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亚克抹了把汗,“凉军还在城关上。查查哥带的人没能上城关,半路遭右军冲撞,从小路那儿摔下来了!”
“他奶奶的,被自己人给撞了?竟然有这种事!”齐卡洛怒吼道,“城关那儿到底咋回事?”
“咱们遭了对方的暗算,”亚克将听来的骇人消息传给齐卡洛,他呼吸急促,“城关那儿都是死人,是咱们的人!今天跟咱们打仗不是赵胜,也不是周康!更不是李政!头儿,李政死了!被凉军吊在城头的杆子上!领军的是……是……李荀!”
“李政死了?他奶奶的,老子还没找他报仇,他怎么能死!”齐卡洛听了消息大为吃惊,涨得满脸通红,吼道,“他怎么能死呢!”转而想到李荀,他又问,“李荀?那个李荀不是早死了吗?”
“李荀没死!有人看到他在城头的楼车上!齐雄关到处都竖着他的旗帜!”亚克差人将查查带到后方医治,慌张地继续道,“汉人骗咱们!李荀根本没死!现在兄弟们说,李荀没死,曹禹也没有死!他们一个个都活着!那些消息统统都是骗咱们的!汉人是想要咱们入他们的套儿,把咱们赶尽杀绝!”
齐卡洛心中咯噔一下,压下亚克的脑袋:“别瞎说,没这事!这节骨眼上,不能被瞎话乱了咱们自己的阵脚!”
“头儿,你咋知道没这事?”亚克着急地大喊,“说不定曹禹和李荀一样,正在暗地里窥视咱们,准备要咱们的命呢!”
“嘘!嘘!”齐卡洛使出蛮力捂住亚克的嘴,瞪圆眼睛朝亚克怒喝,“曹禹已经死了!你不信那些汉人,还不信老子?”
亚克扯住齐卡洛战甲,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他推开齐卡洛的大手道:“头儿,我信你!我当然信你!我刚才就是有点怕……”齐雄关外硕长蜿蜒的夏军大军队伍还在向山下缓慢推移,亚克问:“咱们现在怎么办?”
“守!”齐卡洛手握马刀坚定道。
齐雄关位于鹤盛山脉,长江上游的北岸,是紧扼通往大凉中土的关口,它地势险要,有虎踞龙蟠之势。正当大军推进至山腰即将到达齐卡洛镇守的山地时,在东探寻的蓝亦杞匆忙赶至禀报道:“头儿,东坡有异动!”
齐卡洛问:“是凉军突袭?”
“恐怕是!”蓝亦杞谨慎回到。
齐卡洛重重呼出口气,振动手中马刀,向身后百名兵丁一声令下:“抬上木头,跟老子来!”兵丁们不敢怠慢,立即架起百来跟滚木,紧随齐卡洛,来到东坡外。齐卡洛从高处俯瞰东坡山坳。如洪蚁般密密麻麻的步兵,在乔木的掩护下,急速向回撤的夏国大军逼近。他们身着灰色铠甲,手持盾矛,虽未举旗帜,但仍能从他们的战盔上辨出,并非夏军的队伍。
凉军借由古时暗道,准备包抄夏军,其人数与齐卡洛的人马相较,有着压倒性优势。齐卡洛虎着脸,愤愤道:“他奶奶的,汉人果然阴险!”
“幸好,咱们有准备!”亚克说。
“有准备也是恶战!”蓝亦杞拽紧手中兵刃。
“你们怕了?”齐卡洛侧头问。
“小生不怕!”蓝亦杞笑道。
亚克想到还在营后被救治的查查,转头向着身后并肩作战多年的兄弟们大吼,“怕啥?咱们要报仇!咱们要替胖哥报仇!对不对?”
“报仇雪恨!”百名将士举刀同喝。
“好!”齐卡洛泛出笑容,高举马刀,直指东坡,“随老子去东坡,杀他个痛快!”
山风吹得枝叶哗哗作响,并合着战靴在古道上浑然有力的踢踏声,形成一股急迫的合奏。夏国大军依旧在缓慢下行,骑队派出报信的游骑还在赶往前方的路途中。齐卡洛的百人战队,架起堆有一捆捆沉重滚木的战车,浩浩荡荡向东坡赶去。四周充斥着嘶战的叫嚣,齐卡洛的队伍却沉稳地寂静无声。在这场凉夏残酷的对战中,他们不知不觉成了决定战争命运的人物,主宰着夏军的存亡。
待行至东坡附近,齐卡洛率领将士们突然快步疾进,占领上方高地。暗下行动的凉军巡兵同样发现了齐卡洛的队伍,山林间号角猝响,尘烟弥漫,万人步兵急速摆开阵型,直冲齐卡洛等人所站之地。
“下滚木,给老子狠狠地砸!”齐卡洛大喝一声。
数百根巨大的滚木轰然而下,石木相击震耳欲聋,瞬间冲垮了凉军阵型。原以奇袭为重的凉军将领显然也未料到夏军有此准备,大为惊愕。一时间,原本气势磅礴的凉国大军被这意外之举砸得七零八落。
齐卡洛站在高地,俯瞰脚下混乱如麻的凉军,大是满意。
只是,万人战队毕竟非同寻常,待过了滚木乱阵这场异动后,凉军将领再次发令,重整军师,迎着夏军的方位席卷而来。齐卡洛收起笑容,远望齐雄关下撤退的大军,问:“亚克,咱们大军退到哪儿了?”
“中军快到咱们这儿了。”亚克说。
“继续砸!”齐卡洛命令。
“头儿,滚木快使完了。”
“上火烧箭!”
“是!”
亚克带领二百名精兵,以巨石为掩体,拉开弓弩,悬上火烧的铁箭朝东坡下射去。在一阵阵震天动地“镇守东坡”的呼喊中,利箭纷飞势如卷席,在山坳与高地之间形成一张浩大的屠杀之网。仅半柱香的功夫,已射杀凉军百人。但形势并非乐观,亚克此方亦为后续箭支供力不济而焦急万分。齐卡洛问:“咱们还能撑多久?”
“大约能撑到中军到咱们这儿!”亚克回道。
齐卡洛黝黑的脸上显出凛冽坚定:“撑到中军离开咱们这儿!”
“是!头儿!”
“茂才,咱们出兵,摆阵杀敌!”
“遵命!”
齐卡洛与蓝亦杞火速在亚克的左右两方,摆开条形杀阵,拦堵从两边绕上的凉国军兵。滚木虽挡住了绝大多数的凉军,但仍有不少凉兵沿着小道杀上了高地。齐卡洛提起马刀,率领百名兵丁,截杀冲上山道上的凉军。
“杀!”齐卡洛嘶哑地怒吼,“杀光这些凉人!守住东坡!”
山谷中回荡着夏军将士们的呼喊:“守住东坡,守住东坡!”夏军将士挥刀劲猛,力无虚发,刀刀砍在凉军要害之处。蓝亦杞与部下兄弟们施展精妙的身法,躲过凉军劈来的刀剑,同时凌空上踢,蹬去偷袭者手中利刃,使出快速刀法戳入凉军胸腹。凉军在他们的攻势当场立毙。齐卡洛力大无穷,每次马刀下劈,都震得敌方虎口发麻,气血翻涌。敌方时常未来得及后退,已被齐卡洛踢翻在地,再中齐卡洛一刀,欣然丧命。
无奈众寡悬殊,齐卡洛等人终难以抵挡凉军的万人战队。亚克这方的铁箭已经射完,难再远程抵御凉军。渐渐的,随着凉军打开山坳下一道缺口,源源不断的援兵从坡下逼近高地。齐卡洛与蓝亦杞率领的部队,逐渐力乏,不时被对方的刀剑击中。突然,传来一阵惊呼。齐卡洛慌忙用余光向左侧撇去。与齐卡洛贴身而立的年少夏军兵丁被长剑刺入喉间,顿时鲜血喷涌,直直倒地,另一呼喊的小将也已遭凉军捅穿胸腹,滚落道下。一名凉兵趁齐卡洛露出破绽,挥刀砍向他头颅,齐卡洛匆忙侧移,大刀落在肩头,顷刻,齐卡洛右肩鲜血淋漓。“鸟!”齐卡洛举刀劈下对方脑袋。
数名凉军见同伴被杀,一拥而上,意要围剿齐卡洛。他们扬起大刀,轮番攻击被围在其中的齐卡洛。
“当!当!当!”众人挥动兵刃,想要先将齐卡洛手中马刀制住,岂知齐卡洛力大无比,马刀更是沉重若金。凉军兵刃碰上他的大刀,非但未将能抵住他的攻势,反而被齐卡洛震飞了兵刃。他们迅速向后撤去,集聚更多人手,再次朝齐卡洛攻击。
齐卡洛心中明了,纯以力量相拼,这些凉军士兵绝非他对手。但对方人手连绵不断增加,他也不能相抗太久。正在此时,集合了十数人的凉军改变之前的阵势,又向齐卡洛冲来。此回,弓箭手掩于石后,发出数枚利箭直指齐卡洛。齐卡洛急忙举起大刀左右劈闪,险险向后退去。脚后是条陡直斜坡,稍有不慎便有跌落丧命的危险。齐卡洛不敢多加移动,这便给了凉军再次攻袭的机会。就见凉军箭开二度,一道道凛冽的利箭,从前方袭来,直攻齐卡洛周身。齐卡洛心中咒骂凉军,勉强阻拦箭势,却难挡不断而来的铁箭。很快齐卡洛左肩,右腿都遭到箭袭,他咬牙力挺,鲜血不停从伤口处涌出。眼前凉军的身影逐渐模糊,齐卡洛挥动大刀的手也禁不住减弱了守势。凉军步兵趁此时机,一拥而上,冲在前方的领头将士在齐卡洛头顶挥刀而下。
齐卡洛心知肚明,今日已在劫难逃。他不后悔为抵死守住东坡护送大军下山而丧命,却为不能再见到营中的曹禹、不能实现对他的诺言而沮丧。齐卡洛大吼一声,秉着最后一口举起了马刀挡在身前。就见电光火石般的兵刃相交,凉军将士的刀刃在齐卡洛脸颊处划下一道血粼粼的伤口。
凉军将士亦被齐卡洛的吼声震得一愣。一击未中,他再次高高扬起大刀,要取齐卡洛性命。就在大刀要砍下齐卡洛头颅的瞬间,一柄板斧挡住了凉军将士的攻势。“齐卡洛,逞啥英雄,给咱一边歇着去!”满是胡渣的粗脸大汉对着凉军一顿爆喝,“来,今天叫你们尝尝你爷爷豹子斧的滋味!”
身中数箭的齐卡洛艰难地撑开眼睛,见到身边站立着一个虎背熊腰、手持板斧的大汉。“查……干巴日?”
“嘿!没想到咱会来救你?咱自个儿都没想到!”查干巴日甩了甩头,向一旁啐了口,“这群龟孙子,在齐雄关阴咱们,叫咱们当了肉饼子,还想把咱大军堵在山谷里一网打尽!一群畜生!咱今天要扒了他们的皮!”随着军号鸣响,数千夏军将士与凉军绞杀在了一起。霎时间,山谷中涌起海啸似的怒吼。
“你……不是在西山头?”齐卡洛问。
“咱们大军已经撤离了齐雄关,大将军命咱们北营的军兵来东坡,砍了这群想偷袭咱们的龟孙子!”查干巴日向齐卡洛道。
齐卡洛听他说大军已经退出齐雄关,心头大石落下,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顿时感到全身火辣的疼痛。他呲牙低叫:“嘶……痛痛痛……”
查干巴日一边谨慎地查看了他的伤势,一边佯装轻视地笑道:“瞧你那点出息!”
齐卡洛也笑,随着查干巴日缓慢移动脚步。渐渐地,他感到耳边将士们的嘶喊在消失,身体如背了千斤重担般沉重。齐卡洛扶着一棵大树,眼前忽的一黑,再也支持不住,昏死过去。查干巴日立刻换来几个兵丁,将齐卡洛小心抬去后方,他沉着脸嘱咐:“给他找最好的大夫!”
增援而来的夏军士兵如潮水般涌进东坡,在西山红日映照下,双方人马又一次展开了厮杀。
第二十一章
黄昏时分,一辆辆承载着伤员的篷车驶至山下红燕县的夏军营地。篷车驶进中营骑队,驭手勒停马匹,向齐卡洛轻言几句,将他扶下篷车。齐卡洛被搀扶着走去营帐,沉重的头盔早已被卸去,露出伤痕累累的虎脸。
不待齐卡洛走近,营帐的布帘已被掀开。一位身形修长,面貌俊美的白衣青年,朝着齐卡洛的方向走来。驭手识趣退下,登上篷车驶离中营。齐卡洛一瘸一拐地走到曹禹身旁,垂头道:“阿绿,今天真窝囊!老子没打成胜仗,还被那群孙子刮了!他奶奶的丧气!”
曹禹却不说话,伸手轻轻探向齐卡洛,再渐渐滑到包裹伤口的绷带旁。齐卡洛有些不好意思,又道:“其实也没啥!就是腿有点瘸,肩胛骨不好动弹。还有脸上……”齐卡洛将脸贴近他,示意他摸包裹的绷带,“就是这儿!你摸!就这儿!多了道伤疤,可深了,流了不知道多少血!”见曹禹眉目深锁,齐卡洛又立刻改口道:“当然这也没啥!老子不是娘们,脸上有点伤,荣耀!”
曹禹摇了摇头,搀他绕过乱石,走入帐中。帐内是一张打理整洁的军榻。曹禹将齐卡洛扶上榻,倒了一盏茶水递到他手中。
“齐卡洛,今日你虽受了伤,却是夏军的勇士。”曹禹道。
齐卡洛举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眉笑得皱成一团:“你赞老子?你是在赞老子?”曹禹颔首微笑。齐卡洛放下杯子,高兴地向曹禹一拱手,伸长脖子靠在他耳边说:“谢曹大将军,谢曹大将军赞誉!”
曹禹一怔,挥袖落座:“胡话!”
齐卡洛笑得合不拢嘴,扭到他身边:“咋是胡话?老子说得正经,你不是将军是啥?你那名号,在边疆,那是威震五胡!”他用带伤的胳膊轻轻地撞了下曹禹,嬉皮笑脸道:“老子都已经是勇士了。曹大将军,你有啥赏赐给老子?”
曹禹侧身仰靠在军塌上,神态平静:“我只是个兵卒。”
“兵卒?有你这样的兵卒?”齐卡洛不满地嘟囔,随即又露出佩服的神情,“咱们夏军的兵卒要都像你,天下都是咱们的!老实说,这回要是没有你,咱们大军已经被李荀困在山里了。说不定老子这会儿也死在了齐雄关!”齐卡洛同他一起靠在军榻,回忆着感慨道:“老子过去真没想过会有和你在一块儿的一天。你刚到辰阳那会儿,率领凉军威风凌凌,回回把咱们往死里打,害死了老子好多兄弟。老子天天在营里想着怎么砍死你。如今,你在这老子这儿了,是老子的人了,还把战法也告诉咱们,彻底让李荀失了逮住咱们的机会。老子真的没想到有这天。李荀一定也没想到。他不会料到咱们夏军在东坡防他,让他失了良机。你将他都看透了,还能是个普通兵卒?”
“只是凑巧。”曹禹道。
齐卡洛凝视他:“老子不管是不是凑巧。反正老子没把你看成兵卒!”他勉强抬起双臂搭在曹禹肩头,讨好地纠缠:“老子要赏这个!”他用力撅起嘴,一个劲儿凑向曹禹。
曹禹偏过脸,起身下榻:“好!我这就替你去打食!”
齐卡洛大叫:“老子不是要吃饭!”
帐外,将士们正纷纷返回骑队。炊事已备好了食物,亚克、蓝亦杞等人相帮着兵丁们分发饭菜,见到曹禹,递上两碗稀饭与一碟腌制的菜叶。曹禹向他们询问了伤员的情况,蓝亦杞告诉他查查仍在医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蓝亦杞感叹地说,“但总算保住了性命。”
“阿绿哥,”亚克放下刁斗,“往后打仗,你要是想到了什么,一定要和咱们说!咱们都知道,你聪明,又有能耐。咱们得好好准备,才能打跑凉军,才能回家!”
曹禹笑了笑,没有回答。
夏军打了败仗,整个营地笼罩在沉闷中。曹禹在帐外向东南方的齐雄关虚望,好似还能听见白天战场死亡的叫嚣。他未再作停留,带着食物回到帐内。
齐卡洛躺在榻上还在生闷气,察觉曹禹走近,慢慢靠坐起来。曹禹手持碗勺,来到他近前,舀了勺稀粥凑到他嘴边。齐卡洛见状立刻美美地笑了。他边吃边咯咯傻乐,引得曹禹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你喂老子吃东西,”齐卡洛兴奋地说,“你在喂老子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