然是比力量重要。但是当真的练起来,却发现蛮不是那麽回事。一个周天结束,全身内气充盈,精气神皆在最佳状态的那种感觉是多麽奇妙,完全停不下来,只想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进境很快,几乎是一日千里。
那天我跟凛熙过招,虽然他未出十分力,但是当看到我一剑斩断了他的剑时,我和他还是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一周後,等萧印月似乎不太注意我的时候,我终於有机会奔去牢房见西门饮风。我虽然搞不清楚萧印月的想法,但是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那麽被动。等他心血来潮再玩死我?笑话。
西门饮风还是那个样子。闲适脱俗,手握青玉盏,抬眼看到我的时候,不慌不忙地点点头。那气度,实在非凡人所有。
"我去得有些久,西门公子急不急?"我微微一笑,坐到他对面。
"饮风知道夙墨不会是失信之人。"西门饮风为我斟满了茶盏,精致的娃娃脸,细长眼睛里却是坐拥江山的气势。
"说得好,有赏。"我的笑意更浓了些,把手伸出来,掌心,是灵花。花瓣半展,柔美精致,甚至还带著一曾淡蓝色的光芒,状似桃花,却比桃花还要美豔。
江湖传言,说那神奘族燕绝山颠的灵花谷那是天下第一华景。
名不虚传。
我曾经跟那种超脱凡世的美丽那麽接近过。嘴唇覆盖在重楼眉心那朵灵花的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了那种震撼。
心瞬间一疼。重楼......我的重楼,你还好麽。
西门饮风不动声色,左手探出,掌心,是一块银色令牌。
璀璨的亮银上雕著昂首咆哮的巨龙,声威阵阵,张牙舞爪。
"这就是当年号令极乐宫逆龙叛党的至尊令牌......"西门饮风漠然的眼里也留露出了一丝怀念:"七年了,是时候让它再展雄风了。"
我身子前探,把灵花也往前递了递:"那麽,是不是时候该西门公子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嗯,灵花换银龙令牌。"西门饮风很干脆地把令牌推到我面前,我也把灵花递了过去。
我要走的时候,西门饮风忽然在我背後开口了:"夙墨......你很聪明,但是我答应和你合作却也并不完全因为这些。"
"西门公子继续。"我站定,静静听著他说。
"这极乐宫里我最忌讳的人不是耀卿,也不是萧印月,而是......凛熙。"
"什麽?"我皱起眉头。
"凛熙虽然号称药王,但是他对毒的控制与配制天下无人能敌。萧印月有凛熙维护一日,就永远不会倒。七年前我的叛变,最终就是毁在了凛熙的手里。虽然我跟萧印月决斗是我战败,但我逆龙座下七大高手只有两个死在耀卿手下,却有七个死在凛熙的毒下。"
"凛熙其人没什麽野心,但是恪守职责,虽看似柔弱可欺,实际确是极乐宫的支柱。但是......据我的手下报,他现在居然站在了你这边,所以我不愿意跟你对抗。"
我愣了下,随即露出从容的笑:"西门公子恢复了功力之後有几分把握挫败萧印月?"
"四成。"西门饮风沈稳地答。
"那夙墨可以告诉你另一个你不该跟我对抗的原因......"我顿了顿:"因为我有九成把握把萧印月干掉。"
蚀魂粉,契兰香,加在一起就是无色无味的剧毒。我可不会忘了凌飞送给我的好礼物呢。
......
......
"凛熙......人家好崇拜你......"晚上,我趴在凛熙面前作出一副花痴少女状。
凛熙看医书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後面无表情地又把视线转回了书本上。
"真的真的,请你接受我如滔滔江水般的仰慕吧。"我双眼成倒桃型望著他。
"我接受,不过在接受之前,麻烦你先跟我说一下你有什麽事需要我帮忙麽?"凛熙头疼地揉著太阳穴,无奈地看著我。
"你还记得蚀魂粉和契兰香麽?"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记得。"
"你可不可以让它的药性发挥得再慢一些?"
"嗯?应该可以,你要......"凛熙有些疑惑地望向我。
"我不信任西门饮风,叛乱那日,我会让他以为萧印月武功已经施不出来然後跟萧决斗,你把药性调慢,让萧印月杀了西门饮风之後再发作。"我面上带著丝狡猾的笑容。
凛熙面上一阵惊愕:"我以为你已经和西门结盟?"
"世上哪有永远的盟友。"我摇了摇手指,把脸贴近凛熙:"我要──坐,收,渔,利!"
(六十九)
某一天,我终於忍不住问了萧印月一个小小的问题。
"那天你是不是真的可能会掐死我?"
"是。"萧印月淡淡笑了笑:"如果你的反映不让我满意的话......"
我觉得这个答案真抽象,皱了皱眉继续道:"那麽什麽样的反应才是你不满意的那种呢?"
萧印月躺在床榻上仰头望著我,脸颊露出一个小小的调皮酒窝:"我哪有想那麽多......你昏过去的样子很可爱,我就放手了喽。"
说完他拉下了我的脖子,带著酒味的双唇贴了上来。
我当时心中就剩下俩字,变态。
丫绝对是一变态。
那时我已经是极乐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右护法,豔红的衣角和他玄铁色的丝衣绞缠在一起,醒目得让人眼前一花。
我跟萧印月经常做爱,有时我在上有时他在上,他对这个不在乎,他只想让自己快乐。
"夙墨,我只能练到至尊极乐的第三层了。"那天萧印月跟我说。
我点了点头,"那也挺好,你这种美人总是这麽热血沸腾精力充沛,我高兴。"
萧印月没理我,自顾自地接了下去:"我没什麽感情,甚至也不在乎命,极乐宫对我来说也只是个住的地方。我这辈子不可能有极致的恨。所以......也就到这了。"
"我知道你不明白我为什麽教你练至尊极乐,其实就一个原因。我太无聊了。既然没下手杀你,我就给你个机会,让你变强,强到可以跟我并驾齐驱,甚至凌驾於我之上的机会。"
萧印月说到这里,脸上恢复了漫不经心地挑逗微笑,搂住我的脖子,亲昵地舔咬我的喉结:"你都不知道一成不变的日子有多无聊。无聊害死人呦。"
颠龙倒凤的时候,我忽然有点茫然。
我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拿到极乐宫之後可以去一统天下。
可是一统天下之後呢?
我跟西门饮风说那是种尽欢。
现在想来,却不知道到底欢在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