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苇回头看到陆萧和楚乔，他没有任何讶异，他们到来的时间虽然比他预计的要早，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他敢肯定，周瑜一定在全家人面前又哭又闹，大胆地把出轨的名头往他身上按，既然他力求把自己打造成受害者，他何不帮他做实呢？陆苇把被子往下来，让赵之皓的脑袋露出来，温柔的声音犹如三月春水，“乖，把头漏出来，被子里的空气不新鲜。我先出去一下，不会很久的。你要是饿了，就让护士去叫我，我回来再喂你喝粥。”
“赶紧去，罗里吧嗦的吵死了。”赵之皓伸手把被子又拽了上去，头枕着胳膊，一动不动的。
“好好好。”陆苇把被子又拉下来一些，才向陆萧和楚乔走去。“哥，我们出去说吧。”
“好。”陆萧转身出门，如果眼前这个人要不是自己的弟弟，他很难想象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了自己。他不知道陆苇是怎么想的，那样一个矫揉造作的人，竟然把他当宝一样呵护。他什么时候对周瑜用那么温柔那么关怀那么体贴的语气说过话？没有，从来就没有。陆萧觉得自己有些理解周瑜为什么会那么决绝地离开，因为他陆苇太让他伤心了。作为他的另一半，本来应该是最相信他的人，可是在面对他的前任的时候，竟然问都不问，就把他判了死刑。他为周瑜不值，认为陆苇愚蠢，觉得赵之皓太过可恶，对了，他还是那个冒牌货的朋友，果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没一个好东西！
陆萧阴沉着脸站在走廊里，陆苇胳膊上搭着一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陆萧看了一眼，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周瑜特地买的情侣款，呵，他现在还好意思穿着周瑜买的衣服和那个小三亲亲我我？
“哥，我们出去说吧，他要睡觉了。”陆苇把羽绒服穿上，再围上那条明显也是出自周瑜之手的彩虹条纹的羊毛围巾，动作毫不拖沓行云流水。他看陆萧眼珠不措地盯着他看，以为他没听到，所以又重复了一遍，这次陆萧听到了，一扭身就往外走。
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医院的人特别多，一路人男男女女簇拥着病患，大力地呼叫医生护士，再夹杂着长哭短号声，让陆萧原本就不怎么舒坦的心里更添堵，陆苇本来走在陆萧右边，侧脸一看他这张比包公还黑的脸，就估摸着自己今天不会太好过。但是他也决定了，不管陆萧说什么，他都不会主动去找周瑜和好。如果他要误会自己和赵之皓旧情复燃什么的，就尽管去误会吧。他觉得有必要给周瑜一个教训，不然他们之间一出现什么问题，就往赵之皓身上扯，真的很让人烦心。
楚乔上次住院也是在这家，陆萧算是对周边的环境比较熟悉。他带着陆苇到了医院对面的咖啡厅，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他总是觉得浓郁的咖啡香气也遮挡不住身上那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陆苇见陆萧皱着眉头，脸色阴沉得就和六月雷雨前的天色一样，连忙招呼服务生点了两杯抹茶牛奶上来。
服务生把抹茶牛奶送上来，冲着两位帅哥尽情地展露笑颜，“请问两位先生，还需要点儿什么吗？”
“不需要了，谢谢。”陆苇把服务生放到他面前的单子递过去，服务生有一瞬间的恍惚，只觉得这个人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等到她元神归位的时候，才红着脸把单子拿过来，转身回到服务台，和站在那里同样打扮的小姑娘去咬耳朵去了。
这个时间段咖啡店没有什么人，服务生一离开，两个人就陷入到沉默当中。陆苇根本不知道周瑜已经离开，事实上，除了陆萧、陆婷和楚乔三人，陆家的其他人连他们俩吵架都不知道，陆老爷子只是对两个人生日宴当晚没有和全家人一起用餐有些微词，其余的根本没多加追问。他以为陆萧是来为周瑜做说客，便想敌不动我不动，看陆萧问他什么，他再问答。而陆萧呢，现在脑海里都是周瑜那天的悲惨样子，他说“我和他玩完了。从今以后，我和你们姓陆的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不知道周瑜此刻躲在哪里舔舐伤口，他也不知道周瑜会不会一气之下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他只知道陆苇，他的亲弟弟，真的是喜欢那个叫赵之皓的。别的不说，眼神骗不了人，那种打心眼里对一个人的呵护是装不出来的。
陆萧发现自己有些不认识陆苇了，或者可以说，自从他醒过来后，陆家每个人都变了，他不知道在自己昏睡的那五年里发生了什么，让他们的脸孔都涂上了一层陌生的情绪。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害怕，让他手足无措，让他不敢多和他们亲近，让他面对自己的亲弟弟也说不出话来。但是，周瑜也和他的弟弟差不多啊，他们之间的情谊也不容小觑。陆萧喝了大半杯牛奶，牛奶的香甜让他将心里的那股寒意冲淡，也让他有力气开口。
76.小虎病了
“陆苇，你就打算一直在这里陪他了吗？周瑜呢，你这样做，让周瑜怎么想？”
陆苇想都不想说道，“他？哥你就不要为他说话了。阿皓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也没人照顾，我肯定要在这里陪他。”
“到什么时候？”
陆苇张开嘴，可是他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当时看到赵之皓头破血流，他的确有些生气，再加上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让他寒心，就天真地想，借着这个机会消消周瑜的锐气。
陆萧直视着陆苇，他开始时还能若无其事地回以对望，没过一分钟就坚持不住，眼睛开始游移，还不到两分钟他就举手投降，“哥，你不要这么看我好不好，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啊？”
“说什么？”陆萧扭头看着窗外，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在喃喃自语般让人听不清楚，“你难道就不想听周瑜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就那样丢下他一个人走了，你知不知道你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陆苇一撇嘴，冷笑道，“不就是全家人攻击吗？”
“不是。”陆萧把脸转过来，对着陆苇脸上忽然绽放了一个笑容，那笑容说不上多好看，甚至有些血腥，让陆苇从后背脊柱尾端涌起一股凉意直到他的大脑。他刚想问陆萧，就听陆萧轻声但坚定地说，“他走了，要和你离婚，离婚协议书通过律师带给我，让我转交给你。”陆萧从随身带着的黑色皮包里拿出两张白纸，反过来放到桌面上，推到陆苇面前，陆苇这才意识到：哦，不是白纸，有字的。
陆苇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捏着那两张纸，低低的笑声从嘴里溢出来，他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全身都抖了起来。陆萧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两杯牛奶连着玻璃做的透明烟灰缸都跟着晃动两下，他声嘶力竭地喊：“陆苇你疯了吗？周瑜要和你离婚了！”
“哥。”陆苇抬起头，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你还真相信他，我告诉你他鬼主意多着呢，经常闹离家出走。没事，我保障过不了这个星期，他就回来了。哎呀你放心好了，我们没事的。”
陆萧被陆苇的盲目乐观打败了，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说服陆苇去相信周瑜这次是去意已决。他坐在沙发上，抱着胸冷冷地看着陆苇，忽然电话响了起来。楚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陆萧，我在停车场这边等你。”
“你和他说完了？”陆萧本来不打算让楚乔跟来，可楚乔坚持要见赵之皓，并且强调他不会问艾东的事情，而是想听听赵之皓的打算。毕竟这种事情，第三者的态度也很关键，如果他一意孤行要和陆苇复合，会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陆萧开始时坚决不答应，可禁不住楚乔的软磨硬泡，加上陆婷在一旁搭腔，他只好万分不得已地答应。并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他和楚乔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对，他们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而且最关键的是楚乔现在对他言听计从。
楚乔在陆萧和陆苇走后，对缩在被子里装睡的赵之皓说：“起来吧，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他们已经走了。”
赵之皓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微笑着上下打量楚乔，“不错嘛，比我上次见你要聪明得多。” 楚乔受不了他这幅自来熟的架势，把刚才陆苇坐的椅子往后挪了半米才坐下来，“你和孙茴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要把周瑜和陆苇扯进来，他们和这件事情没关系。”
“别生气嘛。”赵之皓嘻嘻笑道，把护腰放到自己身后，舒服地靠在上面，手摸着额头的纱布，“嘶”一下吸了口气，“还真挺疼的，你看到我当时的英勇身姿了吧。不过，陆苇也真是的，还是那么的，”他冲着楚乔暧昧一笑，“那么在乎我。呵呵。”
楚乔有些急躁，一想到周瑜和陆苇可能因为他而被迫分开，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小三，而且还是恬不知耻的那种。他呆呆地盯着赵之皓，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狂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赵之皓，你够了！你到底和孙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突然间回来？你几年前和陆苇在一起，是不是也是有目的的。”
赵之皓打个响指，“bingo！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躺在一个男人身下。”他眼中的狂热忽然被大片大片的仇恨情绪占领，他咬牙切齿地对楚乔说，“我恨每一个姓陆的，他们飞扬跋扈、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我恨不得把每一个姓陆的一口一口咬死。至于周瑜，他也不是受害者，反而他也应该谢谢我，因为是我让他看清楚陆苇的真面目，不过是一个我勾勾手指就摇头晃脑跑过来的纨绔子弟，他还为他流泪。呵，真是瞎了眼了。我和孙茴的事情你不需要多问，她让我告诉你，不准撮合他们两个，周家和陆家闹崩了，对我们的计划非常有帮助。如果他们要还是联合在一起，你要想打败陆云山，简直比登天还难。”赵之皓顿了顿，“除非你是个受虐狂，越被折磨越被侮辱越高兴。”
“你……”楚乔的脸色突然间就变白了，过去的种种放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重现，他非常肯定自己从没有放弃过那个报复的念头，可是也同样不能否认，这几个月来的相处让他有些松动，更何况，他们有一个女儿。
“难道被我说中了。”赵之皓问，“你别做梦了楚乔，现在咱们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就算你停下来退出你也跑不了，我会清晰无误地告诉楚乔你和艾东之间的过往，包括你们那个孩子，孩子的事情他不知道吧。你说要是艾东抱着你们的儿子上门去找你，陆萧还会不会对此无动于衷呢？”
“你说什么？”楚乔冲上去攥住赵之皓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什么儿子，他，他不是已经……”
“他没死，活得好好的，就在艾东那里。”
楚乔手猛地松开，赵之皓跌到床上，把衣服抚平，慢条斯理地说：“你一定也知道陆云山对那个孩子做过什么，不过，艾东刚知道陆萧醒来，就已经联系医院的人，幸好负责人孙茴认识，所以小虎，对了，那个孩子叫小虎。艾东原本是让他帮着照顾小虎，可没想到医院接到陆云山的电话，让把小虎给处理掉。那时候小虎只有七个月，很小很小，还不到四斤就出生了。”赵之皓说到最后，声音渐渐轻下去，他似乎想起刚看到小虎时候的样子，皱巴巴红彤彤的像个小猴子，抱在手里比一个洋娃娃也没重多少。他以为慢慢调理会让这个幸运的小家伙健康起来，可后来才知道这个孩子从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与健康无缘。
“小虎？”楚乔摇摇欲坠，这个名字他听过，这个孩子他见过，并且抱过，可是，自己都没有发现，那是他的孩子，他想起来了，那个人说过，小虎的身体不好。原来他还活着，他的孩子还活着，怪不得kevin会住在熙府花园那间房子，他根本就是在骗自己，这个大骗子，他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不说他就是艾东。
“楚乔，你没事吧。艾东他不让我告诉你，但是小虎这几天又病了，或许你可以去看看他，艾东说小虎很喜欢你。”
“病了？什么病？严重吗？在哪家医院？住院了吗？”楚乔连声问道，“我要去看他，我要去，要去。”
77.消失
楚乔说着说着，语不成调，他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一直以来的郁闷、苦痛、难受在这一刻似乎都灰飞烟灭，心里满满的都是失去而又复得的惊喜。他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给艾东，可是手却像个患有帕金森综合症的老年人一样，手控制不住地震颤，试了三次才把那件黑色羽绒服的口袋拉链拉开。赵之皓伸着脖子看过去，质量明显上乘的羽绒服拉链已经断了，两排金色的獠牙大张，拉链处的土黄色棉绒衬布豁了一道两厘米长的口子，露出了里面的白色绒毛。他看楚乔鼻头都红通通的，握着电话低着头翻来覆去研究，好像在研究秘籍一样，心里多少有些不忍，便从床头拿起自己的手机翻到艾东的电话号码后递给楚乔，“喏，你用我的打吧，他不接陌生电话啊。”
楚乔仰起头，似懂非懂地看了一眼赵之皓，他拿过手机，手指触摸到上面的通话键，心里突然有些害怕，他怕他一打这个电话，和陆家表面上的脉脉温情也要消失不见，他会更加地狠陆云山，更加地厌恶陆萧，更加地想法设法甚至是不择手段去毁掉那个家。那时候，陆家如果败落了，该受到的惩罚受到了，该遭受的罪遭受了，那他的心爱怎么办？她会不会因为没有陆家的势力支撑而受很多委屈，她长大后如果知道是自己的一个父亲处心积虑地制造了这一切，又会如何？可是……楚乔闭上眼睛，想起了那个曾待在自己怀里，连手指都握不住的小虎，小小的、软软的、睁着一双大眼睛委屈可怜地盯着他，他看到他的嘴唇碰到一起，明显是在叫“爸爸”，可是却没有一点儿声音。是啊，他和一般的孩子不一样，他的脑部发育不健全，他这一辈子都需要别人的照顾。如果陆云山当时手下留情，他就不会这样，他会健健康康的，和别的小孩一样。学说话、学走路、读书、毕业、娶妻生子，可是陆云山，他却生生地剥夺了小虎的一切权利。他是小虎的父亲，最应该保护小虎的人，他不可以优柔寡断，不可以。
楚乔按下那个绿色的按钮。
他没有任何力量抬起胳膊把电话放到耳边，他紧紧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连接状态，每一次轻微的“嘟”声，都让他的神经紧绷，在这短短的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楚乔觉得度日如年。
也许下一秒艾东就要接起电话来了。
他该怎么说？
艾东，我知道了一切，你就是kevin，kevin就是你。
艾东，小虎呢？我要见我儿子？
艾东，你这个骗子，我恨你？
艾东，你有哪怕一点点在意过我的感受吗？
艾东，当初，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
可是，等啊等，楚乔等来的却是电话里的温柔女声。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赵之皓此时正吃着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包薯条，他见一股轻薄的白气从楚乔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嘴唇里喷出，不禁讽刺地说：“我还以为你真的担心小虎呢。原来不过装装样子而已。”他拿着一根薯条，在包装盒上一滩红色的番茄酱上滚动而过，然后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
楚乔被赵之皓噎得说不出说话，他不能否认，也否认不了。他现在就像一根浮萍，在宽阔的河面上飘啊飘，他没有方向，也不知道哪里是他的目的地，甚至连为何飘荡，为何出现在这片河面都不清楚。没有依傍，没有过去。而未来，完全靠外界的风力方向来决定。
他需要时间去冷静去选择去放弃。如果说不知道小虎存在的时候，他还可以说为了小虎去报复陆家。那么现在，他已经不清楚在小虎和陆心爱谁在他的心里占据更重要的位置，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他只能选择一个孩子，不能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