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呢,”纪崇基道,“我不用你给我什么啊。”
“算了,睡吧,”余歌自失地笑笑,没有接纪崇基的话,“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好坏,都是个结局。”
说完之后,自己也颇觉不安,伸手抱住了纪崇基,颤声道:“我很害怕……”
纪崇基搂了他:“有我在,你怕什么!”
余歌不再说害怕了,但是纪崇基能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是在不停发抖的,他需要紧紧地抱住他,才能够制止这种颤抖。
第二天,天才刚刚微光,余歌和纪崇基相拥着仍在一直持续着的半梦半醒之中,不知道那各据一半的梦,是不是相互关联着的,或者干脆是同一个梦,掰成两半塞进他们两个人的头脑中。王雄的声音由远至近,由模糊到清晰,听得纪崇基不知是梦是真,王雄同样的话,喊了好几遍,纪崇基才算真正听得清晰。
他叫的是:“下雹子了!下雹子了!六爷,下雹子了!”
第三十九章:沉湖
“什么!”纪崇基猛然惊醒,掀被下床,“接了没有?”
“接了接了!大伙儿拿盆接的!”
余歌也听见了,马上下床跑到外面,昂首大笑:“真的下了,真的下冰雹了!《种子方》里写的都是真的!真是奇书!奇书啊!”
纪崇基被他这疯样儿吓坏了,连忙出去把余歌给抱了回来。幸亏下的冰雹不大,还砸不疼人。
余歌平静下来之后,披上衣服,也拿了个碗,从窗户伸出去接。
“永言,”纪崇基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用冰雹水?和井水、河水、雨水……有什么不一样?”
“雹是阴阳相搏之气,”余歌听着冰雹一粒粒打在碗里的声音,“唯有它才能助药,使体内阴阳之气不顺,才能造成假死。”
纪崇基还是不放心:“要不要,把药熬出来,献给牛羊鸡狗什么的试试,然后你再用?”
余歌笑了:“牛羊鸡狗,和人岂能一样?你放心吧,《种子方》连天象都能预测,这方子没可能出错。我等一下就去熬药!”
天大亮后,冰雹已经停了。文强亲自到了纪崇基住处,余歌正在用小炉子熬药。
“余兄弟,”文强道,“真的要冒这个险吗?”
“我意已决,”余歌掀开药罐盖子闻了闻,“请大哥放心。”
“那我代鸦山各弟兄,谢余兄弟了!”文强拱手,正待拜下去,余歌忙站起扶住。
“是我谢鸦山弟兄们才对,”余歌道,“多谢各位收留,余歌不会白蒙这份恩情。”
眼看着药熬好了,余歌灭了炉火,将药汁倒出。
然后给了纪崇基一只纸折起来的小药包,道:“这里的粉末,在十二个时辰内,用麦秆吹进我的鼻孔里,就能使假死复醒。”
余歌说完,端起药碗,纪崇基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余歌笑看他:“别怕。”
“我没有怕……”当着文强,纪崇基不好意思,犹犹豫豫放开了手。
余歌将药碗举至唇边,忽地停住,转头来对纪崇基道:“我喝下这个,就无知无觉,和死人无异了!你们记得等我的身体凉透了,再送下山给阎久看。他出不了气可能不甘心,也许要虐尸,那时崇基不许拦着,反正我感觉不到!千万不能让他起疑!还有,就是……不管怎样,别让他把我带走了!假死只能持续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如果还没有用解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余歌说到最后恳切动容,可见他不是不惜命。纪崇基咬着牙承诺:“放心!”
余歌仰脖,将碗内药汁一饮而尽,随后瓷碗跌碎在地上,余歌倒进纪崇基怀里。
“永言!”虽知是假死,纪崇基还是难免地心惊,抱着余歌的身体,出了一身的冷汗。
午后,余歌的身体被放在木板上,由两人抬着下山,纪崇基坚持要跟着,身后还带了一票兄弟。
鸦山众人与阎久相约在鸦山下的太极湖畔。阎久准时到了,发现余歌的假尸体时,略惊讶了一下,皱眉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杀死令公子的凶手,”纪崇基面容肃穆,“已经畏罪,这是他的尸体。我们两清了。”
阎久仔细看了看假死的余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们随便找个死人,就想糊弄我?”
阎久身后有个跟班悄悄道:“大当家,这真是杀少当家的人,我记得清楚!”
正是当日被逃脱的仙人寨山贼。
阎久便无可指摘,也还是要挑些毛病。“他是怎么死的?”阎久绕着余歌看了一圈,认为他是真的死了,才道,“身上怎么没伤?”
“饮鸩!”纪崇基答道,尽量掩盖内心的不安和焦急。
“呵呵,”阎久笑了两声,“我来找你们要人,是为了出这口气!现在你们给我个死人,叫我这口气往哪出?拿我的匕首来!”
纪崇基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只见阎久从身后接过一把匕首来,拔出鞘,刀刃闪着寒光。
“阎大当家!”纪崇基忍不住道,“他已经是个死人了,难道你还要施虐?”
“他要是活着落到我的手里,绝不可能让他死得这么痛快!”阎久道,“不捅他几刀,怎么能解我心头之恨?”
说着扬起匕首。
“阎大当家!”纪崇基一把抓住阎久持刀的手,大声道,“杀阎青,我也有份!如果没有我,就凭他,怎么近得了阎青的身?你要出气,不如拿我来!”
说罢拉着匕首向自己扎去。阎久倒是犹豫了一下,将刀刃停在纪崇基身前,眯起了两眼:“怎么你倒怜惜一个死人,不惜让自己挨刀子?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不成?”
阎久身后的跟班又道:“大当家,这死人是纪老六的姘头!”
“哦~我说呢!”阎久道,“那你怎么不殉情呢?!”
话音未落,将匕首超前一送,径直捅进纪崇基的腹部。事出突然,纪崇基不禁痛呼一声,脚下却没有动。
“六爷!”纪崇基身后的张喜忙上来扶着,转头向阎久道,“阎大当家太不仗义!你找我们要人,我们给了!为什么还要伤我们六爷?真当鸦山是吃素的吗?”
纪崇基捂着伤口,示意张喜不要再说,对阎久道:“阎大当家,你说过,把人交出来抵命,你就走的。现在,人的尸体你也看到了,气你也出过了,你是不是,该带着你的兄弟们,回仙人寨了?”
“这可是丧子之痛!”阎久看来不大想走,“我亏得大了!就算扫平你们整座鸦山,也难平我心头之恨!”
“阎大当家!”纪崇基厉声道,“我们可是已经足够客气!你别忘了,阎青为什么会死?还不是因为贪图财务,背弃盟约?他的做法,按江湖规矩,本就该死!我们就是敬你,体谅你的丧子之痛,才同意你的无理要求!如今你抓住这条不放,甚至威胁鸦山,那么我告诉你,你如果还要得寸进尺的话,鸦山的兄弟们不会再行妥协!别看你人多势众,也必叫你伤亡惨重!谁胜谁败,还说不定呢。”
阎久看纪崇基凶悍,身后的张喜等人也是怒目而视,纪崇基后又搬出江湖道义来威吓阎久,屡次强调是阎青背信在先,说得阎久无法还口。末了,竟被逼得大吼一声:“也罢!”
“我就放过你们!”阎久吼完之后,再看一眼余歌,突然将余歌的假尸首抱起,向旁边一扔,水面溅出巨大的水花,余歌的身体,沉入了太极湖。
第四十章:计划
阎久的动作太快,其余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已仰天大笑着转身。纪崇基吓个半死,顾不得伤便要跳湖救人,被张喜死死拉住。
“六爷,”张喜在纪崇基耳边道,“至少等他走远些!”
纪崇基屏着气,看阎久走得稍远些,便一头扎进了湖水中。未来得及包扎的伤口在水里拉开一条血线,纪崇基衣服也没脱,亏得好水性,又顶着一股气,潜到了水底,也是幸运,很快摸着了余歌的身体,抱起便往上游。
张喜等人聚在湖边,等纪崇基一冒头,便接过余歌的身体,跟着再将纪崇基向岸上拉。
“六爷,你的伤!先包扎一下吧!”
不顾张喜的劝说,纪崇基疯了一样地抱着余歌的身体,将他头朝下,拍着背倒出水——余歌既然已经假死,便不会呛水,自然是有多少湖水涌进嘴里,就喝多少入肚了。
拍了半晌,纪崇基想起解药,往怀里一套才发现:“坏了!”
纸包在他的怀中,早已湿透,药粉也早湿了。纪崇基忍不住拍打自己的脑门,眼泪也和脸上的水混在了一起:“我怎么还是这般鲁莽!要是因此害死了他,我哪里还有面目活下去!”
“六爷,”张喜倒还冷静,此刻劝道,“现在离十二个时辰还早,我们先回山上去,把药粉烘干,您再把伤口包一包,总比现在慌乱好,您说是吗?”
“你说得对……”纪崇基道,“我不该慌,既然早就决定了要和他同生共死,又有什么好慌的?”
纪崇基抱起余歌,回到山寨里,给他换下湿衣,擦干身体,穿上干净衣裳;药粉被张喜拿去在火上仔细烘干;纪崇基也将伤口包上。
张喜拿来烘干的药粉时,纪崇基紧张地接过,放到余歌鼻下,用麦秆吹了一些到余歌的鼻孔里,静待了一会儿,不见有动静。
“这是……怎么了?”纪崇基的声音剧烈地发起抖,“不是说,把解药吹进鼻孔,就能复苏的吗?究竟是哪里不对?难道药湿了就不管用了?解药的配方在哪里?不会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吧!”
“六爷,六爷!”张喜生怕纪崇基疯魔了,劝道,“你再多吹一点儿?许是药效没那么快?”
“假死的药效就那么快!”纪崇基手足无措,“解药怎么会慢呢?要是他死了,岂不是我害的!”
“六爷……”
“快醒啊,永言!”纪崇基一把将余歌抱在怀里,“我的命分给你,你都拿去!你醒来啊,醒来啊!求求你醒来吧……”
“六爷!”张喜一直劝着,“先不要激动,咱们再想想办法!现在还有时间,咱们想想别的办法!”
纪崇基仿佛没听到,痴痴地抱着怀里的人,念道:“我爹叫我好好待你,我真是辜负了我爹的托付……其实我就不该同意你假死,就不该让你一个人承担起这件事……”
纪崇基已然有些痴傻,不管张喜怎么教他,他都没反应。
“六爷!”张喜再次叫道。纪崇基依然不理,张喜急了,用手去摇纪崇基的肩膀:“六爷,六爷!我看到余兄弟的手动了!六爷,你看啊!”
余歌的手指确实轻微地动了一下,被张喜看到了,叫纪崇基,他也听不见似的,还死死抱着。
“六爷!你快放开余兄弟吧!我真的看到他动了,六爷!”张喜不停地用手去掰开纪崇基抱着余歌的手,又叫了几个人过来帮忙,众人合力,总算是把余歌从纪崇基的怀里给夺出来。
“六爷,你先别急啊,”张喜道,“我刚才真的看见,余兄弟的手指动了一下!一定是要醒了!你给他渡一口气,没准他就能醒转过来了!”
纪崇基这才听清张喜的说话,一下重拾了希望:“是吗?那,那我先给他渡气!”
说罢吸了一口气,对上余歌的唇,顶开他的牙关,朝里吹去。
一口气没渡完,余歌忽地抬手,将纪崇基推开,接着扶着床板坐起,大口地吸气。
“你,你这……”他边喘着,边道,“你这傻子!抱那么紧干什么!活人也要给你勒死了!”
“永言!”纪崇基喜极而泣,想要立刻抱住余歌,被他说得又不敢去抱,“我弄湿了药粉,还以为破坏了药性,害你醒不过来了呢!”
“药粉怎么会弄湿?”余歌皱眉问,“你干嘛了?”
张喜在一旁说道:“阎久那个老家伙,走前把你扔下了太极湖,六爷衣裳也来不及脱,伤口都没包扎,就跳下去救你,所以弄湿了药,他还以为坏了大事,刚才都快担心死了。”
“傻子……”余歌这才不好说什么,“不过,你说伤?他的伤口哪来的?刚才发生了什么?”
张喜于是又把阎久举刀,被纪崇基拦下,以自己身体抵挡的过程说了一遍。余歌听后,叹道:“我说什么来着?他要虐尸,不要拦他!我是感觉不到疼的,假死状况下,也不会流血……你替我挨了这一刀,难道也不会流血,也不疼?”
说完了,看纪崇基流着泪傻笑那副呆样子,余歌又有点儿心疼,道:“伤得重不重?上药了没有?一会儿我给你看看。”
纪崇基坐到床边,拉住余歌的手道:“我的伤不要紧,阎久不敢真的取我性命的!你醒来就好,你醒来,我就算疼也感觉不到了。”
“哪有你这样傻的?”余歌忍不住笑道,“我就不信你感觉不到疼。”
“嘿,”纪崇基也笑道,“总之,你醒了,我们就能松一口气了。”
“不行,不能松气!”余歌表情严肃,道,“现在要立刻进行下一步计划!”
“什么?还有下一步计划?”
纪崇基问时,文强也带着众兄弟赶到,余歌当着他们的面,语气坚决地道:“有!下一步,就是拿下仙人寨!”
“余兄弟和我想的一样!”文强拍掌道,“不谋而合啊!”
“文大哥,各位哥哥。”余歌想从床上下来,被文强阻止。
“不用下床,不必拘礼,”文强道,“此次解围,全靠余兄弟。过几天,等我们的援兵到了,就能进行下一步了!”
“为什么要拿下仙人寨?”纪崇基不解,“我们和仙人寨的恩怨,不是已经完了吗?”
余歌笑笑,道:“现在他们是走了,可不知什么时候,他们也许就要后悔,再寻个理由,回来鸦山,那时,再以什么方法解围?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说得好!”文强道,“可是我现在困扰的是,毕竟仙人寨势力比我们强,就算我们有了援兵,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得胜。”
“我有把握,”余歌道,“《种子方》既然可以预测天象,可以使人假死复生,那必然也可用于军事。仙人寨就算有势力,也只是寇匪,而非军队,强也只强在人数,或是个别人的武艺,也许略强些……我已想好,让弟兄们排演几个阵型,拿下他们应该不难。”
“余兄弟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文强很高兴,“余兄弟真是鸦山的好军师,是我们的至宝啊!我立刻就去筹办此事,余兄弟身体无碍的话,明天就开始演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