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双之清曦(四)——雁过留声

作者:雁过留声  录入:02-13

无奈只得道:“那日,有些误会,才使子清离去,老臣不及阻拦。”说罢,换做一脸愧疚。他愧的是不及阻拦,疚的是无从解释。

慕容昊轩看在眼里,心下闷闷作痛。若是以前,他设身处地的想,定不会认为上官邢处理有失,只能说天意如此,造化弄人。可如今他满心念得都是路子清,那人委屈一分,他就替那人委屈十分,除了委屈,还有不能替他分忧排难的自责。

看到上官邢的愧疚,只觉得虚伪。他不由冷哼了一声,道:“既是老师家事,朕本不该多言,只是老师身份特别,于天下学子而言,是榜样,是标杆。老师一言一行,皆受天下瞩目。”

上官邢闻言,已知天子动怒,不由全身僵直,冷汗直流。

慕容又道:“老师当日与朕,言约三章,如今却食言而肥,老师又当如何?”

他一声质问,上官邢“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与天子约法三章,做不到便是欺君。他称自己“老师”便是处处要自己记得身份,明白自己是天子师尊,比起天子,他的德行更不容半分有失。如今却是做了不少失德的事情,他连忙叩头道:“是老臣失职,老臣有罪。”

慕容扫了一眼上官邢,绕过他,走到一旁,状似无意的摆弄着面前一朵寒梅,问道:“老师,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理?”

上官邢又是一僵,他不知慕容昊轩所说的事,是路子清愤然离去,认亲不成,还是当年他母子下落不明,导致他漂泊多年。只得唯唯诺诺道:“这……”

慕容昊轩等了片刻,见上官邢说不出话,跪在地上,已是冷汗直流,知他心中怯意。当下缓了脸色,道:“路子清与大人的关系,虽然非是人尽皆知,但是那一日在菩提寺的人,却全都知晓。过不了多时,便会天下皆知。”

上官邢想到那日众人,虽说当时下级卫兵都已经撤出去了。但留在当场的不是王爷,就是将军,各个都有头有脸有身份,更何况当中还有华阳王,难保他不会因为此事而再兴风雨。他与慕容急于认亲,最初也是由此一虑。

见慕容又一次提说,便知其心意。

如今看来,皇上是一心让路子清认祖归宗,不思其他,他便觉得几分心安。于是忙道:“皇上所言甚是,老臣也盼望可以早日子女绕膝,一家团圆。”他微微一顿,又怕皇上不信,补了一句道:“那日,老臣确是想要借着众人列席之际,将他身世公诸于世,只是奈何……”他沉声一叹,表现出更多无奈。

慕容昊轩扫了他一眼,“哦”了一声,道:“这么说,老师是怪那日子清出尔反尔,挥袖而去了?”

上官邢听慕容昊轩唤了语气,知自己为自己辩解,无意间却是将因由推给了路子清,心下大惊。忙垂头道:“老臣不敢。”在慕容昊轩严厉的眼神下,他道:“那日是老臣安排不周,才让子清受气离席。”

慕容昊轩眉头一皱,却又立刻展开,别转了头,问道:“子清受气了?”他状似不知详情的询问,心下却是对那日的事情非常清楚。虽不知莫华蓉之前与路子清说了什么,但是在众人面前说的那些话,他可是一清二楚。那岂可叫做受气,分明就是委屈。人前尚且如此,人后定不知如何污言秽语。

慕容昊轩想到此处,眉头狠狠打了个结,道:“他那日是上官大人,你的客人,仍要受气,若是日后常驻府内,只怕过不多时,就要落得同他母亲一般田地。”

上官邢听后大惊失色,立刻俯首道:“老臣定会善待子清。”

慕容昊轩瞟着他,瞩目不语,那态度却明显是不信,怀疑。

上官邢匍匐道:“老臣一生在世,自认不曾亏欠品德,唯独对他母子,亏欠良多。且不说子清自幼离散,皆因我之罪责,让他一生蒙难。单说他是蝶舞为我留下的子嗣,便足以令我对他倍感珍爱。老臣虽不说,但这寒暑二十年间,无一日不曾惦念他们母子,如今寻得子清,自当对他百般怜爱,弥补我多年为人父所失的责任。”

慕容昊轩依旧不语,上官邢又道:“皇上,虎毒尚不食子,况且人乎?皇上待子清一番怜惜,老臣待他亦是愧爱万分,从知他身世开始,便日夜思念,父子天性,望皇上相信。”

慕容昊轩垂目道:“朕道老师对他,不过是担心天下悠悠众口,为做天下表率,无论子清过去身份如何,老师都愿接受。”

上官邢浑身一颤,欣然接受皇上欲意认子的安排,确实是为了上官一族的声望,自然也是为了他贤德圣人的威望。但纵然如此,他对路子清父子之情,愧疚之心也全然是真。正因是真,才不知如何弥补,既可以化解两人恩怨,又可以让上官一族免于蒙羞。

此刻听得皇上毫无迟疑的点中他心下的犹豫,对路子清的袒护偏爱之意却也明显,自是一怔一愣,更是一惊一怕。怔愣于他对自己不加掩饰的指责,也是惊怕于他对路子清格外恩宠的恋爱疼惜,那或许已是超过了一个君王对一个臣子该有的关爱。

于是心下一横,叩首道:“皇上明鉴,老臣亦不愿在辩解。上官一族自昭帝在位便辅佐在旁,老臣虽不敢自比先祖,但自认为了苍朝皇朝,尽心竭力,不曾有过半分私心。若论老臣一人,当年一事,认罪天下又如何?若能换的父子天伦,老臣不觉羞耻。但诚心自问,老臣如今身系上官一族千户人口,更如同皇上所言,虽为不才,却足以影响天下局势。臣可以不顾颜面,但是却不能不理上官一族千人,不能不顾这天下苍生,局势动荡。”

慕容昊轩抿唇不语,上官邢虽是一副俯首之姿,但他所说也全是实情,上官邢是当今天子的老师,更是天下学子的榜样,他之失德关系甚大。慕容之所以之前只是劝说路子清认父,而从不开口提他母亲之事,亦是不愿当年旧事重提。但如今看到路子清委屈在心,受辱人前,心中却如何也安耐不下那份怒气。

听上官邢此刻虽说不愿辩解,却句句都在解释,亦是表明自己心愿,亦是在教训他这个帝王轻重缓急。这一句句辩言,就好似是打在慕容昊轩脸上的耳光一样,让他听在耳中,气怒不得,更是羞恼万分。

上官邢心中也在惧怕,只是他两朝重臣,有些话纵然听来是辩解,是推搪,也不得不说,只因他作为父亲可以向路子清斟茶认错,求他原谅,可作为朝臣,他不得不将局势考虑进去。一人与天下万人相比,取舍不言而喻。

他相信慕容昊轩心中也甚为明了,于是更为顺从的匍匐于地,道:“老臣亦希望能与子清父子相认,非是为表率天下,只是心疼我儿,不愿他再受委屈,受世人误解。但子清与老臣的约定,老臣如今确实……无能为力。”咬牙说出最后四字,已是表明心迹。他料想皇上定会盛怒,但他不能让上官一族遭罪。

慕容昊轩冷冷看着上官邢,沉声道:“上官大人的意思是,路子清心中所埋的陈年旧事,所受的多年委屈就这般当做算了?”他怒,怒的是上官邢那句“无能为力”,可无能为力的又岂止是上官邢一人。他身为帝王,同样无能为力。他气,气的却是自己的无能为力。握紧了拳头,压的骨头生生发疼,却抵不住心里替那人的疼。

上官邢亦是满心复杂,听慕容改口唤自己“上官大人”,便知他所念已是君臣之道,便俯首道:“臣……知道我儿委屈。”

慕容昊轩怒及喝道:“知道你却……”只是吼了半句,却再也说不出后话,因为他也是一般,知道那人的委屈,却什么都做不了。

上官邢道:“我儿心内委屈,但是臣相信,他心里亦明白道理,也明白臣的难处,皇上的难处。”

慕容昊轩冷哼一声,那句“皇上的难处”让他倍感愤怒。

上官邢接着道:“臣,不会让我儿白白受这委屈。”他银牙一咬,道:“臣与我儿的约定自当作数,臣亦会查清当年之事,给我儿一个交代,还我儿一个公道。但是……却不是现在,也不能是现在。”他再次叩首道:“臣对我儿父子情真,待一切时局稳定,定会为他伸冤,望皇上明鉴。”

慕容昊轩见他叩首,态度诚恳,又听他句句“我儿”,句句有理,说的声情并茂。纵然心中有怒,也不能再对他怒言相向。只因他每句都是利益要害,亦是天子的顾虑,若是自己在指责,便是天子无状失德。更何况这人还是所爱之人的生父,无论如何都该尊重。

只是他却仍是不能轻易对此事大意,于是问道:“大人说话可能作数?”

上官邢听慕容昊轩缓了语气,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他对路子清本就有补偿之意,便道:“臣不会食言,但以防万一,臣落下字句也可。”

慕容昊轩闻言,也不好再说,便道:“老师严重了,老师是君子,岂有食言之理?”想到为路子清平冤一事,现在虽然不能达成,但至少可以让他认祖归宗,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又想到日后路子清便是上官家的人,与自己也算得上门当户对,更是心喜。于是展顺了眉,道:“老师快些起来吧。”边说,边将上官邢搀扶起来。

上官邢汗流浃背,见慕容昊轩撤了怒容,知道自己一番话已是打动了他,这才心安。

慕容昊轩又转身将桌上的那张画卷小心卷起,递到上官邢面前,道:“不知这幅画,大人可还有心?”

上官邢忙接过在手,道:“这本是子清为臣所选,臣定当好好收藏。”

慕容昊轩却幽幽道:“可惜坏了。”

上官邢躬身道:“曾有破损,如今蒙皇上恩典,一番修补,虽非当初那般完整,却亦不影响它之观赏和收藏。老臣定然不会辜负皇上一番心意。”说着,又是一拜。

他话中有话,将这画卷比作上官一家,皇上修补之意,自是为路子清和他周旋奔波之情,最后那句“不会辜负”,一来是指路子清认父之后,不会亏待他,一来是指他方才应下之事。承情其中,不仅是替路子清谢过,更是替自己,替上官一族谢过。

慕容昊轩点点头,道:“既然老师明白,那请老师定要好好保管这幅画卷,莫让朕知晓,他日它又破损了。”说着,他拍了拍上官邢捧画的手臂,最后落在了他汗湿的手上。

这是王命,更是威胁。上官邢又一次汗流满身,忙着就要叩拜接令。身子方动,便被慕容昊轩一把扶住,他微微一笑,道:“老师,何必多礼。”随即便退开一步,道:“算算时辰,怕是子清也该醒了,朕也要去看看他了。老师就此回去吧。”

这逐客令下的清楚明白,上官邢亦不敢多留,忙要退出。

走出书房,他也不敢停留,急急忙忙向宫外走去。直到出了宫门,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想起今日与慕容昊轩的一番对峙,若说的稍有差池,只怕皇上会当场将他格杀。慕容对路子清的情毫不掩饰,令他害怕,更令他担忧。看这样子,皇上是要将路子清长留身边,所以才急着替他寻一处好身世。

他并不是不喜欢路子清,只是想到当初几次他与这孩子的言语相对,想必两人早有芥蒂。加上他母亲的事情,就算路子清真的愿意认父,也不知他日后会如何看待自己。

而自己确实愧对他,心下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一时想起路子清儿时的种种可爱,那人眼中蕴藏的万般委屈,便恨不得将所有的父爱都用来补偿他,给他天下最好的。可一时念及路子清犀利的言语,冰冷的眼神,便心生怯意,忍不住想要离他远远的。

想到皇上对路子清的态度,他明白不过多时,路子清便会入宫相陪左右,就同现在一般。到那时不用天天见面,也算不错。

可想到自己的女儿上官云曦,她自幼便作为未来的皇后这般教养,今后怕也是无望。若路子清当真入宫,届时皇上绝对不会再让上官家任何一人入宫作陪,自己的女儿只能另嫁他人。他虽并非一心望女成凤,但毕竟上官云曦在他身边二十载,又是独女,他自当宠爱万分,想到她心愿终将是空梦一场,便忍不住心酸,不知该如何向她解说。路子清一介男子,同男子一起终非美事,若他肯让爱再好不过。只是脑中虽这般做想,却是给他万个胆子,他也不敢与路子清提说,只能自寻烦恼。

所有事冥冥自有定数,如今却因一人,诸事尽废。上官邢也唯有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第135章

寝殿内,路子清穿着一身白色的短袄,靠坐在暖榻上,背后垫了厚厚的垫子,旁边还放了两个暖炉。暖暖的炉火熏烤着,脸颊微微泛红。他手里握着本书,上下眼皮却在不住打架,晃动头颅,手上的书更是几次险险跌落地上。

慕容昊轩踏入寝室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他有些失笑,那人困顿模样,尤为可爱。可却也无奈,既然困了,睡下就好,又何必撑着精神。看对方又是头一低,书册挂在胸口,慕容昊轩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抽出他手中的书,放在一旁,就想抱那人去床上休息。

路子清一惊,立刻睁开了眼睛。看到慕容昊轩正弯身,低头看着自己,便甜甜一笑。准备起身,才发现手中的书不知什么时候放到了桌旁,这才不好意思的眨了眨眼睛。

慕容昊轩装作生气,瞪了他一眼,却坐到他身旁,道:“既然困了,就躺下休息,不是叫你乖乖睡觉么?”

路子清应了一声。慕容昊轩上朝之后,他确实睡了一觉。只是他向来不贪睡,辰时刚过,他便醒了过来,也懒得再睡。周身酸软,腰肢发麻,他也懒得动弹,就寻了本杂史,在这暖榻上看了起来。起初还好,后来却是暖炉熏的人犯懒发困,加上他这几日都不曾好好休息,便开始不住瞌睡。没过多久,慕容昊轩就回来了。

他想了下,微微一笑,道:“起先不困,后来实在懒得挪窝。”

慕容无奈的叹了口气,见他揉了揉眼睛,分明仍是困倦不已,拉下他手,便道:“现在困了?那就去床上睡会儿。”

路子清听了,摇头道:“如今你回来了,我便不困了。”他眨了眨眼睛,努力回神。

慕容昊轩知他是想要陪陪自己,可他又哪里舍得这人难受,便凑到他耳边,道:“我知你这两日睡得不好,昨夜又那么累,不如上床,我为你好好按摩一番,消消疲累如何?”

路子清脸腾的红了,眼睛瞪得老大,手也贴上了慕容的胸口,作势就挡。他心下感动于帝王纡尊降贵的服务,可也听得出那人话中暗指的意思,也不知此刻该感怀圣意,还是该恼羞成怒,一张脸红白交错,半天晃不出一句词儿来。

慕容却未想这么多,他是真心想要替路子清舒缓疲劳,见他反应奇怪,问道:“怎么了?”

路子清仍旧直直瞪着他不说话。

慕容心下奇怪,将自己说的话回想了一遍,登时便笑了出来。路子清见他大笑,心下便是愤愤,皱着眉抿直了嘴角。慕容硬是将头靠在了他肩头,低声道:“我不会对你怎样的,是真心心疼,怕你累着。”

路子清也不知该怒该恼,还是该羞,他的脸如同画布一样,五颜六色的。

慕容昊轩又低低的笑了出来,感觉怀里的人紧绷了身子,才道:“我帮你按按,困了就睡。”路子清知自己误会,面上不好过,却又要充面子,便道:“白日睡觉,将大好时光浪费,成何体统。”

慕容昊轩闻言一愣,笑道:“也不知是谁用圣贤书当被子,暴殄天物。”

路子清听了,脸色又是一变。

推书 20234-02-13 :夜正黑呢——得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