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灿一震,心下顿时明了。无论路子清是否会袖手旁观,精甲骑的任务除去乱中除掉那回汗,便是要确保路子清安危。如果让路子清看到那回汗惨死,让他伤心,那也不用回来复命了。
慕容对路子清用心至极,可见一斑。但对他的利用也是毫不手软。此时此刻,无论是处在慕容身旁的肖灿,还是门外偷听的柳思霁,心中都不由产生一个疑问,他究竟是爱着路子清,还是只是当他是个宠物,不许别人窥视,只有自己可以伤害?同时柳思霁又想,当初失去路子清的时候,慕容那般的生不如死,是真心疑惑是做戏给天下人看?
分不清慕容的真假是多少,心计有多深,柳思霁莫明的打了个寒颤。
正想着,又听到屋内肖灿道:“皇上,如今属下只是担心,如果那回汗执意要将公子留在身边,只怕精甲骑不好下手。只怕当中出了意外,会误伤公子……”他话未说明,但三人心中明白,路子清若不明白慕容背后一石二鸟之计,怕是会一味维护那回汗,若他明白那计策,他之行动就会难以预计。
慕容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只是皱眉不语。
肖灿又道:“可要加派暗影参与计划,确保公子安全。”
计划中,安插在暗影中的精甲骑会参与救助工作,这样一来,暗影确实进行了营救,无可厚非,至于派去的人,大家出自同源,自然不会自相残杀,最后一群人将那回启的杀手干掉,在乱中杀掉那回汗,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那回启身上,他们就可以功成身退,继续做着无人知晓的暗中工作。若是加派暗影介入,只怕到时会有其他麻烦。
慕容沉默片刻,要吐道:“不用,一切按照原来安排,叫他们小心行事就是。”
肖灿道:“属下明白。”
慕容低应了一声,站在门外的柳思霁却是心尖一跳。很明显所谓的精甲骑是只无人知晓的队伍,连路子清都不清楚,他们如何厉害,柳思霁一时难以想象。只是路子清对慕容的信任,想起他颓废之时,唯有慕容让他重新振作,心下万般不愿子清知晓慕容背后的重重算计,而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于是,他气息一沉,心底瞬时豪气万千,欲改变这一切。
屋内两人顿时察觉外面有人,同时一凛,肖灿高声喝道:“是谁?”
柳思霁呼出一口气,推门而入。
慕容见到他瞬间瞳孔收缩,肖灿亦是一脸紧张,不发一言。柳思霁沉着以待,将门关好,才转过身道:“皇上若是对臣弟放心,不如由臣弟将路子清带回。”
慕容目光如炬,盯向柳思霁,锐利如同一把利剑,他冷声道:“你听到了多少?”随即又是目光一沉,道:“这件事已经交给暗影,你无需费心。”
柳思霁说道:“皇上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计,确实是无人能及。相信华阳王亦是打着同样的想法,在木突军队逼近京城之际,他趁乱杀入宫中,掌控皇宫,事成之后,他便可名正言顺的为王称帝,然后在设计杀掉那回启,木突便可毫无悬念的划入苍朝版图。至于下落不明的那回汗,国以灭,区区一个没有了势力的王子又有何可惧。”
慕容抿唇不语。
柳思霁又道:“只是华阳王千算万算,亦算不到他以为身边有一只忠心耿耿的狗,却不想这只狗是一只皇上安排在他身边的狼。我不知道孙吾老是如何获取华阳王的信任的,但是不得不佩服皇上这一安排,只要他那日有心造次,便是要让他全军付之东流。”
柳思霁言语中有着浓浓的讽刺,慕容眯起了眼睛,已是心生不悦。
柳思霁接着道:“皇上安排这个人在华阳王身边已经一年之久,木突王子前来之事也是半年前便早早定下,皇上步步为营,今日方显效用,柳思霁当真佩服的五体投地。只是,柳思霁仍有一事不明,斗胆请示皇上。”
慕容纵然满心不悦,仍是压抑着道:“你说。”
柳思霁道:“在这所有的安排中,臣弟敢问,路子清是怎样的存在?”
从柳思霁口中骤闻路子清的名,慕容顿时起身,冷冷瞪着柳思霁,沉声道:“朕与子清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担心。”
柳思霁道:“子清的暮颜楼为皇上尽心尽力,子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着想。他的要求并不多,只要皇上待他一心一意,即使他见不得人,上不了台面,他依旧无所惧畏。只是,皇上今日所做的一切,当真可以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么?”
慕容冷声道:“朕日后自会解释。”
柳思霁满眼痛心,那隐带了责怪的眼神让慕容心下竟是一虚,他沉声问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柳思霁闭了闭眼睛,沉淀心神,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皇上说子清与皇上的事情,柳思霁无权过问。柳思霁自问,自己的确是在情在理都无权过问。但是,柳思霁懂得将心比心,知道路子清善查人意,他不会不知道皇上的安排,也不会不明白皇上的算计。”他想起路子清,心底沉痛,道:“皇上,路子清对皇上您一片真心,必定会了解,理解皇上一番苦心,但是试问皇上可有为他想过,可认为他当真能接受这一切么?”
慕容沉沉道:“没有了华阳王这个威胁,没有了木突这个潜在的危害,子清留在朕身边,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想要的,朕都会给他。朕也承诺过他一生一世,绝不辜负,亦不食言。”
柳思霁沉痛道:“皇上所谓的一生一世,难道就是将他像只金丝雀一样关在皇宫中,依附着皇上所给的一切,再无自己么?”
慕容怒喝道:“住口,朕待子清,什么时候轮到你置喙。”
柳思霁道:“子清想要的,当真就是皇上承诺的么?”他见慕容变了脸色,却丝毫不惧,反而踏上一步,道:“子清白手起家,暮颜楼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仅仅一个为了生存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声色场所。暮颜楼中的每一个人,相信子清都当他们是朋友,是亲人。比起上官一家的血缘亲情更加深厚,踏月之事,犹在眼前,子清虽然什么都不曾说过,亦不曾怪过皇上半分,但是他却时刻怪着自己。他对踏月并非无动于衷,只是因为理解,而默不作声,隐忍伤痛。”
那时柳思霁虽不曾在路子清身旁,但事后亦从多处听过,路子清因何大病,因何险些丢了性命,他并非铁石,纵然在幕后算计着一切,他心底却是伤痕累累。这些慕容不会不知道,只是视而不见。
他顿了顿,深吸了口气,道:“暮颜楼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是他救回来的,那些个小公子对他亦是恭敬万分,子清在暮颜楼上花费的心血并不比投注在暗影上面的少。对他而言,暮颜楼是他的归宿,而非掩饰暗影的一处机关而已。”
慕容抿了抿唇,嘴角微动,本想说:朕才是他的归宿。忍了又忍,仍是没说。
柳思霁接着道:“墨子谦的背叛固然让人心痛,但子清身边仍有萧子桤,叶随流。只是如今皇上一个计策,萧子桤已是半身瘫痪,何时好转,犹未可知。叶随流要带着所有的人,离开这里,远赴他乡。就连孙掌柜都因为子清的关系,而甘愿舍生成仁。柳思霁只愿替子清问一句,若他回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归宿面目全非,自己的挚友一一不在?”
慕容脸颊鼓动,他不是没有想过,听闻萧子桤出事的时候,他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路子清,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又如何能临危变阵,仅为一人,而陷自己不义于天下面前。事到如今,他唯有忍痛继续,心底也只盼望路子清可以晓以大义,明白自己。
但如今听到柳思霁的质问,他又能如何不怒不气?变数,意外,他会尽力补偿,但是此刻不容旁人动摇他之心神,亦不允许外人介入他与路子清之间。
待要怒声高喝,柳思霁却微垂下头,道:“子清曾与我说过,他信任皇上。皇上对我,对武林盟也有过杀意,柳思霁明白,虽觉心寒亦不怪皇上。那个时候,子清明知皇上心意,明知柳思霁的心寒,却仍是站在了皇上一方。他只对我说过一句,他相信皇上是明君,这便足够他为皇上做任何牺牲。皇上待子清的真心早已在万民之前展现,但是皇上,您又能为子清真正做些什么呢?”他眼眶微红,一脸沉痛问道:“难道皇上将他一生心血的暮颜楼毁掉,将他信任的人,喜欢的人全部遣离他的身边,这便是皇上对他的爱,为他所做的事情么?”
慕容咬牙不语,心底却是起伏不定。他知道自己如今所做注定要让路子清伤心,也势必要让他失望。但是……他又能如何?
柳思霁道:“路子清相信皇上是明君,柳思霁亦相信皇上是明君,子清相信皇上不会一己私欲而让天下大乱,挑起无辜战火,柳思霁亦相信皇上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挑起无辜战火。”柳思霁目光灼灼,忽然撩袍跪下,道:“所以柳思霁斗胆恳请皇上,准许柳思霁前去搭救王子和路子清。柳思霁发誓一定将路子清和王子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慕容沉默不语,不是动摇,只是在想如何拒绝。
柳思霁又道:“皇上,臣来此之前,叶随流曾言,子清信任皇上,他亦信任皇上,只愿皇上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慕容周身猛然一震,听闻这句话,忽然间路子清泫然欲泣,一脸失望的神情浮现在他面前,让他感到心口一阵剧痛,竟叫他脚下一软,摇摇欲坠。他低头俯视跪在地上的柳思霁,见他眼神坚定,脑中反复掠过路子清的面容,挥之不去,他沉默良久,终是缓缓闭上眼睛,沉声说道:“这件事容朕想想……”
第197章
天色已暗,路子清靠在墙边,双手环抱胸前,看着坐在床上的那回汗,一脸的谨慎,像极了竖起了全身防备的刺猬。
那回汗此刻唯有摸着鼻子苦笑。想起这两日两人类似于冷战一样的相处,天知道他有多么难受,只是所有的线都已经放出去了,他希望路子清有个心理准备,所以才对他说出了所有的计划,想不到得到的竟是路子清的鄙视。
那回汗苦笑道:“这个计划,子清你不满意么?”那名被一起带来的暗影已经被放回去了,只怕过不多时,趁着天黑,那回启就会派人来灭口。他的心腹虽然只有二十人不到,但到时候也会前来接应,他只是希望路子清可以摒弃前嫌,到时候听自己的话,跟着自己的人离开这里。
路子清冷冷盯着他,道:“我为什么要逃?”
那回汗被他问得一滞,道:“你不跑,难道要在这里等死么?”
路子清看了一眼窗外的守备,心里仍然不能接受他们是慕容栽培的人,他很想问问慕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培养了这么一批杀手还是绑匪,他还有多少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头疼,更觉得心里堵得慌。他收回目光,道:“慕容为什么要杀我?”
那回汗抿了下唇,起身走到他身边,道:“我只是怕刀剑无眼,你在我身边,我更放心一些。”
路子清闭了闭眼睛,那回汗这副专注的样子让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另一双眼睛,他不愿承认慕容就好像是在自己脑中,心底生根了一样,无论是做什么,睁眼还是闭眼,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人。
想到那个人只会心寒……
他伸手将那回汗推开了些,才缓缓道:“你希望用我做挡箭牌么?”抬起头迎上那回汗诧异的目光,他知道自己伤了对方,却仍是抿了抿唇道:“你并不是十分信任慕容。”
那回汗苦笑道:“即便是合作,但我和他依旧是不同的立场……”
路子清抿了唇,他想自己成为了那回汗的筹码,护身符。然而他却并不怪对方,反而安心释然。想到慕容,他竟然有一种想要帮助那回汗的想法。
那回汗深深的看着路子清,看着那人从戒备缓缓放下了双肩的僵持,对自己打开了一扇窗,让自己看到了他的接纳。他与路子清相交的时间并不长,最初只是好奇,好奇是怎样一个男子博得了天下无双的盛名,又是怎样一个男子短短时间内成为了众人的焦点,明明这个男人毫无特点,平凡无奇,既没有强大的后台,亦没有骄傲的出身。然而见面之后,他发觉路子清是个浑身充满了矛盾的存在。
这个男人一方面渴望着别人的认同,一方面又低调的隐藏起自己。明明很善良,在抱着婴儿的时候,无意识的露出浅笑,眼神充满了温柔。却又喜欢扮作冷漠,好似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却又将别人都放在了心上。
那回汗见过不少人,但是路子清却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满足对方,想要看到对方的笑脸,看到对方欣喜的样子。尤其是那一次与路子清纵马驰骋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路子清也可以有那样开怀的样子。少了原有的压抑,一下子飞扬起来,那样的欢愉也感染了他,让他好想将这个人永远留在身边,哪怕仅仅是现在这样,这个男人在身边的事实,也足以叫他安心。
他看着路子清,深吸了口气,道:“我信任慕容昊轩。”
路子清错愕的睁大了眼睛,为王之道,连兄弟手足都可以舍弃,又哪里来的信任?接着又听那回汗沉声道:“因为你,我信任慕容昊轩。”路子清更加错愕的睁大了眼睛,他嘴巴微张,抖动着似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苦笑一声,低头道:“我何德何能,能为当今圣上下保书。”
那回汗道:“因为你信任他,而我信任的是你。”
路子清心头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回汗抓住他双肩,道:“我说过我不会瞒着你,与你有关的事情,事无大小,我都会告知你,绝不会隐瞒你。子清……”他深情一唤,路子清周身一震,那回汗道:“和我一起离开吧……”
路子清呆呆抬头,只觉得口舌发苦。两日前他还可以信誓旦旦的说绝不会离开慕容,可是现在他竟然对留在慕容身边有了一种恐惧。但他全心全意付出了真心,付出了信任之后,对方仍有许多的秘密是他不知道的,在那一刻他真的慌了,原来慕容安排的一切他都要从别人口中得知,而此刻他正是因为慕容的安排而担惊受怕。
从知道真相到如今,整整两日的时间,他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那回汗继续说道:“子清,和我去草原吧,我不会将你困在京城,困在皇宫,你若是喜欢,去哪里都可以,我陪着你看遍天下,我们走到哪儿就露宿到哪儿,将脚下的幅员万里看个遍如何?”
路子清怔愣不语,心底却在动摇,不是想要和那回汗离开,而是被那句“将脚下的幅员万里看个遍”吸引。他猛然间双眼一亮,想起自己儿时的祈愿,想起他与萧子桤的约定,想起太多他曾经的梦想,因种种原因一再放弃的梦想。
那回汗看到他双眼陡亮,以为他心下答应与自己离开,登时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一把将路子清搂入怀中,低声道:“子清,我绝不会让你失望……”
路子清猛然回神,想要推开对方,耳旁听着那人开始筹划未来,竟是一时不忍心打断,任由那人抱着。掩在怀中的脸却是嘴角发苦,无声苦笑。
那回汗像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一样,说个不停。他说到一路来京城的路上,经过了哪里,看过了哪处的风光,又说一同回转时,要经过哪里,要去哪里。他兴奋之极,路子清开始本是有些抗拒,但听了片刻,竟也被对方谈话内容吸引,沉醉其中,在脑海中编画着未来。
忽然,门外一阵吵闹,接着两人便听到兵刃相交的声音。两人顿时一凛,路子清还未动作,那回汗已经反手将他拉扯到了自己身后,而他自己反而挡在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