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禶笑道:“他们才来多久?我们不是还有别的招数吗,时间一长,不怕他们不从。”
赫阿济格看到陆禶有把握的样子,稍微放了放心,道:“总之,你侄子是一定要的,他身边的那个余永言,要是真像我儿子说得那么神,也是要的,要是要不到,就算是杀了,也不能落到别人手里!”
陆禶点头道:“这个我明白,但是你想要留我侄子,可不能不善待余永言啊。”
赫阿济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陆禶道:“坦雅怀孕了吗?”
郎云峰厌恶地皱皱眉头:“我早就说过不要用这种招数……”
陆禶道:“是的,她怀孕了。”
他们谈论得非常轻松,也难怪,因为这一切,本就早在计划之中。
一个月后,纪崇基看到绣“陆”字大旗时,还以为是陆禶的旗帜,陆禶却笑道:“我从不上战场,贤侄,这是你的战旗!”
第六十二章:攻关
余歌调配的烧伤药疗效显着,陆禶啧啧称奇,赞余歌为神医,余歌只道“师父传下来的方子罢了,我可不敢妄称神医。”话虽这么说,陆禶让他去医治老弱伤兵,治好了几个之后,连赫阿济格都叫余歌“神医”了。
此时距离他们被俘,已有三个月,一日纪崇基从陆禶处归来,整个显得人失魂落魄,数次想开口却不敢往下说,余歌倒没有催他,这是心里在默默猜测盘算。最后纪崇基终于坦言:“永言,我要有孩子了!”
余歌怔了一下,但没有慌张,道:“你伯父告诉你的?”
纪崇基点点头:“就是,那个女人,你知道的……今早伯父告诉我,说她怀孕了!我……我想,那就是我的孩子吧!”
“这是你伯父和左贤王想出来的计谋,”余歌板着脸道,“为了能真正地将你留在西夷……”
“永言,你这是什么意思?”纪崇基不明白,问道,“什么叫真正地把我留在西夷?”
余歌没有回答他,反而是咽了口吐沫,反问道:“你又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特别希望那是你的孩子?和我在一起,你这辈子也不会有儿孙,你是不是有点后悔?难道你愿意为了那个孩子,而甘为西夷人利用吗?”
纪崇基简直闹不明白余歌在说什么了。“永言,你这是干什么啊?”纪崇基道,“我可从来没有后悔过,连一丝丝的念头都没动过,你怎么能怀疑我!”
余歌也觉得自己唐突了,便道:“没事,我只是……算了,反正,这是你伯父他们给你设的套,你可以不用慌张,假装中计了便是,但你心里可要明白,那孩子,不是你的骨肉。”
余歌说这段话时,眼神可怕得紧,纪崇基看得心里一凉,话也说不顺畅了:“为,为什么?”
“你爹没告诉你?”余歌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游魂一般,“你是转胎而生的,注定命中无子!”
纪崇基好似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也难怪,纪云对他所说的“你我同命”,凭他怎能想到,指的竟是,命中无子?
“那……那女人腹中的孩子是?”缓和过来后,纪崇基问道。
“也是他们布置好的,”余歌道,“不论是谁的,都不可能是你的孩子。”
“哦!”纪崇基大出了一口气,身体却也像缺了一口气一般,突然站不住了,扶着桌沿坐了下来。他虽不说,余歌还是能看出他的失望。
“伯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纪崇基无力地抬头问道,“想用孩子把我留在西夷?为什么?他想让我做什么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余歌道,“你对他们可是非常的有用。”
“我有什么用?”纪崇基颓丧地道,“我连自己的兄弟都保不住,是个向西夷投降的懦夫,死去的柳星他们,都看不起我……我凭什么重要,值得他们设下这般圈套?”
“就凭你是谧南王之子,”余歌沉重地道,“西夷早就不满足于进犯大颂了,恐怕早就准备取而代之,他们欠缺的,是一个合理的借口——若是当强盗,没有借口都可以,可是想要当皇帝,就必须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发兵了——知道吗,你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借口!”
“我?”纪崇基思考了起来,“我是谧南王之子,这是他们发兵的借口?”
“你还不明白吗?”余歌道,“皇上至今无子,按道理,他改从宗室中选择男孩立为皇储,可是到现在也没有,这在中原,就是大过!而最该被立为皇储的人……就是你呀!”
纪崇基再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余歌继续道:“你是先帝的嫡长皇孙,按本朝例法,皇帝若是无子,你就该是太子,现在你在西夷,我猜得不错的话,他们会搬出一个‘拥立太子’的借口,逼皇上立你为储君,皇上不可能答应,若是答应了,就等于将太子位送给了西夷人,而如果不答应……战争就开始了!这三个月里西夷人不可能什么也没做,我恐怕他们已经采取行动了,京城的回复,也许就要到了!”
余歌猜得丝毫没错。陆祈得知陆褆的儿子还在人世,先是震惊,再是不敢相信,可是看西夷使者的信中,对当年那事描述得是相当详细,令人不得不怀疑当年还有漏网之鱼。虽然很想不论真假,杀之后快,但是陆祈也清楚西夷人打的是什么算盘,所以权衡之下,给出了这样的回答:“先将此人送回大颂,待核实身份属实后,再立为储君。”
回信被飞马送至西夷,西夷人自然也有对策,立刻调集了一万人马,准备送纪崇基回颂——明眼人都看得出,西夷的“护送”根本不是护送,如果仅仅是送人,何须一万人马?
陆禶给纪崇基准备了“陆”字战旗,并对他说:“你本姓陆,从此就改过来吧。”
陆崇基问:“是要让我带兵吗?那我从盘龙山上带来的那些人,可以交给我吗?”
“我们又不是去上战场,”陆禶委婉地拒绝了陆崇基,“盘龙山的降军,也包括在这一万人里面,他们是去保护你的,不是去打仗的。”
同时,左贤王赫阿济格竟然悄悄地找了余歌,余歌听完他的来意,打从心底里地笑了起来,道:“左贤王尽管放心,这事就包在我的身上。”
半个月后,大军启程时,陆崇基被捧成了“储君”,身坐高马之上,余歌坐在马车里追随其后,赫阿济格与郎云峰亲领大军,一路向东行进。
一路上,余歌不禁要感叹,颂的气数恐怕真的已尽,边界处的驻军,根本不敢有半分抵抗,看到西夷大军便大开城门,令西夷军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一个月后,走到西琅关。西琅关是西部通往腹地的要塞,在天庆十年的西夷进犯中,西夷军只有在这里受到了实质意义上的有效抵抗,可惜当时后方指挥不利,竟下令放弃西琅关,让西夷人捡了大便宜。这次西夷军再抵西琅关,西琅守将任之谦,将雄关紧锁,严加戒备。赫阿济格派人送去了公文,说明是为护送大颂储君而来。任之谦看过公文后,派人来说:“既是护送,那就请将储君移交给我们,后面由我们派人护送,不需你们大军跟随。”
赫阿济格当然不会同意,于是双方各执一词,相持不下,西夷大军在关外驻扎,西琅关守军闭关不出。但是,双方彼此都知道,这种僵局不会持续太久,西夷军不会在这里干耗粮草,任之谦也已派人快马进京,向朝廷请示对策。
陆崇基问余歌:“我怎么觉着这仗是必打的?”
余歌道:“理由已经很充足了,不论双方谁先动手,都已经不可避免了。”
陆崇基道:“我莫名其妙成了储君,又莫名其妙跟着西夷攻打大颂,我这个储君当真莫名其妙。”
余歌笑道:“你这个储君,哪里是真储君?不过是个开战的由头,你就算真的进了京,皇上也容不得你,而你在这里,现下,他们还用得着你,不会拿你怎样,日后却也难说……”
陆崇基冷笑道:“这么说来我是死路一条,只不过暂且苟延残喘。”
余歌道:“日后的事谁知道?况且你还有我,我心里打算着呢,现在我倒不怕别的,就怕我们养出来那条小狼,不知什么时候就回来咬我们一口啊。”
“你说郎云峰?”陆崇基道,“那个白眼狼,只恨我不能亲手教训他!”
“现下的形势,他不教训你就不错了,”余歌道,“我看他一心想要拿我试个刀,一直不敢掉以轻心呢。”
说话间,帐外有人向里通报:“世子、余公子,王爷请您二位过去。”正是宋杰。
余歌看了看陆崇基,唇畔浮起“果不其然”的微笑,拉了他道:“走,去看看他为什么找我们,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
进了大帐,赫阿济格和郎云峰都在,帐内挂着地图。赫阿济格笑脸相迎,说:“西琅关不让我们过关,我们要给他们点厉害看看!”
赫阿济格已经懒得讲台面话语,完全说的都是真话。还是郎云峰说话周全,他说:“西琅关官兵不尊重我们,就是不尊重储君,虽说还没册封,但你就是大颂的太子,这一点毫无疑问,他们想阻挠太子进京,安的定不是什么好心,好在有我们护卫,不会让世子你吃了亏。”
“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来商量商量,”赫阿济格道,“咱们怎么攻这个西琅关?”
赫阿济格说完,视线就从陆崇基转移到了余歌身上。余歌心知他们带自己来绝对是有目的的,《种子方》在他们面前销毁之后,知道其中内容的就只有余歌一人了。
余歌还要装傻:“带兵打仗就数王爷擅长,王爷怎么想的,一定没错就是了。”
郎云峰冷笑道:“王爷固然会带兵,若是有余先生的辅佐就更好了。”
余歌讪笑道:“在下才疏学浅,怎么能辅佐王爷?”
赫阿济格突然朗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既然你愿意听我的,那我说,要攻打这个西琅关,就要用世子做先锋!你看怎么样?”
第六十三章:失守
余歌的心瞬间便阴沉了。他看到了赫阿济格身后,郎云峰的表情,猜到这定是他的主意。不过这倒也在意料之中,若余歌是郎云峰,他也会用这一招。陆崇基不过是个傀儡太子,西夷只是想借着护送他的名义开战,并不在意他的死活,把他送上前线,颂军反会顾虑,不敢让“储君”死在自己手里,若是陆崇基真的死在战场上,就更给了西夷冠冕堂皇攻打大颂的理由。但是,刀剑无眼,余歌为了让陆崇基尽量安全,自然也会倾尽所学,帮助西夷军赢得胜利——这把算盘,郎云峰打得太精了,把陆崇基利用了个彻彻底底。
余歌只好服软道:“王爷要我做什么,我自当竭力,何必让他一介勇夫,统领王爷的神兵。”
“你不必替世子谦虚,我知道世子的本事!”赫阿济格道,“云峰,拨一支人马给世子,我来同余公子商讨商讨。”
余歌使眼色让陆崇基跟郎云峰出去,待他们出帐,余歌对赫阿济格道:“他们如今守着雄关,我没有办法,你只要想办法让他们从关内出来,与我们对阵,我就能帮你赢。”
“不是帮我赢,”赫阿济格笑着,“是帮世子。”
余歌咬了牙道:“对,是帮陆崇基!”
次日,赫阿济格佯装同意了转交陆崇基的要求,令任之谦派人来接,却把前来迎接陆崇基的人们困在军营里,以设宴款待之名,让士兵看守,不准放出一个去。任之谦迟迟不见人回来,知道是出事了,接连又派了几个使者都没能回来,恐怕有异,便亲自带兵来讨,哪想到,刚一去,便落入西夷军埋伏之中,任之谦被俘,西夷军将他关押了起来。
任之谦受俘后,便不吃不喝,绝食求死,西夷军留他还有用,便有些为难。余歌此时自告奋勇道:“让我去劝他试试。”
郎云峰听到余歌这句话,便一挑眉道:“我看还是不用麻烦余公子了吧?不如让世子去劝,只怕还好些。”
余歌微笑道:“他不会说话,还是我去吧,王爷以为呢?”
赫阿济格倒没有对余歌存那么大的戒心,便笑着答应了:“余公子要去,就让他去吧。”
余歌又要求道:“让看守们都离远些,他说话才没防备。”
赫阿济格又答应了,郎云峰却紧张了起来,脚步不由自主跟了过去。余歌停下,回转身看着赫阿济格笑:“王爷能不能不要让人跟着我?”
“好好好,云峰,你跟着他干什么,”赫阿济格道,“我还要和你谈事情。”
余歌走后,郎云峰大声责问赫阿济格:“您为什么这么相信他?他并不值得相信!”
赫阿济格道:“他只不过是个书生,能做什么?他毕竟是世子的人,我们对他客气点,世子才会听我们的。”
余歌靠近关在木制囚笼里的任之谦,笼子里的俘虏闭着眼睛,拒绝接受一切外来的干扰,放在他手边的食水一滴未动。
“任将军,任将军,”余歌语气温和地叫了他两声,“您睁睁眼,我是颂人!”
任之谦没有睁眼,只是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已经有颂人来劝降过了,我没有上当,他们又派你来干什么。”
“我不是来劝降的,”余歌道,“我是来实现你的愿望的。”
“我只愿一死。”任之谦闭着眼说。
“那我就送给你刀子!”余歌道,“你快睁开眼!”
任之谦微睁了一只眼睛,看到余歌,才将双眼都睁开:“你真的不是来劝降的?”
“我不会劝你归降,”余歌道,“我自己身在敌营,也说不出救你出去的谎话,我懂你求死的心,所以送给你一把匕首。”
余歌说着,回头警惕地看看已经被他打发到远处的看守,然后迅速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穿过木栏塞到任之谦的袖子里。任之谦大吃一惊,手伸到袖中去抓住匕首,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要想死,就用这把匕首了结,但是,”余歌紧紧盯着任之谦,道,“任将军,反正你是要死的,你与其一个人上路,不如带一个西夷人同去。”
“你想说什么?”任之谦开始听得进余歌的话了。
“想必你一定已经见过,他们西夷一位少年王子了吧?”
“我见过,我刚被俘,他就来过,让我归降,我知道他不过是想利用我,我临走前让副将据关死守,他们想用我打开西琅关的城门,所以我死也不从。”任之谦道。
余歌没有告诉他,正是自己为西夷人排的军阵,令他进入了包围圈中无法逃脱;也没有告诉他,在捉拿他的人马里,有一支打着“陆”字旗号的人马,就是陆崇基率领的。他现在抛却了家国大义,忍下了与虎谋皮,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去利用一个将死的人,其行为和西夷人并无二致,只不过,要看任之谦,愿意被谁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