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斯冷笑道：“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想，也并不是谁都像你一样，高尚。”
最后一个词，肯尼斯用了讽刺的语气。
迪卢木多不以为意道：“我的个人安危是小事，重要的是……”
“你给我闭嘴！”肯尼斯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赶了过来？……你，你到底想过没有？你居然敢对我说，这只是，小事？”
肯尼斯气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怒瞪的双眼，如同燃烧的冷晶。
迪卢木多心中大为触动，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犯了一个极为严重，极为愚蠢的错误。
肯尼斯根本不会在意多余人的安危，他只在乎他的安全。
迪卢木多急忙靠过去。
肯尼斯站起，想要离开。
迪卢木多一把拉住肯尼斯的手，道：“我错了，以后都不会这么说，对不起，我刚才说错话了。”
肯尼斯的脸色依然很难看，他抽开手，倒是没有离开，而是走到篝火的另一侧坐下，侧着的位置，一点没有看过来的意思。
迪卢木多松口气，随即又叹口气。
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他应该怎么办？
迪卢木多注视着燃烧的篝火，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不该拿来衡量的生命价值，在战场上，只是一个消耗的数字。
寒夜，星空明亮。
柴火燃烧发出的劈啪声，显得周围更加安静。
迪卢木多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沉寂：“肯尼斯，这场战争过后，如果王太子要追究我的罪行，你……”说到后面，声音有些踌躇，但依然坚持说了下去，“你愿不愿意随我一同离开爱尔兰？”
肯尼斯终于回过头，看向迪卢木多的目光里带着意料中的无奈。
“你居然真的打算为费奥纳背这个黑锅？”
迪卢木多的笑容里有着坦然还有包容，“我知道费奥纳发展到今天，芬恩所做的事情，并不是全然的正确。但是现在的费奥纳，仍然代表着爱尔兰最强大最正义的骑士道，它是我成长的地方，是我的伙伴和朋友为之奋斗的理想，只要它还没有全然变质，我愿意保护它。我愿意为了它付出名誉，至于性命……”迪卢木多笑了笑，看着肯尼斯道：“我的生命现在属于你，所以不能交给他们，只能选择逃跑了。”
肯尼斯噎住，这，这个家伙……
迪卢木多坐在肯尼斯的身旁，握着他的手，愧疚道：“抱歉，要食言了。不能在这片土地建立属于我们的家。不过我相信，凭借我的武艺，在其它国家一定能很快获得武勋，取得领地。战争结束后，我们去另一片大陆看看吧，听说那里……”
肯尼斯没有挣开手，默然听着迪卢木多的设想，对这个家伙的固执再次感到无可奈何。
没有意外，他早就知道这个家伙会这么选择。刚才说得那么严重，只是想让这个笨蛋认清自身的困境，不要一脑门子热都想着其他人。结果到了最后，这个傻瓜还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在了最后。
如果没有圣杯带来的奇迹让他来到这个世界，大概没有谁会为这个名叫迪卢木多的男人真正着想吧。那些只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考虑的人，从来不会把标榜在嘴边的道义放在生命之上的人，用道义誓言绑架他人性命的人，在这个世界比比皆是。只有这个傻瓜，把那些看得那么重，把自己的利益看得那么轻。
肯尼斯想到迪卢木多在历史上的最终结局，便是一阵气闷。
这个笨蛋的生命，现在是属于他的。除了他，他决不允许其他人伤害这名永远无愧骑士称号的男人。
肯尼斯握紧迪卢木多的手，打断那些所谓的设想，道：“你不用离开爱尔兰，没有必要这样做。只要有一个合理的让大家接受的理由，就没有人敢怀疑一位带来胜利的英雄。至于私下的真相是什么，王太子心知肚明，也不会太过追究。”
迪卢木多听闻，怔然道：“正当的理由？”
肯尼斯松开迪卢木多的手，从储物手环里拿出一个木盒，打开盖子，露出一颗拳头大小的水晶球，“只要把这个交给罗德，他会想办法解决的。”
迪卢木多看着水晶球里一团发亮的东西，如同烟雾一般在游移着，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肯尼斯拿出水晶球，往里面注入了一些魔力，那团像是烟雾一样的东西像是补充了营养，移动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些。
“你还记不记得欧兰德曾说过，莎拉之所以知道大型传送阵的据点发生了变动，是因为一位看似普通的老神官告诉了她这个秘密？”
迪卢木多对欧兰德死前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楚，他点了点头，“听说是一名很普通的老人，职位不高，但是能力却意外的强。”
肯尼斯将水晶球放回盒子，才道，“那个老神官的灵魂，现在就在水晶球里面，战争结束后，只要把转移传送点的罪责推到他身上，问题就解决了。”
迪卢木多没想到水晶球里居然装着灵魂，目光立即移到水晶球上，还未仔细看清，盒子被关上了。
“那个神官的灵魂？怎么会在水晶球里面？”
肯尼斯挑眉道：“因为是我装进去的。”
迪卢木多愕然。
肯尼斯以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道出捕获这个灵魂的过程：“离开都柏林前，我看到了莎拉，还有这个神官的尸体。知道这个神官临死前曾拜托莎拉，希望把他的骨灰带回英格兰埋葬。”
迪卢木多叹道：“原来这个老神官是英格兰人？”
肯尼斯点头道：“我推断他应该早年得罪了某些势力，所以隐姓埋名来到爱尔兰，他的实力与阶位不符，大概是不想升迁引人注意。他的魔力不低，死后灵魂依然能依附着尸体，应该是想通过最后的媒介回到祖国后再进入亡灵之境。”
迪卢木多皱眉道：“然后你就把他的灵魂抓起来了？”
肯尼斯道：“我不是亡灵法师，如果不是这个灵魂具有魔力，我也抓不到他。我无法控制他，只能把他交给罗德，让罗德操控他的意识，让他承认自己是英格兰派来的卧底，是他转移了大型传送阵的据点，是他将半龙人引到费尔角，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迪卢木多直觉这样做不好：“那个老神官在埃布拉纳待了很多年，是个好人……”
肯尼斯皱眉道：“所以他做完之后良心不安，忍不住告诉了莎拉，机缘巧合下，莎拉通过欧兰德让你得知了这件事。我已经告诫了莎拉，一旦有人问起当初发生了传送阵的骚乱，就说一切都是那个老神官搞的鬼，否则你和她都会有麻烦。莎拉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明白我的意思。”
迪卢木多没想到肯尼斯早已安排好，“你……”他说不下去。
这样做不对，如果没有那个神官，他根本不知道王太子有危难，根本不会引兵来费尔角救援。
那个老人是一名英雄，他不该成为这场政治斗争的替罪羔羊。
肯尼斯仿佛没有注意迪卢木多抵触的情绪，继续道：“迪奥莱茵已死无对证，只要加以诱导，当时在场且活下来的神职人员，都会去指证那个神官，因为这会是最合理最接近事实的真相。”
迪卢木多深吸一口气，觉得心里非常不舒服。
一个人无论生前言行举止品德为何，权势地位功勋为何，在其死后都应该回归平等，得到最安宁的平静。
生者不该惊扰亡灵，更加不该操控亡灵，这是对道义的践踏，对生命的侮辱。
迪卢木多不赞成肯尼斯这么做，但是他说不出反对的话，因为他知道其实肯尼斯也很讨厌这种行为，现在之所以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的安危和前程。
迪卢木多低垂眼睑，情绪低落：“为什么人在死之后，都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一个好人，不该得到这个结局。”
肯尼斯收回木盒，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很多人都没有得到该有的结局，包括那些赫赫有名的英雄。该说你的爱心终于发展到打算为英灵平反了么？嗯，让我想一想，应该从哪位开始……”修长的食指敲了敲额角，“库丘林如何？”
迪卢木多无奈，不想继续与肯尼斯争执这一问题，不再就此发表意见。
肯尼斯从小溪里打了一壶水，用了驱毒术净化了污染，与干粮一起递给迪卢木多。
“距离天亮还有十个小时左右，抵达费尔角最快还需三个小时。吃完东西再休息一会，我们轮流守夜。”
迪卢木多接过食水，啃第二块饼时，无意间看向领主安睡的位置。因为领主整个人缩成一团，身上的被子盖得又严实，圆鼓鼓的好像一个山包，连头都看不到。
“领主大人怎么样了？”迪卢木多有些忧心，万一在军队抵达费尔角之后领主都醒不过来，实在有些麻烦。
肯尼斯扫了一眼那个山包，冷淡道：“大概，醒了吧。”
迪卢木多微惊，急忙走到领主躺着的位置，扒开蒙在头上的被子。
扒开一看，更是惊吓。
领主睁着眼睛，糊了一脸鼻涕和眼泪。
迪卢木多急忙转身道：“肯尼斯，他，他醒了。但为什么……”
肯尼斯随手甩了个咒语过去，“僵化咒而已，没事。”
领主恢复自由，扭过头，把脸埋在被子里，蹭了蹭，又不动了。
迪卢木多坐在领主身旁，没有走开。他已明白领主为什么会哭。他不知道领主从刚才的谈话中听取了多少内容，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领主知道埃布拉纳出事了。
片刻后。埃布拉纳的领主平伏了情绪，坐了起来。
“埃布拉纳，那些半龙人……那里的居民，死了多少？”
迪卢木多想了想，心中不忍，答道：“大概有……八成左右。”
领主的嘴唇在颤抖，眼眶又红了。后来，他索性不去控制自己的情绪，趴在被子上嚎嚎大哭。
肯尼斯露出嫌恶的表情，一个静音咒甩过去。
迪卢木多立即道：“肯尼斯，这样太过分了。”
肯尼斯冷道：“他还要哭好一会，你是打算让后方监视这里情况的敌人误会你在虐待他们的领主大人吗？为了明早的战斗，节省点彼此的体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