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认识当然令人沮丧,尤其是当自己女朋友是黑帮大佬的时候【何?】。
他在自己的店里吃过午饭,到商店买了五百片尿不湿给阿芳送过去,之前家里的小孩用过这个牌子,姆妈都说好用,还便宜。到了阿芳那里,院子里牵着高低三根晾衣绳,晒满了小孩子的衣服兜兜毛巾。阿芳从里面跑出来,接过他给的尿布,一边请他进去一边说谢谢。
他问奉厚来过电话没有,想托奉厚从缅甸带一块玉饰回来。阿芳答应下次再来电话会跟他说,她虽是笑着答应的,脸色却有些忧愁,庄宁因而问她,她才说,是因为越南和柬埔寨都被赤化,尤其是红色高棉政权,非常残暴。缅甸的吴将军也渐渐弹压不住他的部下。所以现在奉厚每次出门,她都担心得不得了。“我真希望他不要做了!”
说得他一惊,他对外界的局势很久以来都不太关心,因而也不知道这是阿芳的妇人之见,还是真危急到了这种程度。正在安慰她的时候,星星跑来找他,一进门气喘吁吁的,手撑在膝盖上,好半天才说得出话来,原来是柯仔他们被抓到警局去了。
“社团的学长要毕业了,请大家吃饭,大家在饭桌上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李学长原就得罪了警察队的人,这时候警察突然冲进来抓人,我正好出去给大家买凉粉,才躲过去。”
庄宁跟着她到警局去保人,路上问他们是什么社团,星星沉默不语,半晌才说,“庄叔叔,你为什么要和阮先生他们同流合污呢?”
他心口一震,勉强笑道:“这是什么话?”
何星星说:“阮先生他们贩卖毒品,搞私人武装,不顾法律,搞自己一套黑帮规矩,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庄叔叔还是不要和他们一道的好。”
庄宁没有答话,星星不知道,他家里以前也是做同样的生意,早是和阮星一道的人。去警局的路上日光很晒,两旁的凤凰木红得似血,树下投下来黑红的阴影。
到了警局里,只保了柯仔几个出来,星星的学长李望清被扣在里面不肯放人,他只好打电话给阮星,阮星让他叫警局的人听电话,庄宁只见到这边长官唯唯答应了几句,就交代下面放人。
回家路上,星星和柯仔走在后面,他告诫柯仔,阮星要李望清不要再待在C市了,快快走。下次再被抓进来,谁求情也没有用了。又问柯仔什么打算,柯仔沉默了一下,说想到美国去留学。
第十九章
柯仔决心留学,嫌在外面合租的房子吵,索性搬回来住,天天在家里背英语单词,星星也每天过来,端一把板凳坐在客厅里,什么也不干,也不说话,庄宁问她想不想和柯仔一起去美国,她便眉毛倒立,冷笑:“他去他的,关我什么事?”柯仔不知听没听到,还在里面abandon、abash、abate。
周志诚借春假过来和阮星长谈过一次,阮星极力劝他留在中央,因为黄得望竞选副总统,他可加入黄得望的竞选班子,届时保住一个部长的职位总是可行的。周志诚正不愿意离开首府,自然是愉快答应。
这一回周志诚有求于人,自己做东,请阮星的客。
这一类的场面,又和许家人有干系,庄宁本来是不会去的。然而许佳徽送请柬来的时候,他正好也在阮星家里。他托了奉厚给他从缅甸捎来的玉,第一次奉厚以为他是送哪位女朋友,所以带回来一只掐金玉镯,第二次才带来这一块翡翠玉佛吊坠,许佳徽一阵风地走到客厅里来,正看到他在给阮星系到脖子上。
许佳徽快人快语,“喝!倒不知道,原来你们感情这样好!正好,大家一道去我家里吃饭,我们出去得久了,在这里除了明徽的朋友,别的没真没几个熟人哩!”
之前因为打算着回S市发展,所以许佳徽夏天里就把这边闲置了二十余年的房子重新修缮了,那也是英国人留下来的老房子,房间大到够摆酒席,不必再借许明徽的地方。
周志诚的态度,是一次比一次柔和,阮星他们的汽车刚刚挺稳,随着许佳徽“老周呀!”一声喊,周志诚就匆匆一路迎出来,捉住阮星的胳膊热热情情地揽进屋子里。
许佳徽和庄宁落在了后头,前院里花木繁盛,庄宁不断地替许佳徽将花枝撩起来,直走到房前,才记起这里他曾经是来过的,只是当时前院是一片阔大平坦的草坪。那时候许家老爷子还在,他只十八岁的年纪,也是在这里,他第一次遇到他后来的太太。
虽然婚后的生活很令人苦恼,可是第一次相见却是愉快的,想起来还有些好笑,因为那时候这里无遮无拦,没有许多花木,他们想偷偷的说几句,却苦于无处隐藏,只好都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绕着廊檐散着步,偶尔相视一眼,又遗憾而又甜蜜的,都是一笑。大人们并不知道这一回事,日后相亲的时候,两人一看,哈,原来是你!又是一顿只有自己明白的笑。那些昨天的笑,到头来,竟都成了今天的泪。
正这个时候,抬起头来,阮星已经走到露台上,回过头来看他,也不是为叫他跟上,只是看他一眼,有其他人在场,也未必是多么的款款深情,只是好像去市场里买菜的两夫妻,一个在买黄瓜,一个去买茄子【喂!作者醒醒!】,于是抬头看一眼,哦,他在那里,就好了。
饭前,周志诚又与阮星商量着竞选的事宜,黄得望正在南下讲演,再有几天即到C市,周志诚的意思是,不如到时候大家见个面,详细谈一谈。
阮星却劝他还是早日回首府去,“你们都在首府,见面的机会还会少吗?你现在也没有准备,到时候见面可有什么拿出手的礼物呢,不如你先回去,他从我的地方上过,我一定会好好招待,到时候由我来给你搭这个桥。”
庄宁在一旁听得没劲,径自走到外面檐廊上去,许明徽也跟过来,站到他旁边,廊前紫薇花枝叶繁茂,他便伸手够着顶尖的叶子揉搓,很烦心的样子。寒潮未退,外面还真有一点冷,庄宁站了一会儿就准备进去了。
许明徽拉住他,他捋掉他的手,许明徽咬牙切齿:“怎么啦,跟我装得三贞九烈,回头和阮星好上了?”他根本懒得理,走到客厅里,发现阮星越过周志诚夫妇,又在看他,不过这一次是很在意的样子了。他想,真是,两个人好起来竟可以好到这个样子。
吃过饭,天已经黑了,汽车等在外面,庄宁先上车,阮星还在外面和周志诚夫妇道别,他等着,水银灯的光洒在石子路上,粼粼地像刚下过雨,空气里也有一点由寒意带来的湿意。阮星弯腰钻进车厢的时候,那玉坠子跟着垂下来,夜色里尤其显得绿汪汪的一滴。他伸手捞在手心里,一时觉得有点像自己为阮星戴的铭牌,因而笑起来。
阮星问他笑什么,他道,“笑你是我的了。”
黄得望的竞选车开进市里,很多人都去看,庄宁也去凑热闹,他之前听奉厚说过陈万金在C市讲演的情况,陈万金讲完还唱歌,唱完还发毛巾。黄得望到底是首府来的,架势比陈万金是正规得多,他也很会讲,在万人瞩目之中塑造出一个强力的政府,号召大家团结起来,凝聚成一股力量,他捏成拳头往口中一挥,大家都叫好。
黄得望是昨天下午到的,住在荣星饭店,阮星接他到家里吃晚饭,不知为避什么,黄行事低调得很,做在汽车里,倒还把两面玻璃的窗帘也拉上。
阮星和黄得望谈的什么,庄宁并不知道,不过觉得恐怕不是周志诚盼望的那样子,因为两个人从小书房里出来,黄得望轻笑了一句:“周志诚这个人……哈,顶无能。”说着还摆摆食指。
送黄得望回饭店回来的路上,庄宁好奇地向阮星问起来,阮星却突然又提起来他的母亲:“她一开始也不是酒家女的,而是在一家工厂做女工,被经理看上了,两个人住到一起。这家工厂是家族企业,经理是家里的幺儿,当然不会准他和女工结婚,后来他家里人出面,把我妈妈赶走,这个经理也快快和一家小姐结了婚。我妈妈没有钱,又伤心,索性自暴自弃去做舞女,后来才发现,这一行进去了再出来就不容易,后悔也没用了。”
庄宁问:“那个经理可是姓周吗?”
阮星转头去吻他,不让他问下去,他给他软弱的一面。
演讲结束,庄宁从人群里脱出来,见到星星,星星是和同学来的,庄宁问柯仔怎么没有来,星星笑一笑,“他哦,他现在只想着留学的事,才不会管这些。”边说边把手里一盏菠萝沙冰戳得擦擦响。
庄宁送星星他们回学校,几个人走在江滨公路上,到了冬天枯水期,富江变成窄窄一条,中间的河床裸露出来,形成一个小洲,生发出白茫茫一片芦苇。庄宁无话找话,又问他们对黄得望的感想,没想到几个学生相互看看,都谈不出来,星星突然说,“李学长到C市去了,他说也要参选。”
庄宁听了有点惊奇,又怕星星又和李望清搅和到一起去,因而转而问起她工作的事情,星星想了想,道:“进律师楼咯,有个同学的爸爸在首府开律师楼,下个学期就去实习了。”
庄宁回到家,跟柯仔说起星星实习的事情,柯仔淡淡地答应了一句“那很好啊”,又闷头去背单词,他已经背到S打头的单词了。他仍旧是黑而瘦,但是已经长大了。
第二十章
柯仔准备去美国,庄宁送他到邻市乘飞机,星星正在那边的律师楼实习,庄宁去了一通电话,星星在电话里答应着,好啊,什么时候,我有空就来。到了那一天,他们坐在候机厅里等了很久,广播第二次催促旅客登机,星星迟迟没出现,柯仔站起来,说来不及了,拎着行李袋进了登机口。
从机场出来,庄宁本来打算直接开车回家,可是总觉得很遗憾,又从城际公路拐下来,去到星星工作的律师楼。那间律师楼在旧城区,从很窄的楼梯上到一间大办公室,房间隔成一个个小的工作台,庄宁在其中找到星星。
见她一面用脸夹着电话,一面咔咔地敲打字机。见到他很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匆匆挂断了电话,问,“庄叔叔,你怎么来了!”
庄宁也有点惊讶:“今天柯仔去美国啊,在这边搭飞机,我们等你好久,你不记得了吗?”
星星一拍额头,“哎哟,真是的,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日历簿上明明画了红圈圈,结果连画圈的事由都忘了!”说着抬手看了眼时间,又道,“十二点半了,一起去吃饭吧。”
于是两人下到楼下的饭馆,星星叫了两份客饭,埋头匆匆地吃。庄宁见她还是瘦瘦小小的,穿着黑色的一字裙,很精干的样子。这间饭馆里吃饭的多是楼上几个单位的员工,从他们桌边过的时候,彼此都打一打招呼。
这时候就有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凑过来和他们拼桌,庄宁正要把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包拿起来,星星却做了个赶人的动作:“去去去,高锦树,没见我有朋友在这里吗!”原来是熟人。
高锦树笑嘻嘻地,“男朋友吗?”
星星没有好气:“关你什么事!”
高锦树做西子捧心状,“是的话我要伤心的呀~”
星星没绷住,扑哧笑出来,追加了两巴掌,才把人赶走,完了不好意思地对他笑笑:“不好意思哟,他是我同事啦,别看这样没正形的样子,其实工作很厉害的。”
庄宁问她住哪里,条件好不好,星星说就住附近,要不要过去看看。
她租住在附近居民家里,房子在二楼,小小的朝西的一间,热气到晚上还散不出去,好似烤箱,“后来还是高锦树教我,回到家后先往地板上洒洒水,就会凉快很多。”
星星盘腿坐在地板上剥香蕉吃,房间虽小却很干净,化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码得整整齐齐,窗台上还种了花。过了一会儿,那个叫高锦树的男生在楼下喊:“星星!何星星!还不去上班要迟到了!”
星星答应着从床上跳下来,对庄宁说:“哎呀,我们走吧,我们那里是两点就上班的。”
星星和高锦树一道去上班,庄宁开车回C市,窗户摇到最低,风呼呼地灌进来,城际公路还是好多年前的样子,两车道,一开过红土满天,两旁永远是相思柳,从相思柳的枝叶里望去是绿色的田野,水稻刚刚插上二季。他心里半遗憾,半欣慰,有些复杂的感情。世事常常是这样的吧,开始是一个样子,结果是另一个样子,中间的风云变幻谁能预料到。
心里一时间慌慌的,什么都不确定,都会变,回去之后才不管那么多,缠着阮星就往床上去。阮星几次要翻过来,都被他压在下面,他像只小狗那样趴在阮星身上又亲又咬,阮星被弄得笑起来,“你要吃了我吗?”
他狠狠地咬一口,“就吃了你!”讲完以后倒松了力气,自己笑自己,不过还没来得及笑,就叫阮星掀下来,牢牢压住了。
开着冷气机的房间里,皮肤本来是干干的,慢慢就变得黏湿了,动情的时候心如鼓擂汗如雨下,大脑一片空白,被一波一波的快感推向高潮,然后轰的一下,心脏停勃,下身也停勃,好似死过去一次,超爽。
恢复体力的空档里,庄宁突然想起早前看过的那一次活春宫,跟阮星提起来,“被你的勇猛深深震撼,没想到有一天要亲自体会。”阮星笑道:“别谦虚,你也不差,咬着我不放。”【狗夫夫不要脸】
庄宁笑着爬到床尾去开电视机,阮星踢他屁股,踢着踢着,把脚趾挤进臀缝里,他骂一声干,回头扑到阮星身上。
他骑在阮星腰上,心里想着这么浪的姿势,那些小男孩都不一定肯玩,他却陪他玩。低头看阮星的脸,阮星也灼灼地看着他,奔放的情欲里互相都有一点要把对方吞吃入腹的占有欲。他去吻他眼角下方的疤痕,舌尖舔过去,明明不是性感带,却激得阮星按住他的腰狠狠地顶了几下,然后抓住他头发把他脸扳下来,啃咬一样地去吻他嘴唇。阮星很爱用这种凶狠的招数。
筋疲力尽之后,两个人才注意到电视里播的新闻,李望清被人刺杀了,凶手还打伤了一个警员,目前生死不明。庄宁一下子坐起来,摁灭了手中的烟,“怎么搞的?”
阮星哼笑一声,“一定是陈万金和乔曼波咯,政治哪是他们那样玩的,还来黑社会那一套。”
李望清真的参加了竞选,听奉厚说他在年轻人中支持率很高,庄宁还来不及多发感想,先被阮星逗笑了,“自己是大佬,哪有资格说别人啊。”
“奉厚昨天过来,和我说想不干了,到美国去养老,他儿子在那边找了工作。”
“你答应没有?”
“答应了,跑完今年就放他走。”
庄宁点头,“阿芳早说过不想他干这个了,唉对了,他去美国,阿芳呢?也去?”
“他太太美华不会答应吧。”
庄宁怔了一下,“那不然,就这样分了?小孩呢,小孩要怎么办?”
阮星笑了一下,把手里的烟递他嘴里,“你今天怎么回事,连续剧看太多吗?别说奉厚和阿芳了,柯仔和星星不也分手了吗?”
庄宁努嘴,“谁说的,才没有,他们又没有翻脸。”想了想,又老实地讲:“唉,不过真的,今天星星都没有去机场送柯仔,我后来去找她,她说忘记了,但是我看到一个男孩子,和她很要好,吃饭也一起,上班也一起。”
阮星拍他头一下,“年轻人的事,你管那么多。”
庄宁突然发现房间里很暗了,跳下床去扯开窗帘,余晖长了脚一样爬上墙壁,西边的天空残阳如血。两人一同进浴室洗澡,洗着洗着,庄宁突然讲:“我也没有很老啊,星星也是,总是把我当长辈看,还喊我‘庄叔叔’,哪有到叔叔那么老啊!”讲着突然压低了一串笑声,是阮星说了什么,又半做半闹嗨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