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 上——螟蛉子

作者:螟蛉子  录入:02-07

洪岩童年纪一大把,为人却淳朴谦恭,直把武林盟主的品行和武功夸得上天入地,出神入化。丐帮子弟无不听得心驰神荡,向往之至。

江湖中人就是如此,哪怕是身负绝学的豪杰,遇见了望尘莫及的英雄,也会心生钦慕,自愧不如,恨不能结为至交。更有甚者,无缘无故,就为这种英雄抛头颅、洒热血,倘若赢得对方感激一顾,便觉得荣幸之至,此生无憾。

暗卫九经年累月在司徒庆的暗卫营接受摧残,身心已与司徒家融为一体,此时听丐帮夸二公子的父亲,毕竟不能免俗,嘴角有了几分笑意。

司徒雅支肘瞧着专心致志听丐帮吹捧司徒庆的暗卫九,心道,暗卫九果然是喜欢侍奉武林盟主的。难怪那一声声主人叫得利索,还心甘情愿说什么……请主人责罚。

丐帮帮主索烈笑道:“武林盟主不过是个虚名。就算剑法厉害,也未必是宇内第一。”

丐帮子弟齐齐收声,恭听自家帮主高见。

“一山还比一山高,”索烈烤着火搓搓手,“真正大气免成的世外高人,哪里瞧得上武林盟主这个位置。要是换我去做盟主,我做一天都觉得折煞人了。”

洪岩童责备道:“帮主,你是没见过世外高人,却把世外高人的脾气学到了不少。”

“洪老前辈所言极是。索帮主正是《逍遥游》中的‘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道家宗师如此,索帮主意到形随,不知不觉,已在世外高人之列,”司徒雅欣赏着跳动的火焰,打圆场道,“依在下之见,供奉范丹为祖师爷的丐帮英雄,都是世外高人,‘保天下人富贵,只我范丹独穷’,大侠义。岂是武林盟主可比拟的。”

索烈听得舒畅至极,只觉他师父洪岩童,还不如这位萍水相逢的束发公子了解他、了解丐帮。这大抵就是一见投缘了。转念又想,老一辈因循守旧,如何能体会他的胸怀抱负,他好歹是一帮之主,以他的武功资质,怎么算不得世外高人?

洪岩童听司徒雅搬出丐帮祖师爷说事,丐帮子弟个个满脸敬畏,只能长叹一声作罢。

暗卫九打量司徒雅,始终是谦谦君子的模样,身为武林盟主之子,客套地损损自家人是情理之中。只是为何,这番轻描淡写的场面话说罢,索烈和洪岩童就貌合神离了……

索烈舒畅之后,顾及洪岩童的感受,打趣道:“何兄弟,也不能这么说,要是大家都到了世外,谁来管世中事?光凭这一点,武林盟主就值得敬重!”见洪岩童脸色少霁,忙不迭岔话题道,“何兄弟,方才你提及道家宗师,兄弟我想起件大快人心的事!”

“愿闻其详。”司徒雅听到‘大快人心’,蕴满温和笑意的双眼清亮,好像和索烈感同身受,迫不及待要听听义举。索烈如获至交,挪到司徒雅身畔坐下,一五一十讲来。

原来,此朝皇帝沉湎酒色,又刚愎残暴,搅得朝纲乱七八糟。环伺中原的强敌,见中原天子气数将尽,纷纷蠢动作乱。尤其是代州以北的金帐汗国,经常越过边界打草谷。

皇帝听闻此事,磨磨蹭蹭拨了粮饷,敕令代北侯平定骚乱。哪晓得,钱粮还未入代州,就给山贼打劫了去。彼时,索烈正好在代州巡视分舵事务,听闻此案,夜闯贼山,想行侠仗义夺回军饷……

“结果你猜,我遇见了谁?”索烈兴奋地把住司徒雅的肩。

暗卫九想起司徒雅肩骨的旧伤,不由得盯着索烈的手看。

司徒雅蹙眉猜测:“遇见了山贼。”

“错。我遇见了一位道长,”索烈悠然叹息道,“我去的时候,所有山贼都痛哭流涕,跪在那道长的直裰下,聆听他的教诲。唉,那道长就和神仙似的……”

“仙风道骨。”司徒雅补充。

“对,正是仙风道骨。那道长看上去就三十出头,风华正茂。我请教他名号,你猜他是谁?他是张鹤心,武当派掌门人张鹤心。我当时吓了一跳,张鹤心比我恩师还大一辈,少说有九十来岁。乖乖的,这道家的内功果真驻颜有术,也不知他造诣有多深!”

洪岩童打断道:“帮主,你休要再提此事。老夫二十年前,与张仙师有过一面之缘。他虽是鹤发童颜,却也算不得风华正茂,更莫说会像个三十岁的年轻人。简直是无稽之谈。何况他老人家近年深入简出,除了有‘武当双璧’之称的入室弟子,张碧侠和张玉霄,几乎谁也不见。如何会在边境代州现身?”

索烈付之一笑:“难道索某一帮之主,还要说假话骗人不成。总舵主你姑妄听之。”

司徒雅好奇道:“后来呢?”

索烈续道:“后来,张鹤心领着兄弟我,打开劫来的粮饷,才发觉,尽是喂马的麦麸和不值钱的杂银!想必是贪官伙同辎重,用麦麸换了军粮,又以次充好换走了上等的雪花银。我们顺藤摸瓜,找到那辎重官,逼他把贪污的粮饷交出来。他扛不住我丐帮的布袋毒蛇,才招道,是皇帝授意他这么干的,甚至连那帮山贼,也是官兵冒充的!”

司徒雅叹为观止:“此事真是让小弟大开眼界,至于大快人心……却未必。”

索烈笑道:“何兄弟别急,大快人心的事还在后头。武当掌门张鹤心认为,代北侯镇守代州、雁关不易,还遭到皇帝如此刁难,理应助他一臂之力。于是我们联手洗劫了邻近四州的贪官污吏,替侯爷凑齐了军饷!”

司徒雅赞道:“帮主果然是义薄云天。”心道,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蜀王韩寐是武当的入室弟子,又和代北侯交好,武当的人出现在代州,替代北侯排忧解难,不足为奇。奇得是这人自称是九十高龄的武当掌门张鹤心,返老还童成了年轻道长。

洪岩童似乎和司徒雅所见略同:“帮主,只怕你是让奸人利用了,还不自知。那张仙师统管武当,老成持重,哪里有闲暇和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他是出家人,不是江洋大盗!”

司徒雅想了想,一位年轻道长,自称是老迈的武当掌门张鹤心。这谎话一戳就破,倒不像是谎言了。除非这个谎另有目的,比如,让他不得不想到遗失的九如神功,以及无缘得见的九层心法——相传,九如神功大成后,人可以精气神自满,寿比南山不老不衰。

“正因为是出家人。替天行道亦是道。不过,听张鹤心讲,他到代州,主要是风闻雁门关外,有黑苗人同突厥人出没,疑似欢喜教余辜,决心去一探究竟。”索烈突然一拍司徒雅肩臂,兴致勃勃,“不错,这次盟主召开武林大会,我看定是和魔教有关!”

索烈手掌拍下,司徒雅只觉一股浑雄的内力,猛地自肩井穴打入,直打得他血髓俱荡,浑身发麻,好似给蛮横的黑熊挠了一巴掌。此时他已以九如神功默藏奇经八脉的内力,和不会武功的常人没什么不同,膻中让索烈震得又麻又痒,醉酒了般,火辣辣的血气涌冲到喉间。

说时迟那时快,暗卫九翻掌抵住司徒雅背部督脉,利落地将索烈的掌力接了过去。

索烈本想着司徒雅是暗卫九的主人,又不肯认真自报家门,必定深藏不露。存心试他一试,出掌之后,才发觉他不但没有内功,而且还身负重伤。当下暗道不好,旋即也懊悔地罩住他督脉要穴,放任灼热的真气游走,为他化去掌力,疏浚重伤的心经。

“……”司徒雅在两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内力的助力下,极其反胃地哽出了一口血。

暗卫九迅疾将司徒雅搂进怀中稳住,替他把了把脉,还好有惊无险,并无大碍。

司徒雅艰难地抬头侧脸,含情脉脉瞧着暗卫九。

暗卫九自恨疏忽大意,替他拭净血痕,又将他散下的鬓发轻轻地捞至耳后。

索烈最看不得这种凄苦场面,好似他成了个大恶人,害得这两人生离死别。见两人如此情状,以他的江湖阅历,他忽地领悟,其实这两人不是主仆关系——暗卫九应是一位背负着血海深仇不便透露身份的侠士,而司徒雅是一位善解人意的痴心公子。也许这位公子曾为侠士挡过一刀,融化了侠士的铁石心肠,因此侠士信誓旦旦要照顾公子,孰料他堂堂丐帮帮主,竟会突然打了这柔弱的公子一掌!要是这情深似海的公子就此撒手人寰,他索烈还有何面目立足江湖!

总舵主洪岩童处变不惊,向司徒雅赔了个不是,又令丐帮弟子取来蛇酒,配合丐帮的百家聚神丹,要他服下好好睡一觉。索烈更是解下满是补丁的皮裘,寻了个岩石后背风的地方铺好,以供他歇息。

司徒雅躺下后,安慰道:“小弟知道,丐帮规矩是不与不懂武功的人动手。小弟其实通晓武功,只不过有伤在身,不便切磋。既然是误会一场,索帮主就莫要介怀。益州之行,有帮主这样的高手相伴,是我二人的福气,还劳帮主费心。”

索烈惭愧道:“都是哥哥不好,事已至此,旁的用不着你担心,好好养伤!”

暗卫九目送索烈离去,转头看司徒雅,不明白相互提防的两人怎么就称兄道弟了。

“索帮主是个好人。”司徒雅道。

岩石另一侧便是丐帮子弟。暗卫九略去敬辞,低声道:“你也很好。”

司徒雅疲乏道:“这蛇酒喝下去,我觉得很热。”

暗卫九替他盖上衣袍,又号了一遍脉:“百家聚神丹对内伤很有好处。”

索烈的掌力全让暗卫九接了去。司徒雅不但没受伤,而且还在索烈至阳的真气助益下,把心经附近的淤血逼了出来,微不足道的外伤也愈合了不少,浑身爽利得不能再爽利,此时只觉蛇酒和丹药补过了头,味道还不怎么样。他默不作声拽过暗卫九的手,摊开把玩掌心磨出的刀茧,一笔一划无声地写了十来个字。

写罢,司徒雅挪了挪身,让暗卫九陪他躺下。暗卫九恭敬地横臂为枕,侧背挡风,好让他安睡。他却埋头闷进暗卫九怀里,揽住暗卫九的腰,还曲膝抵着暗卫九腿间,好像这么睡才舒服似的。

“……”暗卫九一动不动,沉心静气待天明。

第二十一章

这夜里丐帮帮主一行人于山野幕天席地,而离他们不过百里的资阳城内,云雁镖局的镖师正于客栈投宿。他们和少镖头季羡云分别后,便在当家季雁栖率领下,打道回府以维持镖局。可是季雁栖不知怎的,连日声称身体不适,一直滞留在资阳附近。

三更梆子敲过,城中万籁俱静。厢房里孤灯独燃,季雁栖挑开桌上包袱,从衣物夹层里,取出一件血色衣袍。他轻轻地爱抚着衣襟袖口璀璨的金线,像是在思念久别的心上人。烛苗忽地压低,厢房刹那黯淡无光。他的动作不由得凝滞了片刻。

“你做的很好,唯恐天下人不知道,我血衣教存在。”

这料峭的声音如千丝万缕,一丝丝埋进季雁栖奇经八脉。他鼓足勇气转过身,却双膝一软,向卧榻拜倒:“教主……”他虽然畏惧,却又忍不住抬眼,贪恋地打量。

榻中曲膝踞坐着一袭红锦衣。锦衣外,系着西域红氅。滑软的绸缎火溶溶地,叠积在两肩处,连着殷红兜帽。除了那嘴角噙着的古怪笑意,这人眉目均沉在金边兜帽的阴霾里,看不出端倪。

即便是如此,季雁栖也看得痴了,就像快冻僵的人,突然看见光艳逼人的烈火,沉溺得无法自拔,情愿这火焰裹住他,烧尽他浑身无能为力的麻木。

“难为你和蜀王快活之余,还记得我这个教主。”

这人慢条斯理解开连帽红氅,墨发如瀑跌下,狭长的眼尾让曲折的鬓发遮藏,敛尽锋芒,平添妖冶。放浪分明的五官有几分波斯舞姬的神韵,在季雁栖看来,真是一貌倾城,般般入画。除了殷无恨,这世上只怕在没有人,容貌能与他的教主血霓裳并论。

他心驰神荡,连忙掩饰道:“教主,属下一直在竭力调查蜀王和代北侯的动向。不过蜀王生性狡猾,属下还未完全博取信任……”

“罢了,你月前信誓旦旦,说司徒二公子通晓九如神功。此番大动干戈试探,惹上了杀害唐奇龙的嫌疑不提,反倒让这二公子轻而易举死了。这又是什么个说法?”

季雁栖定定心神:“欢喜教黄雀在后,是属下所料不及……然而,司徒雅练九如神功,是属下埋在司徒府的暗桩亲眼所见!记得先严提过,九如神功的打坐方式,与武当的蛰龙睡功极其相似!九如神功或者蛰龙睡功,司徒雅必居其一!”

“你说的不错,九如神功极易辨识——司徒雅怀璧其罪,还敢明目张胆当着我教暗桩练九如神功,想必他是嫌自己锦衣玉食乏味、命也太长了,”血霓裳不怒反笑,“你顺着他这条线一步步走,平白无故为他人做嫁衣,最终一无所获。该夸你舍己为人?”

“属下知错,”季雁栖竭力挽回,“其实,也非一无所获。欢喜教似已认定,九如神功在武林盟主司徒庆手里。”

血霓裳冷笑道:“欢喜教此招,是想投石问路,顺便让我教和司徒庆斗得两败俱伤。不过……这般无伤大雅、作壁上观的从容计谋,哪里像是殷无恨报仇的风格?”

季雁栖听他心情颇好,松了口气道:“教主明察秋毫,还请教主点拨。”

血霓裳道了声“好”,手撑着红氅,那罗织的红氅忽地像活物般骚动起来,红色的丝绸好似拍散的一泓水,散开的丝线缕缕,漫过榻沿,向季雁栖梭去。

季雁栖怔怔地跪在原地,惶恐地等待着,惶恐之中又夹杂着古怪的期待:“教主……”声音徒然低了下去,细如发状的红色丝线,已缠上了他的手腕,绵延不绝扎入脉门,在脆弱的经脉里麻酥酥地梭动。

血霓裳用指腹摩挲着这把绷紧的丝线,季雁栖浮紧的脉搏正不断传来。“你中毒了?”

“是……五毒神砂……”季雁栖腹下的关元穴、脚心的涌泉穴齐齐为细过牛毛的丝线埋入。缠绕不休的千丝万缕,丝丝入扣绕到他身后,破衣梭进脊椎两侧的至室穴。一时间,如疽附骨,似万蚁啃噬,奇痒难挠。他心知肚明,不能挠,若是挠断了,这些丝线便会留在他血脉里,最后堵塞他的心经,不堪设想。只恨不得这些丝线直接贯穿他的血肉,饮鸩止渴以痛止痒,也好过无尽的折磨,却又实在迷恋这身不由己的滋味,浑身发麻发热。

“属下不慎,为司徒雅的琴音反噬,毒也顺着琴弦,渡了过来,”麻意激起阵阵热流,季雁栖夹紧了精关,却不敢主动索求,喃喃道,“教主……”

血霓裳不耐其烦道:“愚钝至极,司徒雅通过琴弦渡毒与你,法子可与我所为相似?”

季雁栖震了震,不自觉点头,脑子里却一塌糊涂。

血霓裳埋腰捞住季雁栖,将他打横撂上榻。“本教主要的,岂止是九如神功,”他俯视着季雁栖神色迷蒙的脸庞,伸手拍了拍,挑肥拣瘦道,“你我不仅是回族人,更是鹰山刺客末裔,夺得天下,向昔日西征波斯的蒙古人复仇,责无旁贷。然而,光靠武功是不够的……本教主想要笼络一个男人。这个人不但有一等一的武功,也有一等一的权谋。”他隔着衣料按压着季雁栖发硬的欲望,“论天下第一,武当的张鹤心太老,不足为谋。殷无恨的武功出神入化,却也不过是一介叛教之徒。你可知道,殷无恨畏惧中原的什么教,怕得那般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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