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要躲我至何夕?”
书生一眯眼,通过满脸虬髯和血渍……啊!是了!这不是那个旷野携妓,风流天下的闵怀江吗?不过他怎么这幅样子出现在这里?
闵怀江早前说他像地狱来使,可一点也不为过,看看这通身的装扮,披头散发且不说,虬髯覆面,这是有多久没有打理过的面容了?
衣衫破败,血迹与尘土搅合在一起,使得人看上去像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看不清整体的身形和容止,却更显得眼中光华灼灼,并带着浓厚的戾气,不知者还真以为他从阿弥地狱杀了出来呢!
再看看他左手上拎着的包袱,光线黯淡,看不清里头装的是什么,却能听到其中正一滴滴的往地上滴着水渍。
在这样的人群众多却诡异静谧的时候里,那一声声水滴声,更显得寒战无比。
“你……你……”谈清几番开口,却终究说不出完整的话。
蓝波淼一看这阵仗还有什么不解的,心里十分不满这些中原人的无礼,但想想这个叫谈清的,在此间所待的时间里,为人甚是谦和,且也与自己谈的投机,实在不好不卖他这个面子。
于是便沉着脸,挥挥手,让外面的勇士松了对闵怀江的羁押,顺便挥手让人退散。外间的勇士们面面相觑,心中其实惊疑不定。
这样一个人,不声不响的就通过了寨子外围的种种戒备,进了寨子里晃荡,但被自己这些人发现时,又那么容易,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抓住了!
显然不知是有什么阴谋要实施,所以他们才焦急的敲开了头人的住所,却不想,头人居然因为这个人简简单单一句汉话,就这么简单的让自己把这人给放了?
蓝波淼看到自己的命令居然没有人执行,心下更恼火,这群平日里看着那么精明的勇士,怎么还没有看明白这其中的圈圈绕绕呢?
“我说放人,退下,你们没有听到吗?”蓝波淼怒。
苗家勇士们一颤,立刻绷紧身体,手脚麻利的照做,并在退下的时候,还抛下一句苗家话:“头人,我们就在附近巡视,有事您叫一声就能听到。”
书生虽不懂其中含义,但看看这些汉子们的神色,再看看蓝波淼黑云压顶的表情,就已经可以猜到他们说的是什么。不禁扑哧笑了出来。
这一笑,窘都蓝波淼更加无地自容,头一次觉得自家寨子里的汉子是这么的不经事!
同时,被这一笑惊醒的还有谈清,他立刻规整了自己早先被惊悸到的心神,看着门外如煞神一般的那人,强勉笑道:“师弟怎么来了?”
闵怀江眼神定定的锁在谈清身上,看得谈清局促不安的同时,十分想卷起包袱逃离,唉!最初是为了什么躲避的已经不要紧了,现在的躲避居然都要成了面对他的一种本能之一了!
啪的一声,闵怀江手里包袱被扔到谈清脚下。
谈清木然伫立,动也没动,只在包袱滚到脚下时,低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打开看的意思。
书生好奇的瞄了一眼,心痒难耐,其中到底是什么东西?
齐盖头疼的将书生不安分的神色看在了眼中,于背后戳了戳他的后腰,示意他安分点,回去睡觉。
书生不满的回头看他,却被齐盖眨眼示意弄糊涂了!
这个意思是,他知道内幕?
书生被这个讯息给弄得惊喜异常,便不再想着关注谈清与闵怀江的后续走向,暗示性的看了看蓝波淼和凌园,一行人在奴人关了门后,把这一室空间留给了这师兄弟二人。
书生拖着齐盖进了房间后,踢掉了鞋子蹬上床,抱着被子看向齐盖,一副等着说故事的神色。
齐盖扶额喟叹,这个书呆,好奇心永远比猫都旺盛!这样的时刻里,他还有心思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明日里可还有着秦家父子等着他去应对呢!
“闵怀江是我叫来的。”齐盖静默半天,还是决定说说自己知道的,不然依着这个人的性子,自己今晚一定是难以爬上床的。
果不其然,书生的眼神刷的一下就亮了,甚至主动拍了拍床,示意齐盖坐过来说话。
齐盖暗想,除了身受重伤以外,自己什么时候在书生面前有过这般待遇啊,不由觉得即便出卖了所谓的兄弟,也是万分值得的!
当下,便竹筒倒豆子的,将他与闵怀江所有的事宜全部捅给了书生知道。
第七十三章:拖延
闵怀江自与书生他们在旷野相遇的那一刻,就透露了不止一个讯息给齐盖,其一自是大家都听懂了的,希望他们能帮着找找谈清。
其二,则是,那个叫做青青的姬妾实则是有些问题的!
在郊野的那一晚,齐盖一早就察觉到,现场的五人里,除了他与闵怀江,还有一人的气息也一直保持着一种匀称,但绝不是熟睡之人的呼吸。
两人当夜就这一未睡的气息深入浅出的秘密交流了一番,齐盖也只是隐晦的猜测到,这个叫青青的女子恐怕并不简单。
而闵怀江与她之间的互动行止也值得深思,若闵怀江真的是游历江湖,风流少年,携姬而行,并不奇怪。
但显然闵怀江这一路行来,主要是为了寻找谈清,有时得到一个消息,连夜赶路、风餐露宿都是常见之事,何苦再带上一个女子拖累自己行程,也苦了人家女子呢?
而闵怀江言语之间对那叫青青的女子并没有倾心或宠溺在其中,齐盖好奇之下,一再探寻,想知道闵怀江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却只得到:真想帮我,就帮我找一找我师兄的下落,找到了,先帮我照应着!这个女人,我要留着自己解决!
“那个叫青青的果然有妖孽!”书生一把翻身坐起来,狠狠一拍手。
齐盖看他,“你知道她不正常?”
书生一挑眉,“心术不正,眼神浑浊,可不是内里不干不净,藏着妖邪的人!”想想那个女人,名义上是闵怀江的姬妾,但种种行径,包括调戏自己时的那个眼神,那声媚笑,至今还让书生记忆犹新。
“可是你后来到底是怎么与闵怀江联系上的,为什么又到今天,闵怀江才追上来!还闹了这么一出,早一步,哪怕在进寨子前,也不至于被当成不法之徒给绑了呀。”书生咕哝。
齐盖轻轻笑起,“哪是,这是闵怀江自己送上门被绑的,估计是找不着我们夜宿在哪里吧!他的功夫,可是与我不相上下的。”
书生一顿,对闵怀江通身本事的怀疑立刻退得干干净净,跟齐盖一样啊!那就是真的厉害了,起码是有两把刷子的。
“至于怎么联系上的,我与闵怀江自别离起,就一直保持着联系,只是未告知与你罢了!他耽误这么久才到了这里,估计与他手中的那个包袱吧!”齐盖若有所思的摸下巴,他与闵怀江确实一见如故。
旷野一别,就一直保持着联系,自遇到谈清的第一日起,他便悄悄给闵怀江去了消息,可是只得到好生照顾的回音,却没有提及其他,自那时起,他便揣测,也许事情不像谈清或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但不管怎么说,他也与谈清相交一场,对于闵怀江,也只是尽了朋友之情,并没有将谈清的所有事情都告知与闵怀江,比如说毒蛊之事。
有些事,有心人必是放在心间的。若无心,说了也只是徒增困扰。
此事不说,一则全了他与谈清的情谊,二则,也是试探一下,闵怀江到底是不是那个有心之人,若不是……
齐盖眼神蓦然深沉了几分。
书生扭头看他,“那个包袱……”有些犹豫。
“你没看清是什么?”齐盖问,心里暗忖即便看不清,以书生的才智,猜也应该能猜到才对。
书生轻轻摇头,心里却暗自嘀咕,即便没看清,但闻着那么重的血腥味……猜也能猜到几分,只是,这会不会太……阴狠?
齐盖一扫书生神色就猜到他的想法,在心里暗自叹息一声,即便入了江湖,书生依旧是书生,意气用事,宅心仁厚,没有不好,只是不适合江湖飘零!
不过,所幸,他遇到的是自己。
“猜到了?”齐盖伸手去揽书生的肩膀,“我虽没有看到,但应该就是了……那个姬妾的人头……”
虽然人头二字齐盖说得极轻,但书生依旧僵直了身子好一会,才又放松下来。
“莫想太多了,等明日吧,明日,谈清总会跟你说的。”也许不是全部,但依照他们一路行来,对谈清的了解,有些事,他是一定会给他们一些交代的。
书生瘫倒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想了半天,一阵困意袭来,在入睡前的最后一刻,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多事之秋。
怎么什么事情都赶到了一起,若是一件一件来,还有几分趣味,可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全赶到了一起,就只能叫麻烦了!
而且,谈清、闵怀江,唉!怎么看,怎么是自己庸人自扰,自己拿起子事情都还一团麻线,绕不出头呢!
齐盖躺在书生身旁,手指微微动了动,熄了房中烛火。不知什么时候,夜已经黑到极致,在天亮前,总会有这样一段最黑最黑的时光的。
齐盖嘴角勾着笑,搂了书生入怀,沉沉睡去。
夜深人静,无论是睡得着的还是睡不着的,都留不住时光的走失。
第二日一早,书生被齐盖捏着鼻子唤起床,脑子还因为休息的不够,昏昏沉沉。
齐盖打了洗脸水来,看到还靠在床榻旁晕晕乎乎的书生,不由失笑。
“你莫不是想借着睡过头了的理由去拖延那对父子吧?”齐盖走过去将他牵到洗漱架旁,拿出毛巾等一应物品给他。
书生享受的理所当然,听了齐盖的调侃,还真当一回事的想了想此计的可行性,可惜太低,没什么效用,还会平白叫人看了笑话去。
两人嬉闹洗漱好后,一前一后出了房门,途径外宅大门时,没看到谈清和闵怀江,更不见那个包袱的影子,心里还微微带了点喜意,莫不是这两人已经好了!
但待得两人走进饭厅时,才看到应该是在外宅处相持的两人,早不知什么时候转了阵地,各自占据厅堂的两个角落,不声不响的对峙着。
说对峙却不大准确,更准确的说法,只是谈清十足十的防备相,而闵怀江却是求近而不得的苦闷神色。
厅中两人看到书生齐盖走了进来,神色各不相同,谈清显然是高兴之余,大有松了一口气的阵仗;而闵怀江面色就更加沉郁了!
很不得书生好感,几次见这个人,都没得过好脸色,第一次相见,差点就做了他的掌下亡魂,第二次再见,差点把他当成地狱来使;至于现在,看看他还保持着一脸血污邋遢样,再加上脸上那不待见人的神色。
书生暗自带恼,你不待见别人,谈清还不待见你呢!
“书卿,齐盖你们来了?要不要我去叫凌叔过来?”谈清几步上前,要给自己找一点脱离这个大厅的理由。
书生微微诧异,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谈清,倒是齐盖还有几分明了,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不是一夜未歇吧?要不还是先回房休息片刻?”
一旁的闵怀江一听这个建议,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正要踏步走过来时,却被谈清宏亮十足的声音给制止了:“不!”
歇息?那不就又是和他两人共处一室了?不!不行,不行!
“不用歇息,不用歇息!今朝事情那么多,我与凌叔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吗?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了!”这也是事实,他与凌园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做。
书生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看着谈清这个样子,难怪闵怀江的眼睛犹如猎鹰呢!这一不小心,可能就又是影迹全无,躲了出去啊!
只是,这一夜看来,两人似乎并未如众人所想,尽弃前嫌啊!
或者说,更严重了!看看同处一室,却恍如两隔的两人,一人眼若寒星,只见一人身影,但自己却犹不自知。
另一人,则始终闪闪躲躲,眼神飘忽,知己心,却不知郎意。
“谈清,我让淼淼吩咐人给你师弟先梳洗一番吧!你看,他一路行来,满身血污风尘,没有洗漱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不管怎么说,先洗漱休息一番吧!”书生开口。
谈清瞬间松了一口气,找回自己的手脚,只是还是不愿意或者不敢去看闵怀江的眼,胡乱的对着书生点头,“这样好,这样好,先让他下去梳洗……”
闵怀江看着谈清宛若赶人的行径,嘴角不受控制的微微下垂,眼里翻起不快,但看了看一直向自己使眼色的齐盖,还是压下心里的千言万语,阴沉着脸,对着厅里的三人点头出去了。
闵怀江一走,谈清像是虚脱了一般,半瘫软在厅里的实木大椅上,嘴里嘀嘀咕咕咕哝了些什么,书生没有听清,倒是齐盖一愣。
蓦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猛地跳了起来,指着齐盖喝道:“是你!是你!你告诉他我的行踪的,是也不是?”
他一路小心走来,这么久下来,从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行踪,书卿,他是知道的,在知道他与师弟的那些事以后,多半是站在他这边的,绝没有可能去帮着师弟的。
而凌叔,又一向把他们当小辈,照拂的多,很少插手他们的事情,就是对书生与齐盖之间的那些事,即便,他心里不是很乐意,也从没有真正插手进去过。
那么三人之间,也只剩下一个他从来没有看透过的齐盖了!
这个齐盖,对着书生都是三分藏拙,七分真心——倒是十分爱意,但对着其他所有人,包括凌叔在内,都只给了基本的尊重和情面上的礼仪,却从没有真正交心坦诚过。
除了他,他再也想不到还有谁会泄了自己的行踪。
齐盖面对谈清的指责,只笑了笑,却并没有看在眼中。
书生却不知为何,微微的感到一些心虚,明明不是自己做的嘛!怎么会有荣损共享,心中发虚的感觉呢?
正在书生不知如何是好的当口,外间一个小奴传话,秦家父子已经到了,正等在议事厅里,望苗主和头人长老赶紧过去呢!
厅里三人面面相觑一番,立刻唤人叫了凌园蓝波淼起床,众人热热乎乎的吃了早餐,并就着早膳的那点时间,稍稍部署了一些往后几日的行动。
蓝波淼自是去与寨子中的老人老辈商量着,如何请来各族各支头人,开办承继大典的事情,凌园谈清则在蓝波淼离席后,又凑到书生面前,嘀嘀咕咕商量好久,才面带凝重的离去,只剩书生和齐盖,慢悠悠的吃着面前的苗家早膳,一丝一毫急躁都不见。
早膳用罢!两人踱着步子来到等候多时的秦家父子面前,秦家父子一早起了,推了夜宿人家给自己准备的早餐就到了此间,却不想一等就几乎半个时辰,才等来了人。
但来人却不是他预期的头人或寨子里说得上话的老辈,而是,他早已熟识无比,却一直没有捅破那层纸的书生二人。
看着二人进来作罢,不声不响,学着他们父子二人端起茶盏开始品茶的样子,秦家父子心里早已气急,但又不愿自己开口,生生堕了威严。
便顾自矜贵的继续端着茶盏,漫不经心的和着盏子里味道并不好的粗茶。
齐盖看了看这气势,心里不由好笑,径自端起座前的茶盏,咕噜噜一口饮尽后,也不再动,只时不时的给书生添茶蓄水,偶尔也给秦家父子蓄水加茶,端的是一派休闲自在样。
几番下来,粗茶水已经灌了几壶,却依旧不见双方有人开口说话。
这一方是有意为之,而那一方却是早被气糊涂了,硬生生的撑着一口气,不愿先开口,早先,书生一进来,他们还有借口说话,但那一点的优势硬是被他们自己给漏了出去。现在,再开口,就不是商量,而是求人了!
威势不说,光是主动被动的地位就换的不是一点两点了!
齐盖瞥了一眼那父子二人,看看外间时光,已经快近中午了,书呆好伎俩,这话一句未说,就已经拖延了半日时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