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我看见明江没有脱衣服就靠着我的床头,手还搭在我的头上,晓辉也坐在凳子上栽歪脖子,唉,一个是我的兄弟,一个是最理解我心里隐讳的朋友,我一动也不干动生怕吵醒了他们,尿憋的我是另一种难受;
……
晓辉细心的给我洗着手擦着脸,还耐心的教着明江怎么擦可以避免抻到我刀口附近的肉,虽然我能走能撂的,他们谁都不让我过多的活动,只是刷牙得让我自己来,哎,让人伺候是如此如此的享受和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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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芬早早的就让她男友把早饭送来了,实际这里的伙食真的不错,你们想想总院的华侨楼装修的比五星级酒店还要豪华,那伙食得什么样,可能我是穷肚子,早上如果不喝点粥吃点咸菜就一天没有胃口,就是从这以后我的伙食就被这些患难与共的工友们承包了;
晓辉又开始教明江怎么喂饭,喂了我两口就递给明江让他试试,呵呵,你们拿我当教具呢,我自己能吃;可是我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了,只要我稍微说一点违反规定的话就会遭到在场所有的人的反对,明江有的时候还象小孩子告状那样和护士大夫说,我脸上不乐意心里是乐滋滋的;
一帮大夫来查房,病人在大夫眼里一点尊严都没有,他们说摸你哪儿就摸你哪儿,也不分性别,这个在明海住院的时候我就品味了,没辙啊,我们就好比菜墩子上的肉任人宰割,小大夫不是这个科室的也跟着,看那拿着病历本翻阅的老大夫一定是他又费心的给找的什么专家吧,嗨,这点小病要搭多大的人情啊,我的心理还是那么吝啬;
明江打电话告诉人家这几天不去了,他是我弟弟我有病了,这倒是有情可原,晓辉还可以呆两天,那些工友们就不对了,他们定好了每天白天来一个,晚间下班全来,这一天下来我就成了襁褓里的婴儿;
不对的还有呢;
刚吃完晚饭,甄诚和利军来了,这个吃惊没让我反过劲来,虽然他们说来旅游正好赶上我有病了,但是电话我一个也没有接到,一定是明江说了什么……
另外更吃惊的马上跟着又来了,
甄诚和李军的屁乎还没做稳当,明江又掏出了电话,现在他把电话改成振动了,再也听不见那骇人的死了都要爱了;
明江边接着电话边往外走,我和甄诚他们没说两句门就被稳稳当当的推开了……
老叔,老婶!我几乎蹦了起来,由于抬头用了力抻了一下脖子的部位,疼的我一龇牙,老叔马上就搂住了我,眼泪和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老婶温暖的手也抚上我的肩头,你们怎么来了?
快躺下,快躺下……
我怎么能躺下,工友们赶紧给张罗着坐的地方……
哥,你看还有谁?
明江这时候的声音没有了一天来的压抑,我再次小心的抬头怕抻着自己,天哪……
利军、明江和李勇搀扶着明海一步一步出现在我的眼前……
真的让我太激动了,能在祖国的最南端我们能如此的聚会,激动的我眼泪含在眼圈;一声声问候一声声关心,把我二十四年来欠缺的温暖和关心都补齐了,在这感动里我也感觉到了什么,但是现在不能说……
我赶忙接过明海的手把他拉到床边和我一起坐下,我感觉明海的眼睛和他的手一样有力,死死的握着我盯着我如果没有其他的人那眼泪早都流出来了……
老弟,快去安排个饭店他们刚下飞机都没吃饭呢;
明江欢快的答应着,甄诚和利军他们互相擂着拳头,在胸脯那里回响着战友的热情,晓辉这时候象一个大管家,给大家张罗着地方,又拉住了明江,老弟你在这里招呼他们我去定饭店,完事我给你打电话你带他们过去,你们谁还能说他是专门那样的人呢?
去他妈的规定去他妈的大夫护士,说什么我也得和他们一起去,这个时候我拼了命也得去,值班大夫护士加上我的叔叔战友朋友谁也不行了,无奈的护士给了我一个口罩,她还想怎么折磨我,这个晚上也有三十度想憋死我啊……
……
酒是绝对不能喝了,明海也不喝,就这样我的左边是老婶右边是明海,我的手就被攥在明海的手里,我感觉到那里在流水,还有那里传导着他的心跳也有我回应的共振……
……我本打算让明江和晓辉去安排他们的住宿,可是战友们告诉我闭嘴,他们我可不敢不听,不高兴说不定就收拾你一顿,最后只有工友们把老婶送家去了,其他人都要回医院坐一会儿,没办法;
由于医院肃静的缘故所以他们也没有了酒桌上的欢声,虽然没有喝酒但是我的心却是醉了,就这样一个腿脚不便的握着一个脖子不能动的旁边还有一个青春的气息,前前后后簇拥着真诚,我们回到了病房;
……
这一切都是装的,从吃饭到现在他们的表情都是装的,都来了一定是明江打电话说的,我是一个一直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也是一个一直都很敏感的人,那种需要打杜冷丁的疼我早都预感了,只是看着心疼的弟弟我没有考虑出办法,晓辉安详的眼神早就告诉我了,因为我们对彼此的那种眼神是一种交流的感应。
明海一直都没有松开我的那只手,就是有那么一刻他也会慌张的再抓住,他慌张什么……
因为是医院,因为不能打扰其他病房的病人……所以他们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了,实际我很知足了,早就知足了;
好了,也不早了,既然你们都来了,就说说我的病吧;我目视着明江,明江的眼神毛了,流出的眼泪还能掩盖什么呢?
……
那些安慰的话、那些鼓励的话、那些无边的大道理谁听着都腻……
老弟、晓辉你领着他们找地方休息吧……
也是太晚了,不记得谁说的,每个战友都来轻轻的拥抱了我一下,他们怕我疼,原先是不会这样的,还轻轻的贴了贴我的脸……
明海是我留下的,你瘸了吧唧的就别来回折腾了,就和我睡这里吧,老叔是走不了的,那是我血缘的纽带,这样的不理会明江也许是对他这样错误的惩罚。
你腿脚不利索还是我来吧,老叔在一旁让明海挡住了,说以前我伺候过他,现在他应该来伺候我了……
就这样没有人再说什么很快就闭上了灯……
并肩的躺在一个床上,心里好象什么也不想,就是困,可是眼睛怎么也闭不上……
就这么看着,就这么看着黑暗里……
我一动也不能动,因为他们俩也都没睡,虽然老叔在那个床上,但是,我知道他们都在感知着我,想听我的心跳我的呼吸,可是我的呼吸好象也静止了,他们的也是……
你想要什么?
明海感觉我身子动了一下,马上就警觉的问我;
……黑暗中我似乎看见了他炙热的眼神,去,把老弟叫进来吧,他在门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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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江不知道在外面哭了多久,看见我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流,我只能硬着脖子伸出手;
哭什么啊,你怎么老哭呢,我还没死呢;我轻易的笑着明江看我这个样子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反而哭的更大发了,连大鼻涕都跟着流;
唉,放心吧,有你这么多眼泪哥也死不了;
明海默默的坐在一旁,老叔给明江递来了毛巾;
实际我这个病不用什么病理解剖,只要是大夫看见化验单就什么都知道了,淋巴病变是很危险也很迅猛的,而且治愈率不到百分之一……
但我心里很平常,是因为我很知足了,看见那些工友们的时候我就想象了,再看见老叔、战友们还有明江一刻也没有停止的眼泪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别哭了老弟,弄点什么吃的,哥死不了,有你这些眼泪哥也死不了,我边说着边摸着他的头,那里都哭出汗了;
明江哭咧咧的答应着,翻开柜子找出了所有的吃的,我使劲的吃虽然有点抻的刀口疼,算得了什么呢?我要使劲吃,看见什么都想吃……
吃饱了,喝得了,我困了,你们自己安排睡觉吧,我可是要睡了不管你们了;
你睡吧,说着说着我就睡着了;
……又是一天,我就赚了一天;
早上就如他们吹集结号一样整齐,弄得大夫护士都不高兴,损损搭搭的没个好气,护士也就是女的如果是男的利军就会揍她;大夫来查房了才把他们撵出去,他们看了看我的刀口认为长的很好,三天了我活动也比以前方便多了,他们简单的探讨了一下说什么今天可以,我知道那是对我的下一步安排,看着他们叫走了老叔,我在想他们是不是还要拿我开刀……
一个护士进来她还没有忘记利军刚才对她们的态度,气呼呼的扔给我一套崭新的病服,全身清洗一下换上,里面什么也不要穿,那声音既冰冷又生硬,明江谢绝了所有的人,单独把我拉进了卫生间,让我坐在板凳上,给我的脖子围上了好几条毛巾担心水弄湿了我的刀口;
明江小心又细心的给我挠着头发,我双手扶着他的腰,一滴水打在我的手背上,那不是水是明江的眼泪,打的很急也很疼……
别哭了,老弟,哥没事的,你老这么哭哥也没有心情治病啊;
嗯,我不哭,我不哭,嘴上这么说着眼泪还是噼哒啪哒的往下掉……
放心吧,老弟哥会好的,咱们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呢,再说你还没娶老婆呢,哥怎么也得看见你娶个什么样的老婆才能走啊,我说给明江听也给自己决心,一定要挺到明江结婚啊……
嗯,哥我一定让你看见;
有人拽门,原来明江把门擦上了……
是明海,他一瘸一拐的进来,我看着他憔悴的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老弟把你也折腾来了;
明海,没有说什么,而是扶住了我,看着明江冲洗着我身上的浴液,我想起了什么,以前是明江扶着明海我给明海这样的洗,那时候是他们哥俩光腚拉叉的现在是我一个人光腚,什么事情都是有去就有往有来就有回吗?
我的脸和明海的脸靠的太近了,真的想亲他一下,他的嘴里也急促的呼着热气,闭上了眼睛我用脸蹭了蹭他的脸,你恢复的好吗?我是想问他过的好吗,可是话到嘴边就变了;明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扶着我肩膀的手变成了拥抱,也使劲的回应着我脸上的皮肤,脸和脸之间夹着他的眼泪,虽然脖子那里有些疼,只时候再疼的痛也不会在意了……
孩子快生了,做彩超说是小子,你一定要等着,我抱他来让他和你叫爸爸;
真的啊,太好了,我一定等着,我眼里好象看见了希望,一种幸福美好的憧憬,不要再说了这就是最美好的,这就是最幸福的,我用脸堵住了明海的嘴;
明江给我擦后背的手顿住了,他是在看着我们……
……
我被送进了“太空间”,我自己戏称的,三面是玻璃一面是墙,墙壁上还有个大窗户,床的上下左右都是什么仪器,我知道那都是要对付我的,进这里前连和他们握手的权力都没有了,该死的护士楞说他们身上有毒……
我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他们,他们趴在大玻璃的隔断外面看着我,那里倒成了明江山水画写意的地方,不知道他在那上面用泪水画着什么,大夫护士一大帮挡住了我的视线,他们在我的手臂上一根一根的插着粗细不同的针管,好象她们不知道那是我的肌体,那是肉长的一样,不知道我那里会有疼感,杀猪的时候猪会嗷嗷大叫,杀牛的时候牛会眼泪四流,可是人呢,人怎么就不会这样,也没听说过猪啊牛啊的得什么这样的病,人太脆弱了;
终于闪出了缝隙,我看见了明江、明海、老叔、老婶……所有人的表情比我还痛苦,我闭着嘴不想让外面的人看见我在说话,用嗓音告诉一旁的护士你把那个帘拉上吧,我不想看见他们……
……
不知道是什么药物对我的刺激那么大,我开始恶心呕吐,身体里的疼痛不用说了,天旋地转好象眼珠子要冒出去一样,一会肝疼一会心痛,一会血管里好象被通上了电流一会又好象谁在往外抽着我的筋,如果不保留点意识可能我的大小便会和明海那样失禁,这就是化疗啊……
……
你弟弟急坏了,我给你拉开你看他一眼吧?
那个负责特护的护士征求着我的意见,不,我咬着牙坚强的说,我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这副德性,那样他更伤心还不如让他着急的好,虽然我心里也很焦急,我告诉护士让他们去给我准备熬粥,我要吃小米粥和咸菜,告诉他们如果不想让我死就轮班休息……
从护士的眼光里我看见了她对我的赞许,对,你必须坚强的多吃,不管怎么吐也要多吃……
腰穿是不是就是在你的脊柱上打个洞,这些大夫啊是怎么想到用这些方法折磨病人的,我都想了,就是没有什么病也会被这帮大夫折磨出病了,要是有病的就会被折磨的离死不远了,特别是腰穿麻醉过后的滋味……治疗的经过我就不写了,那是我心里的阴影,那经历一辈子都不想提及;
明江给我买了mp4还有手提电脑,我不会用,明江就用对讲门铃那样的电话教我,我笨的把他急的够呛恨不得踹开门进来打我一下,战友们拿着烟卷在玻璃幕外面馋我,这帮小子真够坏的,特别是甄诚,简直白瞎了他的名字,不知道犯了烟瘾的滋味比化疗的滋味还难受啊,明明知道我哪里难受还刺激我,工友们靠不上前,因为前面还有明海、老叔和我的老婶,我在电话里劝他们回去休息不要都在这儿,安排给明江,明江也没有力度怎么都不好使,我不得不拉上帘子,可是心里还是放不下,不得不重新打开,你们换班来吧,我已经被折磨的够呛了,你们再这样我休息不好更累啊,也许我这样的装苦感动了他们,只有明江还是一成不变的守在哪里,当几天后我离开这个“太空间”和明江一起睡觉的时候,发现明江的小屁乎几乎磨出了茧子。
明江无时无刻不霸着那个电话,别人说几句他就抢过去,只有他去厕所的时候别人才可以得到,他们得到的时候大多都是我用药和被护士命令休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明江在外面和我比看谁吃的多,护士就是特务二十四小时的盯着我,半夜我睡不着偷偷起来和明江在玻璃上手语,经常的被她们捉到,那个时候明江最倒霉,他会被护士没鼻子没脸的给赶走,我只好蔫悄的不敢吱声,躺在那儿静静的等着明江悄悄的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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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能把人变成什么样,很恐怖的一件事。
我的细胞好象被气吹起来一样,简直就成了雪白的面包,更别提我的面容,天天枕头上一片一片脱落的头发我不敢看玻璃上倒映的影像,可是我还得强作欢颜,那些朋友战友一直在鼓励和祝福着我,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的倦怠,哪怕眼眉也没有一根,连那里都是光秃秃的仅剩下一个快要枯萎的“树干”了,不知道哪天感觉腋窝有点发涩,那里也光了,原来那些脱落的‘几了拐弯’(我们的方言)的不光是阴毛。
……这一宿难眠,明江被抓住了两次,最后连明海和老叔也被无情的护士撵走了,因为天亮后大夫查完房我就可以脱离这个透明又真空的牢笼;护士也被我央求的没招没烙的,五点多就给我打上了点滴,快点,快点那样我可以早出去一会儿;
……明江在外面也猴急的了不得了,我听见他用指甲尖轻轻的焦急的弹着玻璃,害怕凶狠的护士听见,我央求着,我祈求着,大姐啊,阿姨啊,你把那帘子拉开吧……哼,昨晚你们折腾我一宿,今天你叫什么也不行了!唉,我心里暗暗的骂着你真没有人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