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一拍桌子,怒道:“若不是你帮着他暗中调查,他又岂会出事,如今又是你阻挡我去救他。”
慕容舍弃了“朕”的称呼,说了“我”,此时此刻,在他心中,自己早已不是一国之君,而是一个为心爱之人担忧至甚的男人,而柳思霁也不是他的兄弟,而是情敌。
他忘记了身份,显然对方也是一样。柳思霁眉头一皱,道:“我帮他暗中调查,有何错?他含冤多年,你从未为他想过平反,不是么?”慕容眉头一竖,就要发作,柳思霁却如炮连珠一般,继续说道:“他若非怕你担心,又岂会瞒着你去查,若非知晓你会阻拦,他又岂会来寻我?”
慕容怒道:“我岂会阻拦?我只会帮他,帮他查出真相,让他立足天下,让他成为与我并肩之人,这世上再无人可以对他呼呼喝喝,我要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柳思霁冷嗤一声,道:“你要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可问过他,这是否是他想要?”
慕容面色大变,气极道:“我不知他想要什么,难道你就知晓么?”
柳思霁道:“他从不曾想过自己,永远想的都是你。试问一个男人,又怎会甘愿被人以女子之姿对待,迎娶入门?”
慕容无言以对,胸口不住起伏。气怒攻心,却无话可说。他自知路子清的不甘不愿,可除此之外,他不知要如何留住路子清。恢复了路子清的身份,他是上官大人的儿子,他才学过人,在外人眼中是不可多得的良才。他眼中总有期盼,是想要飞得更高,走的更远。他想要天下认可,但自己却不想就这样放掉他,唯有如此,将他困在后位,才可以让他永远留在自己身边。这是慕容的自私,亦是路子清对他的包容。
慕容一直知晓,所以才对路子清更好,是爱护疼惜,也是补偿。
路子清也同样知晓,所以他很多事情,事关自己,才会选择隐瞒,他不想慕容因他而失了理智,乱了分寸。
这是他们彼此的默契,体贴,更是旁人无法介入的爱恋。柳思霁不明白,他只看到了路子清为慕容的隐忍,替他不值,替他不甘,却不知路子清甘之如饴。而慕容此刻最不想听到的就是柳思霁这样自以为是的评断。
谁都无权指责他,谁都不能介入他与路子清之间。
狠狠的瞪向柳思霁,慕容昊轩气的一把挥向书桌,将桌上的摆设横扫在地,狠声道:“够了,我做的抉择,他做的选择,你无权过问。”居高临下看向柳思霁,柳思霁纵然不愿认输,却也无法再开口。慕容又道:“他是我的,就算叫我用天下来陪,也不吝惜。”
柳思霁闻言面色惨白,他自问若是自己,可否做到这个地步,但答案不问自知。但事关天下,他却不得不问道:“皇上,当真要如此么?”
慕容冷哼一声,已是无意与他争辩,一声“皇上”是提醒他之身份,但是这世上可以用这两字提醒他身份的,唯有路子清。他冷冷看向柳思霁,反问道:“槐荫王,你是想要逾矩越权,还是想要抗旨不尊?”
柳思霁气息一滞,浑身一僵,无言以对。
第153章
从无人见过慕容如此生气,而且他在家臣面前,第一次忘记了身份,与情敌互相推卸责任。而柳思霁也是第一次,忘记了身份,与对方辩驳,自认为是最了解路子清之人。那日的不欢而散,两人各自沉默。皇命难为,卫严不敢耽搁,立刻通知了莫紫霄。
莫紫霄接到指令,第一个问题便是:可是确定路子清便在西山?卫严摇头,现在情况不容乐观,他们不仅不知道路子清身在何处,而且关于那个名为“吕胜”的人和他那个团伙,也是毫无消息。
莫紫霄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立刻眉头紧皱。他出兵无妨,但只怕路子清并非在西山,而且对方若真是有心,又岂会等着自己大军压境?路子清若真是在对方手上,困于西山,那势必要成为人质,安危更加堪忧。若非如此,现在连镇压的对象都不明,如何出兵?
莫紫霄转瞬又问此事是否告知了上官大人,毕竟路子清也是上官邢的儿子,此刻出事,他如何能毫不知情。然而卫严又是一阵摇头,莫紫霄喟然,叫卫严还是先知会上官邢此事,而他要入宫面圣。
莫紫霄入宫就看到了书房内尚来不及收拾的满地狼藉,慕容昊轩怒气难平,坐在椅子上,气势逼人,无人敢靠近。长安跪在一旁,半张脸高高肿起,透着黑紫,原本清秀的面容早已看不出模样了。清风也跪在一旁,低垂着头,不知这两人已经跪了多久。他到来时,肖灿便如见了救星般,急忙将他送入了书房,由此可见,情势不容乐观。
莫紫霄见礼之后,慕容冷冷道:“可是集齐了军队?”
莫紫霄一滞,随后镇定了心神,问道:“皇上,微臣此番入宫,便是想要问清楚,围剿何人,人在何方?”慕容扫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其实他也知晓,此时派兵纯属无稽之谈,只是当时怒极出口之言,已无收回余地,更何况柳思霁还咄咄逼人,更不允许他半点示弱。
莫紫霄自也看出慕容的犹豫,当先道:“路公子失踪,既然是西山为伙,人曰吕胜其人,出兵之前,容臣派人探听清楚。”迎上慕容看来的眼光,莫紫霄接着道:“西山面积广阔,若是不能确定确切地点,人员,只怕到时打草惊蛇,会影响到公子安危。”
慕容低应一声,不做答复,沉默片刻,唤道:“清风。”
清风是在卫严离宫寻莫紫霄之后入宫,带来暗影传回的消息。暗影精锐尽出,西山虽然面积广阔,又是密林积聚,暗影花了不少时间,才探得一二。西山中并没有一个人叫做“吕胜”占山为王,反倒是西山外有个叫“吕胜”的铁匠,此刻暗影已将人带回。
暗影轮番审问,此刻只知道这个叫做吕胜的铁匠,早些年确实在西山做过一些打劫买卖,四十来岁的年纪,几年前遇见个女人,便决定金盆洗手,散了那伙贼人,自己找了个地方做起了铁匠,从此做着良民。
问起他那奇怪的标记,那确实他曾经打家劫舍时用的,只是早几年就散了,他那群兄弟也都各自为家,早已不做江湖人了。
至于十年前他们是否收过钱财,替人烧屋,他却是一口咬定,不曾有过。
慕容自听了这些,就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柳思霁也是一脸呆愣,呆在另一间房中。此刻两人皆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吕胜早年作案,自然有所记录,所以武林盟所查并无错处,只是对于近况,既然已经金盆洗手,自然不会有人知晓过多,所以若是有人故意散布消息,怕也是防不胜防。
现在当真是无人知晓路子清在哪里,但若论可疑,必定是华阳王。
清风将所探消息又复述了一遍,莫紫霄闻言眉头紧皱。
慕容沉沉一哼,道:“立刻将华阳王监视起来,将他府上之人,一一带来审问。”
莫紫霄一惊,连忙劝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他见慕容横眉冷目,又要发作,急忙道:“华阳王得了路公子,必定不会收于府中,暗影日夜监视,都不曾有所发现,必定是他串通外人所做,只怕他稍有不妙,对方便会撕破脸皮,弄个鱼死网破。”
慕容冷冷看去,沉声问道:“那你说,要如何是好?”
莫紫霄无计可施,只得搅紧眉头。慕容冷哼一声,待要发言,忽听肖灿来报,是上官邢得知消息,急急赶来。随他而来,还有闻讯惊慌的上官云峰。慕容看到两人,心中不喜,两人见礼,他只是哼了一声。
在来的路上,卫严已将一切告知,到了门外,肖灿又将暗影得到的消息一一转述。两人心下都很焦急,只是所急不同。上官邢担心此事影响,而上官云峰只是惦念路子清安危。柳思霁亦跟着他俩人进了书房,想起此番是自己调查不甚,才会害了子清,便是一阵心痛自责。看向慕容,那人却连看都不看自己,他心中更是难受。
书房内,气压很低。慕容面色凝重,旁人更是不敢多言。
一直以来,慕容对路子清的偏袒,让上官邢备受压力,此番得知路子清失踪,他的惊慌更甚过旁人,但潜在也有一丝松气。此刻他是路子清的父亲,又是一国重臣,见慕容,柳思霁都无计可施,六神不定。他咳了一声,引来众人目光,上前道:“皇上,恕微臣斗胆一句,现在情势不仅是子清安危,更是牵连国家大体。皇上要三思慎行。”
慕容闻言,眼神瞬间锐利,问道:“上官大人,何出此言?”
上官邢道:“子清如今下落不明,大家皆是一般担心。但除此之外,仍有一事,刻不容缓。”慕容冷冷问道:“大人所指何事?”上官邢感受到一股压力逼近,只是慕容的眼神压迫就叫他难以开口,他难耐的吞了口口水,道:“对方选择此时,掳走子清,自是为了七日后的婚典。”
慕容脸色一冷,上官邢顿觉周身一寒,旁边尚有另一两股难以置信的视线看来,他知晓那是柳思霁和上官云峰,他只是眉头一皱,强顶压力,道:“若是婚典之上,不见后位人选,必是天下笑话。”
慕容不耐道:“他不在,何来婚典?”
上官邢一愣,大惊上前道:“皇上,此事岂可儿戏,纵然皇上未曾向天下公诸,要迎娶路子清为后,但事实上,天下人皆知,普天同庆,更有外来使者,七日之后的婚典,若是此刻取消,岂不是有损国威。”
慕容冷哼道:“那又如何?”上官邢倒抽一口冷气,他早知慕容与路子清早已认识,但谁人不曾少年风流,况且他从不认为慕容是个会因私非公之人。自与路子清相认,他亦是了解慕容对路子清的痴迷,却没有想到他会痴迷到了这种程度,想到路子清的心计,心下骇然。
慕容见他惊慌了一张脸,刹那惨白,道:“寻不得路子清,即刻将婚典事宜搁置暂停。”
自路子清失踪,他便无心思索其他,他也不想立旁人为后,这件事对他而言,并不是问题。但是于国家而言,于臣子天下民众而言,却是天大的事情。皇上立谁人为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后本身所代表的意义。
上官邢见慕容为了路子清不顾大体,心痛万分,更是认为路子清出现至今,带给国家的不是助力,而是无数的劫难。他目光沉痛,跪地道:“皇上,贵为一国之君,婚事岂可儿戏,到了如今这个情形,又怎可更改日期?且不论苍朝万民再看,就是天下万民也在看,何况还有外国使节前来,又怎可在这种时候,出尔反尔?”
慕容沉哼一声,道:“上官大人,你所关心是立后,朕所关心,是路子清安危。”他危险的眯眼,冷声道:“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都巴不得路子清不曾存在过。”上官邢一愣,慕容已是拍案而起,道:“若非路子清出现,你仍是天下学子的标榜,无人知晓你曾经抛妻弃子,亦无人知晓你为了自己一身富贵,歪曲事实,包庇罪犯。如今你亦是想保住你上官家在天下的颜面,你不愿认下他。他如今下落不明,你心底定然松了一口气,是不是?”
慕容每一声质问,上官邢的脸便白一分,后退一步。慕容对他的指责句句是真,尤其是最后那一句,更是说中他心底最不愿让人看透的想法。他身形一晃,险险摔倒。好在身后站着莫紫霄,扶了他一把。
见上官邢颓丧之态,慕容更替路子清不值,也尽是对上官邢的鄙夷,他冷冷道:“上官大人是认为,子清不在,朕就会娶上官云曦为后么?”
上官邢面色更加惨淡,慕容冷笑道:“就算娶谁,若非子清,朕也不会娶任何一个上官家的人为后,就是入宫为妃为嫔,为努为俾,也都不会。”上官邢脚下又是一个瘫软,莫紫霄急忙扶住,对慕容这番话,也不禁眉头紧皱。慕容又看向上官云峰,傲然道:“朕身边的位子,永远都只是为了他,就算他此刻身临险境,这也是不会更改的事实。”上官云峰浑身一震,慕容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再不允许有人提说此事。
圣意已决,无人可改。众人只想过,定要在期限内寻回路子清,都拒绝去想其他可能,此时被上官邢提说,慕容昊轩一声延迟,众人才明白,高高在上的帝王用心之深,用情之深。他不在意何时大婚,也不在意君王威严,他要的自始至终都是路子清。但莫紫霄明白,若此时延迟婚典,问题良多。且不说赶来恭贺的各国使节,已有些人到了。就算是要推迟婚典,也要个十足理由,但这理由……又该怎么说……
慕容所想不多,却不得不将所有可能想到,派出的人依旧在京城四周搜寻,而他亦决定,若是三日后仍无消息,婚典当即取消。此刻,华阳王已被人严密监视,却不见丝毫破绽,仿若对此事全然不知,路子清犹如人间蒸发,众人皆是焦急万分。柳思霁亦回到府宅,同方廷玉两人秘密商议,亦派出武林盟寻找。他们同样试探过墨子谦,却发现对方好似对此事当真全然不知,只觉他是被华阳王利用,毫无可疑。只是暗影仍在监视他,只怕他心机深重,暗中动作。
这三日当中,却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群臣中已经有一些谣言散开。王允得知后,更是心事重重,不待时日,他便登门造访路子清。他不知路子清身居何处,只得去了上官府,打听之下,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问起细节,最重要的便是想要探听若仍是寻不回路子清,婚典如何,上官邢向他说明,王允当即大惊失色,急忙要进宫面圣,却被上官邢拦了下来。上官邢只说,再过一日,皇上便要向天下宣告婚典暂缓的消息,现在皇上仍在盛怒之中,心烦气躁,无论什么人说话都不会听,只有在他宣布之前,找机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王允不知那日书房中的恩恩怨怨,自是不以为然,但他一向对上官邢推崇,自然应下。只是问,若路子清不在,婚典之日又将何人入宫?上官邢犹记得当日慕容所言,当下犹豫不语。他自是希望云曦可以入主东宫,但只怕此事未必顺遂人意。况且他心中所想被慕容点头,这几日更是无地自容,现在愈加不敢乱说,只得长长叹了口气。王允只当他念及路子清,替他唏嘘,亦不再多言,只是喃喃自语道:“若是上官小姐,这礼服还要赶做一身……”
送走王允,上官邢更是心情复杂,想起女儿,便向她闺房走去。来到门口,听到里面几声笑语,不由感叹:果然是女儿人家,不识人间愁滋味,犹自带笑在梦中。
上官云曦自然不会不知大婚一事,只是她大家闺秀,矜持拘谨,不能探听许多,自然便不知人选不是她。上官邢心中有愧,不许府内人提及此事,更不敢到云曦处所探望,就是怕她打探,只待瞒不下去,再同她解释。此刻听她笑语,更是心痛难以自持,不由红了眼眶。
是想,路子清一生坎坷,云曦命运辗转,都是他当年一手造成,不由自愧于心,老泪纵横。
第154章
三日已过,路子清仍是音讯全无,柳思霁不在故作镇定,如今满面忧心。他知晓今日期限已尽,不知慕容准备如何,于是半夜时分,天色未亮之际,他便急急入宫。待到了宫中,发现不仅自己,上官邢,莫紫霄等重臣皆在,还有青王,同样一脸面色凝重,候在一旁。随行的还有上官云峰,他好似几夜未睡,满目通红,一脸憔悴。柳思霁暗自苦笑一声,想必自己也差不多。
柳思霁上前行礼,随后问道:“众位怎会……”他未问完,青王便开口嗤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有人通知我等?”
柳思霁一愣,一旁莫紫霄只好替他解释。路子清失踪一事尚无人知晓,但皇上今日要宣布婚典推迟却早已不胫而走,他不知是何人泄露了风声,也不知是否华阳王在宫中亦有安排,只是眼下,群臣之中已有流言,于皇上是大大不利,更何况传言以传入使节耳中,今日早朝便会有人询问,若是处理不好,就可能造成边防战事。因此青王,王允等人才会急急前来,在早朝前探听皇上意愿,好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