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我你知道的汪和伟的一切,”那边顿了顿,接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付逸辉不动声色的挑挑眉,微笑着看了看身旁的穆清,略带歉意但礼貌十足的回道:“不好意思,我的帮助恐怕很有限,帮不了你什么。”
那边静默了片刻,突然道:“穆清在旁边?”
付逸辉没回答。
等不到回应,话筒里的声音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些,但很快抑制住激动的情绪,冷静道:“你必须帮我,难道,你不想对付他吗,为了……穆清。”
付逸辉暗叹口气,真是个聪明的人。从方惟安那里知道事情的经过后,他便决定要对汪和伟做些什么,但还没做出详细的计划,第二天便接到了这个电话。
“好吧,你把电邮发给我,稍后我会给你写邮件。”他顿了顿,接道:“希望能帮到你。”
那边微微松了口气,“谢谢。”话语一转,接道:“我希望我们能保持联系,汪和伟很厉害,我不是害怕,只是想更有把握一些,机会应该只有一次。”
付逸辉又暗暗感叹一声。怪不得汪和伟着急忙慌的打击他,他确实有这本事,反应迅速,直觉准确。
他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温和道:“我明白,请放心。”
“那好。”那边吁一口气,转而肃然道:“你不要以为我这样就是放弃了,我不会放弃穆清的。一码归一码,这只是我们之间的一次合作,商业与道义上的,无关感情。等对付完汪和伟,我会重新开始争取穆清。我很了解他,他是个长情的人,对我的感情很深,一定在你之上,这一点我很有自信。”
付逸辉只微笑着倾听,空着的右手从茶几上的水果盘里拈了颗饱满圆润的葡萄,递到穆清嘴边。穆清正在闲闲的看着书,转头对他微微笑了笑,张嘴吃了。
“那好,就这样,再见。”付逸辉结束通话,随意的把手机扔到一边,探手扶上穆清的肩,双手轻轻的揉捏着,温声道:“歇一会吧,看很长时间了,眼睛累不累?”
穆清轻笑着摇头,“哪里很长时间,才半个小时而已。”
付逸辉轻声责问道:“怎么戴着眼镜还离这么近,能看清吗?”
穆清僵了僵,慢慢把书放远一点,微笑说:“我老忘记,习惯了。”
付逸辉皱了皱眉,他没有放过穆清身体刚才一瞬间的僵硬,关切的看着他道:“以前你是不会的,告诉我,眼睛怎么了?”
穆清抿着唇,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也没什么,只是有点模糊,离近点就能看清。”
付逸辉心沉了沉,面上却不动声色,揉了揉穆清柔软的发丝,轻松笑道:“嗯,明天我们该去医院了,做个详细检查,看这几天来的成果怎么样。”
穆清也开心的笑了笑,“我感觉挺好的,放心吧付大哥,你把我照顾的很好呢。”
付逸辉点点头,心里酸酸的,看着他的目光却满是温柔的笑意。
“按症状来看,应该是肿瘤压迫到视神经造成的,如果肿瘤缩小,这种症状可能会得到缓解,甚至恢复视力,但如果肿瘤继续恶化的话,最终,会导致失明。”陈医生看着手上的脑CT图冷静道。
付逸辉轻轻叹了口气。他之前早已做过类似的猜测,做好了各种准备,对这个消息不是很难以接受,但却有种无法抑制的无力感蔓延,他疑道:“为什么?他最近明明在好转,怎么会又影响到眼睛?”
“不一定患者积极治疗,就能缓解病情甚或康复,尤其是他这一种病,在已经癌变的情况下,根本无法预测会影响到哪里。”陈医生放缓了口吻,安慰道。
付逸辉点点头。他对陈医生的话自然深信不疑,只是感到很受挫。这些日子以来,穆清和他都兢兢业业的和病情对抗,他看的出来,穆清不再有消极的念头,对他的看管照顾很配合,是真心希望能好起来,和他在一起。每想到这一点,付逸辉就感到难以言喻的激动,看着穆清真心的微笑,他从来不会感到疲惫,一直都是斗志昂扬,充满了信心。穆清最近的好转更使他看到了希望,满心欢喜,没想到暗里却又有这样的发展。他彻底的意识到,这个病,不是人力所能抗拒的。
陈医生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男子,身子陷进椅背里,闭着眼睛的面容有着难掩的疲惫,忍不住开口道:“不过,你也不能丧失信心,一切皆有可能。”
付逸辉仍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笑了:“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不会放弃的。我不是顽固的人,不会钻牛角尖,今生还能和穆清在一起共度时光,是老天给我的恩赐。”
陈医生点点头,不再说什么,只对他露出个淡淡的笑意。若要让护士看到了,定会大大的惊诧陈医生竟然是会笑的。
付逸辉走出医院大楼,虽然有草木人物遮挡,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一边的小花园里等着的穆清。瞬间,他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脚步轻快的朝那边走过去。穆清正好看过来,和他视线相对,也弯着嘴角微笑起来。
安静幽雅的餐厅里,有一对极吸引人的男女。男的相貌英俊,虽然面容看起来年轻,却有种成熟凌厉的气质。他的外貌很吸引人,气质却有些慑人,让人想看却不敢做的明显,只装作无意的飞快瞄一眼,以饱眼欲。与他相比,那位女性就亲和多了,一直微笑着,使本来就美丽无瑕的面容更添丽色。两人虽坐在角落的位置,却是餐厅里最显眼的客人。
薛嫣然看着眼前愈见成熟伟岸的男子,目光中流露出爱意,轻蹙了眉道:“我看你这趟出差瘦了不少,多吃一点。我听吴经理说那边进展的很顺利,市场已经打开了,客户一直在稳步上升,你还是多歇歇吧,不要太操心了,身体是最重要的。”
方惟安正低着头吃饭,闻言点了点头,一声不吭的接着吃。
薛嫣然皱了皱眉,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也拿起筷子吃起来,一点一点的,吃的很慢。方惟安出差好多天,她最近也没有胃口,消瘦了一些,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她觉得方惟安一定能看出来的,满心期盼着被慰问两句,方惟安却像是没看到似的,不由心里怅然。但转念一想,方惟安一直是全心扑在事业上的,工作起来不分日夜,这一趟出去肯定也费了好多心,所以才瘦了,就也放开了。但方惟安回来这几天,对工作是一如既往,对她却冷淡了,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不由心里有些不安,心事重重,吃的更加慢了。
方惟安速度很快,吃完后喝着茶,一言不发的看着外面的车流,脸上没有表情。
知道他在等她,薛嫣然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回到眼前的食物里,突然一点胃口也无,懒懒的放下了筷子,端起茶杯啜着。
方惟安转过头来看着她,问道:“不吃了?”
“嗯,吃饱了。”
“我们谈一谈吧。”方惟安没有情绪的道。
薛嫣然愣住了,略带惊讶的看着他。方惟安的语气平淡的像陌生人。她放下茶杯,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你和汪和伟,是什么关系?”
薛嫣然皱紧了眉,冷道:“你什么意思?”心却悄悄提了起来。
方惟安凌厉的目光包含着一丝讥讽,“你到辰安来工作,是不是汪和伟的安排?”
薛嫣然的心沉了下去,目光中却满是不解,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方惟安冷笑一声,低声道:“你可真不错,现在还想着骗我。”
薛嫣然的表情淡了下去,静静的看着他,目光中有些忧郁。她微微叹了口气,道:“他确实向我推荐了辰安。不过我们没有其他的关系,我以前曾在朝龙工作过,但时间很短,后来一直在辰安工作到现在。我一直尽心尽力的当你的秘书,你知道的。”
方惟安嘲讽的冷笑道:“是啊,真是个了不起的秘书,连我的感情都摸的一清二楚。”
“我是真的爱你。”
方惟安摇摇头,“爱我?你的爱就是把我当冤大头随便作弄是吗?”
“我没有。”
方惟安失望的看着她,目光中有恨有怨:“你还不承认?你和汪和伟串通起来害穆清,害我误会他,逼走了他,没错吧?怪我当初太蠢,竟然没想到有你这个间谍,只当让我看见那一幕是天意。看,我被你耍的团团转!”
原来,他都知道了。终于等到最坏的答案,薛嫣然像被抽空了力气般垮了下来。她咬着唇,有些后悔的道:“我不是故意想害他,我没想到汪和伟竟然真的把他……他说,只是演戏而已。让你看到穆清和他亲热,让你误会,你就不会再留下穆清。”
穆清确实是走了,她不再有情敌,却也证明了一件事,方惟安并未真的对他忘情,否则怎会反应这么大。虽然之前就明白这一点,她却还是做了。她认准的事,认准的人,不到最后是不会罢休的。
“惟安,我就只做了这一件错事,也是因为太爱你。除此之外,我和汪和伟没有任何的关系,工作上我是你的秘书,工作之外我是你女朋友,我没有做过对不起辰安、对不起你的事。”薛嫣然急道。
方惟安看着她美丽脆弱的表情,冷冷道:“只这一件事,就把你千百件的好抵消了。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女朋友,至于在辰安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说完便起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薛嫣然一直在眼中打转的泪水终于掉下来,在美丽的脸上留下两道水迹。
有心人看着这一对亮眼的男女,一走一留,不由遗憾,世事终究难以完美。
方世平看着眼前的儿子,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是开心满意的。他低头翻看着书,说道:“终于有时间来看你妈了?你妈很想你。”顿了顿又道:“北京分公司怎么样?”
“爸,我要对付汪和伟。”方惟安开门见山道。
方世平诧异的抬头看他,难以置信的样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扳倒汪和伟。”
方世平很快冷静下来,不动声色道:“为什么?”
“你应该知道,他不像表面上那样光明。”
“那又怎么样?”
“他风光一天,辰安就永远只是现在这个样子,他不会允许我把辰安做大的。你还记得半年前失败的那次投标吗,辰安明明是最有希望中标的,那是我们进入建材和房地产领域的关键,却莫名其妙的失败了,原因就是他从中作梗,贿赂、中伤,才最终失败的。”方惟安恨道。
方世平叹了口气,“果然,我那时便在猜测了。”他来回摩挲着手中的钢笔,视线落在面前展开的书上,沉思道:“能做到当然是好的,不过,辰安和朝龙的差距太大,不是对手。”
“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帮助。爸,你心中明白,商场上并不是完全靠实力说话的,我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他做的那些事,纵然被判上十年都是罪有应得。”方惟安看着父亲,语气坚决。
“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方惟安说的斩钉截铁。
方世平忍不住看了看他。昔日叛逆轻狂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真正的男人,勇敢,果决,成熟,有担当,有谋略,他期盼的那些优点都毫无遗漏的展现在身上,曾经率真清澈的眼睛也变成了深沉凌厉的眸光。
方世平站起身,在地上来回踱着步,低着头一言不发。方惟安只静静的看着一个方向,也不再说话。
良久,方世平终于停了脚步。
“好,我支持你。”
方惟安看着外面深沉暗黑的夜色,嘴角翘了起来,眼中却殊无笑意。
第五十七章
摆脱炎热的夏日,初秋的天气凉爽宜人。周末的下午,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市区的空气也难得清新,人们都喜欢走出家门,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小区附近有一个广场,中间是健身娱乐的场地和器材,周边则种着多种花草树木,虽然已开始凋谢,但绿色的叶子仍然挂满了枝头,在不时吹来的凉风中颤颤摆动。广场里有很多人在游玩,既有赋闲的老人、欢度周末的儿童,也有不少平日的上班族,抓住这难得的轻松一刻,松缓紧绷的神经和身体。
广场四周遍植高大茂盛的法桐,树下是一个个铁艺雕花的长椅。广场东侧有三个这样的长椅,有两个被舒缓筋骨的老人霸占,最外侧的椅子上则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相貌清秀,却是满脸病容。
他的身体极为瘦削,巴掌大的脸上,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鼻梁因为瘦而更显高挺,薄薄的双唇颜色极淡,几乎同脸色一样苍白。虽然一脸病态,面色苍白,但仍能看出秀美的五官,发丝黑亮,鬓边的碎发被风吹起,看起来极为柔软。
这个年轻男子已经在这里坐了好一会,他的眼睛微微眯着,唇边扬起微微的弧度,安静的看着广场嬉闹的人群,目光偶尔追随奔跑着的衣色鲜亮的小孩,唇边的弧度加大一点,小孩跑远一点,他便又收回目光。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很长时间一动不动,浑不知已经吸引了好多人的注意。相隔较近的老太太们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从他来时就注意到了。有一个英俊高大的男人和他一起来的,那男人左手扶着他,右手拿着一个大大的塑料袋,鼓鼓的,显然装满了东西。那男人把他扶到椅子旁边,从右手的袋子里摸出一个手帕,细细的擦干净椅上的灰尘,擦的比女孩还仔细。那病恹恹的年轻人好像说了句什么,这男人抬头朝他笑了笑,那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关切的笑容。男人收起手帕,从塑料袋里拿出两个厚厚的坐垫,在椅子上垫了一个,又在椅背上靠了一个,然后就扶着那个年轻人坐下,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是照顾身怀六甲的妻子。偷眼看着的老人们笑了,这两个人,看起来挺有意思。那男人站在年轻人身边说了两句话,然后就转身走了。有好事的老太太目光一路尾随,发现原来是去了广场旁边的超市。
老太太们看着那个年轻的男子,不约而同的道一声可惜。有心想上去聊一聊,打听打听是得了什么病,想着自己认识的老医生说不定能帮上忙,但看了看那年轻人只剩一副骨架的身子,还有那张脸和表情,莫名其妙的就不敢接近了,生怕惊扰了,吓着他。真是个玻璃人啊,老太太感叹。
老太太看顾了会贪玩的孙子,一回头,发现有一个男人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步步走近,一直走到那年轻人跟前。老太太定睛瞧了瞧,喜滋滋的感叹又是个好看的孩子,真帅气,只是那副丢了魂的样子和胡子拉碴的脸有点失分。啧,这孩子要是我女婿就好了。老太太还待接着看,突然孙子跑过来拉着她走,说饿了渴了,要去超市买好吃的,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穆清?”一个犹疑的、试探的、有些难以置信的颤巍巍的在耳边响起。
穆清身子顿了顿,缓慢的看向声音的来源。以他现在的视力,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形,穿着黑色的衣服,看不清面容,那声音,虽然有些失真,印象里从未听过那人用这样沙哑的声音说话,但他还是马上听了出来。还有那个人影,虽然很模糊,但不会错的,就是他。
穆清平静的看着那个人影,不喜不怒。心里却在伤心的叹息,他怎么会出现呢,我现在这个样子……
方惟安看着眼前瘦的可怕的人,脸上的表情充满震惊。虽然之前还不确定,但一看到那人的眼睛,他便知道,这个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人就是穆清。他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道:“穆清,真的是你?”听起来不像是疑问,而是叹息的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