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到了西郊那处荒地上,遍地都是触目惊心的尸体,血流了一地。大略查了一下,一共是七具死尸,其中四具离的比较远,但是都死做一处,都是一剑毙命,想来是与人争斗,但是不及对方,被当场杀死。之后又被人乱剑斩碎。另外三具距离这四具有一定距离,这三具尸体下身未着寸缕,前首挺立,身上还留有秽物,显见死前再做些什么。其中一具面容狰狞,脸上一道疤劈开了半边脸,还少了半只鼻子,样子特别吓人。加上他表情万分惊恐,看上去更是格外瘆人。另两人是死在一处,唯有这个人似乎一直未死,距离那两具死尸,中间拖了很长的一段血迹,只见他那男人的物件被生生斩落,逃离时又被断了双足,后来是双手,最后被人拦腰斩断,还不曾断气,拖着肠子爬了一段才断气。
他死的凄惨,可见一斑。
然而,在场没有人为他的死状感到可悲。
雪一直在下,这几人死了一夜,尸体早已冻得僵硬,大雪也盖去了血腥味以及那隐约的一丝丝非常淡的淫靡气味。
慕容看着这景象,顿时脸色煞白。他虽不在当场,却可以推断出发生了什么,他清楚的认得那两具尸体之间埋着的碎步,正是出自路子清的衣襟,这是他为那人亲自挑选的,每一件上都有他特意做上的标记,他又如何不知?
暗影立刻搜索四周,沿途找寻线索,可是仍然不知路子清的下落。只是从现场推断,他应该是被人救走了才是……
也许可以放心,但是仍不能安心,不知道是谁带走了他,亦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卫严等人心中有推测,在看到慕容那一霎如同死了一般的煞白面孔,更是心呼大事不妙。正不知该如何处理,却不想慕容回过神来,阴沉着面容将到来的柳思霁,上官邢拦在了外面。
卫严等人欲将尸体带走,也被慕容拦了下来,同样被赶离了现场。
慕容沉默不语,静立其中,在他手中抓得是破碎不堪的,路子清仅留下的衣襟,白色的布巾上染了血迹,散发着奇怪的味道,既有雪的寒冷,也有血的腥咸,更夹杂着一股说不清的来自路子清身上的味道。
慕容满眼痛惜,他将布巾放在眼前,鼻间似乎闻到了路子清的气息,曾经柔柔淡淡的气息,如今却觉得异常的绝望冰冷。他仿佛听到了那人的惨呼,那人的惊慌,仿佛看到了那人被这些人压在身下,眼露绝望的神情。
他胸口一阵剧痛,喉咙一甜,“噗”的一口血喷了出来。站在远处的卫严等人见了,就要上前,却又碍于命令,只能担忧的看着。
慕容一口血喷出,只觉得眼前发黑,路子清惊呼求救的声音,声声入耳,他不由反问自己,当时的自己又在做什么……他在和另一个女人拜堂成亲,甚至和另一个女人接受天下万民的恭贺,他却叫自己最爱的人在这里遭受这样的悲剧。
安奈不住心中的悲痛,慕容又是一口血喷洒而出。滚烫的血喷在手中的布上,那布上的暗红更深,却始终冰冷如初。慕容忍不住蹲下身子,环住双臂,无声哽咽。
他心痛,更是心伤,他需要发泄,更想要痛哭。可是他知晓有多少人在看着自己,站在这里,纵然怀中流逝的是他最爱之人,但他身为一国之君,就有无数双的眼睛看着自己,叫他不能悲伤,不能心痛,甚至叫他为了大局着想,要他推自己最爱的人受罪,叫他不能为最爱的人讨还公道。
感受到背后的视线,慕容心中更加悲苦。
这样的君王做来何用?他根本就是天下间最没有用的男人了!他不能保护最爱的人,甚至不能给他一个安然的环境。人言苍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样的天下是他的,可是却保不住他心中唯一的一丝净土,这样的天下又要来何用?
他欲天下繁荣昌盛,可天下却叫他孤苦无依。他为天下倾尽所有,奈何天下背叛了他。
慕容默默的咬着唇,让身体感受着这彻心之痛,胸口的痛分毫不减,他却阴沉下了眼瞳。冷冷扫向四周的一片血污,他缓缓起身。唤来了卫严,命他将这里的一切尽数焚尽。
这几具尸体上怕是会有线索。卫严想这么说,却在见到慕容那不容反逆的深沉目光中,压下了所有的谏言。
大火燃起,将地上的血迹,污秽一一烧尽。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好似不曾有过一般,唯有橘红的火焰蹿天,为寒冷带来一丝热度。
雪依旧在下,却扑不灭熊熊烈火,火依旧在烧,却暖不了人心。
慕容看着罪恶的一切消失,眼中丝毫不见任何的悲痛,亦不见仇恨,只有沉静无声。
在大喜之中,他失去一切,大悲之后,他仿若新生。
李隆升在内,京中十几个官员牵连在内,皆被抄家。李隆升满门抄斩,其余官员斩首示众,家眷贬为奴籍,全数发配边关。暮颜楼中也秘密处决了一些,皆是可能被人收买,散布消息的人。之后,墨子谦下落不明。
慕容更是彻查大小官员之间的罪责,贪污受贿,冤案冤狱,凡是暗影记录在内,或查证属实的,皆不需各级官员在另行查证,一律获罪。
明君如此,天下之幸。然而只有朝中众人知晓,自路子清失踪之后,慕容便变了。他实行严政,官员只要有一点错处,都要获罪,轻则当中受刑,重便是杀头充军。朝中官员皆不敢随意说话,只是稍有差池便有可能性命不保。
慕容虽然对官员苛刻到可怕,但是对平明百姓的事情上,他的政绩仍是可圈可点。
严刑之下,朝中人人自危,天下万民称颂。因此他是明君抑或昏君,难以妄断。
那一日慕容所见的地狱之景,柳思霁和上官邢都没看到,除去卫严,其余看到的暗影皆以各种理由秘密处决。因此那一日路子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唯一知情的两人不会说,其他人更是无从得知。他们只知晓路子清消失不见了。
慕容派出无数暗影在外打探,始终一无所获。
柳思霁自觉是自己的过错,累及路子清,愧疚于心,更是无颜面对旁人。
于是他向皇上请辞。本以为慕容不会轻易答应,毕竟留柳思霁在京的目的就是为了牵制武林盟。谁料慕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同时他大婚已过,诸王纷纷请辞。之前由于华阳王,他将所有诸王留在京城,以作监视,如今他却全都准了。
大婚过后几日,诸位王爷就打道回府了。柳思霁无处可去,便应邀随了青王前去边关。
路子清失踪之后,上官邢回府多日,发现上官云峰也不知所踪,当初他只顾想着上官云曦,路子清之事,忽略了云峰。此刻想起,猜想他定是因为知晓路子清失踪的事情,所以去寻找了。若是以往,他定然不许,他既不想云峰与路子清纠缠不清,更是因为路子清与皇上暧昧不明,可如今他却觉得云峰去了也好,找到路子清的话,他希望云峰可以好好照顾对方,若是可以的话,就此远走也不错。
自此一事,他伤了女儿,失了儿子,已是心灰意冷,无心世事。于是他向慕容请辞,却被慕容拒绝了。慕容仍留他官职,却准他在家闲置。上官面上谢恩,心中却是苦不堪言,他依旧在朝中的风头浪尖上,他说的话皇上仍会听,但是他再也没什么地位。处在这个位置,曾经风光无限,如今却只是讽刺无限。
他知道皇上这样架空他,不是尊重他曾是皇上的老师,而是因为他是路子清的父亲。他不曾对付自己,恐怕只是在等路子清回来,他希望路子清能亲眼看到自己的下场。
若是这样也好,至少他还有机会看到路子清,也许他还可以补偿路子清。
除了挂念路子清,他更加担心的是上官云曦。
自上官云曦入宫后,上官邢只是最初去看望过她两次,看到女儿锦衣玉食,不受苛责,他本该放心,可从她眼中看到落寞,上官邢便明白,自己的女儿重来不曾得到过宠幸……
路子清失踪两个月,慕容昊轩的两个妃子同时怀有了身孕,皇上大喜,赐恩天下。又过了一个月,又有一个妃子怀了龙胎。同年,皇上又招了十数名女子入宫,封为妃嫔。之后,宫内屡屡传出妃嫔怀上龙种之说。虽然宫内无人说些什么,但是上官邢知晓,云曦在宫中的身份颇为尴尬。
慕容本想将长安留在身边,但是长安却回了暮颜楼,在他和清风的管理下,暮颜楼作为消息传递的要塞,再一次活跃了起来。
如此,距离路子清失踪已有半年。
第159章
转眼间,秋分已到,正是路子清二十二岁生辰。
就算路子清不在身旁,慕容也无时无刻忘记过他,路子清的玉佩他贴身带着。身为君王,本应该招妃嫔侍寝,他却不愿意任何一个女子踏入他的寝殿,占用他和路子清的地方,因此他从来都到妃嫔住处,每一次事完之后,无论多晚,他都不会在任何一个女子身旁留宿。
而这半年之间,他从未碰过上官云曦,也因为朝中未曾有过任何庆典,所以他甚至从未见过上官云曦。
上官云曦也许是个好女子,好妻子,甚至她可以是个好国母,但是对于慕容而言,她却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处,提醒着自己的无能。
今日是秋分时节,不仅是农民收获的日子,更是路子清的生辰。慕容允诺过日后定要天下人为路子清同贺生辰,即便如今路子清不再他身边,他亦辛勤准备庆典。
一如昨日,清晨天亮之时,慕容昊轩便带了文武百官前去祭天,庆贺丰收。庆典非同小可,身为当朝宰相的上官邢不得不在场,母仪天下的国母上官云曦也不得不出席。她一身华贵妆容,伴在慕容身侧,倒真是贤惠淑德,仪态万千。
这是自婚典以来,文武百官第一次见到皇上,皇后同时现面。乍看去,男的英挺俊朗,女的妩媚多姿,煞是相衬,端的羡煞旁人。尤其是两人皆是一派从容淡定之姿,更显大家之气。
踏上祭台,除了祭神,还要祭拜祖先。慕容昊轩走在前面,身旁随了肖灿,上官云曦跟在他半步之后,由宫女扶着。走到石阶前,众人不可再行,唯有国主国母当过。肖灿退至一旁,让开了道路。
慕容当先走去,迈上台阶。上官云曦面色如常,只是在他独自走上一阶台阶的时候,她脚下一个踌躇,竟是没有跟上。
这几日她知晓宫中人人都在准备祭天大典,她亦满心期待。只是到了昨夜,都不曾有人来告知她,祭天之时该如何自处。她昨夜忐忑入睡,清晨却被宫女唤醒,着了华服,带到祭天大典上。
见到慕容的一霎,她满心激荡,这半年未曾见面的夫君更加的伟岸挺拔,周身皆是王者霸气,令人不敢正视。她本以为慕容会亲自同她说明,谁料对方却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不亲热亦不显得疏离,只是有理的让她错愕。之后来不及她反应,便被宫女簇拥着到了另一处,由肖灿替她解说今日之事。
如今,她知晓满朝文武皆在看她,只是她却周身尴尬,不知这随行一步是否该跟上去。
身后不闻动静,慕容一个皱眉,却定住了脚步。
关于他与上官云曦的传闻,满朝皆知。慕容昊轩在大婚之后,不出两月,先后便有两名女子怀上龙种,之后他更是新纳妃嫔,这半年内少说也有五名妃嫔有孕,可皇后上官云曦却丝毫不闻音讯。若非她不能生育,便是她并不得宠。上官邢被闲置在家,众人多少也心中有数,如今上官云曦在宫中似乎也毫无地位,无数双眼睛此刻都在紧盯着他们,想要知晓通彻。只是鉴于慕容这半年来对官员的严苛整治,无确凿证据下,没有人敢妄自议论。
慕容昊轩停住了脚步,周身隐隐散发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上官云曦不知所措,眼露惊恐的咬住了下唇。文武百官皆垂首站立他们身后,心如擂鼓,不少人悄悄瞥去,却不敢出声。
过了片刻,慕容闭着双目,无声叹了口气。转过身,面对众人的刹那已是满面含笑,一脸柔情。他冲上官云曦伸出手,示意邀请。上官云曦只觉得双颊一热,被他看着心跳加速,眼看着心仪的男子对他展露温柔笑意,之前那半年的冷落好似不曾发生一般。
这世间任何事都不及心仪之人温柔一笑。她柔柔笑开,将手放在了那双大手上面,任由对方微微用力,将自己牵到了身旁。之后她顺从的挽住了慕容的手臂,而对方亦温柔的扶住她的手,两人相携,缓步踏上石阶。
一路前行,直到拜祭结束。慕容昊轩一直手挽着上官云曦,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不时在云曦耳旁说些话,接着众人就可看到云曦掩唇轻笑,说不出的喜悦妩媚。而慕容也会扯开笑容,继续耳语。两人贴在一起,看着好不恩爱。
上官云曦满面春光,恍若身在梦中。
半年来不曾见过面,就连新婚之夜也是她独自度过。她一直在想,也许皇上并不爱自己。可是她与慕容已是相识多年,自她还是孩童之时,母亲就曾指着前来问学的慕容昊轩告诉她,这人将是自己的夫君。那时开始,她便对慕容昊轩心怀爱慕,一直到她出嫁之前,她对慕容的爱从来只是有增无减。纵使她的婚姻来的有些突然,纵然在那之前,她的父兄都有些奇特,但她仍然相信母亲所说,自己将会成为国母,自己将是国主一生最爱之人。
如今与慕容手挽着手,又好似回到了过去。云曦心中暗自窃喜,脸上不由笑意盈盈,甚至带了些小儿女的娇羞。让看得人认为这两人好似新婚燕尔一般,欢爱无限。众人面面相觑,只当是这半年来对上官家的传言皆是谣传。慕容更是对上官邢体谅有加,宴席上不仅让请上官邢坐到了云曦身侧,与自己同席,更是与他有说有笑,和乐融融。于是,不少人都看向上官邢,想着寻个时机与上官大人交谈一番。
几人相处在旁人眼中非常和谐,可是关系就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上官邢看着慕容昊轩对云曦一番殷勤,云曦也是千依百顺,可是他坐在一旁,也看的非常清楚。云曦满腹心神都放在慕容身上,那双眼中是满满的痴迷,然而慕容的笑与柔,却是只及唇角,不及眼眸。他或有意或无心的看向云曦之时,眼瞳中总会闪过淡淡的思绪,像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人。
上官邢看的心惊,他当然知晓慕容昊轩真正看的人是谁,他亦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云曦痴痴的目光只知道追寻着慕容,他见慕容看向那道菜,只是浅浅的一个扫视,云曦也会心领神会,立刻为他夹来,乐此不彼,眼中只有对方,却忽视了自己。
他暗自心痛,却在回神间与慕容昊轩那别有深意的眼神交汇在一起。他顿时一惊,就见慕容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酒杯,道:“岳父大人,今日是个特别的日子,对朕是,对你亦然。”他没有饮下酒,似话语未尽。
上官邢微微怔愣,今日是祭天大典,确实是个特别日子,但皇上说的似乎别有深意,叫他一时不能领会。
“天下太平,一番盛世景象,确实特别,值得庆贺。”不知深意,唯有言语顺从。
慕容昊轩却是微微挑起了眉,扫了上官邢一眼,似讽似嘲,看的上官邢周身如跳骚蹿过,脊背顿起一阵寒意。
“一年前的今日对朕而言,太过重要。朕一直想要多谢一个人,若无那个人以命相换,怕是一年后的今日,朕的天下不能如此太平。”他淡淡开口,好似说着一件在平凡不过的事情,可是上官邢听着,却心如擂鼓,难以平静。
“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如此一身肝胆?臣妾也想认识一番。”慕容顿口不言,却是云曦问出心底疑问,眼中带出钦佩,闪过感激。
上官邢面色发白,慕容却是难得的,眼中划过柔情,伸手拂过云曦的发丝,淡淡笑道:“他是朕唯一亏欠亦是唯一感谢的人。”他悠悠看向天边,“在这世间,唯有他知晓朕之心意,了解朕之决断,也唯有他,可以与朕并肩匹敌。”他说完,眼中满是思念。
云曦见他脸上满是向往,料想此人定是与慕容推心置腹,才会让他如此思念,只因深信慕容对自己一番情意,所以不疑有它。只是心下有着更多的好奇,不由问道:“是怎样的人?”得不到慕容的答复,她略感奇怪,转头看向父亲,寻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