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靳昶在家而我们又没打游戏的晚上,他就常躺在书房榻上看书。我一看那就废物利用吧,我概率挂了一直没过,见他闲着也是闲着,就把题都扔给他让他帮我先算一遍再讲给我听,他都应着。也亏他记性好,扫一眼书就都做得出题来。我靠在他身上打着手机游戏听着他讲题,他一般也没脾气。
这是说一般时候!有时候他开始还挺温和,可是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会翻脸,稀里哗啦划一堆题给我,逼我一晚上做完,丫自己先洗澡睡觉去了。还特么振振有词说世界上的概率题就五百道,我还做不明白就是缺心眼。泥马一下惯着我一下教育我,是大姨妈来了么这么喜怒无常?我特么都快被他刺激出神经病了。
有两回题没做完就趴在书房的榻上睡着了,开着灯,迷迷糊糊不知道睡到几点,靳昶过来找我。其实听见了他叹气,可我睡着了就懒得再动,也就他不嫌麻烦还非要把我弄到卧室去睡床。
我闭着眼睛也感觉得到他小心翼翼地把我翻个身,我的个子也不算矮,就算长得不壮,可身高在那呢,体重也不能算轻,他居然能不太费力地把我抱进卧室去。我滚进卧室的被里每回都模糊琢磨,他这柔道怕是一直没落下,身体素质好得可不是乱盖的,我特么也得锻炼锻炼了。每一回也都觉得,他这人是真宠我,我爹都没这样,比我姥姥还宠我。
顺便就想到,他八成是这世上最信我的人,这感觉真奇怪,毕竟我们认识的日子其实还浅。
不过他信我是真的,简直太特么信我了。丫明明知道有时候晚上会被客户约去喝酒,丫也明明知道我刚考下了驾照没多久,根本不能上路,可他还非得天天开车上班,喝酒了就直接打电话叫我去把他和他的车一起开回来。
我一路上那个狂汗啊,算是见识了他性子粗犷的一面。我跟他说了好几次这不行,他满不在乎地说就市里那通行速度,我顶多就是把他车刮两下,我特么也算不负他望,两周就给他刮花一次,幸亏不是擦在别人车上。
我挺愧疚的,毕竟他的车也不是特别便宜,而且也算新。他是真看不出一点在乎来,倒是挺爷们。可是我总担心伤着他,有次他喝多了往副驾驶位上一坐就睡过去,我跟他抗议让他换人开要不找个代驾,他醒过来一笑,说“苗苗你别怕,练两次就好了。再说真要出事,那算我求仁得仁。”
想不到他喝多了说话这么不上道,我帮他系安全带的时候恨不得干脆把他勒死。
好在他真正喝多也就一次,多数时候看样子只是小酌,还能坐旁边看着路况教我开车。
不过,总的来说这段日子我过得真是百般恣意,没有老妈念着,没有老爹束着,没有寝室局促着,我觉得我特么简直就是孙悟空——也不从麒麟辖,也不伏凤凰管。
一直到八月份第二个周一,靳昶起大早上班去了,走得时候还说得收拾一下部门了,业绩有点掉,我自己在家空着才忽然有点郁闷——我特么是不是要开学了?我还真是孙悟空啊,这都山中无日月,寒尽不知年了。
我别别扭扭地又摆出课本来,不知道现在该从哪本开始看好。一个电话突然打了进来,我接了电话才感觉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其他人。
朱崇柏,朱大表哥,不知怎么想的,突然约我吃饭。
21.渐露端倪
我怎么也没想到朱崇柏约我的地方是个茶楼,想这种地方怎么也都跟朱崇柏那潮男不搭边。尤其这个茶楼,外头瞧着低调,可是里头却是做足功夫的古意,恐怕也不是胡同口老大爷能来溜达的地方,我在门口愣是绕了三圈才敢进去。
我眼睛尖,一进门就见着他坐在里面的一扇窗边,身旁窗上湘帘半卷,前头规规矩矩一个明清时候的雕花落地明罩,掩了他半个身子。可是隔着那木头假墙垛子我都瞧得见他的落寞。我瞅着就上火,这是玩穿越呢?
我一招手,“朱大表哥。”
隔着雕花格子也瞧见他手一抖,抬起头来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终究还是笑了。我过去坐下,他给我泡了一盏功夫茶,手法还挺利落,“我说苗苗,我摊上这么个姓就够苦逼的了,名字取得也不好,哪里还搁得住你这么叫。你再大点声,我怕是仅有的这么点桃花运都要被你喊没了。”
我讪讪的,怎么上来就扯桃花运的事,别是真对我羡慕嫉妒恨了吧,我要是没事竟遭来男人的醋意,那可真是飞来横祸。可是话又不好直说,只好避重就轻,“表哥今儿叫我来什么吩咐?”
他一时没吭声,我就在心里揶揄他,难道是来找我决斗的?这自家兄弟为了个爷们儿在窝里相残,传出去名声可不好,从京城到我们地方这一带官面上我们家老爷子们都不用混了,我跟他回家都得被扒光了抽。
我在这里正常走神瞎想,他那边终于说话了,“今天不想上班,想来想去这会能找着的闲人还真就你一个。”
真娇纵!不想上班就不上班,怨不得靳昶没看上你。
我心里头吐槽,其实想想还挺乐的,“你那天不说咱们俩一看就都是甩手掌柜么?”
他呵呵笑了,看着我的眼睛,我突然觉得他这样子还挺真诚的,“我那天就那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你比我强多了,至少大学是考上了,我高考的分数只够个民本,最后被我爹送国外去念了个洋民本。”
这话的风格就偏写实了,我觉得这表哥看我的样子确实是把我当弟弟了,我看他这难受的样子百分之九十七也是为靳昶,就说了句话安慰他,“你也别往心里去,靳昶确实照顾我,但我是直男。”我看见他眼神变了一下,也不知道他理解成什么了,赶紧加一句解释,“靳昶也是直男,所以什么事都没有。”
“你觉得靳昶是直男?”朱崇柏坐直了点,看起来好像有精神头了。
我就闹心了,这话题怎么歪了,变成我跟我表哥在茶馆里八卦男人的性向了。靳昶说他讨厌同性恋,难道我要原话告诉眼前这同性恋?那多伤人自尊,我这人一向下得去脸,下不去手。只得敷衍地反问他一句,“你觉得靳昶不是直男?”
他没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看我,“那你跟他不是……”最后一个尾音虚得很,微微上挑算是一个自问自答的设问句。话音断了之后他的眼神也有些迷离,有点悲。我就想这人到底有多怪啊,你知道我跟他不是,那甭管你有鸟没鸟他好鸟不好鸟,你都还有机会啊,那你怎么反倒更没精神了呢?
他叹了口气,薄薄的嘴唇微微抿着——人说这种薄唇主的是薄情,不过不幸的是我也这种唇形,随我妈。
“我约了人在这里相亲,可又有点腻烦这事,既然你没事,就陪我相亲吧。反正你闲着估计也是无聊,就当看一乐子事了。”他说道。
我被他这跳跃的行为闪晕了,打死我也没想到他是要来这里相亲,试探地问他,“你不是……喜欢靳昶吗?”
“嗯,”他答得相当坦荡,就冲他这坦然劲儿,我就挺喜欢他的。他笑了笑,“当初他说我胡闹,我也确实是个没正经儿的人,不过我等了这么些年了,虽然他不在乎,可我也算对得起我自己的心了。”
我有些呆呆的,亲耳听着人说谁等谁多少年,自己心不心的这些话还觉得有些震撼,我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恋爱这件事的条条框框,我本就不擅长处理感情问题,所有的情感经验仅仅来自于陪我妈看的那些民国背景豪门恩怨,可那一般都是你煽我一个耳光我推你下个楼梯的……根本没啥借鉴价值。这会乍听见一个大老爷们这么忧郁伤怀地诉说心境,我一下就被镇住了。
何况背景还是这么古调的一个茶楼,大下午的屋角有人在抚琴,这会人少,那人似乎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琴,琴音断续难成调,趁着雕花罩子后头那流水的声音,真有些伤情。
他笑了一下,颇有些释然的模样,“我跟他少年交友,对他不可谓不了解。他说自己不是GAY,却从不见女友,我本来是有些疑心的,可也影影绰绰地总感觉到他其实是有喜欢的人的。我给自己定了个期限,就是在他得到那个人之前,我都可以不放弃他,但是如果那个日子真的来到了,他竟然得到了心中所爱,那我也就彻底没戏。那就,算了。”
他一个“算了”说得轻飘飘,我的心里却抽筋,怎么爱情这东西这么伤人,还能把一个大老爷们整得要死要活的。可要说他也是悲催,好好的一个美男,做什么不去琢磨着上妹子,非得好上个也有鸟的,这不是老天拿他开玩笑吗?我看他看得神伤,忽然听见他说了一句跟我有关的话,“那天我看他带着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还听评书似的端茶水喝了一口,喝完我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肩头过电了似的,一下就激动起来,“你……你说什么?你知道什么怎么回事?我?跟我什么关系?”
他看着我没有吭声,我仔细整理了一下思路,看来这人还是误会了,就跟他那时候跟靳昶说的话一样。我赶紧辩解,没想到他也不说话,只是笑笑看我。这比说话还厉害,我闭上了嘴,脑子里闪电般地窜过我跟靳昶接吻、DIY、玩特么柔道……我有点不敢说了。我什么都没想,是因为靳昶从一开始就说了一句很重的话——死同性恋,所以打死我也没怀疑他老人家在那方面有什么问题。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难道那是他让我卸下心防的一招虚张声势?
我擦不能吧?我这么想也太特么自负了。就我?就我这衰样,也至于什么人这么用尽心思地算计?
朱崇柏转开眼睛,端起茶盅慢慢喝茶,那垂下的眼,透着层淡淡的忧伤,我立刻就觉得特别对不起他。“靳昶不可能是GAY。”我觉得这么说对他还能更好点。
“那你觉得同性恋应该什么样?”朱崇柏抬起眼睛反问我,“化妆?穿女装?兰花指?”
我没吭声,我其实很有点那么觉得。我以为真实的GAY应该是这样的,跟妹子们闹笑话萌的那些暧昧主角是两码事。
“同性恋其实……我大概是个双性恋,女人也可以但是如果是靳昶的话,更可以。就是这样。”朱崇柏大概看出了我的想法,低低地解释了一句。
我说不出话来,他一定觉得我特别好看穿,所以他叹了口气,“以前靳昶总站在走廊窗前看你们打球,我一直挺好奇他为什么看一伙小傻逼为个篮球你争我抢。后来高三毕业的那个夏天,我回来找靳昶,打电话他说他在学校。我去学校找到他的时候,他坐在篮球场的最上边,看着一伙活泼的小傻逼。我当时就有些感觉,不过那时候我已经认不出你来了,我问他在做什么。他说,原话说——‘要是你爱一个人却没有任何机会,而且默默爱他其实是对他最好的方式,那么为什么要去打扰他?如果我爱一个人,就一定把他惯得比天王老子还娇纵,可既然都想这样了,我为什么又要把他从本来轻松快乐的生活里拖出来受罪?’——我当时以为他是在说给我听,让我离他远点,我那时心里非常难受,回家就答应了出国。却没想到他原来是说给自己听的,他特么可真是既早熟又理智。”
我……
我操,这是说谁的什么事呢啊?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连“那肯定不是在说我”的鸵鸟说辞都懒得说出口,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靳昶怎么可能是同性恋,怎么可能身为同性恋还把我骗到家里教接吻帮DIY,那特么不是性骚扰吗?有这么对兄弟的吗?
我低头看着茶盅上的青花,生怕朱崇柏再说下去,偏偏他还就把话砸在我心上了,“后来我从外头回来,又遇见了他。他再见我,似乎想起的都是我们少年知己的感情,对我疏于防范,我们来往也就多了。有次喝了酒,我套他的话想探探他的实底,他大概是憋久了,喝多就说了很多。说他这些年,只要回家,就总会去几个固定的地方去等他喜欢了许多年的一个人,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他说他本以为年少的记忆大多都是靠脑补才出来的美好,可没想到每年再见那人,都觉得他比去年更合自己的意。”
我抬起头,刚好看见朱崇柏的眼睛也看了过来,我的手心都沁了一层汗,几乎都起了仓皇逃跑的心思。略一迟疑就看着他对我说道,“他说他有一个冬天在漫画书店门口站了五个小时也没等到那人,估计是那人换了喜好,不再喜欢收集柯南的单行本。我还笑他,想不到这个年代,还有这种民国时代的慢节奏纯情戏码。”
我的嗓子干了,心里觉得别扭,这下子觉得该可怜的不是朱崇柏了,而是我自己。我感觉很不好,怪得要命,隐隐约约还有种别扭的背叛感,好像靳昶背叛了我似的。至于他到底背叛了我什么,我又说不清。
我是真想跟他好好相处的,小时候我跟他那种柔柔软软的感情记忆还在,他根本就该是一个最值得信赖的哥哥,我也打定主意要好好找一找小时候的那种兄弟感情的,人难得在成年的时候还能继续享受那种纯粹的感情。可是一下子……靳昶提过的那些旧时记忆不再是奇妙的缘分,疏忽之间靳昶就变得跟变态的跟踪狂似的,跟踪得还特么是我这样的爷们,再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难道小时候他就对我有意思?我那些天真的记忆其实是被恋童癖性骚扰的错位记忆?想想就觉得变态。
变态?我怎么能用这种词形容靳昶?我的脸突然开始烧热,感觉很是愧疚,又心烦。我知道我是疯了,我是儿童的时候靳昶也是少年,恋童癖还谈不上,他不可能那时候就对一个小崽子发情。
“你怎么了?”朱崇柏问我,我刚要说话,就见他往我身后看。我跟着回过头去,就看见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子走过来,穿着白色T恤,高腰的蓝底白点的裙子,皮肤白皙,一张很乖很聪明的小脸,带着和气善意的笑容。
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是人见人爱的,不过我实在没心情多打量她。朱崇柏站起来跟她客套,顺便也介绍我,我知道了她叫钟雯,不过我看起来更像是备品。我不知道相亲有没有什么规矩,不过显然她占优势,要是看不中表哥还有表弟可以选。
朱崇柏对那女孩子的态度淡淡的,但是倒也不算失礼。我心慌意乱没仔细听他们聊天闲扯,身后雕花罩子后头那流水也不再写意,不知不觉灌了一肚子茶水,哗哗的流水声弄得我总想上厕所。
我跑了好几趟厕所,最后一趟在厕所里收到朱崇柏的短信,【我不喜欢她,先走了,你帮我收场。改天再请你吃饭。】
我操!
22.计划外相亲
我跑回桌边,朱崇柏那孙子还真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跟钟雯说的,那女孩自己坐在桌边,看着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小猪接了个电话,单位有急事,所以就走了。”钟雯还挺会察言观色,看我一脸不自在就自己解释了,我听到小猪那个词就差点倒绝。将近一米八的小猪长大不知得怎么德行,舍到贫困山区去,不知能给贫困儿童做出多少顿免费午餐,真好造化。
“不好意思,我替我表哥给你道歉。”我勉强压了压心里的事,就想着就当认识个朋友,先敷衍一会,谁让朱崇柏这么不靠谱呢。
钟雯也善解人意,摇摇头不大当回事,“本来相亲这种事就没个准儿,我是被我妈念着,不得不出来,小猪大概也是如此。”
我呆了一下,这姑娘聪明。朱崇柏那点小伎俩还想玩小姑娘么?他早晚得被姑娘爆了。我就感叹,脆脆那暴徒也好,钟雯这文雅姑娘也好,怎么如今的妹子们都这么痛快敞亮通情达理呢。倒是爷们特么的悲秋伤春,忒让人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