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从这里离开的话,我也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阿响的话令修僵住了脚步,而他也再不多说,勒着修的脖子,就这样将他拖回了两人的公寓里。他把修扔到沙发上,修立时跳起来。
「阿响,你不能这样霸道。我是真的非去不可,这是性命攸关的问题……」
「为了一个女人?」
阿响出口的话令他吃惊,他的未婚夫冷笑起来。
「为了那个许愿?」
修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阿响在他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双手交扣着搁在膝上。像是平常和他聊天,讨论电视节目的模样,却足以令修胆颤心寒。
「阿响……」
他本能地想问阿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但他实在没那个胆子。
但阿响就像洞悉他的一切似地,抬头望着他。
「订婚宴那天,你喝得烂醉不是吗?那天晚上你异常热情,在床上抱了我。我不知有多久没被你抱过,我心里很高兴,认为你总算是回到了我身边。」
阿响的声音忽然转轻,转柔。
「那天晚上你好激动,我感觉自己从头顶到脚趾根,身体的每一处、每一寸,都被你深切地爱着。我幸福到觉得想哭,也真的哭了出来,或许第二天早上你不会记得,但只要有倾刻间的契合,我就觉得很满足了。」
阿响忽然笑了一声。
「可是等你筋疲力尽,我看着你的睡脸,亲吻你的唇,却听见一个我怎么都意想不到的名字:许愿。」
修浑身发着抖,阿响的声音越发缠绵。
「我告诉自己你不会的,我们这么多年,那些事情只会出现在连续剧里,怎么也轮不到我和修身上。可是不行,修,我从那天开始就病了,或许更早,我病得无法忽略你对我的冷淡,开始注意你每一个排拒我的小动作,我感觉到你的厌烦,感觉到你的犹豫。」
修忽然长长呼了口气,他忽然觉得好累,又好茫然。方才那一瞬间,想不顾一切冲出去追逐许愿的勇气,已经一点也不剩了。
「我知道你并不是不喜欢我,而是除了我之外,你有更喜欢的人,而且是女人。但这比你完全不爱我,更令我无法忍受。如果你讨厌我,我可能就会死心,修,我是说真的,我会放弃你,我宁可看你幸福,如果你爱上另一个男人的话……」
「我最喜欢的是你,阿响。」修干涩地开口。
「你说谎!」
阿响吼了一声,他深吸口气,「那天载你去你父亲医院的人,也是许愿,不是吗?」
修闭上眼睛,不可思议地,他竟逐渐地平静下来。
「是她没错,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朋友?」
阿响覆诵了一次,好像这个词很可笑似的,「你敢说,你完全不喜欢你那个朋友?」
修长长叹了口气。
「我喜欢她,阿响,我不想骗你,」
修看见阿响的脸色变了一下。「如果不是喜欢她,我不会跟她上床。但是阿响,那和喜欢你不一样,你不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接受她。如果我变成另一个人,那或许有可能,但只要我一直都是修,我就不会容许自己抛下你,和她在一起。」
他感觉自己像是解开了什么枷锁般,一口浊气全排了出去。他定定地看着阿响,准备承受这些话所有的后果。
「但我说我最喜欢的是你,也并没有骗你。对修这个人而言,这个男人而言,我最喜欢的人,除你之外永远没有第二个。」
「响,你真的不用害怕,也不用和任何人竞争。我最后终究都会是你的,这是早已决定好的事情。」
阿响忽然尖叫起来,低沉而发自喉底的叫声,令人不忍卒听。
「你很残忍……」他抓住修的脖子,「你真的很残忍,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你凭什么说这种话?修,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残忍……」
他撕开了修的衬衣,把修拖进房间里去,关了灯。室内一片漆黑。
修感觉阿响整个人压到他身上,他的大腿被打开,内裤被扯下来,他对阿响异乎寻常的粗鲁感到害怕,本能地想挣扎,但在听见额头轻响时就放弃了。阿响拿出了上回那支手铐,将他的双手铐在床头。
他闭上眼睛,正面迎接阿响所有的怒火。
阿响的动作就像单纯的强暴,而且是轮暴。修把自己当成无意识的娃娃,放松身体仰躺在床上,忍受阿响以各种方式折磨他的身体,但最后还是耐不住痛,哀声呻吟起来。
他看着阿响的阴茎在他被折弯的体内进出,意识变得模糊,身体却只有更痛。
他忽然明白许愿信里的话:让我痛,让我流血吧!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清楚感觉到自己活在世上,活在有你存在的世上。
他记不起阿响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道醒来时后头湿润一片,疼得不像是自己的。他隐约看到血迹淌下床单,在他身后渍成一片鲜红。原来就算是男人和男人,这样再自然不过的性爱,也是会流血的啊,修忍不住这样想。
昏迷的时候,他做了一个短短的梦。
梦里他在跑,沿着某一处的海岸,不断地往前跑着。
他的背像是生了双翼,印象中从他学会走路以来,从没像这样尽情地奔跑过,他死命地跑、用力地跑,直到他从床上清醒过来。
阿响在下半身包了条毛巾,坐到他身侧。他替自己倒了杯水,又倒了另外一杯,喂修喝下。修的声音因为连续喊叫而嘶哑,他勉强张开嘴。
「响……」
「还渴吗?要再喝一口?」
阿响垂首问,温柔得彷佛方才折磨他的不是他。
「响,手铐……」他动了一下手腕,金属冰冷的触感令他发颤。
但阿响坐在他身边,像是没听懂修的要求,只是用手拨过修的额发。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我这辈子也没告诉过任何人,但既然我们明天就要结婚了,要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我想我应该跟你说。」
阿响的声音很平静,他半身覆到修的身上,从上往下俯看着他。
「我不是我的母亲亲生的,我不是那两个女人的孩子,也不是其他女系家庭的孩子,甚至不是两个男人的孩子。修,我是我的妈妈,那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用我妈的肚子,在外头生下来的怪物。」
修的喉咙乾哑,没办法出声,只能睁着苍白的双眼,茫然地望着他。
「那个女人生下我没多久就死了,母亲没有办法,她太爱那个女人,只好把我领养回来,再对外宣称她们已经离婚了。事实上她们压根儿没有结婚,我妈在婚礼前夕跑了,只因为她知道自己肚子里有了另一个生命。」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玩人偶吗?因为我想知道,我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些和我有一样的眉目、会哭会笑的孩子,是怎样被制作出来的?我想我如果弄清楚了,就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来到这世上了。」
「不管你是怎么来的……」
修开了口,发觉自己声音干涸。「不管你是怎么来的,你就是你啊,响。」
阿响沉默了一下。
「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的,修。」
阿响淡定地说着,「对大人来讲,这只是一种抗争,或许我妈妈有他的理由,非以那种畸形的方式生下我不可,这样她才觉得爽。但对我而言,对这个被生下来的人而言,我这一辈子,除了诅咒她下地狱外,没有其他报复她的方法。」
阿响的声音很平稳、很安静,修却代他感到难过,他开始有点明白,自己最初为什么会被阿响吸引。
因为他很可怜,修觉得他很可怜。所以可爱。
「你放心,修,我不会让任何,任何和你相关的人,重蹈我妈妈的覆辙。」
阿响直起了身,把自己手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像是完成什么大事那样,伸手抚摸着修的额发。
「我也不会让你有机会重蹈覆辙,我知道的,修,你只是不擅长做决定而已。」
「阿响,你解开手铐……」修又提醒了一次。
「我很清楚你的个性,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第一次约我出去时,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看,说起话来也结结巴巴的。交往了一年,你连我的手也不敢牵,却不知道我的手早已在人群里伸着,等你很久很久了。」
阿响的声音充满着怀念,他笑着抚过绑住修的手铐,金属的表面反射着阿响的双目,既温柔又感性。
他的手握住了修的手,柔软的触感,就像修第一次牵着他那样。
「所以我会代替你做决定,我不会让你有犹豫的机会,也不会让你后悔一辈子的。把一切交给我,修,我们会幸福的,我爱你。」
很多年后,朋友和修谈起他们两个的婚礼,还会津津乐道。
阿响整个婚礼都抱着修行动,修就像个过于害羞的新郎,把头埋在阿响的胸口,他的双手戴着手铐,紧缚在阿响的颈后。
这样新鲜的出场方式引起了满堂喝采,小童他们尤其兴奋,对着他们猛吹口哨。
交换信物时,阿响亲手拿着钥匙,解开了修的双手。但重获自由的手很快被另一样事物铐住,阿响亲自为他戴上对表,又系上了自己的,在主婚人和群众的欢呼下,搂住了修的脖子,深情地和他热吻。
婚礼现场拍手不断,连特意坐轮椅前来的父亲,都在筑的协助下开怀笑了起来。
看着阿响的眼神,修又想起了许愿对他说过的话。
『修,把我绑起来,我要你把我绑起来。』
当时他不解许愿为何要这样要求,现在他明白了。
许愿也有无法做决定的时候,所以许愿需要他的手铐,需要他替她决定她的自由。
但修终究没能绑牢她,让她逃走了。
而现在,被绑牢的人换作他了。
他永远逃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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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叫住前方的女孩,要她停下脚步。
「阿想,亲亲有说,不可以跑那么远!」
被叫阿想的女孩子不满地嘟了嘟嘴,但哥哥的话终究不能不听,何况阿想已经听见父亲在远处叫着:「阿想,休休,我们待会就要去看爷爷了,你们俩个别跑太远!」
父亲平常比起爸爸要严格,虽然爸爸真凶起来更凶就是了,不管哪一个都不好惹,阿想只好停在沙坑旁不动。
这里是爷爷家附近的公园,她们经常一起来看爷爷和祖父,也就是父亲的双亲。祖父很多年前生过一场大病,这是父亲和她说的,到现在都有点不良于行。
爷爷一直不离不弃地照顾着他,两个人住在离阿想家很远的乡间,彼此相依为命。
现在祖父已经好多了,阿想每次跟父亲回去,都会看见爷爷推着轮椅,走在田梗间的小路上,边擦拭着祖父唇边的唾液,感情很好地有说有笑着。
父亲朝阿想走过来。阿想看见有个女孩子,也蹲在旁边的沙坑里,一个人掘着土,就和她一块蹲下来。
「你一个人来这里玩吗?」
阿想问那个女孩子,女孩子有双很清澈的眼睛,一头披垂在肩上的黑发,皮肤白里透红,睫毛长长的。阿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觉得心跳也跟着加快了。
「没有,跟婆婆。」女孩乖巧地说。
「婆婆?你是说奶奶吗?」
「嗯,跟我妈妈的母亲。」
小女孩说,阿想就想那何不干脆叫祖母或奶奶就行了。她又问,
「那你的妈妈呢?」
「我的妈妈不在了。」
阿想有点意外,「不在了,为什么不在了?」
「妈妈生我的时候,因为血流得太多,怎么止都止不住,所以就死掉了,婆婆跟我这样说的。」
阿想听不懂小女孩的话,女孩应该也和她一样,是在医院里生出来的吧?爸爸有跟她说明过,所有的小孩都是在子宫里,在双亲精心的挑选、呵护下,花费十个月的时间,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为什么生孩子会流血呢?阿想百思不得其解。
她还想多和小女孩说几句话,但父亲已经走到她身后。阿想发现父亲竟也怔怔地盯着小女孩,似乎听见了刚才的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父亲问,阿想觉得父亲的声音在颤抖。
山丘那头似乎有人在唤他,女孩拍了拍膝盖上的泥,直起身来。
「我叫作『完愿』,婆婆说,是妈妈替我取的名字!」
女孩笑着说,半晌朝着山丘上的人影,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阿想回过头,发现泪水流满了父亲的脸庞。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