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什么都没说，眯着的眼睛蕴含了某种不祥的色彩，旁边人群们在跟艾森说笑，这边莫轩一个人静立在所谓长老的面前，接受着仿若带着刀尖般的目光的洗礼，“也许你会发现，这一切都是个梦，你就快要醒过来了，华尔曼少爷。”他说话了，莫轩听不太懂，便只是眨了眨眼睛，其实，他很讨厌别人带着那种“你不懂我懂”的优越目光看着自己，“语言有时候只是一面镜子，华尔曼少爷，你永远都只能看到虚像，你来的时机刚刚好，就像是老天赐予的一般。”
长老的神情平静，他手指指着背后巨大的高耸入云的深绿色树木，那是一棵生长在众多不过五人环抱的粗壮树木间一眼便能寻到的独一无二的神树，天罚之树，就在这里吗？莫轩抬头仰望，却依然看不到神树的顶端，那是没入云彩间的样貌，岂是他这等凡人可以随便窥视的？
不过这个人究竟想说些什么，莫轩皱着眉看过去，却发现长老只不过笑了笑就背过身慢慢离开了。
人群熙熙攘攘地让开了一条道路，却没有人分过来一个眼神，下意识的行为而已。
随着长老的离开，时间仿佛一下子开始流逝，黑白的照片渐渐地被赋予生命，人们都活跃了起来，投入到一天的生活当中。
乍一看就是很平常的光景，挨家挨户都把门打了开来庆祝艾森的回归，周边有小贩在沿街叫卖，很热闹，但不够真实，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莫轩伸开双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手心里却满满的都是空气。周围一圈围在一起的人们用着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是了，这是一个小部落，每个人各司其职，采摘果实，喂养牲畜……莫轩默默向后退了一步，还是不对，哪里都不对，即便装地再正常，这个村落也早已经渐渐地被侵蚀了。
“华尔曼。”艾森忽然走过来抓紧莫轩的双手，“我们快走吧，给你介绍一下我父母。”他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这里有多怪异一般，兴高采烈地带着莫轩往干净的小道上走，路过的人群要不然就是低着头，要不然就是微微挑高了眉毛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一丝侥幸或者说恐惧看着艾森和华尔曼，卑微的眼神中暗藏的狠毒让莫轩感觉糟透了。
他轻轻地拉了一下对方，试图换回艾森的注意力，可惜失败了。
“华尔曼，我的母亲啊，真的很温柔，小时候她总是给我做好吃的，你知道一种山上的一种叫做漫胶的野草吗？以前我特别喜欢吃，妹妹也是，妈妈就总是去周围的山野里边采，甚至还受过很重的伤，躺了一个月才慢慢好了起来，当时的我很自责，想着如果我不是那么贪吃妈妈也根本就不会有事，但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我根本就不爱吃那种东西，又酸又苦，尤其是生吃的时候，还带了一股辛辣，只不过啊……妈妈那种因为看到我们喜欢吃而露出的高兴的笑容让人禁不住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罢了。”艾森唠叨起来也跟夏马平分秋色，只不过莫轩不会让他住嘴就是，毕竟美好的回忆在跟人分享时收获的幸福是加倍的。
虽然加倍的只是一个人。好吃的饭菜？妈妈满意的笑容？没有看到过啊，会是什么样子？像是漂亮的紫水晶？还是女人们最喜欢的24k金钻戒？那些都是什么啊，为什么女人总是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还总要男人买给她呢？
“我的父亲当年追求母亲的时候特别轰动，因为情敌不只有男人还有女人，哈哈，再加上他自己还有一票子追求者，所以啊我听我妹妹说爸爸一路过五官斩六将好不容易抱得美人归的时候还差点被自己的追求者强暴呢。啧，不过我对于父亲的印象倒是很淡，现在住在那里的顶多是一个秃顶老头罢了。”艾森吸了吸鼻子，继续跟倒豆子一般将家里情况全说了出来，“妹妹比我小四岁，生得古灵精怪的，最喜欢打探消息，比如说隔壁家的男人一天要见六个追求他的人还不带累的，比如说船长家其实有四口人但都被他杀掉了，听起来就是无稽之谈。还有……总之还有很多，但我觉得那都是小孩子瞎想的，真实情况肯定差很多。”艾森摆了摆手，牵动着莫轩的手臂也跟着摇晃。
“呦，小艾森，这是要回家去啦？要不然先去我那里坐坐吧，赶了半天路肯定饿坏了。”一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大婶挤过打量着他们的人群站到艾森面前满脸的菊花绽放开来，莫轩心下一惊，看着周围慢慢围拢过来的人群，站定不动。
这些人，到底是在打着什么主意。
“是啊，要不然去我那里坐坐吧，有新鲜泡好的茶水，来解解渴也好啊。”又有人招呼着。
艾森憨厚地笑了起来，露出了几颗牙齿，“不用了，梅森婶婶，我这次是要带朋友去看望父亲母亲的，好久没见面了真的是不能耽搁了，等我跟家里人报个平安后再到你们那里喝茶吃点心好吗？”他挠了挠头发，散发着一种单蠢的光辉，莫轩感觉着周围热烈的氛围在一瞬间静止了下来并随即转化为冷冽的寒风，本来笑意盎然的脸忽然变成了咬牙切齿的怨愤，他急忙去拉艾森的袖子，在对方回过头之后猛烈地摇着脑袋。
“这样啊，那我就不打扰了。”梅森婶婶轻捂着嘴角“温柔”地看了一眼两人，便随着大部队挤进了街上人来人往的群体中，莫轩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变脸跟翻书一样快的如此同步的群体演员，这已经不止是长了见识了，重要的是他有没有命活下来把这个见闻讲给其他人听，呵，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艾森傻乎乎地什么都没有发现，看了一眼神色莫名透着不安的华尔曼，“没事的，他们也是好意。”
好意个头啊。
没有反抗地任由艾森将他向前拽去，莫轩闭上了眼睛，这个部落里的人在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艾森回家，为什么，艾森不应该没有察觉，是装的吗？为什么不跟自己说，觉得太过危险还是不够危险还是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证据不够根本无从分析，越想心里越乱，莫轩无法将这些疑问说出口，早在还没进入村落的时候艾森就已经说了，这个部落，除了莫轩自己以外，再无第二个人可以帮他。
也就是说，艾森已经料到了这种局面吗？
那他为什么……
第三十五章：人头
村落的边缘伫立着一栋灰黑色的茅草房，矮矮的坐落在树根处，好似很久没有打理一般，周围的田地都荒芜了，少说也搁置了好几个月。莫轩探头看向周围，从十分钟以前开始，就再也没有碰到过村民了，离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目光远些也好，但是这里……难道说以前艾森一家人就是住在这样偏远的地方吗？据说这里也有阶级之分，越是受人爱戴的官阶大的人房子就越接近中心，也就是神树所在的位置，而现在，这里简直算是荒郊野外了。
看得出来艾森一家人并不好过，但从艾森嘴里完全没有听出来，是自己太多心了吗？
“母亲，我回来了，我带来了朋友。”艾森叽叽喳喳跳跃着奔进了屋里，兴奋的表情让莫轩也忍不住吃了一惊，其实这家伙在帝国学院也吃了不少苦吧，那种坚强的模样大概也是慢慢磨练出来的。本来野外游人就是帝国人势力之外的，就好像偏远农村和城里人之间的差别一样，尽管你意识到这两者之间根本没什么不同，但还是会在大环境下耳濡目染渐渐拒绝着自己的靠近，这只不过是阶级地位的不同导致的排外行为而已，也是一种从众心理。
莫轩犹豫着是不是要跟进去，想了想还是算了，在没有主人邀请的前提下冒然进入别人家实在是很不礼貌，无聊的他继续将目光放向了天空，猛一转头，在不经意间他观察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不对，他从刚才就有些在意了，这些用来承载房屋的高耸入云的树木有一些开了红紫色的花朵另外几棵则没有，是有什么寓意吗？还是说这是某种标记？
莫轩看得入神，艾森叫了好几遍才唤回对方的神智，“那个，华尔曼，你帮我个忙吧，父亲和母亲可能出去采购了，你帮我看好家门，如果我妹妹回来了就让她先在家里等我好吗？我去找找，一会儿就回来。”不等对方答应，艾森一溜烟跑的没影了。
他的表情……好像有些奇怪。莫轩疑惑地挠了挠下巴，忽略心底里一丝慌张，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抬腿迈入了这间简单的小屋。没有过多的装饰，一进入就是大厅，吃饭的桌子摆放在正中央，旁边有四把凳子，上面落了一层灰，莫轩用手指捻起来闻了闻，却不是灰尘的味道，这是什么。两边各是一间小屋，大概是卧室吧，四口人的话是怎么分配的？心里涌出了些许好奇莫轩先推开了右边的门，里面几乎什么家具都没有，一张木板床平平摆放在墙角，枕头里干涩的野草随意地扎了出来，靠墙边有一张小桌子，大概是写字台之类的，莫轩踱了过去，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正对着的就是小小的一扇沾满了污泥的窗户，从缝隙中还是可以看到外面苍红色的天空以及周围不断在扭曲的空气。
这里就是空间的边缘了吧。
右手随意地摆动却不小心碰到了抽屉的锁，“咔哒”一声，那早就已经锈死的玩意儿随着碰触用力地落在了地上，莫轩心里先是一惊，然后便是探头去听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响动，确定艾森还没回来后他慢慢打开了那仅有的一个小抽屉，出乎意料的里面放满了女孩子用的小首饰，尽管已经破碎不堪。
莫轩不断翻捡着，然后在深处找到了一张小纸条，“哥，快离开！”用红色油彩写出来的的字迹在屋子里早就已经风干，莫轩凑过去闻了一下，是血的腥味，这莫非是用血写的？谁的？这个小姑娘的？还是……按道理来说她就是艾森的妹妹了吧，骤然地莫轩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他直起身快速走过大厅来到了另一间虚掩的房门外，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他父母的卧室。
外面渐渐地黑了下来，莫轩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悄然打开的门无声无息，带动了门旁边一束早已枯萎的鲜花徐徐飘落在地上变成了细碎的灰尘，莫轩因为屋子内太过昏暗，不禁将视线移向那被窗帘遮挡住的地方。
脚有些迈不动，床上好像有着什么东西，圆形的，带着奇异的臭味。他使足力气倏地将窗帘拉开，早已腐朽的黑色棉布在这一瞬间同样粉碎成了灰尘散落在地板上，屋子眨眼间明亮了起来，映照得床上两颗五颜六色的头颅是那么扎眼。莫轩大声抽了一口气，全身僵硬了至少五秒才缓缓放松了身体，他屏着呼吸慢慢靠过去，手指开始颤抖，这是什么，不，这是谁，应该不是艾森的父母才对，他刚说出去找他们了，他不可能没有看到这个的，可是，帘子是谁挂上的，没有道理只挂一边，是的，没有道理……
所以说不应该是艾森的父母！
也许是不小心放错了地方的，莫轩踏着小步继续往前走，“啪唦”一声他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感觉起来带着软硬不均的厚度，还有着仿佛沙土般的摩擦力。莫轩低头将那张磨砂纸捡了起来，不，只是感觉起来像磨砂而已，这是野外游人通用的纸张，是用这里的树木做出来的，很粗糙，但意外的写在上面的字迹更容易保存，十几年都不会褪色。
莫轩借着亮光翻看起来，这是一卷画册，里面画的统统是一个女人，侧面照背面照正面特写包括各个时间段女人干活的身影，简直就像人生阶段报告似的照片一般，就连莫轩也忍不住赞叹这位画师的功力，能信手拈来到这种层次，该是大师级别了吧。
不过这样一比较，那横躺在床上靠右侧的头颅莫名觉得和这画上的人有几分相像，莫轩颤了一下，大概是心理作用吧，因为觉得相像所以怎么看两人都会长的一个样，不过这两人，究竟是谁？
“你看见啦！”有人站在门边，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的莫轩“唰”的差点跳了起来匆忙间将手里的画册摔到了地上。艾森走了进来，跟刚才离开时的表情一个样，带着一丝绝望又充满希望的眼神，很矛盾，矛盾地让莫轩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什么也没看见吗？抱歉，他是真的说不出口，所以莫轩只是傻站在旁边，看着艾森慢慢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画册，“这是我父亲当年为我母亲画的，说要一辈子留着，即便母亲老了也要将他们交往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你看，画得像吗？”
莫轩退后一步，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视线情不自禁飘向那边的人头，不不，那个只剩下头发和不知名虫子的头颅不会是艾森跟自己提到的他最爱的母亲吧。
他无法想象艾森崩溃的样子，难道说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这个部落被全灭的吗？那么艾森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莫轩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第三十六章：黑心商人
时间再次静止下来，莫轩想要伸出双手安慰一下对方，却连抬手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蓦然觉得很疲惫而且无力，他只能傻呆呆地站在一边，用自以为很有感染力很悲伤很同情的眼神看着艾森，期盼别人能够知道他确实有这份心，是啊，现实里人们都是这么做的，在他们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用眼神告诉众人，看啊，我尽力了，可我做不到，看我真挚的眼神。
所以别再骗自己了，莫轩知道他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一片空白，是没有情感的苍凉。是啊，当他用一句话表述清楚艾森被灭族的经过时，他也是没有任何情绪的，会觉得无奈吗？会为艾森感到不值吗？不可能的，别开玩笑了。他只是一边吸着烟，一边描述着某个族人惨死的状况，是啊，书里的人怎么样活着怎么样死去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写故事的，甚至连说书人都不算。以往的一切犹如过眼云烟，那么，现在站在这里的，到底是主人公华尔曼，还是作者莫轩？连他自己也有些搞不清了。
如果是华尔曼的话，要做些什么呢？莫轩思考了一会儿，不，他在之前并没有碰到艾森，资料不足无法判断。莫轩淡淡地扭过了头，听着那边有人跪倒在地的声音，有人小声啜泣的声音，有人喃喃自语的声音，如果是华尔曼的话，应该是用语言先打动对方，然后再用王霸之气感染对方并相约一起去救出被困的妹妹，这才是事实的经过不是吗？可是站在这里的是个冒牌货，一个只会干瞪眼而言语苍白无力的男人，他要说“我也明白你的感受，来，站起来让我们并肩作战”吗？别傻了，大家都是大老爷们这些话根本一点用都没有，艾森现在需要的，大概只是宣泄和真相吧。
“华尔曼，你相信吗？如果不是父母一直住在这里的话，我真的很想就算死在外面也不回来了，可是这块土地束缚住了我。我知道的，我都知道，我就是想问问那帮家伙，仅仅一年时间，他们都干了什么，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啊……”饱含怨愤的语气让艾森此刻就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孤狼一般只能独自哀鸣，莫轩知道他口中的“他们”是谁，也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从街坊邻居转瞬间成为杀人帮凶，就算是莫轩，也在仅仅是设身处地地想象了一会儿后便忍不住冷汗直冒，正所谓，哀莫大过于心死。
“我要去问问他们……对，我要去问问。”艾森没有理会华尔曼的反应，刚才的一切更像是他在自言自语，他本来就不寄希望于别人的回应，艾森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了。莫轩注意到，艾森从进来之后，就没有往他的右边瞅上一眼，哪怕是转头的动作都没有，仿佛那里的世界被硬生生剔除出了艾森的视野。他双手捧着那卷画册，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之后，再一次飞奔了出去，地上的飞灰被鲁莽地带起，刮着卷游走在莫轩周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也止不住那股瘙痒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