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郎云峰,此人非常危险,日后必成大患,你若能除去他,也算是为大颂立下一功!”
余歌的话无根无据,若在平常,任之谦根本不会轻易相信,但是此时并非平常,大颂之大厦将倾他也看在眼里,是否能为这样的朝廷立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但心中对西夷的恨,依然强烈。
“匕首我已经给你了,你随时都可以用,”余歌也觉得无须再多言,“至于怎么用,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余歌说完站起身来,再看了任之谦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随后,宋杰跑到大帐中通报:“任之谦吃东西了,他说愿意与我们合作,但是要请王爷亲自去和他商谈。”
赫阿济格道:“你看,余公子果然管用!我这就去……”
“等等!”郎云峰突然拦下,道,“任之谦不过是个守将,他要见父王就见,也太抬举他了,我去就行了。”
“也好,”赫阿济格道,“那你代我去,现在跟他客气点,哪怕过了就杀了他。”
“是。”郎云峰答应着,就同宋杰一同出帐了。
路走了一半,郎云峰忽然停下,道:“你等一下,我回我帐里去换一套颂人衣服,也许他能好说话些。”
“这个,无所谓吧?”宋杰虽有疑问,但也没多追问,“那我在这儿等着您。”
郎云峰便回自己大帐去,换了一套衣服出来,再同宋杰一起来见任之谦。
“还不快把任将军的镣铐解了,再拿一身干净衣裳来?”郎云峰故意用颂话和宋杰这么说,其实就是说给任之谦听的。
宋杰知道怎么样演这出戏,连忙鞠躬答应了,将任之谦放出牢笼,解了镣铐,又离开去拿衣服。
任之谦反复思考过余歌的话,虽然不知道那位给他送匕首的人的目的,但是那人说的话倒是很实在,只是任之谦决定,自己就算是死,也须得先送走一个西夷人,他选择的这个人,是左贤王赫阿济格——他并没有完全听从余歌的话——但是没想到,最后来的,还是余歌所说的那位年轻王子。
此时宋杰离开,其他士兵又站得远,是绝佳的机会。郎云峰脸上挂着笑容,问:“听说任将军愿意归顺我大钦?”
任之谦艰难地点了点头,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靠近些,我告诉你。”
郎云峰便贴近任之谦,任之谦突然抽出匕首,向郎云峰的胸膛捅去,大叫:“条件就是你和我一起死!”
不远处的士兵听到动静一看,全都怪叫着跑过来,把任之谦打倒在地,郎云峰生气地大喊:“给我活活打死!”
当宋杰听到消息赶来时,任之谦已经被打得晕了过去,郎云峰手里拿着匕首,对着阳光翻来覆去地看,见到宋杰,笑道:“多亏我来之前去换衣服,在里面穿了个软甲,否则现在已经死了!”
宋杰也是吓得不轻,道:“您真是命大……不,是高明!知道这任之谦不会乖乖归顺,但他这凶器是哪来的呢?他被关起来前我们搜过他身,没有留下任何武器,这期间接触过他的,也只有我、您和王爷、看守的士兵们,和……”
“这件事,我已经叫他们瞒起来了,”郎云峰显然知道该怀疑谁,“你也不准告诉我父王,我自会查清,知道了吗?”
“不告诉王爷?”宋杰还不敢答应。
“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万一走漏了风声,我第一个找你!”郎云峰的眼神如同他手中的利刃般骇人,宋杰不敢违抗了。
“那,任之谦呢?”
“他是不会归顺的了,”郎云峰道,“活的用不了,我就用死的,把他的头砍下来,我要挂到旗杆上。”
余歌谋害郎云峰的计策失败了,反而暴露了自己的阴谋,一下掉到了极劣势的地步,不由得日夜悬心,担心郎云峰如何报复。
郎云峰将任之谦的人头挑在旗杆上,在西琅关下骑着马举着旗杆转圈示众了三天,本受命死守不出的副将终于忍不住热血,打开城门与西夷军决战。因陆崇基被派在最前方,余歌不敢藏猫腻,老老实实为西夷军排列阵型。颂军大败,西琅关失守,西夷军向着中原又更近了一步。
第六十四章:不亡
一路上西夷军势如破竹,所遇的抵抗皆不堪一击,一是由于士气羸弱,对西夷军闻风丧胆,二是西夷有余歌运筹帷幄,几块木牌便排出各种玄妙阵型,颂军难破,三是西夷军攻破西琅关后,沿途各城守将都听说了西夷军中打“陆”字旗号的就是这次朝廷认可的准储君,谁敢伤了陆崇基?不如避让。就这样让西夷军一路打到了白狐城下。
白狐城是一座山城,依山而建,集四十年之功落成,本就是三面环水的天险,再加上双层防线、坚不可摧的城墙,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城内物资充足,传说白狐山中有白狐仙人,供给城中居民源源不绝的食物。实际是山上有田地可供耕种,所以城内永不会断粮,若要硬守,可以守上二三十年。西夷军上一次打到这里,特地分兵去阻断了白虎城的援军,依然久攻不下,无奈只好绕道而行,却减弱了对首都的威胁。这次西夷军就是冲着颂都去的,所以一早便拿定主意,誓死也要攻下白狐城。
余歌早便知道白狐城这个地方,只是看地图已觉棘手,等看到实地,更是大呼不可能。郎云峰道:“就是因为不可能,所以我才要带你来,你要把不可能变成可能,不然,带头送死的是谁,想必心里你清楚。”
“这座城可谓滴水不漏,卦象上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是老天爷布的阵,我破不了!”余歌道,“强攻也是妄想,山地发挥不了骑兵优势,他们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强行破城只是妄想,我劝你们还是换一条路,或是想办法贿赂守将,或派内应里应外合,倒还算是个方法。”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郎云峰大摇其头,“这些都不是你的用处,出奇制胜,难道不就是你的本事?”
“你太把我看得高了,”余歌道,“即使你让陆崇基冲锋,来逼我想办法,我也是无力回天的,这么做只会白送了他的性命,而他若是死了,你们就少了一个筹码,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
“筹码?你以为你的话能骗过我吗?”郎云峰狞笑道,“你真的以为我们在城中没有内应吗?我告诉你,京城的密诏已经到了!那皇帝扯了一堆什么‘虽则皇嗣贵重,然遭西夷所胁,守城将领以社稷为重,或有误伤,不予叱责……’总之一句话,就是让他们杀了陆崇基!我不让陆崇基去送死,自会有人收他的性命,他从来就不是什么筹码,他活在这世上一天,都该感谢我们当初没有杀他!”
此时赫阿济格和陆崇基都不在,郎云峰便敞开了和余歌说起实话,说完,更是逼近余歌。郎云峰已经长得比余歌还要高了,细长的身子挡在余歌前面,将他逼在大帐的一角,目光凶狠又幽深。
“那日,我叫人把你从牢里带走,本来是要送到我那儿去的,谁想到,这个陆崇基,竟然是谧南王的儿子,竟在那时说了出来……”
郎云峰越挨越近,近到余歌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一呼一吸,和他血脉搏动的力量。“王爷!”余歌看着郎云峰的背后喊了一声,郎云峰不禁回头去看,余歌趁机推了他一把逃开,从营帐内跑了出去。郎云峰没有去追,而是注视着余歌的背影出了视线,擦擦上扬的嘴角,他觉得自己大可以不用着急,还有的是收网的时间。
次日,西夷军派出一支人马,对白狐城西南城门发起进攻,守城人居高临下,从城墙上向下投掷巨石,西夷军死伤惨烈,无功而返。
虽然知道这只是一次小小的试探,余歌仍然大为不满,向赫阿济格抗议说这是在白白牺牲将士们的性命,赫阿济格不知听郎云峰说了什么,竟表示如果余歌拿不出好办法,那么明日将再次攻城,并且就让陆崇基带队攻打南门。
白狐城南城门道路狭窄,一边是悬崖,另一边就是涛涛的江水,让陆崇基去,无疑就是叫他送死,余歌当然脱口而出:“不可!”
赫阿济格早就等着这句,马上反问:“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余歌被逼得无法,只有说:“我也不是没卜算过,但是那卦象非常奇特,连我也不知道它预示着什么,王爷何妨多宽限两天?后天,后天如果下冰雹,我就敢赌一赌,如果后天没下,就随王爷处置!”
“冰雹?”赫阿济格不大敢相信,虽说这个季节的确有可能见到冰雹,但是余歌为什么说见到冰雹就敢赌一赌呢?
余歌说的却是真话,他反复算了数遍,最终的卦象,却让他不解,又有点恐惧。因为那个卦象,凭他的所学,竟无法解读,只知道将会有大事发生,非常、非常严重的大事,但却不知道吉凶。后天的冰雹,是他验证自己卦象没错的方法,如果卦是对的,在这种情况下,那就只有放手一搏了!
晚上,陆崇基和余歌去看望了伤员,发现张喜也在,并不是他受伤,而是王雄被巨石砸中,他在照顾王雄。
张喜看到陆崇基和余歌,眼神十分冷淡,余歌与纪崇基蹲到他身边去查看王雄的伤情,陆崇基低声问张喜:“兄弟们还好吗?”
张喜的眼中瞬时泛起一道莹光:“实话说,不好。我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为敌人卖命!如果只是为了活着,可现在我们宁愿快点儿死了,也好过这样屈辱地活着!”
余歌本是蹲着,听了他的话,一下子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道:“都是我害得兄弟们忍受如此屈辱,但还请再多忍两天,到时一定给兄弟们一条出路!”
陆崇基还当余歌只是编个理由让张喜等人再坚持活下去,倒没听出话里的玄机,张喜却听出来了,眼睛一亮,问:“军师的意思是?”
余歌看了看左右,虽然都是病恹恹的西夷士兵,余歌还是让陆崇基先照看着王雄,自己和张喜走出营帐,一边挑人少的地方走着,一边压低了声音说:“如果后天能下冰雹,那之后的进攻就由我安排,到时只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白狐城破,你们趁乱逃进山上,或者找船,下江逃走,都是办法!”
“另一种结果呢?”张喜问得仔细。
“另一种,就是你们一起死了,”余歌的眼睛在夜里映着月色,愈发寒冷,“到时候,我也不会独活,大家一同解脱。”
张喜听后便不语,余歌又道:“总之,没有几天了,不管是哪种结果,这屈辱都不会再持续下去了。”
张喜便道:“好,只是,王雄怎么办?”
“现存的弟兄还有几人?”余歌问。
张喜想了想:“当还有六七人。”
余歌叹了口气,道:“能让这六七人全都逃离,已是不易了,王雄那伤势,能不能醒来都难说,定是走不了了。”
张喜犹豫了很久,最终说道:“好,军师你许我们一个解脱,我就等着这一切了结。”
隔日,天上果真落下了冰雹,余歌的卦象并没有出错,那么,那件他也无法参透的惊天大事,将会是什么呢?
赫阿济格果然差人来请余歌了。此前赫阿济格对余歌的能力,并没有像郎云峰一样的深信不疑,他打了一辈子的仗,不太能信任文人那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即使余歌帮助他们攻下沿路的城池,他也认为,在颂军那样的弱鸡面前,即使赢了,也说明不了什么。可是他没想到,余歌竟连天气也可以预测!如果真是这样的神人,那还了得?
余歌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猜中了的兴奋神色,只是淡淡地告诉赫阿济格:“明天攻城,主攻西南门和南门,南门难攻,让陆崇基带一小队人,不要骑马,不要穿甲,那个地形上,这些都没用,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赫阿济格问。
“因为南门危险,死伤一定很多,所以我想请王爷,把我们从盘龙山带来的弟兄,都拨到陆崇基那一队去。”
“为什么要提这种要求?”站在赫阿济格身后的郎云峰突然问。
“中原人重个情义二字,死也要死在一起,不能成全吗?”余歌道,“要不,就不要让陆崇基攻南门。”
“不,陆崇基就攻南门,”郎云峰道,“那几个降军我拨过去,反正死了我也不心疼。他们的归宿你都安排好了,那……你呢?”
面对郎云峰这样的质问,余歌没有任何逃避地迎上他的目光:“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郎云峰是想不出任何让陆崇基能够生还的方法的,所以坚持让他带队去南门,一方面,他很乐于看到余歌被逼到绝境的样子,另一方面,也很希望陆崇基死。
余歌送别陆崇基时,与他说好:“你要是能活着,就回来找我;若是死了,我就去找你!”陆崇基因此而毫无畏惧。
余歌看着天色,今天的天空有些隐隐泛红,出兵的时间经过了精确的计算,下面就要看老天站在谁的一边。
陆崇基带兵到达南门,果然遭到激烈抵抗,处在地形的劣势,根本毫无办法。就在白狐城守军刚要展开反击之时,突然山体震动!交战双方全都措手不及。而这震动愈发强烈,山石断裂滚下,山城城墙坍塌……陆崇基躲过山上落下来的山石,大叫道:“站稳!都给我站稳!”
有些士兵被山石撞击,或被摇晃得脚下站不住,掉到悬崖下去了。待震动刚刚平息,大部分人还在震惊中时,陆崇基突然仰天狂笑,举剑吼道:“这是天不亡我!你们还不给我冲上去!”
第六十五章:恍惚
余歌所在的大营也在强烈地震动,余歌摆在案上的木牌随着桌案摇摆,滑落下来,余歌不顾脚下不稳,扑过去在地上拼起木牌。
“原来如此,原来是地震……”余歌一边旁若无人地摆放着木牌,一边口中念念有词,“鬼临螣蛇动在震宫……阴伏阳迫……原先卦象上卜出的石破天惊的大事,原来是地震!”
郎云峰与赫阿济格待震动过去,就迫不及待地冲出营帐去追问战况,过了一阵子,郎云峰先回来,满面喜色,看到余歌还跪在地上对着摆一地的木牌发呆,一步跨过去将他拉起来:“白狐城的城墙震倒了,我军趁乱攻进城去了!现在再加派兵力,多叫些人压上去!”
“这些都是你事先算出来的,对不对?”郎云峰很兴奋,抓着余歌不停问,“你早就知道会地震,知道白狐城的城墙会塌,所以你才会让陆崇基带着那几个盘龙山的人去南门,你想让他们跑……不过没关系,他们我都不在意,只有你是个宝贝,你……”
郎云峰一只手已经抚上了余歌的面颊,余歌才回过神来,刚要挣脱,忽地被郎云峰一拉,对方的唇已经撞了上来。余歌拼命挣扎,郎云峰把他箍得可紧,膝盖还压住了余歌的腿,令他更不得动弹。
余歌的唇被咬得直流血,赫阿济格走进帐内,郎云峰才终于放了余歌,余歌从赫阿济格身边跑过,冲出帐去。赫阿济格对郎云峰道:“他可是世子每天一起睡觉的人,你动谁不好,碰他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