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虽然上过几次战场,勉强也算是个骑士,但大多时候还是待在城堡里养尊处优,他只觉脖子上冰冷一片,连动都不敢动,他真怕对方一个手抖,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死了。
“哎……呀,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别杀我。”
迪卢木多诚挚表示歉意,然后说出了自己如此行动的目的:“如果不想让我伤害您,请吩咐您的军队,随同我们一起去费尔角。”
领主再一次愣住,“哎?”
领主虽然武艺平庸,但并不妨碍士兵们对他的爱戴之情。亲自送来马车的骑士队长看向迪卢木多的目光好像要吃人。
远处,是已经列队整齐,随时准备出发的军队。
领主微颤颤地道:“哎呀,你们,你们……”你们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骑士队长看着领主被绑的双手,还有一直抵在领主脖子上的利刃,脸色铁青道:“没有想到费奥纳曾经的首席居然会是个疯子。如果你敢伤害领主大人,埃布拉纳的骑士绝不会放过你。你好好记住了。”
迪卢木多扣着人质,无言以对,他内心即惭愧又苦涩,用这种卑劣的方法胁迫他人,此时无论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骑士队长离去后,迪卢木多拿出一床柔软被子铺在马车上,然后拉着领主上了马车。
领主还在感慨这个人还不算失礼,刚坐了下来,没想到自己居然连同被子一起被牢牢绑在了马车上。
领主做梦也没想到会受到如此对待,一种被深深冒犯的感觉让他极为愤慨。
“你,你还是骑士吗?竟然如此对待一名贵族,实在是有违礼仪,有失体统,有损道义。”
迪卢木多神情愧疚,但手上动作不停,利索地将领主的四肢绑好,又拿出一床被子盖了上去,把被子四个角也绑得个结实。
做好这一切后,迪卢木多检查了马车与马匹,确定没有问题,便立即坐上马车,猛地抽打缰绳。
“驾——!”
两匹骏马长嘶一声,扬蹄疾驰。
在颠簸中,领主终于明白迪卢木多这么做的用意。
即使身下垫了一层身上盖了一层被子,在奔走了一个小时后,他还是感到骨头快要散架,皮肤快要裂开。
在剧烈颠簸下躺在马车上,根本看不清前后的景物,但是他能听到后面如同闷雷的马蹄轰响,那是一直保护他的骑士们。
哎呀,他们真是辛苦了。这次回去后,酬劳全部加倍,不,加三倍。领主心中念叨着。
与埃布拉纳领主一样遭遇了人生中最大意外的还有另一人,爱尔兰的王太子,卡布利。
卡布利穿着盔甲,坐在大帐主位,看着单膝跪在下方请罪的法师,罗德。
在他麾下的德鲁伊和法师中,卡布利最信任也最纵容罗德,但是他没想到,这个家伙的胆子居然这么大,两千人的部队,居然说抛弃就抛弃。
卡布利的心在流血,那是他最放心最自豪的部队,精锐中的精锐,就这样被遗弃在茫茫大海,被那群怪物屠杀殆尽。
大帐中还聚集了所有的高级将领和法师,大家不敢看向盛怒中的王太子,目光纷纷集中在罗德身上,等待着王太子的处置。
卡布利终于开口了:“这次是我的责任,出兵来到此处,相信了苏格兰王的诚意,相信了英格兰王的气度,以为这场纠纷可以在一场公平公正的比武中解决,没想到,敌人居然如此不顾廉耻,舍弃了自尊与骄傲,舍弃了道义与荣誉,选择与那群怪物合作,意图将我们在此消灭。”
卡布利抬了抬手,示意罗德起身,继续道:“现在的情况想必大家已经知道。所有的求援渠道都已被敌人封堵,我们的后方是两万英格兰军队和一万苏格兰军队。在我们的前方,是一千头怪物。如果我们缩在法阵里,等着海那边的敌人杀过来,一旦法阵被破,接下来就是死路一条,不想死在这里,不想死的毫无价值,就必须冲出去,和其他地区驻军汇合,汇聚足够的力量反击,将这些入侵的敌人赶出去。”
卡布利站了起来,看了看他所信赖的部下道:“敌人纵使强大,但我们身边有一同作战的战友,对方数量只有一千,而我们有两万人,都是随我作战至今的精锐,都是战场上的勇者,我绝不相信我们打不赢,我绝不相信。现在连打都不打,有的人就想逃跑,那样还算什么骑士?还算什么男人?”
大帐里的将领们眼神都有所改变。
卡布利道:“如果因为懦弱,因为胆小,放弃作战,像老鼠一样四散逃了,简直就等同于舍弃了作为男人的尊严与骨气,对这样的逃兵,没有任何人愿意保护你,没有任何人愿意与你共同作战,你们希望像老鼠一样,你们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吗?”
“不愿意!”将领们齐声吼道。
“不愿意——!”帐外的声音震天。
不知在何时,卡布利的声音被法术传递到了整个营地,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卡布利的讲话。
卡布利看了罗德一眼,对方一脸狡黠表情,立即知道了怎么回事。
这个自作主张的家伙!
骑虎难下,卡布利索性走出大帐,看着齐齐站着面向大帐的大军,高声道:
“弟兄们,看看前方阻挡我们去路的敌人!那些恶心的怪物!难道有人以为,抛下手里的武器,抛掉荣誉和骄傲跪地求饶,那些没有理智的怪物,它们就会放过你吗?!它们就会放过我们的家园,放过我们的妻儿父母吗?!”
“不,不会!我亲眼目睹,即使那些胆小鬼怯懦求饶,也被一口咬下头颅!它们是一群必须消灭的怪物,不要想着以人类的想法去猜度它们的行为,那是最愚蠢的自杀!”
“弟兄们,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妻儿父母,都在我们的后方。只要跃过我们,那些怪物就会毁灭我们的世界,毁掉我们的家。”
“爱尔兰是最伟大的国家,爱尔兰的战士,绝不会向任何人妥协,绝不会向任何力量屈服。现在,拿起你们手中武器,与我一同起誓!”
所有人拿出武器,所有人都注视着他们的王太子。
卡布利拔起长剑直指天空,手按心口:“面对敌人,我们绝不逃避,为了荣誉,为了祖国,我们同生共死,我们——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卡布利咆哮道:
“爱尔兰——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所有的人在恐惧在此刻,化作了激情,化作了力量,随着呐喊声,冲上云霄。
马车停下来好一会,身上的被子被取走,绳子也被解开,领主躺在马车上,一时间起不来,他的身体全麻了,稍稍动一下就感到全身被细小的针扎一样的麻痛。
天色在不知不觉间黑了下来。领主好不容易坐了起来,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直到看见迪卢木多升了一堆篝火,急忙哆哆嗦嗦地移了过去坐下。
远处的军队也停了下来,数不清的星星点点在黑夜中摇曳,随风飘来肉香味。
领主本来随着知觉一同麻木的胃随着香味苏醒,强烈的饥饿感顿时涌了上来。他看了看一旁的迪卢木多,对方在照顾两匹马,为它们准备饲料,看上去一点没有为两人晚饭该吃什么而打算。
哎呀,这边比较重要啊,好饿……领主在内心嘀咕着。
仿佛听到了领主心中的不满。远处出现一人骑马而来。
迪卢木多来到领主前方,手持双枪注视来人。
骑马来的是骑士队长,原本拿着武器的手上提着个篮子,身上连盔甲也没有穿。
他在距离迪卢木多几十步远的位置下马,牵着马走了过来。
“在下为吾主送餐而来,并无敌意。”
迪卢木多打量着来人,直接收回了武器,点了点头,继续照顾马匹。
领主迎过去,身上还披着被子,“哎呀,你怎么来了?啊不,你来了真好。”
骑士队长看着领主此时的摸样,表情颇有些微妙,“大人,没发生什么事吧?”
领主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篮子,“哎?能有什么事?你带了苹果酒了吗?”
骑士队长无奈道:“带了,还有您喜欢的南瓜派。”他将篮子提到篝火旁,拿出布垫在地上,才将食物一一取了出来。
领主高兴地眼睛都笑眯了起来,把被子的一角垫在屁股下坐着,接过骑士队长递来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拿起南瓜派正要吃,看了看摆满了一桌布的食物,皱了皱眉,“呀,你带的东西太多了。”
骑士队长道:“里面有给那个疯子的食物,您吃完后,再让他吃就可以了。”
领主摇摇头,道:“不,虽然他的行为很荒谬,但毕竟是一位有名的骑士,我们怎么可以这样无礼。”说着,领主放下南瓜派,站起来招呼站在较远位置的迪卢木多,道:“这里的东西很多,请与我一同进餐吧。”
迪卢木多觉得很是尴尬,身为造成这一事态的罪魁祸首,他无意也无权享用对方的食物,但如置之不理则会更加失礼。
“抱歉,如果我接受了您的好意,我的内心会更加惭愧。”迪卢木多走到领主身旁,温言拒绝道。
领主有些半开玩笑道:“哎呀,浪费食物有罪,那就当作是减轻的我罪恶,来帮我的忙。”
迪卢木多敬佩对方高尚的品德,但心中的负罪感仍然让他无法接受对方的好意:“既然这样,那就麻烦这位朋友将多余的食物带回去吧。”
骑士队长看向迪卢木多的表情严酷道:“注意你的用词!谁是你的朋友?”
迪卢木多立即道:“抱歉,是我用词不当,我表示歉意。”
骑士队长嗤笑道:“哈,抛弃骑士的自尊,做出与强盗行为无异的虚伪之人,现在还在意礼节么?如果不是考虑到吾主坐在你驾驶的马车上,我才不会送来多余的食物。”
领主在一旁劝道:“距离费尔角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如果你因为虚弱一个错手把车驾驶到山沟里,那我们可死得太冤枉了。我还没结婚,不想这么早死呢。”
骑士队长转头,表情纠结道:“大人,请不要说这样的话。”
领主哈哈而笑:“哎呀,放轻松,意外总是会有的。你看我不是莫名其妙就来到这里了。”最后一句他转向迪卢木多道:“好了,陪我吃一点吧,一个人吃东西很无聊,我在家经常找人陪我吃饭的。”
迪卢木多在听见对方说到“强盗”一词时,便已经低下了头,直到领主再次邀请时,也一直没有抬起,仅是持礼道:“抱歉,辜负了您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能接受。”
领主见对方态度坚定,倒也没有强求,只好独自进餐。
迪卢木多退开几步,将身影隐藏的树阴之下。
领主似乎对苹果酒情有独钟,喝完了之后还嫌不够。
骑士队长劝解道这个时候酒喝多了不好,后来干脆拿着酒壶去附近的小溪打了一壶清水回来。
领主吃着馅饼,搭配着清水,神色颇有些不满。他忽然想起什么,倒了一杯水在杯子里,站起走过来,递给了迪卢木多,“哎,这个不算是我的东西,是谁都可以饮用的水,也不喝一些吗?”
盛情难却,而且的确没有再拒绝的理由。迪卢木多道谢后,接过酒杯,喝下清甜的溪水。
骑士队长在一旁静候着,在默默观察着迪卢木多。
他一直都找不到对方的破绽,即使对方放下了长枪,一副毫无戒备的摸样,他也没有自信可以偷袭成功。
长年以来积累的战斗经验告知他,自己只要有所动作,对方一定会在瞬间反击并将自己打倒,从对方的简单的几个动作,不经意间维持着最为合适的距离,还有武人独有的杀伐气质,他已能看出对方的实力丝毫没有因长途奔波的疲累而减弱。
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大,自己拼尽全力,甚不吝惜生命,如果保证不了主人的安全,那就没有意义。
只有再等等了。骑士队长将杀意深埋在心。
用餐完毕。迪卢木多主动帮忙收拾,一点也不像是绑架人的凶犯,而是彬彬有礼的友人。
将餐具放入篮子,迪卢木多交给骑士队长,问道:“请问,你们的军队中,有德鲁伊或是法师吗?”
骑士队长皱眉,“为何会问这个问题?”
迪卢木多道:“因为前方有一场硬仗,需要术法的支援。”
骑士队长冷笑道:“你打算让我们去攻击王太子殿下的军队?”
迪卢木多急忙道:“不,不,不是王太子,是一群怪物,一群会飞的半龙人。”
骑士队长用看疯子一般的表情看着迪卢木多。
迪卢木多无奈至极,唯有硬起口吻坚持道:“请回答,有,还是没有?”
骑士队长铁青着脸,回答:“没有。”
迪卢木多叹口气,只好道:“那么,请你们多砍些树木,尽可能地制造多一些标枪。”
骑士队长道:“如果我拒绝,你是不是会伤害吾主?”
迪卢木多无法回答,只好沉默以对。
对方似乎把沉默当成了一种默认,脸色变得更差了,走的时候咬牙切齿道:“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迪卢木多因惭愧脸色微微发红,心中郁结地几乎想要放弃这种近乎无耻的行动。
这样做真的好吗?让这些毫不知情的人上战场,这样做对吗?迪卢木多在内心责问着自己。
可是如果放弃,让他们停下脚步,王太子的军队没有支援,覆灭的可能性极大,届时这个队伍遇到那些怪物,加上英格兰的军队,他们的处境将更加危险。
只要到了前方战场,这个误会就会解除了。虽然手法错了,但目的没有错。
迪卢木多反复告诫自己坚持下去,仿佛咽下一杯苦涩至极的酒。
休息了一会,迪卢木多将被子平铺在马车上,抱歉地看向领主,道:“对不起,请您再坚持一段时间。”
领主坐在篝火旁,似乎不愿意起来,一动不动。
迪卢木多无奈,只好走过去拉他。没想到手刚刚碰到他的肩膀,领主居然直直倒了下去,直接载到前方。
前面就是火堆,迪卢木多立即想也不想伸手一捞,将领主住后拉开。
迪卢木多拉开领主时,便发现对方失去了知觉,如此大的动作,居然也没有醒过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迪卢木多警觉地注视四周,没有异状,那么造成领主昏睡的原因,只能是……
发觉刚才的溪水可能有问题,迪卢木多感到头脑一片昏沉,强烈地睡意席卷而来。
仿佛苦战了三天三夜终于消灭了敌人,取得了胜利后可以好好休息了一样,不管前方发生了什么,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不行!不能睡!迪卢木多拼命保持着清醒,他知道自己这一睡,后果将是什么。
突然之间,战士的直觉告诫他,前方有敌人。
迪卢木多注视着周围环境,看不到一个人。
但是他能感觉到,敌人正在靠近,而且不止一人。
是魔法的波动,埃布拉纳的随军里有法师,刚才那名骑士队长在说谎。
迪卢木多走到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前,拿出红枪猛地一划,树干齐腰而断。
不远处的敌人停止了移动。
迪卢木多扛起领主,把其放在靠着树桩坐下,随即对着树冠一轮枪舞,动作停下后,树枝四散,迪卢木多将散开的树枝围在树桩四周,围了一个简略的锥形,连上空都没有放过。
这样,无论来人用了什么隐形的法师,都不会瞒过迪卢木多将人质带走。
快速做完这一切,迪卢木多手持长枪,站在感应敌人位置最强烈的地方,扬声道:“我接受你的挑战,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