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关门的声音响起,方惟安挺直的背脊蓦然一松,颓然靠进身后宽大的椅背里,英俊的面容显出一丝疲惫。他从抽屉里拿出烟点燃,深吸一口吐出,在缭绕的烟雾中茫然的看着窗外。
北斗大厦内。汪和伟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大体上还不错,之后我会让下面的人做具体的评估,两天后会给你们消息。”
“好,我会转告方总,希望这次合作能再次成功。”薛嫣然挂着职业性的得体微笑道。
汪和伟扯动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不置可否,转头看着电脑。
薛嫣然知道到了自己该离去的时候,然却没有动。
汪和伟感觉到,挑眉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还有事?”
薛嫣然绞缠着手指,似是难以出口,一时沉默下来。汪和伟也不急,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汪总,我觉得惟安最近……”
汪和伟挑眉轻笑,“他最近怎么了?”
“他最近很不对劲,他好像……还没忘记那个人。”薛嫣然有些难以启齿。她本来不屑于跟外人道出自己和恋人的私事,但这次她却感到莫名的惶恐,方惟安对那个人若有若无的怀念让她寝食难安。让她难以释怀的是,自从那人走后,方惟安再难有发自内心的笑容。他仍然笑,只不过是冷笑、嘲笑、强笑,他历练的更成熟,手段更果决,她却越来越不安。
汪和伟做出难以理解的表情,“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薛嫣然愣了三秒钟,随后摆出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轻声道:“现在当然是和汪总没什么关系,只是如果那人回来的话,汪总要怎么办?”
汪和伟眯着眸子,“那人是谁?他回不回来和我有关系吗?”
薛嫣然轻笑出声。像她这样的美人,微笑就足以动人心弦,此时更是艳若桃李,娇如水仙。“汪总虽然比嫣然大了几岁,但也别把嫣然当成不通世事的小傻子。谁不知道汪总未雨绸缪,手段狠辣,识人的本领无人能及,汪总看上的那必定都是人才,想得到的一定就要得到,而如果得不到的话,就让别人也得不到。对不对?”
汪和伟不急不忙的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夹在指间闲适的吸了一口,看着薛嫣然由衷道:“让你当秘书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谢谢汪总夸奖,嫣然的工作不劳汪总费心,虽然劳累,嫣然甘之如饴。”薛嫣然忽然叹了口气,看着对面岿然不动的男人道:“汪总是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这辈子就栽在他身上了,是好是坏也认定他了,不管未来怎么样,我都会努力争取幸福。我知道汪总厉害,以非人的手段逼走穆清不过是为了斩断惟安的一只臂膀,实不相瞒,惟安确实很有抱负,不会满足于一个小小的装饰公司,但请汪总相信,只要有我在,是不会让辰安威胁到您的利益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们是不会跟汪总过不去的,还请您相信我的诚意。”
汪和伟煞有介事的叹了口气,“我开始后悔当初推荐你去辰安工作了。”
薛嫣然摇摇头,“嫣然一个女人,追求的不过是相夫教子的简单幸福,嫣然不会去招惹别人,也不想有不相干的人来破坏我的幸福,否则我是不会罢休的。”她忧虑的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不好对外人说,汪总是少有的知情的人,我只好向你请教,我现在真的很苦恼,我担心他回心转意,又去找那个人。”她美丽忧郁的眼睛露出几分怨毒,恨恨道:“真不知道那个男人有什么好,除了长了一副好皮囊,哪里值得他念念不忘?”
汪和伟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淡然道:“他不止有一副好皮囊,他确实,是令人难忘的人。”
薛嫣然疑道:“难道,你也还想着他?”话刚出口她便暗骂自己一声,干嘛要说个‘也’字。
汪和伟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薛嫣然拧紧了秀眉,看着汪和伟疑问道:“难道,男人和男人做,真的感觉比女人好吗?”
汪和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薛嫣然惊觉自己说了不妥当的话,脸庞红了红,低下头掩饰了尴尬的心情才又道:“咳,我希望汪总能帮帮我。”
汪和伟状似苦恼的敲了敲额头,“不是我不帮,而是你真的问住我了,我不知道方惟安是不是还对穆清念念不忘,也不知道一个女人该怎么绑住男人的心。按照一般的想法,你可以和他结婚,生个孩子,有了孩子一般男人就不会胡乱想入非非了。”
薛嫣然将信将疑,“汪总也是这样吗?”
汪和伟点点头,“我的太太很贤淑,从来不会惹事。我的女儿也很可爱,从来都很听话,让人疼不够。”
薛嫣然略带惊奇的说:“没想到汪总还有这么温情的一面。”<汪和伟很认真的说:“我也是人啊。”
“可是,我还没想这么早就要孩子。”
“那就看你到底想要什么了。”
薛嫣然思索着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汪总。”
方惟安和薛嫣然是辰安的第一情侣,经常到对方家过夜,但还没有搬到一起。
晚上九点多钟的时候,方惟安洗完澡,坐在书桌旁考虑着辰安最近的几个大案子,但不知为何心绪烦躁,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觉得心里有一种狂躁的情绪想喷发出来,却又有种莫名的悲伤。他怔怔的看着卧室的床,慢慢走过去,爬上床,靠着床头,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光线暗淡的床头灯。奇怪的,一靠上床头,烦躁的情绪慢慢沉淀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悲伤,他出身的看着离床不远的书桌,喃喃的说出几个字:“穆清……”
突然,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快的皱了皱眉,但还是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淡妆素裹的薛嫣然,她换了一身连衣裙,长发随意披在身后,仪态娴雅,脸上微笑着,但美丽的眼睛流露出淡淡的愁绪。
“方便吗,我想和你谈一谈。”
方惟安点点头,侧身让她进来,看了看她身上单薄的衣料,皱眉道:“穿这么少,不冷吗?”
“不冷。”薛嫣然在沙发上坐下,方惟安坐在一旁。
“我很苦恼今天因为苏总监和你吵了几句,不过那纯粹是公事,我希望不要因此影响我们的感情。你要知道,苏总监不算什么,一百个他都及不上你重要,因为他影响我们太不值得了。”薛嫣然一如既往的单刀直入,坦率道。
方惟安“嗯”了一声,点点头。
“我们约定,出了公司大门就把公事抛开,好不好?”薛嫣然温柔的握住他的手,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真诚和期待。
“我明白。”方惟安点点头,站起身道:“时间不早了,你今晚留在这吧。”
薛嫣然有些失望,方惟安如她般真诚的表露心情,也没有吻她,态度有些冷淡,不过很快又释然了。他让她留下来。
但事情并不像她预料的那样。上了床之后,方惟安什么都没做,盖好被子后就关灯睡了,两个人之间留着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
薛嫣然失落的看着天花板,心底浮上的恐惧慢慢清晰,猜测和疑问渐渐扩大,再也难以入睡。
辗转反侧后,她索性坐起来靠着床头,看着外面暗淡的夜色出神。
蓦然,身旁的方惟安翻了翻身,整个人紧紧地靠着她,长臂搂住了她的身子,依偎的姿态让她的心瞬间柔软。
然而,睡梦中的方惟安无意识的说出了几个字,让她刚刚复苏的心情瞬间一沉到底,降到冰点。
“穆清……”
第五十四章
辰安总经理的办公室里,方惟安指尖夹着烟,拧着眉,神情烦躁的看着窗外。
即使不用属下们摆出战战兢兢的脸色来提醒,他也意识到,他最近的脾气很不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容易变的烦躁,耐心变的奇差,总是因为属下们的一点小失误或某些小细节大发脾气,他跟属下们的交流开始变少,慢慢喜欢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几个小时不出来,对下属们的打扰疾言厉色。
他很清楚,他变了。
透明洁净的窗户上慢慢浮现一个人的面容,清澈的眼神,温和的笑容。那双眼睛温柔的看着他,透着浅浅的忧郁。
他不自知的松开皱紧的眉头,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轻快的叫着那个人的名字,“穆清。”
然而,那个人的影像却慢慢变的浅淡,直至消失。他这时才意识到,原来那只是幻觉,心里无法控制的蒙上一层失望和伤感。
他自嘲的苦笑,他从来都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啊,现在怎会如此?难道真的是忘不了他吗。
想起那今生难忘的一幕,穆清和别的男人亲吻拥抱,肢体纠缠,愤恨的情绪迅速涌起。他用力的捶着桌子,神情时而阴鸷,时而透着浓浓的伤悲。他恨穆清,恨他在他刚离开之后就迫不及待的投进了别的男人的怀抱,耻辱和被背叛的情绪包围了他,浑然忘记了自己是先离开的那一个,毫不留情的解雇了他。到现在,有多久了呢,一个月,两个月?他没有穆清的一点消息,这让他感到恐慌,旋即又绝望的明白,是自己赶走他的。
虽然不甘心,他却不得不承认,他想他,从彻底见不到他的第二天起,思念就像夏季雨水浇灌后的野草般疯长着,就算以强制的手段拔除,却还是会生根发芽。他恨穆清,也恨这样的自己,怎会如此懦弱无能,只不过是昔日的情人,却念念不忘,搅得他不得安宁。他现在不是很好吗,有稳定成长的事业,有美丽能干的女友,有身体健康的父母,而穆清,不过是他漫长生命中的过客,他和他的一切已成为过去,怎会如此镌刻在心底?
眼前似乎又浮起那个人的面容,清秀的脸庞,温和的微笑,对着他总会感到非常舒适安宁,莫名的,总是从心底发自内心的感到愉快,所有的困难都不足为虑,他在他的微笑鼓励下充满干劲,每天都迎难而上,每天醒来,都是全新的充实的一天。而现在,他感到孤独。
他承认,他自私而任性,在穆清的存在可能会威胁到他兢兢业业建立起来的事业时,他自认潇洒的放手了。他清楚明白的记得当时的心情,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对穆清动了情,却也在动情的那一刻,明白这份感情的不同寻常,脆弱而难以长久。他一边占有着穆清,一边在潜意识里时刻准备着放手。他确定自己是理智而正确的,可是为什么,现在有一种叫后悔的情绪包围着他,让他消极悲伤的想念着,无法自拔。
情不自禁的打开手机,点开相册。里面有一张照片,是穆清和几位员工的合照,庆祝顺利完成了一个大项目。当初删掉手机里穆清的照片时,他想着这幅照片不能删,是有纪念意义的,纪念他们拿下了一个大客户,步上了一个新台阶。照片里穆清笑的很温和,微笑着,没有露出牙齿,但眸子闪闪发亮,透着浓浓的笑意。
他和穆清有很多照片,有一本厚厚的相册是他们在一起的快乐记录,只是一直存在穆清那里,他搬出来后再也没见到。这张照片成了思念的唯一出口。
漫无目的的翻看着手机,看着里面存着的一个个的电话号码,他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件事。他目光游移着,坐立不安,翻来覆去思索了很久,终究不敌心中的渴望,慢慢拨出了一个号码。
漫长的嘟声似乎没有止尽,就在他想要放弃时,那边响起电话被接起的声音,一个女声道:“喂,你好。”
“你好。”方惟安突然感到紧张,心慢慢提了起来,尽量平稳着声音道:“请问穆清在吗,我是他高中同学。”他计划好,那边说‘在’,他会立即挂掉电话,不在的话……
“哦,他不在家,在外地上班呢。请问你是哪位,不知道他手机吗?”
“我之前手机丢了,他的号码也丢了,只记得你家的座机号码。他……现在在哪上班?”方惟安犹疑着,有些艰涩的问。
那边的声音透着笑意,“他呀,现在在北京上班呢,本来之前在K市,后来说调到北京了。”
“北京?他在哪家公司?”
“就还是K市上班的那家,好像在北京开了分公司,就把他调过去了。”女声透着欢愉和自豪。
“他最近跟你们联系了吗,他在北京怎么样?”方惟安试探着问道。
“他前天才打了电话的,他说做的挺好的,他之前就在那边上学的,没有不习惯。”
“前天?”方惟安听见心“咚”的跳了一声。
“是啊。我们家穆清很孝顺的,我说让他一星期给我打一次电话,他有时候一星期打两次呢。对了,你是他哪个同学啊?”
“哦,我叫方明,是他高中同学。阿姨,您能把他的手机告诉我吗?”方惟安胡诌了一个名字,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他用别的号码试过,穆清在K市的手机已经销户了。
“行啊。”那边熟练的报出一串数字,显然已经熟记于心。
方惟安赶紧记下,“好,谢谢阿姨,再见。”
挂掉电话,方惟安怔愣的想着。原来穆清没有告诉家人,瞒着他们。呵,差点忘了,穆清就是这样的人,什么事都喜欢埋在心里,默默承受。心底涌上一丝难言的苦涩和怜惜,他现在怎么样?找到新工作了吗?他是一个人,还是有了新的伴侣?
方惟安不可自制的想象猜测着,看着纸上刚刚记下的一串号码发愣。过了好一会,他起身出去,对正好经过的一名员工道:“那个,把你手机借我一下。”这是刚来不久的员工,他还没记住他的名字。
那名新员工一愣,接着有些惶恐的拿出手机递给他,有些激动的道:“哦,好的,给……给您。”
方惟安接过手机,拨出纸条上的号码。
他转身关上门,屏住呼吸,紧张的听着话筒里传来接通的‘嘟’声。他一动不动的站着,紧紧的握着电话,手心里出了一层汗迹。
两声之后,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男性声音,“你好,请问哪位?”声音沉稳而有磁性,只闻其声就感到翩翩的绅士风度,似乎有些熟悉。
方惟安没有说话。这不是穆清的声音。
那边听不到他的回答,又问了一遍:“你好,请说话。”那边似乎有些嘈杂,杂乱中隐隐听到一个女声:“你好先生,一共是198.7元。”
“哦,好。”话筒里传来窸窣的声响,过了一会又听到那个男声,“喂,你听得到吗?不说话我就挂了。”
方惟安挂掉电话。他终于听出来了,那是付逸辉的声音,穆清最亲近的学长和朋友,对穆清别有所图。
方惟安不安的来回走动。穆清是和付逸辉在一起了吗?还是只是借住在他那里?想到付逸辉对穆清表露的深情和穆清对他的信任,方惟安便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这让他感到深深地不安和懊恼。不会的,穆清不会和他在一起的,穆清如果喜欢他,早就和他在一起了,怎么还会有自己的事?他应该只是借住在那里,毕竟穆清的朋友不多,而付逸辉是最好的那个。或许,他连住都没有住在他那里,只是用他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而已。
方惟安不断地自我烦恼自我安慰着,浑然忘了自己是以什么身份担忧这些,只是脑子里不断充斥着一个想法,见穆清。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让他再也难以投入工作,发酵的思念不断膨胀着,让他迫切的想看到那个清瘦安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