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低头吃了几口忽然低低说道,“哥,我来这几天,你只有吃饭和睡觉的时候在我身边。”
莫北一愣,手指不动了。
“你最重要的是老爸给你的工作,然后是莫凛哥,最后的时间才轮到我,是吧?”
莫北忽然觉得心里发酸,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离你那么远还占了你大半的时间,我离你这么近却几乎看不见你在干什么,”项懿低低说着,再抬头时冷笑了一声,“你真的喜欢我?根本就是把我当小孩儿。”
“小懿,我……”
“莫北,我告诉你,我没有把你当哥哥,我就是喜欢你,我想你时刻都在我身边,而不是像家长一样关照我,我要你整个人都是我的,谁都不许跟我抢。”
“……”莫北完全懵了,只是心里有种又疼又细微的高兴涌上来,后知后觉的,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无措了半天,他总算找到点儿思路,“我只是最近有点忙……”
“哼,我一来你就忙。”
“呃……”莫北咬了咬嘴唇,小心看他,“那……那这样好不好?我请几天假陪你,行吗?”
项懿瞪着他,勺子敲得碰碰响。
莫北又觉得哭笑不得,这还真是个孩子样儿,“那你说怎么办?”
“我都快开学了,一假期就光打游戏了,无聊死了,”项懿闷声闷气的,“你也不理我,这跟在金三角有什么区别,我还以为到这里能开心些呢,结果一点区别都没有。”
莫北被他说得心疼,忍不住站起身绕了一圈,坐到他旁边抱住他肩膀,“那你想去哪里玩么?”
“当然了,谁愿意天天杵在屋子里。”项懿又瞪他一眼。
莫北忽然觉得自己的确太失职了,光想着给他好吃的好穿的就好,都没照顾到小孩子无聊的心情,顿时心里一阵愧疚,只好抱住他摇了摇,“那正好,你还有一个月开学,我带你去玩,好吧?”
“切。”
莫北笑了笑,手臂抱紧了又摇一摇,“这样好了吧,不生气好不好?”
“哼!”
莫北觉得好笑,抬手揉揉项懿的后脑勺,“那你想去哪里玩儿?”
项懿侧过身看着莫北带着笑的眼睛,撇撇嘴,“这还得我说你才能想起来,我很愤怒!”
“好啦好啦,别愤怒了,”莫北刮刮他鼻子,“说吧,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项懿勉强收回气呼呼的模样,像是想了想,“唔,亚洲就算了,我可不想再去那儿,嗯……非洲?呃……”立刻撇掉这想法,“那就只剩北美和欧洲了嘛。”
“不去南极洲看企鹅啊?”莫北哈哈笑道。
“切,”项懿白他一眼,“那去欧洲吧,正好好多个国家,我想去转转。”
“挺会玩儿啊你,”莫北笑笑,总算稳住这孩子了,心里松了口气,“行,那就去欧洲吧,一个月时间,能去的地方都逛一逛。”
“恩呢,”真是个小孩儿,一说玩儿就又高兴了,“那哥,咱明天就去呗?”
“明天?”莫北一愣,“这么快?”
“你还要拖多久啊?我都快开学了好吧?”又不高兴了,脸拉下来。
莫北只好哄他,“好好,明天就明天。”
“这还差不多,”项懿低头欢快地吃了两口,忽然又说,“还有,我要你答应我个事儿!”
“嗯?什么事?”
“出去玩这一个月不许打莫凛电话,不许联系金三角银三角任何一个人,你就把工作全忘了,就陪着我。”
莫北眨眨眼睛,有些犹豫。
“哼,不行算了。”
项懿一直在那种被人忽视的环境里长大,或许他心里很没有安全感吧,莫北又觉得心疼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发,“好吧。”
项懿猛地抬头,“你同意了?”
“嗯。”莫北点点头。八年都很稳定,一个月,时间并不长,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吧……
项懿点漆一般的眸子直直盯着对面的男人,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陌生,过了很久他又垂下头,一口口吃着饭,没再说话。只是莫北没有看到男人垂在桌子下的另一只手慢慢握成了拳,越握越紧,几乎攥出血来。
56.[情深]
阿凛醒过来的时候有那么一刻钟非常迷茫,睁着眼睛看着惨白的天花板,他有一种飘离了这个世界的错觉。直到耳边有个轻微的“咔哒”声响起来,他才木着脸微微侧过头来。
瞳孔里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轮廓,他有点没回过神,等看清了,身体渐渐冰冷下来。
那人走近了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沉默了半晌终究叹了一声,“阿凛,好久没见了。”
莫凛僵着手臂,默默咬了咬牙,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凌亦辰。”
男人忽然笑了笑,“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怎么,叫哥叫不出口了?”
这个人就是整个腾凌的领头人,黑道上人人敬仰的龙头,也是支撑整个组织灵魂的人物。凌亦辰从十多岁名不见经传的小混混,混到如今不动声色的黑道老大,几乎付出了难以估量的代价。腾凌最初是由凌家三个兄弟一起开辟出来的组织,凌亦辰爱护疼惜弟弟在道上都是出了名的,可如今三弟在八年前就死了,二弟沉睡了那么久,他一个人支撑了八年,似乎连神情都比从前疲惫了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凌亦辰也有三个儿子,也是把所有的责任和重担都交给大儿子凌炎,对另两个是宠爱纵容到极点。
莫凛看着眼前明显苍老了很多的人,一时觉得心里发堵,像是被人揪着似的,很难受。凌亦然是他亲手杀的,凌亦风又是因为他身负重伤昏迷八年,这个男人的痛苦几乎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他在腾凌的时候深受凌亦辰的信赖,什么好吃好穿都是第一个分到的,比起凌亦风让他迷茫心痛,这个昔日的老大更让他觉得愧疚。
他僵着脖子跟凌亦辰对视了好一会儿,终究是看不下去,别开了头。可凌亦辰却像是因为这个动作笑了笑,声音却没什么温度,“很久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你不适合走这条路,心太软了。”
莫凛攥了攥拳头,没说话。
凌亦辰收了笑,沉默半晌,终于缓缓说道,“我一直不明白,我待你不薄,小风更是整颗心都在你身上,你是怎么忍心在腾凌四面楚歌的时候投奔我的死对头的?”凌亦辰声音渐渐冷下来,目光紧紧盯着阿凛的眼睛,“小风说你死了,虽然没找到尸体,我还是给你办了个葬礼,”冷笑了一声,继续说,“结果等我从监狱里出来,腾凌一团乱麻的时候,却看到你站在那个项坤旁边,阿凛,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背叛我?”
莫凛在被子下默默攥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
八年前,布下所有埋伏的那天。
刺杀霍岚一家的时候他被凌亦风放走,他不知道凌亦风怎么跟腾凌的人解释的,但是那场葬礼,他自己的葬礼,他是亲眼看见亲自参加的,没人知道他会易容,也没人能识破,他看着那个空空的衣冠棺材被放进墓地里,看到平日和自己关系很好的兄弟们红着眼睛,看到领头的凌亦辰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也看着凌亦风沉默的冷寂的背影。直到葬礼结束,墓地边再没有一个人了,他才转身离开了那个地方。
没人知道是他杀了凌亦然,也没人知道那个挑起火并的潘子是他假扮的,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就算到现在,腾凌里的人也都以为他是个叛徒,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是卧底,只除了凌亦风,只有那个男人隐约知道一些,可现在看来,他就算醒了,也还是维护着莫凛,一如八年前一样。
莫凛慢慢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终于低低说道,“大哥,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贪生怕死,你要是想杀我解恨……”阿凛睁开眼,静静看着凌亦辰,“动手吧。”
凌亦辰没说话,只盯着他看了良久,终于叹了声气,“算了,”他站起身来,“都八年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他回头看了看病房的门,又说,“你救了小风的命,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谢谢你,倒是没想到林陌竟然就是莫凛,呵,”他回身走到门口,开门时顿了顿,终于说道,“去看看他吧,他最想见的人,你八年前就应该知道。”
凌亦风的声音像是一根针戳进他心脏上,连带着关门声都刺痛他的脑髓。阿凛不由自主地咬住唇,头微微偏着,呆了很长时间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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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像是做了个梦,梦里回到自己十多岁的时候,整天木着脸,冷冰冰的,话都不多说,只低头默默做事,经常弄得一身伤。梦里有个无聊的家伙,总是赖皮糖一样黏着自己,走到哪儿都跟着,阿凛阿凛地叫得无比亲热,只是每次受伤了身体疼痛的时候,那个人就会收起嘻嘻哈哈的笑脸,一脸心疼地抱住自己,那个怀抱很温暖,也很霸道,根本不容拒绝,抱得他生疼。
“叫你小心一点,冲那么前面干什么?”男人皱着眉,啧啧说道。
“……放开我。”
“不放,”男人抬手揉他头发,忍不住又低头亲一下,“答应我下次躲后面点,不许横冲直撞的,子弹会长眼睛吗?”
“……”
“又不说话,”男人哼了一声,温热的嘴唇从发梢渐渐滑动到眼角,“不说话我亲你喽?”
“……”
他忍不住皱眉,结果眉头被吻了,那个该死的声音又得意地笑起来,“小不点儿孩子,老皱什么眉头?来来,随便说话,骂我都成啊?”
“……”
眉头,鼻尖,渐渐下移,唇角被轻啄了一下,低低的笑声响在耳边,“你是故意的对吧?就等着我亲呢?”
“你放……”
刚张开嘴,就被狠狠吻住,舌尖被霸道地纠缠,呼吸都被阻塞住,好像鼻息间只剩下这个人的味道。
等到气喘吁吁两腿发软了,他才总算呼吸到新鲜空气,只是那双手臂还是死死抱住他的腰,那么用力,像是要拥抱他一辈子,一辈子也不舍得松手一样。
阿凛睁开眼睛,呆愣着,过了很久微微侧过头,看着病床角落照射进来的月光,忽然觉得眼角有些湿,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似的。他任那东西抑制不住地流下来一点,慢慢渗透进发丝间,直到消失不见。
撑起身子,一点点坐起来,忍着痛,慢慢站直。
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意识完全是空白的,只是身体自动动着,一步步走出这个寂静的房间。全身上下都很痛,可他几乎感觉不到,瞳孔里只剩下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完完全全再映不出别的东西来。
终于走到门前,门口的人看到他愣了愣,回过神喃喃,“林……呃,凛、凛叔?”
有点叫不习惯,男人挠挠头,看着眼前明显不在状态失神的莫凛,试探问道,“凛叔,您是要看看小叔么?”
莫凛终于慢慢回过神来,抬头愣愣看着眼前的凌炎,“我……”
凌炎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莫凛,没有淡漠的气息,没有拒人千里的眼神,只是迷路了一样的茫然,凌炎有点儿心疼,放缓声音小心道,“小叔睡着了,您现在进去看……他见不到你的。”
一瞬间放松下来,却又慢慢升腾起一股怪异的酸涩。
莫凛抿抿唇,逼自己放轻松,“你们怎么知道我是林陌的。”
凌炎一愣,犹豫着把手伸到衣兜里,“呃,这个东西。”
人皮面具,林陌的相貌。
莫凛微蹙起眉来,自己一直贴身带着几个常用的面具,但是那伙人袭击自己船队的时候他并没有戴在脸上,难道是那些人给自己戴上的?他眯眼看了看凌炎,大概明白了他们的意图,心里又觉得疲乏起来。从凌炎手里接过面具,他摊在手上看了看,不知想了什么,抬手戴上了,这才抬头又看向凌炎。
“别告诉他,我来过的事。”
完全变成了林陌,凌炎看着这张熟悉的面孔,愣了半晌才点点头,给莫凛打开了门。
屋里很黑,莫凛也没开灯,放轻步子慢慢走过去,脚步停了好几下,走了好半天才总算走到那人床边。
瘦削的脸,五官却仍是记忆中的模样,刚硬的轮廓,英俊的眉眼,自己惦念了八年的人。
呆呆看着,莫凛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眼睛都发酸了,才总算动了一下。
凌亦风……
心里喃喃叫着,舍不得走开,就这么呆站着,呆看着。
可睡梦中的人像是有了感应,迷迷糊糊地,忽然睁开了眼睛。
阿凛一惊,手脚都僵硬了,完全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只睁大了眼睛愣愣看他。
四目相对。
凌亦风好半天才看清眼前的人,黑暗中一个人的轮廓有些模糊,只是有种奇怪的异常强烈的气息围绕在周身,他莫名地觉得全身僵硬,只呆呆盯着黑夜中站立着的人,可那人也不说话,只站着,周围寂静了很久对方才终于低低说道,“醒了么?”
凌亦风还是不说话,只是完全清醒了,直愣愣盯着对面看。阿凛被看得浑身发疼,只得掩饰地转过身,快速说道,“我就是来看看,你醒了就好。”
“……你……是谁?”
阿凛忽然觉得手脚都冰冷下来。这个人的声音……这种低沉的、沙哑的,让他记到骨子里的声音……
停住脚,脑子一片空白,他逼自己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林陌。”
身后又寂静了,阿凛忍了又忍,终究忍不住,还是转过身来。
凌亦风依旧盯着他,阿凛几乎不敢对上他的目光。
“能开灯吗?林、林先生,我想看看您……”男人像是口齿不清晰了,努力解释,“我听说了,您救了我,八年时间……我一直想见见您……”不知道该怎么说,声音有些急,“能开开灯吗?我现在还动不了……”
阿凛僵直地站着,他不敢,但他没有理由拒绝。
灯光亮起来的一刹那,莫凛看清了凌亦风的模样,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凌亦风像是发着愣,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面前的阿凛,想说什么似的嘴唇微微颤动,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阿凛全身僵硬地站着,双脚忽然觉得沉重,迈不动步,可也走不开。下意识地,有些无措地抿了抿嘴唇,眼睛却看到凌亦风瞳孔一缩,脸上的表情更是复杂了。
“……林先生,”凌亦风终于努力说出几个字,“您能过来一些么?我、我想看看您……”
阿凛垂下眼,犹豫着,僵了半晌才慢慢走过去,站在凌亦风床前。凌亦风随着他的走近越来越激动,手指发着颤,努力想抓住莫凛的手,可奈何身体动弹不了,急得眼睛都红了,“您坐下来些,坐下来些可以吗?我动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