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寰看了眼萧子桤,有些犹豫道:“子桤不过是睡着了吧……兴许是不知去了哪里,饮多了些,醉的一塌糊涂……”
叶随流几分不耐,问道:“你们可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天寰几人摇了摇头,叶随流又问:“那方廷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天寰想了下,答道:“大概辰时。”叶随流道:“他辰时离开,我过不多久就起身了,子桤回来却半分动静都无,他又怎么可能是饮醉。”
天寰撇了撇嘴。叶随流知晓暮颜楼中机密重重,一时半伙同其他人解释不清楚。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道:“先去请个大夫来看看。”说着,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坐到了床上,手探着萧子桤的额头。
天寰等人见了,只好退了出去,待走到门口,又被叶随流唤住,吩咐他通知方廷玉。
方廷玉几乎和大夫同时到达,他心急如焚,本欲冲入,但见了大夫,也只得放慢了脚步,跟在他身后。
入内便看到叶随流眉头紧皱坐在床边,一手探着萧子桤,一手敲着床沿,那姿态像极了路子清。方廷玉一时无暇多想,上前便道:“他怎样了?”
叶随流先是让过了大夫,才拉着方廷玉走到了外厅。方廷玉只来得及看一眼昏睡不醒的萧子桤,实难看出什么问题,只是他一动不动,也足以叫方廷玉心焦如焚。
叶随流瞟了他一眼,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见方廷玉急着要问,他一摆手,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回来的。只能说在你走后,有人将他送了进来,并且关了他房中所有的窗户,布置的好似他只是睡了一般。”他眉头微拢,道:“但是方才我如何唤他,推他,都叫他不醒。这……实在是蹊跷万分。”
正说着,大夫已经问诊完毕,正一脸疑惑的盯着萧子桤。叶随流两人急忙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大夫,可有什么不妥?”
那大夫摇头道:“看这公子的脉象,不像是生病,只不过是睡着了。”
叶随流瞪大了眼睛,道:“睡着了?我如何唤他都唤不醒,这也算是睡着了?”
那大夫道:“也许他只是累了,睡得沉了。”
叶随流心有不甘,还想再说,手臂被方廷玉拉了一下,见他向自己打了个眼色,也只能压下心底的鄙夷同怒火,命人送大夫离开。
送走大夫,叶随流便唤来了孙吾老,之前一直怀疑他,只是若无旁人在场,只怕他手脚无力,与昏睡不醒的萧子桤只能任人宰割,所以特意等了方廷玉。
叶随流问道:“孙掌柜,你可有看到是什么人送子桤回来?”
孙吾老微微一愣,抬眼向房内看了一眼,随后反问道:“萧公子回来了?是何时的事情?”
叶随流眉头狠狠一皱,双眼一瞪,道:“孙掌柜,你既是暮颜楼的掌柜,又是子清不在时的管事,这楼里何时多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你却半分不知,这该作何解释?”
孙吾老一脸惶恐,道:“是我疏忽。”
叶随流抿着嘴,又问道:“你午前都在哪里?”
孙吾老道:“一直留在前厅。”
叶随流见他不卑不亢,对答如流,若非事实如此,便是他早已想好答案。孙吾老跟随路子清多时,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叶随流自认问不出什么,只能手支着头,闷不作声。
几番询问无果,只得放孙吾老离去,只是在他出门前,却特意停了脚步,道:“既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萧公子回来,方公子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将萧公子带走。”
孙吾老这话让坐在屋内的两人皆是一愣,对视半晌,方廷玉道:“他最后的话是什么意思?”
叶随流也是一脸茫然,问道:“莫非这是个陷阱?”方廷玉皱眉不语,叶随流道:“他希望子桤离开,可见是别有用心。”方廷玉接口道:“只是这不像是陷阱啊……”
叶随流跟着沉默。虽然他们没有证据,可萧子桤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他们能联想到的,可以在暮颜楼中来去自如的除了孙吾老,清风等人,实在是别无他选。虽说清风几人也有嫌疑,但比起孙吾老仍是不及。但若说这事真是孙吾老所为,看他样子又不像是要置人于死地。
叶随流所想,方廷玉亦有想法。只是他比叶随流更加清楚暮颜楼背后。仔细推敲,若那封信真是孙吾老所造,但为何只要叶随流开离画舫?若说是只是为了牵制暗影,孙吾老应该有更好的方法。所以他这举动实在难以琢磨,而如今他要萧子桤离开,怎么看也不似要伤害他。方廷玉思虑片刻,低声道:“或许我们应该听孙掌柜一言……”在叶随流错愕的双眼中,他长身而立,走到床边,一把抱起萧子桤,道:“我就将他带走了,他有什么事,我会来通知你。”
叶随流心事重重,又过了一日,才接道方廷玉传回的消息,说是萧子桤醒了。他心中大喜,急忙赶了过去,未见到萧子桤,就见到方廷玉一脸凝重,双眼说不出的悲哀。叶随流心中大惊,抓住他问道:“怎样了?可是子桤有了什么意外?”
方廷玉抿直了嘴角,不肯多言。他那样子分明是心中沉痛,犹在隐忍。怕若非在人前,他只怕就要崩溃。叶随流不敢多说一句,抢身而入。
萧子桤躺在床上,双眼大睁。叶随流心中一喜,走过去,道:“子桤,你醒了,感觉如何?”萧子桤眼瞳转动,看向叶随流,只是半晌无音。
叶随流一怔,心下大惊,不确定的唤道:“子桤?”
萧子桤还是没有反应。柳思霁走到叶随流身后,叹了口气,道:“他一醒来,我就派人去通知你,后来才发现他便是如此,全身不能动弹半分。”
叶随流惊的从床上跳起,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柳思霁,道:“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柳思霁一脸沉痛,半分玩笑之意都无。叶随流半张着嘴巴,转头看看萧子桤,又看回柳思霁,颤声道:“为什么?”
柳思霁抿着唇,表情黯然。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叶随流,沉声道:“孙掌柜就是为了这封信,才让廷玉将萧子桤带走。”叶随流脸色越来越白,柳思霁说道:“萧子桤一日未醒,廷玉知他喜净,替他擦身时,看到这封信缝在他内衬之中,显然是怕被别人发现,藏的极为小心。”他重重叹了口气,道:“这个局看来是皇上早已布下许久,他早有安排,我等……”想到被人利用,他一时说不下去。
叶随流将信读完,两页的篇幅蝇头小楷,诉说着一个惊天秘密。原来他们早已知晓墨子谦暗中与华阳王勾结串通,并且从中串联一切。自一年前路子清出事,孙吾老便假意投诚,将墨子谦藏在了暮颜楼中,让他有机会可以看到暗影之间传递的讯息,以此来群信与他,同时迷惑华阳王。
路子清半年内毫无消息,暮颜楼中的大小事务都由孙吾老处理,他也借着这段时间,将暗影的消息在慕容昊轩的授意下,全部告知了华阳王,取得了他的信任。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知晓这次华阳王与那回启之间的算计,又如何能让慕容昊轩与那回汗将计就计,演一出好戏,最后将他们这群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距离期限还有一日,那回启必定扇动撒穆尔围城进攻,施压朝廷。边境早已布下重兵,若是木突前进一步,必定叫他们有来无回。至于京城,华阳王以为自己掌握了暗影的地下防线,所以打算让他的人自地道直抵皇宫,里应外合,先拿下慕容昊轩,在铲除那回启。到时候他护国有功,又是皇族血脉,凭借他的手腕,没有了慕容昊轩,他登基自是易如反掌。
然,在路子清知晓地道存在之时,便想着有一日若是地道有失,该如何焚毁。于是设计了机关在“寒烟夜拢”中,只要画舫开离,机关启动,归川河的水便会一股脑的冲入地道,到时候地道的几个出口的机关也会一同启动,所有的建筑会一并坍塌。华阳王的精兵就算武功盖世,也难以在后有大水,前无进路的密道中生还。
孙吾老到时会为这对精兵带路,因此才会让叶随流在那一日将画舫开离。他已经报了必死的信念,来报答路子清当年对他的救命之恩,以及慕容昊轩对他的知遇之恩。
信中还提到萧子桤因为撞破了他和墨子谦见面,才被陷害至此,中了名为“药石罔效”的毒。
孙吾老信中仍言,他知晓路子清与萧子桤关系不同旁人,使萧子桤伤害至此,他唯有以死谢罪,只望日后路子清知道一切时,可以原谅他。
叶随流看到最后,忍不住眼眶红了。他不知道这信中写的什么暗影,什么密道都是如何的机密,他只知道这个局布置了很久,算计了所有人,也牺牲了所有人。他颤着手,抬头问道:“这些子清可知晓?”
柳思霁摇了摇头,叶随流哀叹一声。其实两人心底都明白,路子清出事之后,慕容才开始布局。路子清又如何参与其中?就算真是他知晓一切,他就算在如何的无情,也不会用身边跟随多年的人做饵送死。更何况,他们知晓路子清其实比任何人都渴望人与人之间的牵绊,试问这样一个人,他又怎么会让自己的人去送死,让自己的挚友陷入这样生不如死的境地?
只是……布置这一切的人却是路子清最信任的人,也是路子清以为最明白他的人。
叶随流忍不住低问:“若是子清知晓,他该如何……”将心比心,叶随流说不下去。想到这看来是不可避免的局,势在必行的算计,保护了路子清,却也是伤了他的心。他不敢想象路子清知晓这一切时,看到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变得面目全非,他该是怎样的痛心。他又该如何面对那个他一心信任,交托全部,却又将他伤的体无完肤的人?
柳思霁浑身一震,满眼沉痛,他亦不知该如何作答。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感慨孙吾老的忠心一片,暗叹慕容昊轩的设局精妙,却也因慕容的算计牵连无辜而感到痛心。但也真真是到了叶随流问出口,他才正视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他都对自己说,慕容虽然手法不够光明正大,但是若要铲除华阳王,还天下太平,这是必经之路,无可厚非。他在心底敬孙吾老一声英雄,替他道一声无奈。他亦想过路子清知晓之后,会是如何,但转念便想,知如何,不知又如何,一切已成定局。若是子清,他定然理解。
他定能理解……相信慕容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听叶随流如今问起,他却忍不住问了自己一句:他真的能理解么?他就算理解了,又能原谅么?
想到路子清泫然欲泣,痛心疾首的样子,柳思霁不由一阵心痛,但想到自己竟未能考虑他的想法,更是一阵汗颜。
叶随流无心去看柳思霁纠结的脸色,转而坐到床边看着萧子桤,摸着他的脸,抹去了自己的表情,冷冷道:“我会按照孙掌柜吩咐,届时将船开离。至于子桤……”他知晓方廷玉走了过来,便起身道:“我和子清便将他交给你了,但愿你莫要让我们失望。”
方廷玉郑重点头,牵住萧子桤毫无知觉的手,对叶随流正色道:“我不会辜负他,此生,他在我在,他若亡,我亦追随其后,不离不弃。”
他眼中尽是真诚,全无做作。叶随流盯着他许久,想起路子清曾说过,他相信方廷玉会善待子桤。他一直抱有怀疑,但此刻不得不说,看着这样的眼神,他亦相信。于是点头,放心离开。
柳思霁见他要走,虽不知是要替自己开脱,还是要替慕容昊轩解释,他只是觉得有必要解说一番。他放要开口,叶随流却先一步启唇道:“王爷,皇上所做皆是为了天下,子清必定明白其用心良苦。子清信任他,随流亦信任,只是希望这份信任可以经得起考验。”说罢,他像是觉得官家所在太过污秽一般,迫不及待的离开,再不回头。
第196章
柳思霁满腹猜疑入宫复命,如今既已知晓慕容在背后安排的这一切,可想而知他必定知晓路子清与那回汗的行踪,如今这番骗了众人的搜寻不过是掩人耳目,混淆视听罢了。柳思霁越想越是心寒,不知这多年,慕容对路子清的感情究竟是深是浅,是利用是欺骗。
不得人通报,侍卫也知他匆匆而来必定是为了路子清一事,亦不阻拦。他一路来了御书房,不见侍卫看守,不知怎地,平日他循规守据,今日却多了个心眼,悄声摒了呼吸,细步走到书房外,侧耳聆听。
书房内传出细微密谈之音,但以柳思霁习武的耳力自是不在话下,他听了一阵,便是脊背冷汗淋淋流下。
只听屋内慕容昊轩低哑的声音询问道:“事情如何了?”
另一个声音是总管肖灿,低声答道:“精甲骑已经按照安排,将人看顾在皇陵附近,那里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华阳王,暗影都搜索不到他们的踪迹。而且属下也安排了精甲骑安插入暗影的搜寻中,他们绝不会找到如今看守那回汗的地方。”
慕容低低应了一声。
肖灿又道:“至于精甲骑一路带走的暗影,已经被放回。那回启已有动作。”
慕容应和一声道:“只要他派人去结果那回汗,到时候他便是坐实了乱国之罪,不死也难了。”
肖灿道:“皇上,这次计划十分完美。既能一举歼灭华阳王,又可以落罪那回启,那回汗必定要死在那回启派去的杀手手上,吞并木突不是问题。”他声音一顿,道:“恭喜皇上,又在苍朝版图上画上新的一块。”
慕容却是沉吟不语,柳思霁不知内中情况,暗自焦急。过了片刻,听慕容狠声道:“哼,那回汗狡猾多怪,他未必真心信了朕肯帮他,所以……带走了子清,以作把柄。只是,他这是自寻死路,本来朕还在犹豫是否要他的命,但现在留他不得。”
柳思霁在门外听得心里一沉,慕容冷声道:“谁叫他敢动路子清。”
肖灿沉默片刻,不由担心道:“皇上,公子被牵连其中,不知日后会有何想法。”
慕容又是一阵沉默,最后沉沉叹了口气,道:“朕相信他可以理解这一切安排。”
随后两人都默不作声,门外的柳思霁不由抿紧了嘴角,心中暗道:慕容啊慕容,你自诩深爱路子清无人能及,可这一次你却是伤他最深……利用他为你建立的关系,利用他在这个阴险局势中特立独行的位置,如今要他理解一切,你当真是利用他的感情,利用的淋漓尽致。
柳思霁替路子清不值,更是因知晓了慕容安排的这一系列计划而感到心寒。所谓的君王,为国为民,又有哪个不想独占天下?
木突尚不成气候,亦成为慕容昊轩的眼中钉。
柳思霁一时不知在慕容心中,当真是路子清重过江山么?
当他沉默心寒之际,屋中话音再起。只听肖灿道:“公子如今和那回汗一起,不知他是否知晓皇上您与那回汗所定的计划。”
慕容顿了下,方道:“以他的聪明,若是想知道,必定可以知道。”言下之意,便是知与不知只在于路子清是否愿意装傻而已。
肖灿低叹,以路子清才智若是知晓其中一个环节,只怕会推算出全盘计划。他心中担忧,道:“皇上,若是公子知晓了所有,他是否……”顿了一下,肖灿谨慎道:“会对那回汗袖手旁观?”
慕容道:“那回汗欺骗他在先,与我合谋算计在后,子清若是知晓那回汗对自己的弟弟早有了铲除之心,只怕他对那回汗只有厌恶,若真是他不幸乱中惨死,也是无可奈何。子清就算对他少有好感,也只会感慨一番,至于日后若是他伤心,自有朕来安慰。”慕容顿了一下,又道:“精甲骑是朕一手栽培出来的杀手,不同于暗影,也不同于任何一支军队。他们是朕的心腹,若是他们连朕的心意都不明白,那就不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