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攻略 上——螟蛉子

作者:螟蛉子  录入:02-07

司徒雅迷茫回看:“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二公子,得罪。”暗卫九得到许可,从司徒雅裹的衣袍上取了一截布料,略一用力捻成绒絮,塞入木材的小孔里。司徒雅醒悟,这是要钻木取火,他以往点烛芯,都是凭借掌风和内力,从未亲眼目睹过这大费周章的行径,提起兴趣围而观之。

暗卫九闷闷地催发内力,用枯枝在绒絮上狠搓几下,又埋头吹了口气,绒絮霎时燃起。他用手挡住风,把绒絮送入柴堆,其中已铺好了薄如宣纸的木屑。

司徒雅歪头盯着暗卫九瞧,暗卫九的眼里有火光跃动。

“还冷不冷?”暗卫九突然问。

司徒雅回过神,低头掩饰道:“不冷了。”

暗卫九察言观色,把这句话理解为“我还是很冷,但是就不劳驾你了”。

“……二公子歇息片刻,属下去去就回。”暗卫九这回带上了飞刀。

司徒雅不多问:“穿件衣服,别冻着了。”暗卫九依言行事,穿好底衣,削尖数十余根枯枝插在周围,又把劈好的柴放在他触手可及之处,想了想,留下了一把短刀。

看这架势,离去恐怕不止片刻——司徒雅听之任之,侧卧练起了九如神功。他的入定方式,神似武当派的蛰龙睡功。不过蛰龙睡功的要义是任督内力颠倒,而九如神功是以内力推转奇经八脉,打破内功必守的大小周天,随心所欲遏止或督促血气运行。谣传,谁能将这武功练至化境,即第九层,即使到了八九十岁,也会精气神自满,寿比南山,不老不衰。只不过前任教主千辛万苦练到八层时,九如神功和玄默神功一并让叛教的殷无恨偷走,再无缘得见。两本神功流落江湖,不知所踪。

司徒雅练完功,已时至薄暮。他百无聊赖倚坐火旁,饥肠辘辘等暗卫九归来。若是换个人,他一定会认为,这人撂下好似累赘的他,扬长而去了。但暗卫九不同……

暗卫九的确不同,明明是穿着底衣离去,却又光着膀子回来。

“我以为你走了。”司徒雅落寞道。

暗卫九单膝扣地:“二公子见谅,途中遇见一味草药。”

司徒雅望向他手里拧着的沉甸甸的底衣,猜道:“还有什么?”

暗卫九闻话摊开底衣,取出七八个竹筒,还有几样稀奇古怪的树根,以及一枝绿叶。

司徒雅拿过这枝绿叶,端详辨认:“毛冬青,这味草药蜀中罕有,难为你能找到。”

暗卫九用竹筒煨了雪水,岔话题问:“二公子,你渴不渴?”

司徒雅顺着话柄示弱:“又渴又饿。”

“好事,”暗卫九看了眼司徒雅心口,声音低不可闻,“会好的。”

司徒雅失笑,暗卫九当真以为他心脉给琴弦贯穿了。打他出生以来,从未有人如此关心过他的生死,一时间很好奇:“好不了,又怎么办?”

“属下给二公子陪葬。”暗卫九很认真。

司徒雅听时无心,片刻之后打趣道:“那你是打算我死你就死呢,还是埋了我再死?”

“安置了二公子,属下再以死谢罪。”暗卫九从竹筒里分了热乎乎的雪水,递给司徒雅暖手解渴。转头洗净另一个竹筒里的冬菇艾蒿等野菜。

司徒雅捧着竹筒:“不妥。”

“全凭二公子定夺。”暗卫九转过身,挡住司徒雅的目光,涮了涮事先切好盛入竹筒的野味,从中倒出血水来,又用雪泥仔细掩埋血迹,这才煨到火边,添了水和切碎的冬菇熬煮。

两人如此这般,一问一答,一敲一应。夜色次第压下,除了山崖这一隅,整个山谷均是黑漆漆的一片。司徒雅安之若素,喝着竹筒里清香沁人的冬菇山鸡汤,装傻充愣询问暗卫九,冬菇究竟长在何处,山鸡又是如何猎来的,为何树根能烤出盐味。逼得暗卫九不停回应,不停作答。最后一直追溯到暗卫九少时的情形。道是以前统管暗卫的人极为苛刻,常令他们在深山老林风餐露宿,几天几夜,只能带刀或者剑,因此饿死了很多暗卫,更有甚者葬身狼腹,不少人受不了逃下山去……

司徒雅循序渐进套话,始知,司徒家豢养的暗卫远不止九人。在益州附近某座深山,设有武林盟主的暗卫营,专收适合习武的孤儿,从小严加管教。暗卫成长到能够独当一面时,就各司其职,比如接了任务,出去打探情报、发英雄帖、暗中保护某位江湖人士,自郐以下。办事稍不如意,便惨遭毒打。办事稍不小心,便死伤无数。其中佼佼者,通过重重考验,仅有九人进了府。这九人又只有三人,最终能服侍三位公子。暗卫九说到此处,静静看了看司徒雅,咽下未尽之言——只有一个暗卫,能被你挑中。

司徒雅挑中他的时候,他其实很高兴,隔着黑纱斗笠,一直盯着司徒雅看。司徒雅却把他送来送去,他觉得这样也好,只要能留在司徒府邸,就能见到司徒雅。但他没有料到一种情形,直到昨夜追到山崖边,他才突然发现,司徒雅掉下去,他就永远见不着这个人了。暗卫的职责是不惜一切保护人,这是麻木的本能,但他开始体会到,想要一个人平安无事的愿望,可以有多强烈。好像头一次领悟出暗卫的宗旨。

他替司徒雅清洗了伤口,捣碎草药,拆下一段司徒雅肩骨旧伤处的白绸,谨慎地敷匀扎好。他得承认,迄今为止,司徒雅是唯一一个,在他眼皮底下,还能不断受伤的人。万幸的是险象环生始终是生,好像冥冥之中有人用侥幸弥补了他的无能。

“今夜至关重要,”他再次用衣物裹好司徒雅,“二公子切莫睡着,过了今夜,你的伤一定会好。”根据他以往的经历,无论伤势有多严峻,只要咬牙熬过第一夜,就会逢凶化吉。

“夜里很冷,保不齐会睡过去,”司徒雅打量着暗卫九单薄的底衣,面不改色心不跳道,“不如你抱着我,让我至少,死在一个人怀里。”

暗卫九默然领命,隔着层层衣袍,环住司徒雅,权当一动不动的靠山。

司徒雅倚着他:“讲个笑话解乏?”

暗卫九一时想不出好笑的事。

“我讲给你听,”司徒雅笑道,“从前有个人,我对他说,我们断袖罢,于是,他就把整件衣袍……包括衣袖,都脱给了我。”

暗卫九很给面子地干笑了一声。

“身在江湖,譬如朝露,朝不保夕。有人‘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有人却当他是笑话,”司徒雅顾左右而言他,侧头道,“这位兄台,可否脱下我的衣物,彼此赤诚相见,相拥取暖。万一今夜我大限将至,也不至于让我一世诺言,变成一时戏言。”

暗卫九缄默瞬息,沙沉道:“恭敬,不如从命。”也许,暗卫用不着想,他想的越多,就离本职越远。正如三公子所说,不太像个暗卫。对暗卫而言,需要的只是恭敬,从命。

第十八章

山谷彻底阒静。篝火之中,烧裂的干柴不断坠落,焚腾的灰烬犹如飞星。

暗卫九解开司徒雅的袍带,指掌无意掠过之处,一派冰冷。他却很热,尤其是这凉幽幽的身躯入怀时,还未贴近,他浑身就要冒汗了,很想动一动,却不知为何而动。

司徒雅望着几步之遥熊熊燃烧的烈火。金红两色,在炭黑的木柴罅隙里明灭。奔涌的炎气融去周遭封冻的冰雪,岩穹变得湿漉漉的,滴滴答答淌着水珠。

而他身后的暗卫九,怀抱就和火一样炽热,绷紧的肌肉缓缓熨烫他的后背。因极力压抑而沉缓的气息,微微拂动他的头发,像是让他的发丝弄得发痒,却又不好擅自避开。

两人若无其事拿衣袍打掩护,血气方刚的身躯,光溜溜地贴在一起。一个装作危在旦夕不能动,一个恪守本分不能动。比拼定力,不知是谁折磨谁。

“暗卫九。”司徒雅情不自禁低声唤道。

暗卫九应了声:“属下在。”

司徒雅没话找话:“我记得,你说过,你什么都懂……”

暗卫九想起了藏经阁那晚的情形。难道这句话惹得二公子耿耿于怀,以致态度急转直下,把他送给了三公子?于是谨言甚微答:“属下博而不精,不如公子博大精深。”

司徒雅置若罔闻,继续问:“那你懂不懂,怎么断袖?”

“……”暗卫九这一沉默,便是默认懂了。

“其实,我不懂,”司徒雅小声问,“男人和男人怎么做?”

暗卫九岔话题:“二公子,你心脉受伤,夜里子时最为危险,守住气。”

司徒雅苦笑了声:“我若撑不过今夜,离世时还未经人事,这一生岂不是很冤枉。大哥他,倒是好像想对我做那等事……”

暗卫九想起昨夜所见,心窝子就像给人扎了一刀。

“但是我想,这种事,不能强人所难,至少应该两情相悦,”司徒雅顿了顿,声音低不可闻,“暗卫九,你告诉我……怎么做。”

暗卫九闭眼逼去旖旎魔障,沉心静气回答:“和大公子所作所为,无二。”

“那,会不会很痛?”司徒雅语气懵懂,像是很想尝试,又略微胆怯。

暗卫九不愿再回想司徒嵩的所作所为:“真正喜欢二公子的人,不会让二公子痛。”

“这世上,哪有真正喜欢我的人,”司徒雅赧然道,“即便是你,也只是遵从命令,才答应和我断袖……你不喜欢我,想必教我欢好,也会把我弄痛。但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痛……因为,遇见心仪之人,痛就是痛快。正所谓,死得其所,夫复何恨。”

暗卫九搂好司徒雅,不作他想:“二公子,你不会死。”

“人总有一死,暗卫九,没有你这番努力,我司徒雅,恐怕早已不存于世,”司徒雅勉力转身,体贴入微道,“你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身无长物,临死之前……唯有以身相许,了却憾事。”说罢,抚摸上暗卫九的胸膛,爱不释手。

“二公子,生死攸关之际,你这般胡思乱想,伤筋动骨,”暗卫九谨慎地避开他的伤处,扶住他肋下,认真道,“属下就只好冒大不韪,动手点穴了。”

司徒雅不以为忤:“何必如此?我死之后,不会有人知道,你今夜做过什么。”

“你知道。”近在咫尺,暗卫九目光灼灼,似乎在笑。声音却沙哑,欲盖弥彰很难过。

司徒雅心道,论色授魂与,有意为之,是比不过无心之举。暗卫九这副神情,搞得他很想摸摸暗卫九的头,连哄带拍道,“乖,我不会死”,话到嘴边,变成了:“暗卫九,你让我做一件事,我就努力活下去。”

暗卫九半信半疑:“什么事?”仍旧是怕司徒雅伤势过重,神志不清想乱来。

司徒雅收敛起温和神色,郑重道:“我要重新争取当你的小主人。不仅如此,我会成为你的主人。我要你以我为天地,从一而终,有死无二,与我共存亡,同进退,即便是往后和我一起千刀万剐为骸骨,也无怨无悔。至于我,我就算为你当个武林盟……”

司徒雅说到当武林盟主,突然显得无比痛苦,像是吃了一盘苍蝇,又像是经脉尽断、给人千刀万剐了。要他当个道貌岸然的武林盟主,假惺惺除魔卫道,再也享受不了和左右使以及总管一起坑蒙拐骗的乐趣,还不如杀了他一了百了。

暗卫九听得认真,准备将这句句誓言刻骨铭心,却见他脸色大变,以为是一番说辞牵动了重创的心脉,连忙替他把脉,脉象紊乱如麻。“二公子,你守住气!”

“没事,”司徒雅深吸一口气,缓过神道,“我就算,为你当个武林至尊,也无妨。”

这变故一出,山盟海誓的氛围,霎时无影无踪。暗卫九忧心忡忡看着司徒雅:“……”

司徒雅温柔问:“如何?”

暗卫九默想了一遍方才的话,虽不明白司徒雅为何又想要他,但依然很动容,同时为司徒雅设身处地着想,中原武林群雄并起,更莫说西域教派各有千秋,司徒庆能当上武林盟主,一来是当年剑门覆灭引得群雄同仇敌忾,二来是武当少林自持身份不愿相争,三来是铲除欢喜教功不可没……光是武林盟主都来之不易,要当上武林至尊,更是难于登天。毕竟,至尊是不论正邪,天下无敌。这志向虽然远大,却会得罪很多人。

“主人有令在先,属下必须担当下一任盟主的暗卫。何况属下的小主人,目前还是三公子。二公子你不必勉强为之,”暗卫九不想司徒雅情非所愿陷身险境,狠下心道,“二公子你学富五车,又武功全失,就此退隐江湖,考取功名,也好过打打杀杀……”

司徒雅打断道:“武功没了可以重练,一本书,翻第二遍,总比第一遍快。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一边重练武功,一边考取功名。我想问的只是,你可愿意?”

暗卫九道:“属下只是个暗卫。”

司徒雅心道,你这个暗卫还比教主无敌了,司徒锋恃强凌弱拿不下你,难道以柔克刚也拿不下你。当下恨恨看了暗卫九一眼,兀自披上暗卫九的玄色外袍,捂住心脉摇摇晃晃站起身,踉踉跄跄往雪地里走去。

“二公子!”暗卫九不知所措,心神俱震。

“别跟着我……”司徒雅话未说完,脚下一绊,原来是绊到了暗卫九之前插在附近防狼的尖桩,眼看脚踝就要为尖木贯穿,暗卫九一把从后捞住他。

司徒雅顿觉有戏,挣扎着恼羞成怒道:“你敢点我的穴,我就敢屏息。放手!”

暗卫九生怕他牵动心脉,手上力道一松,只见他左三步右两步晃进雪地中。

司徒雅一边艰难躜行,一边端平捂在胸前的掌心,潜运内力擢起几粒雪尘,屈指往双目弹了弹,继而脚下一滑,打算摔个四仰八叉、泪流满面。孰料还来不及摔,暗卫九就眼明手快抱住了他。他只好泪流满面地回过头,颐指气使道:“你让我摔下去!”

“……”暗卫九怔住了,他得重新认识司徒雅,看来再温文尔雅的人,遇见这么多不顺心的事,都会变得极其脆弱,何况身负重伤,情绪大起大伏,也情有可原。姑且逆来顺受,轻轻地将司徒雅打横抱起,再小心翼翼放倒在雪地,权当是摔倒了。

司徒雅挂着满脸泪痕,失神地仰躺着,心道,原来你喜欢这种无理取闹的调调,我那些发乎情止乎礼,岂不是白费劲。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扣手拽住暗卫九的后颈,动情地哽咽道:“暗卫九,我就是要你,暗卫九……”

暗卫九临危不乱,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不是梦,再伸掌罩住司徒雅的额头,想探探是否是重伤引起的热惊厥。

司徒雅趁机凑头吻上暗卫九的唇,吮了吮,一个翻身反将暗卫九压在雪地。

暗卫九茫然维持着罩住司徒雅额头的姿势,只觉天旋地转,身上一重。嘴唇猝不及防让司徒雅吮得发麻,滑软的舌耐心地摩挲他的齿关,似乎想进去。他一把拒住司徒雅的肩,却听见司徒雅闷哼,霎时想起那些伤,放开手不敢妄动。

司徒雅正准备趁热打铁,突然听得黑漆漆的林中,传来一声极其凄怆的狼嚎。

“……”脸颊发烫的暗卫九,当机立断,抱着他一个鲤鱼打挺,燕子抄水三两步掠回篝火旁。三下五除二替他裹好衣衫,继而一手持刀,一手抡起燃烧正旺的木柴,严加戒备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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