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曾经很认真的分析过自己对待妃嫔、男宠的态度,他记得自己以前有一个静嫔,床底之间,不论如何粗暴,总是含着笑,温顺迎合,只是因为一次的忤逆就被他赐了白绫,甚至她死前仍是笑着说,陛下富有四海,坐拥天下,哪里懂得爱人的滋味。还有那个尚美人,媚眼如丝,艳丽无双,自己宠了一段时间,最后也是莫名其妙一杯鸩酒就赐死了,死前泪流满面,苦苦哀求,自己又何尝心软过。
偏偏这个齐湉,每次忤逆的时候,皇帝总是要耍尽手段一定要他臣服才罢手,一旦他哀求,又忍不住哄他,顺着他的意。
齐湉是一个会让人作出许多奇怪事情的人,皇帝在心里作出如是判断,并庆幸齐湉不是自己的朝臣,床底之间,偶尔闹闹哄哄的,也算是一种情趣,皇帝安慰自己。
如同此刻,一见齐湉的眼泪,皇帝知道自己又心软了,方才一味膨胀的怒气,仿佛被针戳破了一般,迅速瘪下来,开口道:“好了,朕陪你一起去将军府,不过——”
皇帝看着齐湉的表情,又笑了,道:“不过你要先陪朕吃了腊八粥。”
齐湉眼睛一亮,灿如烟花般,晃着陛下的眼睛,皇帝觉得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把嘴唇凑过去了。
第十章:拜访将军府啦
“三哥,这是你新收的男宠?”赶来的人在身后阴阳怪气地说道。
初见六王的人,会被他丰神朗朗、俊逸如玉的外貌折服,齐湉也不例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皇帝直觉不想将齐湉和男宠归为一类,正色解释道:“不是,他是齐括的小儿子。”
凌蔚咦了一声,上上下下地打量齐湉,一句话打破了自己谦谦君子的形象,道:“这儿子长得可比老子耐看多了。”
说完又继续不遗余力地自贬形象,道:“三哥,我听说秦少卿家的长子长得是芝兰玉树,风度落落,还有张工部家的次子也是神秀仪然,风流内蕴,不若由臣弟出马,为三哥自荐枕席?”
说完停了一会,见皇帝不睬他,又将目标对准齐湉,道:“齐公子,一起吃腊八粥?”
齐湉想着皇帝刚才也要去吃腊八粥,又想到吃完腊八粥就可以去见母亲了,也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好。”
皇帝本来见他刚才多看几眼六王,心中有些不快,又见他答应的如此痛快,自己就不痛快了,道:“吃什么腊八粥,你不赶着去将军府吗?”
一听说可以不吃腊八粥去回去,齐湉自然是愿意的,正想开口,皇帝已经拉着齐湉往将军府的方向走。
身后传来凌蔚的声音:“三哥,三哥,方才不是你要吃腊八粥的吗……”
皇帝心中真纳闷自己刚才怎么凭白还生出了几分兄弟之谊。
他们出宫下车的位置在京城的东郊,五爪团龙的位置离将军府又近,不过几步路,他们就到了将军府的大门前。
门房开门的时候,脸上叠着笑,以为是夜游的大少爷、二少爷回来,哈着腰道:“少爷,冰灯好看……”
一看身形不对,仔细辨认,才看清楚是齐湉,道:“是小少爷回来了。”冷淡的口气,和方才谄媚的完全不同。
齐湉习惯了,侧身入了门,到底知道身后的尊贵人物,一路领着入了花厅,又动手给皇帝泡了茶,道:“请三爷稍坐,齐湉去请父亲过来。”
皇帝从门房的冷淡,到齐湉动手泡茶,心中就有一股气引而不发,现如今听到齐湉又要自己过去请父亲,就冷哼一声,道:“齐湉,你家的这些奴才都是死人吗?”
齐湉闭着嘴巴不说话了,自小这些奴才从未将他当成半个主子来看的,不踩着眼色来欺他就好了,齐湉也没有使唤他们的念头。
一旁奉安听出了皇帝的意思,逮到一个佣人,道:“去,叫你们家老爷过来!”
逮到的佣人叫四易,早看到他们在花厅里落座了,但是装作没看见似的,这小公子的客人可没他们什么事情,若不是现在晚了,白天哪有他们做花厅的啊。如今一听到竟然没高没低的还要使唤他,口气就不逊了,道:“老爷已经歇了,都什么时辰了——”
“磐虎,赵石,去把齐将军请出来。”皇帝的口吻很淡。
一会功夫,齐括就来了,衣衫不整,真的是从被窝里被“请出来”的。
一看门口的奉安,就震惊了,奉安上前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齐括一叠的点头。
一进门,就规矩恭敬的行礼道:“齐括见过三爷。”
皇帝不吭声,齐括也不好起身站直。皇帝敲了敲桌子,道:“这茶凉了。”
四易觑了觑主子,赶紧转身去倒茶。
“淡了。“
“不香。”
“太热。”
“换。”
“换。”
到最后,皇帝话都懒得说,一个眼神,四易就冒着冷汗转身换茶。
约摸换了二十几杯,皇帝才冷着笑一声,道:“齐括,这一屋子的死人,养着做什么的?”
齐括冷汗刷得下来,双腿一软,跪了下来,道:“请三爷恕罪。”
皇帝也不叫他起来,只坐着,似乎这花厅的风光很好似的。
齐湉在一旁干着急,倒不是为了这些人,他只是担心被皇帝这么折腾来折腾去的,天色晚了,母亲应该歇息了,忍不住开口:“陛下……”
听到齐湉的声音,皇帝以为是替他父亲求情的,脸色缓了缓道:“起来吧。”
齐湉正想着如何脱身,门口进来了一位中年妇女,穿着普通,头发只挽成螺丝发髻,脚步走得急,到了门前有些微喘。周身上下虽没有金瓒玉珥,却自有一段风流蕴藉。
来人看定齐湉,颤声道:“湉儿……”
齐湉也看到了,迎上前去,道:“娘!”皇帝听到他的声音里含着丝丝难言的欣喜,如倦鸟归巢般的雀跃,只可惜留了一个背影,看不到神情。
齐母旁边跟着来的一个丫头,长得胖手胖脚,五官拉得也有些模糊,道:“刚才门房说小公子回来了,我虽然有些不信,还是赶紧把夫人叫醒,果然竟是真的。”她说话的语速又快,声音又尖,听起来有些刺耳,只有那份高兴是掩也掩不住。
齐母看着齐湉,嘴唇哆嗦了几下,眼睛泛起泪光,道:“怎么瘦成这样了?”
齐湉摇头,语气轻快道:“哪有,湉儿本来就瘦,母亲有些时日没见,乍一看就以为湉儿又瘦了。”
齐母道:“你那时连着几日不见,父亲只说你在寿宴上被皇帝赏识入宫做了舍人,走得匆忙来不及和我道别,我担心得吃睡不好,你那天忤逆圣上,我怕他会借故责罚你。”
齐湉不敢主动提起自己的处境,只待母亲开口,顺着接话。如今听到父亲已经给自己找好了借口,也不去计较父亲给自己找借口的目的了,只先哄着母亲开怀,道:“陛下对湉儿很好,刚入宫的时候,湉儿着了凉,受了风寒,陛下还特地让宗薄明太医给湉儿看病。今儿个还恩准我出宫赏冰灯呢。”
齐湉从小积弱,齐母一听说又得了风寒,又担心又着急,道:“现在好利索了吗?”
“好了,都好了。”
齐湉笑着任母亲推着转了个小圈仔细检查了一遍。
“湉儿,听说圣上的性子不是很好,你要小心当差,规矩行事,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知道吗?”
“闭嘴!妇人之见!天子岂容你妄言污论!”
站在内厅里的齐括猛然一声高喝,唬得齐母一跳。
齐母向来出言不多,只是半年多没见齐湉,一见面心里眼里只有这个儿子,旁人都看不到。此刻被齐括一喝,喜色褪尽,收拾了心绪,声音疏离,只福了福道:“老爷教训的是。湉儿,跟母亲去后院。”这一幕落在皇帝眼里,可算是知道齐湉变脸的本领是哪里得来的了。
齐湉起步想走,又有些为难地看向皇帝。
齐母也注意到了花厅里还坐着几个人,以为不过是家里的贵宾,现在看着齐湉在给他们递眼色,开口道:“湉儿,他们是……”
“我们是和齐湉一起在宫内当差的,今天得了假,一起出来赏冰灯。”皇帝随口扯谎。
皇帝心中笃定齐母认不出他来。一来寿宴上他坐得又高又远,离着他们一大段距离(皇帝忽略掉自己怎么坐得又高又远,却能够注意到齐湉),二来天颜不容他们窥视,一见到皇帝,都是低头顺眼的,看了一眼都是不敬,哪里还容得他们细细看清。
如皇帝所料,寿宴上齐母只见到那明黄黄的衣袍,根本没有看清人。齐母细细打量着皇帝,因是和齐湉一起当差的,难免觉得亲近,给他们行了礼,站了一下,终究又忍不住道:“这位公子,湉儿在宫里会做事吗?他从未离开过将军府,平时门也很少出……”
“娘——”齐湉半是撒娇半是无奈地开口。听得皇帝当场呆了,皇帝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齐湉很好,皇帝很赏识他。”皇帝朝着齐湉眨眼睛,齐湉看了皇帝一眼,有些感激之色,又不自然地把目光投向母亲。
“爷,天色晚了,要回去了。”奉安在一旁提醒到。早就已经过了和内宫侍卫长交代的时间了,陛下一直兴起不落,奉安也不好当扫兴的罪人,如今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开口。
“恩,齐湉,我们该回宫了。”
齐母很是不舍,但是也知道宫规森严,况且知道齐湉过得好也放心了,将齐湉送到了门口,多多嘱咐了几句。
一出门,齐湉和皇帝走在前头’,奉安跟在后头。
慢走几步,奉安对旁边的齐将军道:“陛下吩咐,把刚才那个奴才埋了。”
齐括一愣,低言遵旨。
送走了他们,齐括往回走,看到齐母还站在门口,望着马车的方向。上前几步,伸手唤道:“莲儿,刚才……”
齐母退后一步,道:“时辰不早了,请老爷早点歇息。”转身就走,只余一个清冷的背影。
第十一章:放假回家啦
马车打了个弯,车轱辘往右一转。
齐湉才把一直探在外面的脑袋缩回了车内。寒冬的深夜还是冷的,皇帝拿手一碰齐湉的脸,就把他往自己的怀里按。
“你一直想着出宫,是想见你母亲吧。”
齐湉没说话,埋在陛下怀里的脑袋点了点。
皇帝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齐湉的头发,捞起来放在鼻端嗅了嗅,道:“别难过了,朕明儿准你三天的假出宫陪你母亲。”
齐湉猛然抬头,不敢置信,不能确信地看着陛下。
皇帝轻轻按住齐湉的双肩,宠溺的口吻道:“齐湉,只要你乖乖呆在朕身边,朕不会亏待你的。”
齐湉猝然不防地被陛下格外的恩赏击中,再一次确定了圣意之后,笑意瞬间在嘴角悄然绽放,一扫方才阴郁的神情,嘴角上扬,拉出优美的弧度,眼角、眉梢俱是染上喜色,一双眼睛看着陛下,仿佛能看进人的心窝里,声音有些不稳地道:“多谢陛下。”
皇帝只觉得这双眼睛格外地亮,揉碎了星光洒入一般,粘稠的夜色,仿佛这是唯一的光亮。
这是齐湉第一次对陛下展颜,露出如此真心的笑容。皇帝记得,在齐湉和他纠缠的数年里,齐湉很少,几乎没有对他再露出如此感激、明亮的笑容。除了不明身份的那段时间,他曾经毫不吝啬的对陛下抛出一朵又一朵的笑容,笑容如同罂粟花一般,致命诱人,皇帝忍不住弯腰去捡,那艳丽的罂粟花,引着他爬向无底的深渊,直到无力也不想再爬出。
皇帝对齐湉的允诺,自然是为了日后能更好的从他身上收回。生在帝王之家,自幼孟太傅也没有少教他帝王心术,如何利用人心自然是深谙其道的。但是此刻,陛下看到齐湉的笑意,仿佛冬天过尽,冰雪俱化,春意融融,觉得这好处不待日后,现在就可以收到了。
用手去摸齐湉的嘴唇,软软的两片。齐湉没有说话,只任陛下的手在唇边描画。皇帝最受不住齐湉这乖巧的模样,这火很快就上来了。
当皇帝将齐湉的手引向自己的身下时,齐湉颤抖了一下,往回缩,道:“陛下,这车里……”
皇帝拉住他,心情愉悦道:“你母亲说了,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口气带着难得的任性。
齐湉知道皇帝故意捉弄他,拿乌沉沉的眼睛去瞟皇帝。
皇帝咬着他的耳朵,忍不住诱哄道:“这车里也有车里的情趣,听话。”
齐湉明白今天皇帝在齐家维护住了他,又给自己准了三天的假,车上行这种事,心中有些别扭,但也不敢违逆得厉害。
皇帝解开齐湉的衣裳,怕他受凉,又拿过备下的锦被将他裹住,只露出一个脑袋,将人搂在怀里。
车上行事不如床上方便,皇帝一点一点耐心的进入,石子磕到了车轮,一个颠簸,齐湉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将头埋在了皇帝的胸前。
皇帝将胸前的人拉起,见他脸红了,带着几分羞意,不敢见他似的。
真是玉树染春,面带花色,此情此景难为情。
“齐湉……齐湉……”皇帝低低的唤著名字,那拖曳开的尾音,如同深情之人的呢喃,连皇帝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车子一路行驶,赶着回宫,速度一直不曾缓下,有夜游回去的人一路打闹笑骂声。
这一车的旖旎风光,暗香浮动都付诸给了立春前一夜的寒冬。
第二日一早,齐湉过来和陛下辞行。
陛下想起自己昨夜答应准了他三日的假。嘴里咕哝着:“急什么,先陪朕用了早膳。”
用完了早膳,皇帝又突发奇想,要给齐湉作一幅画像。自卖自夸道:“朕的画技可是得过石玉皎嘉许的。”石玉皎是大德的画师,八岁时就以《睛天雨景十二图》成名,总角之年用笔如此老辣劲健,实属罕见。至晚年用墨越发苍润凝炼,素有“玉皎一墨,一生无忧”的说法。自视甚高,个性孤僻,得他一句赞,倒是不易。
这人物像向来是由宫廷画师来完成的,哪里敢劳动陛下降尊纡贵啊。若论人物像,皇帝只给自己的母后画过一副观音大士的画像,供母后诵经膜拜的。真真算起,齐湉是皇帝第一个画像的人。按理来说,皇帝给人画像,这天恩浩荡啊,要磕头谢恩的,可惜齐湉没有这种自觉,皇帝也觉得很正常。若齐湉感激涕零,皇帝反而觉得奇怪了。
一旁的内侍铺纸、研磨、匀笔毕,重新立在了一侧。
皇帝吩咐道:“都出去吧。”
内侍悄无声息的退下。
皇帝嘴角勾起笑意,道:“脱光了,快去床上躺着。”
齐湉还纳闷着作画为什么要屏退内侍。听到皇帝的这句话,总算是明白了陛下要画得是什么画了。
齐湉自然是不肯的,揪着领子不说话。皇帝哄了几句,还是不为所动,直到脸沉下来了,问齐湉还要回家吗。
齐湉根据以往皇帝对他凡事都要得逞的经历,又记得他昨日对自己的恩典,情知今日若不依是出不了宫的。
心一横,脱了衣服上了床,仍心存着一丝侥幸,道:“陛下,可以盖被子吗?”
皇帝看到齐湉羞羞怯怯的模样,心情大好,道:“不行!”说完了又催促道:“快点画完了,早点准你出宫。”
皇帝下笔很快,勾、皴、点、染一气呵成,干净利落,几乎都没有怎么看床上躺着的齐湉,让齐湉顿时生出一种被陛下捉弄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