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兽把下巴搭在季寿成宽宽的肩膀上,感觉着他掌中的老茧,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困在陷阱中两天了,他一直担惊受怕,又冷又饿。现在吃饱了喝足了,小人儿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了。
——这个人总是走在最前面,像西山的头狼一样的昂首挺胸,其他人都听他的,他是这里的头领吧?
——头领,不会杀了我吃肉吧?我也没有多少肉呢。
——那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对了,他可能是瞧上我了,想拉我入伙吧,大家一起打猎,还能方便些?
——那么说,我也有伙伴了?
……
就这样,放松下来的他,在一双大手缓缓的按摩中,甜甜的进入了梦想。错过了晚上热闹的野猪宴,更不知道大家对于他的去留问题曾经展开了一番严肃的讨论。
清晨,小孩从一阵嘹亮的号角声中惊醒。
才醒的那一段时间内都浑浑噩噩的,不知身在何处。
等回过神儿来之后,昨天发生的事情就都想起来了。开始在帐中左顾右盼。
整个军帐空空荡荡的,昨天在的人现在一个都不在了。
他侧耳倾听着门外的动静,门外有轻声的低语,欢快的笑声,也有整齐的脚步声。而军帐内却静悄悄的,空空荡荡的。
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就好似一顶帐篷,便和外面的热闹绝缘了一样。
原来梦醒了以后,自己还是一个人啊。
虽然身上很暖和,但是心里却凉凉的,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滋味。
瘪了瘪嘴,大家到底是不是一伙的呢?
他起身撩开帐帘,瞧瞧外面。
今天偏帐外是孙富贵当值,他早就听说帐内是元帅抓来的小野人。
当帘子被掀起来的时候,孙富贵看到了一张漂亮的小脸探出头来。这个老兵油子着实被“小野人”的美貌吓了一跳。
他眯起眼睛伸出手正打算打个招呼,一不留神向下一撇,立刻像被开水烫了一样“嗷”的一声叫了出来,一把将帘子放了下来。心急火燎的告诉旁边的小兵一定好守好门,一溜烟的向帅帐跑去。
孙富贵边跑边在心里念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但是脑瓜却不能控制的转了起来:咱家元帅可真厉害啊,不愧是元帅啊!这个孩子瞧着相貌还真的不错,是个小美人啊!但是毕竟还有些来路不明呢呀……啧啧啧,不过怎么说还是元帅威武啊,孩子还这么小,啧啧啧……
帅帐内季寿成和秦校尉正在研究小孩身上的东西:几块不成形的皮子和一个被穿了孔挂起来的犬牙,手工粗糙,看不出什么端倪。
但是他随身带的匕首却让两人面面相觑,心生疑虑。
季寿成反复把玩着这个匕首:匕首不大,就像是专门做给孩子用的一样,刀刃上面有些豁口,看起来用的人非常的不小心,或者是过度使用的结果。
奇异的是在这么一把被随意使用的匕首上,竟然大大小小镶嵌了十几颗各色宝石。而这些宝石不论大小,每一颗的成色都非常好,尤其是最大的一颗红宝石,是名贵的鸽血红,虽然被血渍和泥土污染了,但是宝石一经擦拭,立刻艳光四射,流光溢彩,美丽异常。
“这上面的宝石,随便一颗,就够普通人吃喝了,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会有这么一把匕首?”季寿成翻来覆去的看着。
秦枫摇了摇头:“我也看不出,看做工有些古朴,恐怕有些年头了。”
“似乎不是大季的风格呢?”季寿成指着上面的一些花纹说。
“恩,也不是特别明显,不过做工这么精细应该好查吧?”秦枫也凑过来看了看,“这个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老秦……我们暂且收留他吧?”
“收留之后呢?这孩子看长相可一点都不像疆外人,我看倒挺像我朝人的。”
“那就帮他找家人呗,找不着我们就养着。我看着他就喜欢。”季寿成笑眯眯的说。
秦枫瞪了他一眼:“那就早早成婚啊,喜欢孩子自己多生几个。”
“呵呵。”季寿成挠了挠头。
“老秦,这把匕首我先收着,先不给他了。这么价值连城的东西,只要他明白,就不可能不露出什么端倪。你放心,如果他真的心怀鬼胎,我不可能让他钻了空子。但是如果他真的是好人家的孩子,就这么让他继续像畜生一样的活着,那就实在太不人道了。”
整个匕首唯一能给人些线索的地方,就是银质手柄尾部,有几个类似文字的符号,或者是图案。但是季寿成和老秦都无法识别这到底是什么。
两人正打算将匕首上的图案拓印下来命人秘密调查时,外面传来孙富贵的声音。
季寿成瞧着孙富贵跑的气喘嘘嘘的,心想醒了就醒了呗,不就是一小孩儿吗,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也用不着跑啊。
可是当季寿成一撩开偏帐的门帘,就慌忙把帘子放下了,用力关的严严实实的。
第5章:这才是真相?
少年全身光留溜赤果果的站在毯子上,早晨的光线透过窗子的缝隙撒进来,在他纤细的身上涂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长长的头发像一条乌黑的瀑布一样顺着身体的曲线滑下,松松散散的披在后背上。
他吧嗒吧嗒的眨着眼睛:刚才门口那个人嗷的一声怪叫,唬的他一下子就蹦回来了。恩,“安达”说的对,山下还是有怪兽的。
季寿成用手指捏了捏眉头,心想幸好他还没有这样子就直接走出去,要是这样子走出去可就热闹了。
明明记得昨天给他穿了裤子,怎么今天就一件都不剩了呢?
他拉着小野兽的手在地塌上坐下,先是检查了一下涂了冻疮药的地方,看到红色已经减淡了很多,也就放下心来。剩下的其他小伤口都是擦伤,会很快的痊愈的。
小人儿小胳膊小腿的,但都很结实。
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外,季寿成看到孩子的腰部还有几条类似水波纹一样的线条,不像是天然的胎记,又不像是伤疤。
但是由于小野人身上的伤太多了,季寿成对于这些水波纹的图案并没有十分的在意。
拿着短裤,他连拉带拽的想给这个孩子穿上,但是却无奈的发现似乎这个漂亮的小人把“穿裤子”当成了一种游戏,笑眯眯的就是不肯穿。
实在没办法,在狠狠的给了他几记之后,西疆大元帅顺利的完成了穿裤子工作。
看着挨了打的小人瘪着嘴,季寿成心里又有些不舍。默默的拿起药膏为他的手脚上药。
小野兽安安静静的看着薄薄的药膏被一下一下的涂在自己手臂上。虽然挨的两下打一点也不疼,但是他的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有点委屈。他一点都不希望首领生气,这么好的过冬的地方,他以前想都没敢想过。他还想在这儿多呆几天,再多吃几天饱饭。
现在那人又不生气了,还和他拉拉手,小孩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这个人的身上还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呢,是一种特别的,与众不同的好闻味道。小野兽轻轻的嗅着,心想既然首领对自己不赖,那么自己是不是也要做出友善的表示?
迟疑着伸出头,他慢慢的用脖子和脸颊贴近季寿成的胸膛蹭了蹭。
秦枫端着早点,刚走入偏帐中便看见这一幕:大元帅拉着“小野人”的小胳膊摩挲着(上药呢),而半果的少年一头扎到将军怀里。
涂抹完药膏后,大元帅开始亲力亲为的帮小野兽穿起衣裳来。
光着实在冷,还有伤风化。
“撕拉”一声,衣服破了。
小孩扯着袖子的两头,将撕破的衣服举起来,睁着大眼睛望着他:——看,太软了,不结实。
季寿成一把扔掉衣裤,扯了个毯子胡乱的把他裹了起来。
“行了,先让他吃饭吧。”秦枫将早饭放在了桌上。“他可能是不习惯,先吃了饭再说。”
军中的伙食虽然比不上京城的精美,但是作为西疆重防,加上二皇子的身份。西疆军的粮饷从未亏欠过。
军营中自有相应的粮草供应,马夫,饲喂,铁匠,医生,伙夫一应俱全。军中若欠缺什么东西,自然有专门的采买。
不过能自由出入军营狩猎野味的,也就只有中军帐中的元帅嫡系部队才可以了。
季寿成虽然并不骄奢淫逸,但也从未亏待过自己和军中将士。依照前世的一些记忆,他规定了各级将领士兵,乃至伤兵的伙食等级和质量。
今天的早餐是炖的烂烂的菜叶清粥,粥上撒了些腌好的碎干菜。几个肉包,考虑到小野兽的喜好,秦枫还带来了一小块牛肉。
季寿成将牛肉拿在手里,准备将它当做第一次启蒙教育的道具:
“牛肉,你说‘吃’,我就给你。”
“来,‘吃’,你说说看。”
……
“好吧……先不说吃了,这个可能难一点”,端起那碗清粥,“换个简单的,来说‘喝’”。
“‘喝’,很简单,你说了我就给你吃饭,说不说?”。
不论季寿成怎么启发,小野兽就是发不出一个声音,开始的时候眼睛紧紧的盯着牛肉。发现季寿成并不打算给自己的时候,他那不争气的口水就从嘴里流了出来。
后来僵持的久了,也不知是不是不好意思了,他干脆闭上嘴巴背过身去,主动掐断了和诱惑面对面的交流。
季寿成心想自己可能是太急于求成了,拉着小野兽的手,把早饭放到了他的手里。
小孩虽然不知道首领为什么改变了注意,但是并不影响他开心的早餐时光。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安安心心吃过的最好的一餐。他一边西里呼噜的喝着粥一边想,真好啊,暖呼呼的也不冰牙齿冰肚子了。
吃过早饭,元帅叫来了李四,一指毯子里的小人儿:“四儿,你看看他的身量,找人用软和的鹿皮,兔皮,给他做身袍子,结实点的,在给他做两双皮靴子,最好快点,晚上完成。”
李四看着他心想,您那都裹着呢,我哪看的出来多高多胖。
但是趋吉避凶的本能让他完全没有掀开毯子瞅瞅的想法。回头找了一个感觉差不多身高的小伙夫,比着小伙夫的身材做了两套袍子。
走出偏帐,季寿成回头问秦枫:
“老秦,你看他刚才,是真的懵懂,还是装的?”
秦枫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我瞧着不似作伪。他可能是真的不会说话。那天我见他的手脚上有伤疤,有些还是多年的老伤。而且他脚底下有很厚的老茧,应该是长期赤足行走造成的,一般农户和猎户都没有他这般多的老茧。”
“若这是真的,那么他便是受了不少苦了。如果确认他不是奸细,过些日子在军中给他找个活干吧。”
说下这番话的季寿成没有想到,不等他给小野兽找活,小野兽就给自己定了位。而且这个定位还相当的准确。
皮袍和皮靴终于在傍晚完工了,穿上袍子,被获准出账的小野兽撒着欢的跑出来。一出账,他就看到眼前绵延的巫岐山。
西疆大军,就驻扎在巫岐山的山脚下。夕阳西下,一抹夕阳的余韵将微红的日光涂抹在雪山之巅,遥远的山顶就像是穿上红裙的圣洁女神,慈祥而安宁的注视着所有生活在大山周围的居民。这些人都是她的孩子。
少年小心的向大山张了张双手,好像伸手就能抚摸到山巅一样。
——还好,没走远呢。这里很暖和,我也找到伴儿了。等在这里过了冬了,天气暖和了,我再回家……
******
晚上吃过晚膳后,小野兽凭着本能,一股脑的扎进了元帅的寝帐。
后来季寿成曾经总结过他那时的行为:先是“自投罗网”,第二天又“投怀送抱”,然后用力的搓着他说:“你从一开始就喜欢我了,是不是,是不是?”小人儿就这样任由他揉圆搓扁,笑眯眯的不说话。
不过现在的季寿成显然还没有这么旖旎的想法,他只是在想这么没有戒心的小人儿,是怎么在大山中活到现在的?不知在山中他还有没有家人?
有心要赶他出去,但是小人儿眼巴巴的看着他,季寿成心里又有些舍不得。
指了指脚边的一个侧塌:“有的时候李武会睡这,要不今天你在这睡吧。”
瞧着小野兽三拳两脚的脱掉衣服,季寿成在一旁气的哭笑不得:这孩子,脱衣服的速度,倒是比穿衣服的速度快太多了。
其实小野兽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大家是一伙人了,而且吃饭都在一起了,睡觉为什么不在一起?他羡慕西山狼群不是一年两年了,对于“一起睡觉”怀着深深的期待和好奇。
——应该会很暖和很暖和吧?恩,应该还会很有意思吧?
他躺在侧塌上,但是一双大眼睛却瞄着季寿成的睡塌:他那个睡塌大啊,垫子也厚呢,瞧着比自己的这个好呢……
——挨着睡觉肯定更舒服吧?
就这么着,深夜,西疆大元帅的被窝里悄悄的钻进了一个小人儿。睡的迷迷糊糊季寿成在小人的胳膊上捏了捏:很瘦,但是还有点肉,又在人家腰上摸了一把,挺结实的。最后将人一把搂过来,继续睡了。
清晨季寿成醒来,瞧着依偎在怀里的小人儿精致的面庞,突然觉得内心很安宁。小孩的四肢缠在他的身上,暖暖的散发着热度。用力的搂了一下,瘦瘦的好像很纤细。不过他知道产生这样的错觉只是因为这孩子睡着了,他要是醒了,恐怕还是小野兽一只。
他第一眼看见这个孩子就对他有好感。这个野孩子触碰到了他心底里一些沉寂的情绪,但是具体是什么他现在还说不清。
可能是因为得到了很好的休息,小人儿的脸色看起来比第一天好多了,没有那么苍白。整个晚上都在往季寿成的怀里扎,现在贴着季寿成的脖子,呼出的热气喷到季寿成的脖子上,痒痒的。
季寿成低头看着少年长长的睫毛,想起那双清澈纯真的大眼睛。
心知四下无人,忍不住在他眼睛上迅速的亲了一下。看到他那挺挺的小鼻子,又在鼻子上亲了一下。想起昨天嘟起的小嘴,又在他薄薄的嘴唇上轻轻的亲了一记。
然后搭在小孩纤细腰身上的手向下移了移,果然!
鬼使神差的在人家光光的屁屁上摸了一把后,西疆大元帅心满意足的起身去操练了。
季寿成走出账后,小野兽嗖的睁开眼,从床榻上坐起来。
先是摸摸自己的眼睛,又摸摸自己的鼻子,再摸摸自己的嘴,身边还环绕着那个人的温暖气息,和一晚好眠的舒适记忆。
再想想西山的狼群和东山的鹿群,小野兽心想:
——哎呀,他不是要拉我入伙呢,他这是想,和我生小崽崽……
——不过俩人一起睡,睡的好舒服那……
第6章:军营
“生小崽崽”的这个想法,扎根在了少年的心中,让他产生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苦恼。
终于找到了一个暖和又能吃饱饭的地方,还遇到了一个对他很好的人。小孩很喜欢这人宽宽的肩膀和舒适的臂弯,温暖的气息,还有点喜欢听他说话,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但是他的声音低沉厚重,听起来特别的舒服。
可是“生小崽崽”这个事情,他还不太清楚呢。
他只是模模糊糊的知道,山上的鹿群和狼群,还有树上的鸟雀,它们互相啃一啃,这样那这样后,就会生下一窝小崽。
小孩有些后悔在山上的时候,脑子里总是想着吃,也没有好好的看看生小崽到底是怎么回事,以至于到现在还不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