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有些浮躁,厉如锦怕胎儿听了又要上演全武行,便让永嘉去萧令那里。
永嘉苦笑:“还有皇后把皇帝往外赶的~”
厉如锦眼睛都不睁,想是困意都上来了:“今上昨夜不是说想小丫头了么?如今阿令白日里醒着的时辰长些了,您现在去没准是醒的呢。”
昨儿听说萧令会爬了,永嘉便想去看看。儿时的经历让永嘉对两个女儿十分疼爱,就算对于一个皇帝来说许多显得婆妈的事情在他那里都很重要,作为父亲他是尽责的,他没有缺席女儿成长的每一个环节。
萧令住在昭阳殿的偏殿,乳母嬷嬷宫女二十几号人伺候一个小娃娃,只怕比他父皇的派头还大些,按例皇后有宫人近百,但厉如锦只要春霖秋水二人贴身伺候。
永嘉进殿,除了抱着萧令的嬷嬷,其他人黑压压地都跪下行礼。永嘉抬手免了,抱过萧令往矮榻上一放:“来,阿令,表演给父皇看看。”
婴儿疑惑地看了看这个身着团龙袍的男人,吧嗒吧嗒嘴,朝永嘉蠕动了寸许。然后小脑袋一栽,啃起指头来。永嘉哭笑不得,抱起娃娃颠了颠:“这就好了,嗯?”
“要不要去和父后一起歇觉?算了,还是不要去了。你妹妹闹得他累了~”
“父皇的阿令真是小美人,比姐姐还要漂亮些。啊,不能让她晓得,不然要闹晕父皇的。”
“都说你长得像父后,来,父皇看看哪里像?”
‘……”
说着抱着萧令边走边自言自语,看得满殿宫人想笑又不敢。
第二十八章:宁王
致深持盈二人虽有爵位,却无实职。婚典定在十月二十八那天,定了日子后婚典便热火朝天的准备起来。持盈虽然年轻,办事却老道沉稳。只要身关致深的细节,都是细而又细地亲自来。倒是致深,因为安王宁王他们都从封地进京了,每日忙着和他们相聚。婚事倒被他扔到一旁,家人都习惯他这性格,没有一个人说他。
安王萧长乐宁王萧长宁都是崇宁皇后之子,是成化同父异母的兄弟,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却也是永嘉嫡嫡亲的叔王。两位王爷一位封在延边,一位在山西,和永嘉交道不多,但和厉如锦却极其相熟。特别是宁王,和厉如锦情谊匪浅。只是亲王身份敏感,厉如锦入宫后两人就绝少书信,只是每年宁王入京时两人能见上几面。
厉如锦这人面冷心热,平日里从不见他说怎样怎样思念宁王,但是自从二王入京,他精神一振却是不假。
这日,皇后亲王齐聚影园。皇后做东在消雪斋烤肉吃酒,这也是照顾安王宁王完全北方的口味。
秋衣渐厚,蜀锦镶玉腰带把厉如锦的肚子显得又圆又挺。宁王在延边长大,言谈动作没有帝都贵族的矜持。趁大家都在欣赏布景器物,在厉如锦肚子上摸了一把:“怎么这样圆?看起来好逗。”
厉如锦托了下腹底,不理他。
宁王知他面皮薄,不放过他:“诶,这次可要生个儿子呀~”
厉如锦气苦:“五个月的时候卓医正诊了,是个公主。”
“呀,”宁王收了嬉笑,拍拍厉如锦“放宽心放宽心,好好养着。这隔着肚皮,哪里有个准。没准落地的是个皇子呢。”
卓逸然最精产科,诊脉更是一把一个准。厉如锦完全不怀那个侥幸,也不想再说这个话题。
而宁王却是一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厉如锦门庭单薄,只身九重。他萧长宁是真拿这个人当兄长看的。看了左右,附到厉如锦耳旁:“实在不行便偷天换日。”
厉如锦杏目圆睁,嘴也不能合住。他简直要被这个大胆王爷的主意吓疯:“混淆皇室血脉,这要诛九族的!”
宁王轻笑:“谁敢!长乐哥哥也不是父皇骨血。但你看我和他比哪家兄弟都亲。只要从小养育,父子同心,都是一样的。此次我留京半年,到时候替你安排周全。”
厉如锦苦笑着摇摇头,按住宁王的手,认真道:“我怎么能欺骗他,生男生女命中注定。我断不会逆天而为。”
“你这是迂腐!”宁王撇嘴“你当时入京我就替你担心,心机手段一点也没有,胆子还小。真怕萧月明以后的嫔妃们要把你给活吞了。唉,好在这些年都只你一个人。倒看不出来他年纪小,倒是个长性的~”
“宁王,您似乎比今上还小了四个月罢?”
“那又怎样,他见了本王还不是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叔王’~”宁王清咳,抬眼一副睥睨天下的样子。年轻的王爷到底是像了生身之人的三成容貌,不拘小节但不减清俊贵气。
“说到底,你对今上还是有成见。”厉如锦在永嘉面前不显关怀,但在别人面前是维护丈夫的。
“诶,也不是。我只是替你觉得不值,你在讲武堂有大好的前途,多么的自由舒心的。他有什么好,就为了他不远千里,进了这个金笼子里来?你看你如今瘦成什么样了?我看着,心里怎么好受!哪还有好话给他!”
厉如锦心里一热,总归是有人心里有自己。茫茫天地,他到底不是一身一人。“哪里瘦了?之前怀阿令,我一个人可以作今上两个。”
“啊?胖成那样了?”宁王好笑,记得之前爹爹怀二妹三妹时也是那样“伟岸”。
“可不,这次又加倍瘦回来。”
“好好补补。”
“该补的都补了,只是都长到了肚子上。”厉如锦见宁王又要摸自己的肚皮,连忙按住。
“皇后和宁王在那里说什么悄悄话?火都生起来了,来这边,大家一起说话才热闹。”说话的安王,隽挺儒雅,和厉如锦的私交也是很好的。
宁王扶着厉如锦过来,大家都朝他的肚腹瞧个不住。程小妹是世家小姐,从小有见识,在一群男人间也不见尴尬,很大方。上前和宁王一道扶住皇后,柔声道:“用的是银竹炭,没有烟子的。”
到底是女人细心些,眼下厉如锦是熏不得的。
火生起,酒摆起。炉子旁是云母桌面的狮头圆桌,上面摆着各式点心和从南边漕运过来的时鲜水果,还有七八种茶汤饮料,看起来热闹喜庆。
婚期在即的致深自然是话题人物,安王打趣舅哥:“诶,我说你这新郎官怎么跟没事一样在这吃酒,都没什么准备的么?”
致深抿嘴一笑:“别人积极得很,哪里有我的事情。”说罢,又喝了一大杯葡萄酒。
宁王啧啧出声:“持盈那小娃娃倒是很会心疼人~我来的路上就听说贺家的楼船载了满车满船的珠宝奇珍沿着运河往帝都来了,都是小爵爷的彩礼。啧啧,真是聘礼连城。”
致深倒是淡淡的:“就知道会那样,搞出那样大的阵仗,真爆发,太丢人了。”
倒有嫌富爱贫的,大家都被致深逗笑。只有小妹蹙眉:“大哥,那是持盈弟弟珍爱你。你这么说,多伤他心。”
致深是从来不反驳小妹的,还是说:“说说而已,只是觉得没必要那样隆重。”
宁王起哄:“还叫什么持盈弟弟?得叫大嫂了!”
“哈哈哈~”这群凤子龙孙不顾矜持,哈哈大笑。
就连一向稳重的厉如锦,也笑得眉眼弯弯。
“讲什么笑话,这样高兴~”永嘉解着斗篷进屋,笑容满面。
大家忙起身要行礼,永嘉摆手止住。这是在厉如锦的园子里,再说在座之人都是长辈,他还不至于托大到要身受这些虚礼。
宁王起身,把厉如锦旁边的位置让给永嘉,坐到下手。
安王笑道:“正说着让小妹改口叫持盈大嫂。”
永嘉一愣,也大笑起来:“哈哈,持盈这是要占尽见深和小妹的便宜啊!”
众人又笑,致深倒不好意思起来。永嘉问他:“见深何时回京述职?可赶得上你的婚典?”
“月底该到了,赶得上的。”
“对对,见深必须回来,他要拦马要彩礼的。”婚礼上小舅子要向新郎拦马要彩礼,给满一盘金银珠宝才让新郎的迎亲队伍前行。
“送致深出门要四男四女吧,人选都有了么?”
“听上皇的意思,要清河和阿懿两个公主送,再去宗室选两位郡主。男傧相么,以深、宁王和大长公主家的两位世子。”
“啊,阵容强大啊!”
致深脸上却不见多少欢喜,倒是厉如锦说:“当年我和今上大婚也不过如此了,父皇真真爱重致深。”
永嘉轻笑:“朕没有同胞兄弟,父皇一向拿致深当半子看的。”
众人点头称是,致深深吸口气,向东举起夜光杯:“致深遥谢上皇~”说罢将杯中美酒饮尽。血红的葡萄酒沿着唇角没入衣领里,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又是番美景了。
酒宴入夜才散,致深已醉得不轻。众人当夜便都在影园中安置,小妹照顾酒后的致深;安王和永嘉去书斋夜谈;宁王自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厉如锦说。
厉如锦和宁王各用一只银盆烫脚,宁王见厉如锦腿肚子都肿了,不免担忧道:“静池,你这接连孕子,身子可吃得消?”
厉如锦已除了腰带,正拿手在腹部打圈,看向肚腹的眼里有淡淡的担忧:“卓医正说这胎怀得不稳,不过这次我一直注意,身子倒也好过。”
宁王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如今致深的婚事终于是定下来了,有件事可以当闲话给你讲。”
“哦?”
“也是怕你们见面尴尬,当初上皇给今上定的太子妃是致深。”
厉如锦失笑:“有这事?”
“是上皇自己的意思,你也知道国公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上皇大概是想在今上身上圆了自己的遗憾,只是今上和你都不知道有这一出。”
“哪一出?”永嘉是知道上皇和国公当年的情意的。
“上皇意属致深的这一出啊!不过想来今上对致深是一点意思也没有的,不然早就成事了。”
厉如锦完全想到平时永嘉对致深不敢苟同的样子就好笑:“他俩要真在一起,那就热闹了。”
宁王想象不出致深当皇后的样子,也笑:“是啊,见面就斗嘴,要真一起过日子还不天天打架?!”
“此事就是说给我听了,也不是什么尴尬。我拿致深当弟弟的,他蛮直爽的一个人,我很喜欢他的脾气。”
“嗯,也是没心眼的。家里惯得太好,要什么都有,不需要他算计这个那个。”宁王打了呵欠,满不在意道。
永嘉和安王相对而坐,饮茶消食。
“肃州那边屯兵实施得怎么样了?”永嘉向来倚重这个佣兵一方的叔王,每年安王进京,都要向他讨教一二。
“垦荒百里,招兵两万,建了几座兵城。”
“甚好,肃州延边交给安王,朕可高枕无忧矣。”
“家国承平,今上却可垂拱而治。”
“是啊,朕做个守成之君便可。”永嘉自嘲一笑“如今河清海晏,朕唯一挂心的就是宗庙一事。”
“皇后不是?”
“先前卓卿诊过,是个公主。”
安王面上浮起难色,嘴上还是安慰道:“来日方长。”
永嘉摆摆手:“朕不能拿皇后的身子开玩笑,公主落生后,不能让他再胡来了。若是朕命中无子,百年后在宗亲里挑一个孩子过继宗庙便是。”
安王心下一阵,不知永嘉这么年轻便有此打算。虽然下面的话对不起厉如锦,他还是斟酌着开口:“其实今上可以纳几位出身不高的良家子入宫延续子嗣,到时候只认到皇后名下养便是了。”
永嘉喝了口凉掉的茶水,摇头:“都是自家叔侄,朕也不瞒你。男人总有性急的时候,朕碰过的也不止如锦一人。他在这事情上很有些骄傲,年初打杀过一对宫中的乐工。前些时日,诊出这胎是公主,倒说起要给朕纳妃。可他心里是痛的,朕知道。罢了,朕既许过此生只他一人,便不辜负他。”永嘉像是回忆起什么,微微笑道:“朕从未想过要如锦以外的人做自己的妻子,虽然这些年他变了很多,但每每想到那年平州城里迎风纵马的厉教官,朕的心里便无一处不欢喜。”
从皇帝怀念的语气里,安王似乎可以想见那是怎样的风华气度,英姿勃发……
第二十九章:遇险
程小妹身为安王正妃,平时动一动都有丫鬟婆子伺候的。可许久不见的大哥醉成这样,她还是亲身照顾。
绞了条热气腾腾的帕子给致深擦脸,帕子挨上去,致深便睁开眼来,似醒非醒,眼泪不住从眼角往下趟。小妹吓得扔了帕子,抱住哥哥,柔声问:“大哥,是我,小妹。好端端地趟个什么泪?”
致深一把抓过妹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泣不成声:“我心里苦,心里苦啊!”
小妹不知这话从何来,只有像安抚自己的小儿子那样摸着哥哥的头发。
“我对不起他……持盈,呜呜,持盈……”致深断断续续地抽噎,小妹听了直皱眉,这大晚上的难不成进城把持盈请来?
她想来想去还是让丫鬟去请安王来,虽然晓得大哥这是喝醉了,可看着渗得慌。
永嘉跟着安王一道来了,先前在消雪斋就觉得致深不对头。听他在屋里哭个不住,还是想来看看才放心。
小妹给安王使了个眼色,安王毕竟老练。过去环住致深,哄孩子似的问:“诶诶这新郎官怎么哭上啦?”
致深醉眼迷离地打量安王许多,突然嘴一憋,扎进安王怀里:“长乐哥哥,今晚上的酒苦得很!太难喝了!”
安王好笑地看了看小妹和永嘉,拍拍致深的背:“难喝你还喝那多?”
致深摇摇头,头发被蹭得一团糟:“可心里苦,想着醉了是不是能好些。”
永嘉在屏风旁,致深只顾在安王怀里哼唧,根本没看到脸色难看的皇帝。
“天大的喜事等着你,你苦个什么?”
“不是的,持盈,我,呜呜……不成亲怎么办?只有持盈喜欢我,对我好,呜呜……持盈”
安王哭笑不得,对永嘉做口型:回去吧,这里有我。永嘉不动,看向致深的神色十分复杂。
致深仍在喋喋不休:“持盈带我走,呜呜,我再不想在武凌了。我们走得远远的,看着他做什么?!什么都不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要这样自苦做什么!嗝,我和你去平州,给你生儿子!对不起你,呜呜,飞云原不是为你吃的……”
永嘉心里不是滋味,甚至痛恨自己那天的玩笑。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他还是可以和致深打打闹闹,无忧无虑。
致深的哭累了,安王的轻拍安抚也起了作用,他渐渐收了泪,声音越来越低:“我再不喜欢他了,不喜欢了……”
永嘉心神大震,难道不该释然吗?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皇帝苦笑,对小妹道:“仔细照顾着,防着他明儿醒了头疼。”
“诶,自然的。”
永嘉回到厉如锦的院子里,宁王已经走了。厉如锦睡熟了,锦被下肚子一起一伏。平躺着,呼吸很重。
永嘉静静看着厉如锦,回想相识以来的种种。厉如锦从未对他说过喜欢,却为他经历苦楚生育女儿;
厉如锦总是淡淡的,却讨人亲近,想来他总是真心待人,自问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