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蓝采蝶还是赵婉蓉,你都不需要去记恨什么的,她们总归是尽了自己为人母的能做的所有了……”
齐盖恍惚间,想起,那位大圣长公主见到自己时说的那些话:
【……他娘负了苗疆,我负了他娘,但总归是我们这辈的人造下的孽,让他去承担,委实不公,但也只能委屈他,谁让他偏偏做了我们的孩子……我残喘至今,其实,早该下去陪彩蝶的,只是,却不能真的让阿卿代我们赎罪,所以,我不求其他,只望你能护着他去一趟苗疆,好了结所有……】
当齐盖终于停了口时,书生已经慢慢变回了那个平和傲气的书生了,看着这样的他,齐盖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暗自庆幸,这才是小书呆该有的样子。
“回去吗?”齐盖看着他,轻声问。
书生茫然的回身望望小山脚下,只是树木葱茏,看不到任何山脚下的情形,好半天,才回神低声回应:“回去吧!”
说着,却打手势,示意齐盖蹲下来。
齐盖不明所以,待看清书生眼中的那点点的揶揄时,才了然,书生现在的腿脚,下山可是大不易,这是让自己充当一次脚夫呢!
齐盖微微起了笑意,抄起书生撂倒自己的背上,步伐稳健的朝着山下走去。
“齐盖,我曾不止一次听到人说,我跟母亲很像,是吗?”书生伏在齐盖的背上,心情平和的问。
“恩,挺像的。”齐盖注意着脚下的路,力求踏出的每一步都是稳健的。
“哪里像?”
“外貌像,脾性也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连性好也像……”
“什么?什么性好?”书生心中隐隐有了些不舒服的猜测。
齐盖顿了顿步子,一时没有回答,待到书生觉察到内里隐情时,齐盖复说道:“性好,就好比你跟我这样的。”
书生一怔,像是明白了,又像是更糊涂了,却没有再说话,乖乖的伏在齐盖的背上,虽然齐盖看不到,但直觉的,他就是能感应到,背上的书生像蔫掉的花草一样,突然又失去了生气。
就在两人快到山脚下时,蔫掉的花草突然又开始吐露人语:“齐盖,我以前,就是还小的时候,总想打听秦……大人的事,所有的一丝一毫我都会去探听,我曾经得到过一个传闻,秦……大人的原配夫人,是先皇的长公主,却并不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姐妹,她因私下与女子有龌龊而被休弃……那个女子就是我母亲,长公主就是我娘,是不是?”
齐盖愣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也不是。你娘亲并不是我们这类人,你母亲却是。她们之间,更多的,也许是……”
是什么?书生想问,却问不出口,他也曾经探知那位秦大人的原配似乎没有生育能力,与秦大人结发多年,直到被休弃,也没有孕育过孩子,这也是这么多年,明知他娘亲的姓是国姓,也从未将他母亲的身份,朝那位长公主身上想过。
但现在想想,自己的娘亲似乎从来没有隐瞒过自己什么,她的吃喝用度都是比照着贵女的仪制,她的形容举止都是天家风范,她也从没有说过她是谁,她只是跟他说过,秦霖是谁!
而她的身份也一直都只是书生自己的揣测罢了!
现在想来,其实还是稚嫩了。
她从不隐瞒她对秦霖的恨意,可是,没有爱,哪来的恨呢?
那她与母亲之间……
到底是什么呢?是赵婉蓉利用了蓝采蝶去借腹生子,还是蓝采蝶借着生出来的孩子胁迫了赵婉蓉?
这样的问题,怎么问呢?问出了结果,又如何,逝者已逝,存者酴釄罢了!
书生伏在齐盖的背上,不再说话了!
不管是哪一种结果或哪一种因果,这对母亲都没有亏欠过自己,一个给了自己生命,一个养育了自己!
她们之间的种种除了她们自己,又有谁能去评判呢?
话语嘈嘈间,两人已到了山脚,却见一群人正处于剑拔弩张之中。
两人一顿脚步,不待齐盖反应,书生立刻跳下了齐盖的背,两人疾走过去,三两下窜到谈清凌园身边。
“怎么了,这是?”书生飞快的扫视双方,只见蓝波淼一张清灵小脸,头一次阴沉成那样,而那一方的秦家父子,面上也难看的紧。
“秦家父子跳过银苗族和尸王的事,借题发挥,让蓝波淼进京朝圣。言语之间,像是其他苗裔的头人都答应了,就看她的反应了。”谈清快速交代了一番情形。
书生听完,心中暗叹。
其实光从局外人的角度来看,秦家父子的要求并不过分,这苗疆即便是名义上,那也确实是大圣国土,但这么多年过去,除了苗主略微表示了恭敬,其他各族根本没有把自己当成大圣之人。
更甚者,这些苗裔各支一方土皇帝的性质十分浓厚,短视者,自会得意于自己手中已拥有的权势,而长远看来,却十分不利。
不开互市,不通言语,不统计量衡,一国之内,焉能允二国之心?
苗裔再这么下去,只会自取灭亡。
但这却并不是说,这秦家父子这一行止就是对的。以书生在此间所处的这段时间看来,苗疆之中,族裔虽多,但真正形成如红苗族这样的势力和范围的却没有几个,这得益于红苗族几代出的苗主。
而秦霖他们之前所说,各族头人都同意,端看蓝波淼意思,显然,故意跳过了他这个现任苗主存在,大有灭苗主而尊帝王之意。
此为蓝波淼怒意之一,另则,说起来好听,是各族头人都以同意,端看蓝波淼意思,实则,无非是玩弄语言罢了,恐怕各族意识是看蓝波淼,蓝波淼同意了,也就意味着苗主同意,那么他们自然是遵从的。
这先后顺序不同,致使的结果差的可不是一点两点,退一步说,即便真的是各族同意在先,蓝波淼也被迫同意,但是这些各族头人进了京都,面了圣,还有没有回来的可能,就是一大问题。
而随后而来的苗疆众族的怒火,就只会加注在红苗族乃至苗主和蓝波淼身上。
书生微微勾起嘴角,虽然他十分不想掺和进这个局面,但不代表他愿意莫名背负一疆之民的怒火。
“秦大人好计量,我却不知,这红苗族是蓝头人做主就行的。”书生抖了抖袖襟,引得秦家父子的注意。
秦家父子早已看到书生回来,但故意撩着架子,装作不知,他们在与这个书生仅有的几次交集中,已经了解到,这是一个有情有义,却并不喜欢麻烦缠身的人物。
再加上,先前秦霖一句无意的话,居然挤走了这个书生,真是他们意料之外,却也是如虎添翼的好事。即便他现在回来了,应该也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事情才对。
而现在,他们只要能再逼得蓝波淼退步些许,此行就已经可以成功一半了!
不过,他们始终料错了,这个书生从未按理出过牌。
“容小侄!或者,你更愿意我们称呼你为苗主?”秦霖微眯了眼,狠历的扫视过去。
书生岿然不动,坦然的接受来自秦霖的视线。
“称呼罢了,秦大人怎么叫方便就怎么叫吧!”称呼改变不了事实,即便你继续叫着容小侄,他现在担的依旧是苗主的身份。
秦霖自然也听懂了他的话外之意,脸色阴沉的更厉害,但情面上看,却说不出书生一点错来。
“苗主。”最终秦霖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对着书生施了一礼,“我们已拜访过苗疆各族裔,各部头人都甚是谦和,有心上京朝圣,且不知苗主与红苗族是作何想法?”
书生呵呵一笑,卖着傻,不接话。
秦默怀立时鄙夷的神色上了脸,悄声俯身到秦霖身旁,悉悉索索的说了些什么,再看众人时,秦霖脸上端的那派正气更是十足了!
“容小侄,果真是年轻人,做事且还欠着三分火候,这苗主承继,还没有获得各族头人的认可吧?”
书生的笑顿了顿,不动声色的朝蓝波淼看去,得到一个浅淡的点头,立刻知道自己这个苗主目前只有身上那个蓝符,在苗疆做不做准,还要各族头人面上的认可才行。
心里发虚的同时,书生也没在面上表现出丝毫:“秦大人误会了,我由始自终也没有说过这苗主就是在下啊!”
秦霖神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秦大人倒不妨先说说,我们今日约得是银苗族,怎么来得却是秦大人一行人?”书生刻意的转换话题,这苗主到底是谁,没有必要为外人道。
秦霖心有不甘,看出书生没有底气,想乘胜追击,且不料书生如此滑腻,他们一开始就故意避开了尸王等问题,而故意抛出难题,一则,确实是为了乱了对方阵脚;二则,这银苗与尸王的问题,也确实难以细细道明,个中牵涉,太难理清。
而现在,书生直直将问题抛出,显然就是问了逼得他们先退守回去。
他仔细看了看红苗众人的反应,也确实都激起了愤恨,看着尸王的尸身,满脸怒意。此事此时是难以善了了!
一瞬间,秦霖心思几转,最后却依旧只能选择书生摆在他们面前的那条道,“容小侄,这个尸王之事,我是知道一二,银苗族的事,我却说不出什么。但今日天色已晚,我们不妨明日再谈?”
书生询问的看向蓝波淼,得到肯定的回应后,便学着秦霖的样子,谦和的作揖,“秦大人说得是,且不知秦大人今夜夜宿何处?”
秦霖一怔,自然是要去红苗寨子的,但看这行人的意思,似乎没有邀自己入寨的打算?
书生看出这人的犹疑,立刻识趣的询问:“秦大人有所不知,红苗寨内,本是民家居所,没有客栈可供如此多的人马休憩……”意有所指的瞟了瞟他带来的一众人马,笑话,把这群人迎进寨子,岂不是引狼入室?
“但是,若仅仅提供二三人的居所还是可以做到的;再者,这尸王的尸身已停于此间数日,虽说儒家之道,不言鬼神,但尸身还是早入土为安为好!”
这尸王的尸身,自然是你方派人送回祖籍安葬,难不成连这点事都要靠红苗寨给你做了?书生略微讽刺的想。
秦霖自是听出他话中之意,对于尸王的事,他压根没有放在心上,这尸王已死,对他来说,早失去了作用,便摆摆手,让随从上来领了二人尸身退下。
他现在思虑的却是,听书生的意思,是只许他父子二人带着二三随从进寨,但,这生命之安到底能否保证?
书生闲适的摆弄自己的袖襟,脸上没有不耐,也没有其他神色,这寨子随他进不进,进呢!自然好说,不进呢,那就只好委屈这父子二人露宿乡野了!
要知道,这苗疆最不缺少的就是蛇虫鼠蚁之流了,即便他们身上带了防虫药粉,他相信凭借红苗族人的手段,总有些不怕虫药的虫啊蛊啊的,能适时出现在这父子二人身旁的。
第七十二章:静夜急敲门
书生齐盖等齐聚在蓝波淼住处的议事厅里,气氛是沉闷中透着些许轻松。
谈清率先开口:“都已经月至中天了,大家赶紧商议一下明日该如何应对那父子两人吧!”不要再大眼瞪小眼了。
书生眨眼示意自己一直是配合的,只是对面的头人姑娘显然陷入一种怨念中,不愿配合,坐下后,就变成了被锯了嘴的葫芦,死活不吭声。
凌园不耐的敲了敲桌面,瞥了眼书生,自家孩子,训示起来还是上手点,至于蓝波淼,凌园也是无奈居多。
书生摸摸鼻子,认输的开口:“不怎么做,既然进了这个苗家寨子,就先拖着他们。放心,他们必然比我们急多了!”
“拖?拖什么?为什么要拖?事情总归要解决,明日我就发函把各族各支的老骨头给叫来,我就让这对父子看看,什么叫众望所归的苗主承继大典!”蓝波淼强势的看着书生,显然不满他那种温水煮青蛙式的做法。
那可不行!在座的另四人不约而同交换了这样一个信息。
可书生再开口说时,却是问道:“这些人请过来,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蓝波淼颇显意外,没想到书生能同意自己的做法,意外之余,心里的不舒爽略略减少一些,连带着口气也好了些许:“快则四五天,慢则十天。”
“那如果十天之内还有没到场的那些人呢?”书生追问。
“哼!没到的就不用再等了!他既不承认我们的苗主,需要庇护和利益时也就不用扒着我们的大腿了!”蓝波淼显得颇有自信。
几人暗暗交换了眼神,蓝波淼虽小,但确实不容小看,小姑娘一出生就是被当做下一任头人和苗主来养的,只是世事难料,头人她当了,苗主印符却没有出现在她身上。
但这份气度和计谋都是顶顶好的了!
“好,我们就先拖上十天,十天内还没有到场的各族各支头人,我们概不承认!十天后,我们宣布苗主承继大典开始。”书生一锤定音。
蓝波淼看了看围坐在自己身边的这几个人,除了知道凌园是阿姑的旧识,就只有这个看着文文弱弱的男人是与自己有血脉关联的了!
想想十日后,这个男人会真的成为自己的表哥,会与自己相互扶持着护卫他们的苗家土地,但同时,这个男人也会成为苗主,这个本来她以为会属于自己的位置。心里莫名有些开怀又有些失落。
书生想了想,自己这边做了决定还不行,还得寨子里各个长老和核心人士的同意才行。他又略略向蓝波淼表达了这样的意愿,蓝波淼也知道兹事体大,一把应承下,明日一早就会召集大家来细谈个中问题。
至于怎么拖住那对父子整整十天,书生笑而不答,只安抚蓝波淼说,给他几个人就行!莫说十天,就是半个月也是可以拖住的。
蓝波淼虽看不懂书生的信心哪里来的,但是却也知道,这些中原人心眼最最是多,让他们中原人对付中原人是一定不会错的。
几人又就明日的种种行动,稍稍讨论了部分细节,就已至四更,再不休息,天都亮了!便急急散了,抓紧最后的时间稍作整顿。
尤其是书生,明日的硬仗,大部分还要靠他去支撑,白日行了那许多的路,又连夜劳神做了各种布局,心神体力都略有些耗损了!
现在的床榻之于他,比甘霖之于久旱之地还要弥足珍贵,只可惜,今夜注定难眠。
月夜静寂之中,红苗寨因为入住了两位“尊贵”的宾客,睡得香熟的本就没有几人,而寨子的城墙上,守卫也是空前的精神矍铄。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被人偷偷潜入了其中。
好在,来人显然对苗家寨子的构造并不熟悉,三蹿两跳之下,根本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所在,只好现了身影让巡寨的勇士给发现,并俘获。
咚咚——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急促的敲门声又一次响彻头人居所,内室的书生懊恼的睁开眼,抱着被子翻来滚去许久,终是不甘不愿的起了身。
来到大门处,才发现,最恼怒的却不是他,看看蓝波淼的小脸,黑得都快赶上虎姑婆了!书生不厚道的在心里暗自调侃,同时静待一旁的奴人去挑起门闩开门。
谈清也不甚清醒的打着哈切等在一边,这么大的动静,谁也睡不安稳了!
吱呀——木门缓缓打开,一行人却被门外候着的人影给骇到心悸。
这是……人亦或者是……地狱勾魂者?
而这其中情绪波动最大,以至于差点失控的却不是此间主人,反倒是自门一开,就僵住了身子的……谈清!
蓝波淼打量着这个站在门外,虽然是被锁链羁押着但依旧看上去甚是狂狷的男人!深深的吸了口气,正准备喝问外面巡逻的勇士,却突听这个男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