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出大事了!”谈清凑近书生身旁,低声推测,“别看苗人一向爽朗,好像没什么严谨的规矩,但其实阶层一向鲜明的。”
书生恍悟的点头,看建筑就知道,虽然同是一个寨子,但是头人以及长老功德高的人都能住盖在青石道旁的大屋里,其他人一层层往外蔓延。却从没有人说过什么,所有人都默认这样一种分等级式的住房。
“大半夜能直接敲门敲到头人屋子里的,除非寨子里发生了大事,不然,是绝不允许的。这是对头人不敬。”谈清看书生点头,便接着说道,“违者,轻者鞭刑二十,重者要逐出寨子的。”
书生倒吸冷气,逐出寨子?!那就相当于中原族式被逐出氏族啊!
说话间蓝波淼已经示意自己的奴人挑了灯,开了大门。一群人慌慌张张的涌了进来。
“什么事?”蓝波淼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
一群人虽慌张,还是记得匆匆向蓝波淼行个礼,而后立马开口:“不得了啦!那个尸王跑了,被抓的女娃娃死了!”
这是安扎木的声音,可能是顾忌到书生他们在唱,特地用了汉话来回禀事情。
众人一惊!不待反应就听到蓝波淼冷着声音连声发问道:“怎么回事?不是一直昏迷着,没有醒来过吗?没有短笛鸣唤怎么会醒来,又怎么杀了人?现在哪去了?谁负责守寨门的?今夜有没有看到什么四处逃窜的活物?”
一众人立刻三五成群乱哄哄的回答起来,听得书生一众头疼不已,蓝波淼也被烦的大喝一声:“你!”指着安扎木,“你说,怎么回事?”
安扎木深吸了几口气,才平静了情绪慢慢说道:“尸王和那个女娃娃被带回来后,就一直关在一起,尸王这几日都没有醒来过,只有女娃娃时不时的吵着要见头人,可是头人您一直没开口,我们就没有搭理过。
“可是从昨日开始,那个女娃娃就吵得很凶,看守的那波和库鲁以为她有什么事,但是从小窗口看进去,尸王还是躺在角落里,动都没动过。他们又不会说汉话,女娃娃又不说苗话,他们根本不知道女娃娃一直在喊什么,还是照常送三餐进去。
“可是今晚看守的人交接的时候,进去查看时,女娃娃已经被人一掌毙命了,尸王也不见了,他们四个就赶紧跑来告诉我和阿扎诺长老,我们带人去一看,果然只剩女娃娃的尸体在那里,尸王不见踪影了!”
“守在寨门附近的勇士们,今夜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问过那波和库鲁了,他们都没有听到过短笛鸣叫声,不知道到底是外人进来掠走了尸王,还是尸王醒了……”
剩下的话安扎木已经说不下去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说明寨子里现在进了一个来历不明,还十分具有危险性的人物,时刻有可能威胁到苗主或者头人的生命。
蓝波淼听完沉默了很久,开口却是对着书生问道:“你怎么看?”
书生一愣,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没回过神,等下一刻了解到蓝波淼是真的在问自己,还不解她这是什么意思时,又看到一众人全部用热切的眼光盯着自己,心里暗暗叫苦,面上还不能显露出来。
他斟酌了半天,才试探着开口:“能不能先带我去关押尸王和韩月牙的地方看看。”
众人一怔,像是不解他怎么会提出这一茬,蓝波淼已经应下。
一堆人打着火把移驾到关押尸王的地方,离头人住的地方并不是很远,但是路却不好走。七拐八弯的,还尽是泥巴路,坑坑洼洼,一不小心就能崴一脚。
终于到了时,书生想率先低腰进去时,却被齐盖拦腰抱住,拉到自己身后,走到了书生前面。
书生滞了滞,看看齐盖轻挑的身姿,立刻明白他的身体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这两天不过是占自己便宜,腆着脸装的,要自己照顾他罢了!
本欲发货,一转眼,就看到周围一众人无声的看着他刚刚与齐盖的一番互动,眼中并没有什么鄙夷或者不接受的神色,书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上一红,心里暗自嘀咕——难怪书中说南方男风盛行,多半人都能接受这个。
齐盖先进了里面,打量一圈没有什么奇异的地方后,立刻招手示意书生进来。书生进了里头后,先是被倒在墙角处的韩月牙的尸体给吓了一跳。
再仔细看的时候,就发现这个韩月牙也是真的可怜,死了,也瞪着大大的眼珠,恐惧而怨毒的盯着一个地方,死不瞑目!
他走进,细细查看了一番后,低声与齐盖交流了几句,又直起了身子,开始围着这件小小的砖瓦踱着步子探查。
四四方方的一件砖瓦屋,除了进来的大门外,就只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窗口,还用铁杆给围了一圈栅栏。
如果门外的守卫一直忠于职守的话,那么,不管是里面的尸王还是外面的未知人,都不可能绕过他们两个闯进来,还无声无息的杀了人,再逃窜出去。
书生细细想了想细节,又把守卫交接的四个苗家小伙给叫过来,低声问了好几句,又抬头看了看,为了承受住瓦片重量而特地上的粗房梁,心中已经了然。
书生了关押尸王的地方,看了满眼期待的这些人,笑了笑:“是尸王自己醒了,杀了韩月牙,然后逃出去了!”
不待其他人有什么反应,看守的那波和库鲁立刻惊叫起来:“不可能,我们,没有走过,没有逃出来!”
书生对着他们摇摇头,“不是在你们看守的时间里逃得,尸王醒了,一掌击毙了韩月牙,躲到了房梁上,你们进来后,看到韩月牙死了,尸王不见了,立刻跑去禀报了。他是从趁着这段时间逃的。此时的门户大开,门外还没有守卫,自然没有人看到他逃出去。”
说着,书生还让齐盖帮他探查了一下房梁,证实上面的灰尘分布确实有人上去躲藏的痕迹,在指了指韩月牙眼睛多盯视的地方就是早先尸王所躺的地方。
一切得证,不止那波和库鲁,连另外两个交接的小伙都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半天,齐刷刷跪倒在蓝波淼身前,叽里咕噜齐声说了什么。
蓝波淼脸色也很难看,盯着四个人看了半天,才挥挥手示意人将他们四个带下去。
书生起先不解,后猜到这四人大概是要受罚,心里立刻涌起愧疚,正准备开口时,被身后的齐盖给拉住,只听一阵轻微的声音响起:“别说,你以后终归要走,这里,终归是属于她的,你若说了话,要么你永远不走,要么,她在无威信立身。”
书生一听,嘴巴张张合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若说有错,这四个小伙确实有错。看守者,发现出了事情,慌慌张张已是不该,向上禀报时,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留下看顾一下,一则肯定是太惊恐和慌张,忘了这回事;二则,也是担忧留下的人会不会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只是,不知等着这四个小伙的惩罚到底是什么。
书生并没有挂怀这四个人多久,因为一众苗家人的神色连带着凌园等人的神色都变得异常难看,像是,书生对这件事情的缘由探析不但没有让这些人感到轻松,反而更凝重了几分。
“这个尸王,就是炼尸之王,即便是王,也不会和炼尸相差太多的,苗家人的传说和祖辈训示里都只有尸王现身时的样子,却从不知尸王也有这等神智,这……这简直就是一个人所为,不像他们所知的尸王所行。”谈清微微叹了口气,靠近书生身边为他解释这些人神色凝重的原因。
书生听完后,也不由讶然,其后,也有些许明了,这恐怕就是先入为主了!就是因为他们只听从祖上训示,从没有真正见过尸王,是以,将尸王更多的是当成牲畜而不是人,才猜想不到尸王是用这样的办法逃出来的。
而他恰恰从不知尸王的底细,只当一般事理来推断,才得出真正的结论。
只是,这尸王既然真的有了神智,如何不知韩月牙与他其实一盟的,怎么会一醒来就立刻击毙了她呢?具齐盖探查,是一掌毙命,连反应惊叫的时间都没有,不然也不会连外面看守的人都没有发现了!
另则,韩月牙死亡的方式也很奇特,齐盖说早先与尸王缠斗时,尸王的招数更偏向强大兽类的扑打,偶有本能性的招式反击,但觉不会像今日这样,积聚了内力,一掌击毙韩月牙这明显就会回运用武功招式的样子。
再则,齐盖居然从这一招式里感觉到了更像他们曾经遇到的一个人,只是,这个人现在显然不应该在这里才对。
书生犹疑半天,看着蓝波淼那一群人神色凝重,头顶乌云的样子,开口问道:“你们最近有没有什么黑苗族的消息?”
除了齐盖,所有人都惊讶的望着书生,像是不解在这危急关头怎么还有空关怀一个与他们好不想关的族裔,倒是蓝波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前几天有消息传来,绑了韩振羽回去的那一众黑苗族人不知被谁给屠戮殆尽,韩振羽也不见踪影了!”
书生一震,立刻看向齐盖,在齐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讯息——果然是他么!
书生沉吟半晌,才抬头看了看众人,说道:“我不知你们听到过的尸王到底该是何样的,但我知道我们遇到的这个尸王,可能会是什么样的!”
所有站在蓝波淼身后的人都惊讶万分的看向他,人群里微微有些异动,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热切和全然的信任,看得书生头皮发麻,却不得不顶着这种眼光继续往下说。
“这个尸王,可能是有清醒的时刻,而这清醒的时刻里,他,更像一个人!”书生定定的道。
起话音刚落,一阵飘忽的笑声就穿了过来。
“呵呵,不亏是卿卿,事情看得透彻的很!”
第六十九章:落马坡前遇故人(一)
唰唰,众人离开跳开,围着蓝波淼和书生,戒备的四周回望。
一个人影穿着一身眼熟的儒衫走进众人眼界,齐盖在此人出现的一刹那,就死死盯牢了他,在看清他周身所穿衣物时,更是怒火滔天而起。
书生也眉头跳了两跳,看着那身在他身上宽大飘逸,而在对面那人身上却合身紧致的儒服,心里厌恶的情绪一波强过一波——这该死的疯子,不但疯癫会化身怪物,还做了窃贼偷人衣物!
“卿卿,你也觉得这身衣衫尤其的配我,是么?”来人像是没有看到这一众人对敌的神情,依旧晃晃悠悠的朝着他们靠近,甚至对着书生厌恶的眼神还做出了风流倜傥的动作来挑逗众人。
书生抿紧了唇,生怕自己一个不忍,就破口而出各种粗陋的语言,骂了这厮不要紧,自己一直引以为豪的气度就真真一点都不剩了!
而这韩振羽也远不如他表现的那么风度翩翩,神采风扬的样子,只看他脸笑眼不笑,眉目之中满是阴鸷的神色,书生心底的反感就更甚几分。
“你杀了韩月牙。”书生隔着一群人,对着外围慢慢踱步而来的韩振羽说道。
韩振羽依旧笑着点头,“然也。”
“他是你的血亲姊妹。”这句话书生依旧说的平淡,但周围听着的一众苗家人,都忍不住蹙眉,不住在心里提醒自己,对面这个笑着人畜无害的人可是一个连自己亲妹子都能下手屠杀的主。
韩振羽笑意不变,眼中阴鸷更甚,“无妨,在她吹了短笛时就该知道有这一刻!”
“而现在你要杀我们,因为我们都知道你是一个……”书生顿了顿,带着莫名的一种快意,“非人非兽的……怪物!”
韩振羽听着仰天大笑,笑得身形都不住抖动,像是书生说了一件极其好笑的事情。蓦而,笑声止住,韩振羽脸上的笑意终是化成了骇人的狰狞。
“怪物!怪物?你竟然说我是怪物!你有何资格说我是怪物?”韩振羽一句一步的朝着众人逼近,“卿卿,你说是怪物可怖?还是人心更可怖?”
“你以为是谁造就了我?你以为是谁唤醒了我?你以为是谁驱使着我?”每一问的答案都直指“人心”二字。
书生虽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逼的脸色煞白,问出他心中萎靡下去的良知。但理智和身边的这许多人也都告知着他:
是,是人心造就了这样的怪物!怪物也是被驱使利用的可怜虫,但那又如何,比之他身边这许多鲜活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为什么这些鲜活甚至良善的人心,反要为那些丑恶的人心献祭自己的生命?
不公平?啊!公平!
公平?自他懂事起,他娘亲告知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世间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
书生自我建设起的心,再一次坚硬起来,他无喜无哀的看着对面那个在咆哮里,已不知不觉流了一脸泪的人或者……怪物!
“即便你说的再多,事实便是事实,你不是人。”书生平静的继续朝着韩振羽的心头伤上扔刀子。
苗家围着的人都不解自己苗主的用意,但看着越发狂乱,并有暴走迹象的韩振羽,心里加强戒备的同时,又不由的松了口气,失了理智的野兽远比狡猾的人好对付的多。
而他们现在这里积聚的几乎都是寨子里的好手,即便韩振羽现在化为了野兽或者尸王,他们也是不畏惧的。
——毕竟有着尸王实力的人,才是最恐怖的。
韩振羽在书生一句接着一句的冷言冷语里,渐渐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可是就在他的瞳孔要消失掉最后一丝人的情怀时,他又极其自制的压制住了。
看得一直在观察他种种迹象的书生都有些许诧异。
书生暗自思量着,难道是自己说得话还不够直击对方心府?
彼处,韩振羽已经尽了最后的力气压制住了身体里狂燥的因子,而此时的他已没有神智去辨析书生的目的,为了转嫁他自我内里争斗程里所产生的各种情绪欲望,他伸手就袭向离他最近的一个苗家汉子。
短兵交接于一瞬,势随坡下,外围两层的人依然布成了一个局,随着不断增加进去的其他苗家人,这个局宛若一张天网,层层叠叠的铺盖下来,而被罩在里面的韩振羽却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
突然,一声爆喝!
蓝波淼紧接而道:“不好,大家快退!”
人群织成的网立刻像被天神抽了丝,一瞬间散了开来,里间笼罩住的韩振羽也被暴露了出来。
只见他的毛发又一次睁开了束发的纶巾,呈现一种倒刺状,披散在腰背上,四肢也开始出现异变……
书生远远一看,还没得出结论,就听到身边的齐盖无奈的叹息:“看来又得来一次了,只希望这一次不用躺上几天几夜才好!”
而场面最终却并没有像众人预料的那般发展下去,一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边正在一点点尸王化的人,突然像用尽全部精力一般,克制了异化的发生。
只是那人举着自己已然变得些许青黑的臂膀看了半天,才呵呵傻笑直至大笑了几声后,才对着这边恍然笑了笑。
“……”韩振羽的嘴角开合几下,像是说了什么,却因为没有发声终究没听到是什么话。
再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拖着自己半异化的躯体向着齐盖冲去。
在众人不及叫出口的惊呼声里,韩振羽已经软软瘫倒在齐盖面前。
而齐盖,神色复杂的维持着击掌而出的那一个姿势,看着倒下的韩振羽,他咂摸一下嘴巴后,才缓缓收回手掌。
“他?死了?”一直站在齐盖身旁的书生,像是比众人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一样。
也难怪,看韩振羽最后那不要命的势头,本以为是对方拼死最后一击,即便不成功,也一定会给这边带来莫大的损伤,更甚者,是拖走一条性命做陪葬,可谁想,却是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