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仪镜明含笑的凤眸越过自己,像是注视到了他身后的吟风,姒弄月暗自挪动身体挡了一下。他虽先前用锦被裹了,但以吟风目前这种被吊着的姿势,自是不可能遮好的。
裸露出的部分已经足够让仪镜明看清吟风是双手被困,双目被蒙的状态,股间垂下的大半串木珠子也一目了然,以他的经验当然是立马就把姒弄月方才做了什么推敲出了七八分。
“呵……”仪镜明发出一声暧昧的低笑,他本就容色美艳胜过女子,此刻笑出声来倒像是在引诱一般,“姒小公子好兴致,若是你真想好好罚,不如我给些法子?”
他既然要捉姒弄月,自然了解过眼前这少年的底细,知道姒弄月虽不是好脾气,但也从未如现下这般折辱过人,想来是对方少年得志,向来过得顺风顺水,而今初受挫折背叛,反差之下恨极了才会此番作为。
果然,姒弄月听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怒意:“莫非晚辈怎样惩戒自家的侍卫,堂主也要管?”
仪镜明唇角勾出意味不明的弧度:“我并无此意,只是对此道颇有心得。若是小公子不愿,便只当我没说。”
姒弄月眼里满是怀疑,问道:“仪堂主亲自来见晚辈总不会是为了此事吧?”
“这一说,我倒险些忘了正事,”仪镜明眼波流转,里面真如同洋溢着一见如故的无尽欢喜,“本堂主是听闻姒小公子少年英雄,武功不凡,便想结识一番,邀小公子回仪狄堂一叙。”见姒弄月不为所动,他神色间也露出一点锋芒,“姒小公子武功高强,莫非还怕受人暗算不成?”这话一出,无疑是挑衅了,偏他还用着柔柔的语调慢吞吞地说出来,更像是无限加长了这个挑衅的过程。
姒弄月冷哼道:“就是受了暗算,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说的倒不是大话,他也曾身陷仪狄堂,有机会从牢内闯出来,只是后来等到柳渊相助,才未硬来罢了。
“小公子是答应了?”
“有何不可?”姒弄月又一声哼,便要离开床畔。
像是感到了身边温热的离去,一直未置一词的吟风突然动了动,叫道:“主子。”
“你还有事?”
“主子,您答应属下……”
姒弄月深深看着对方,回答道:“我是答应了你,不过,你现在还有力气起来?还能跟得上我?”
吟风沉默下去。
仪镜明站得不远,姒弄月也没刻意压低声音,他把这些对话听在耳中,又看着那床上人带了点急切的表情,不由眯起了凤眼。
心性高傲的意气少年最是痛恨背弃,眼里容不得半点杂质,一旦信人便是极信,一旦恨人亦是恨到底,连过往的情分都全能抛开。
真可惜。
可惜这侍卫真是忠心耿耿,连被这样对待,也没流露出怨怼神情,而他的主人却再不会信他了。
更可惜的是,等到这位主人日后了悟自己错过过什么,一切都晚了。
仪镜明注视着少年说完话便没再回头看一眼被绑在床上的属下,而是朝自己走来。
他现下其实正是心绪不好的时候,但预见了他人的结局,竟是忍不住让嘴边的笑真心了些。
他自己得不了好,自也是看不得别人好的。
小易儿顺手一为,真是甚得己心。
第一百七十七章:中招
仪镜明不是一人来的杨柳楼,而是足足带了数十个下属,让他们在外头候着。
就是姒弄月初见这排场,也很是震撼了下,他定了定心神,说道:“带路。”
“不急,小公子想是耗了不少体力。吃过饭再走不迟。”
仪镜明语毕,便往座上一坐,吩咐人上菜去了。杨柳楼里的摆设已经全按着他的喜好放了,里面原来的人也都被赶走了,此时他就如同此间的主人一般随意悠闲。
仪镜明是个舒服惯了的人,他一路来的匆忙,不会武功的女婢小厮自不可能跟着,他的一通杂事便归了带来的精英属下管。将这杨柳楼好好布置一番不必说,另还要端茶送水上菜。也不知他使得是什么手段,竟然使他这些手下不敢有丝毫怨言。
姒弄月心里仍有念着吟风,便也不多吃,每个菜色动了几箸,就道:“现在吃完了,可以走了?”
仪镜明对姒弄月的态度没说什么,他不理这眼见要发怒的少年,旁若无人又慢条斯理地吃了半晌,才挥手让人收拾了,而后领了姒弄月出去,击掌叫属下驾来一辆马车,笑道:“小公子请。”
姒弄月最后瞥了眼杨柳楼,然后一掀车帘,不客气地上去了。身后的仪镜明没立马上车,却是看着姒弄月说:“小公子不拉我一把?”说罢,他伸出手来,那只手白皙细长,便连一点茧子都没有,可见平日是个养尊处优的,也可见他确是疏于练武,功夫不会高到哪儿去。
这是仪镜明的马车,要他开了口才会走。姒弄月无法,只好也伸手去拉人。
手掌才相触,仪镜明捉住姒弄月的手,狠狠收紧了五指。
姒弄月顿觉掌心一痛,他脸色立变,倏地收回手,却见掌中间已是多了根牛毛细针,几滴鲜红鲜红的血珠沁出皮肤。
姒弄月见状彻底冷下脸,道:“仪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仪镜明笑意吟吟,也不怕姒弄月会暴起伤了自己,“我这人向来不喜爱强迫别人干不爱干的事儿,只是想劝小公子心甘情愿与我走,不要动什么脑筋。”
姒弄月哪肯受这种威胁,就是有心要跟着仪镜明走,在此刻也不是示弱半分。
他一声哼,人一转出了马车,手却往车辕上一拍,整个车辕哢啦地裂开来,也惊得拉车的马嘶鸣阵阵,险些跑脱。
“小公子何必生那么大的气。”仪镜明啧啧地摇头叹息不止。
姒弄月懒得同对方多言,抬手一掌朝对方拍去,就要继续提气动手,却忽觉丹田处涌出一阵淅沥疼痛,这种疼痛渐渐地顺着往日运功的路线,在经脉中炸裂开来,就是尝过各种剧毒在体内发作滋味的姒弄月也忍不住面色惨白,险些一声痛呼出口。
这一掌无内力为继,到了半途便被仪镜明轻松格开,他还悠悠地继续说着:“……好在我早作了准备,否则不知小公子要弄坏我多少东西呢。”
“你对我做了什么?”姒弄月不死心地又催动体内真气,丹田处更是疼痛难忍,里面的真气像全凭空消失了般,竟是找不到分毫踪迹,而没有真气,又何来运功之说?硬是运功的结果便是每一根经脉都如同要一寸寸爆裂开似的,姒弄月薄唇紧抿,仍是让一丝血红自唇角流下。
“我身为仪狄堂主人,会做什么,不该是显而易见的?”仪镜明微微一笑,抬起手似要为眼前的少年拭去嘴边的血迹。那温柔的姿态与漫了满眼的柔情都不像作伪,简直叫人无法拒绝。
但无法拒绝的人里显然不包括姒弄月,他蹙眉后退一步避开了,心里却思忖着一般的毒物根本无法制住自己,而即便是厉害的毒物也不可能让自己在瞬间便失了反抗之力,除非……
“你早便给我下过毒。”姒弄月双眉一凝,说道。
“不错。”被人避过让仪镜明有些不悦,他以为自己的摄魂术就算奈何不了柳渊,来对付眼前这少年却是绰绰有余,没料想到这少年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确实没有什么毒能一下子毒到你。以我之能,也只可把剧毒分成三味,慢慢下在你身上,才能起神效,不会被你发觉。今日这针上的物事已是毒药中的最后一味,将早就潜伏你体内的毒给引了出来。”
因着知道易孤鸿一面之词不可全信,姒弄月原盘算着想要顺藤摸瓜,找出追踪自己的主谋,把事情弄个明白。他自觉以目前自己的功夫就算惹了不该惹的人,打不过跑却是没问题的。却不料对方谋划得比他更久,竟然真令他陷入彀中。但到了这地步就是慌张也没用,他反而冷静下来。
“若我所猜不错,那日酒肆之中,我同苍大侠共饮之时,你差人袭击,便给我身上下了一味毒。而卓惊梦分明是看出什么,却同我说那是引路香……”说到这里,姒弄月不禁冷笑,“恐怕那魔教教主与你仪堂主是旧识罢?”
“小公子好记性,不过你却是误会了,我与他素未平生,他当日突然出现却未揭破,只能说天时地利人和,我仪某人全占了。”仪镜明说着差点让他计划落空的意外,倒是一派坦荡神态,就好像哪怕他的计划出了差错,他也有别的法子能达成目的。
“那么……还缺一味毒,你是何时下的?”按仪镜明说的,每次下毒都要隔一段时间,而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时候和仪狄堂有了接触。
“这个问题问得好。”仪镜明凤眸睨了眼姒弄月,道,“小公子可还记得你我的初见?”
姒弄月皱眉看着他。
仪镜明笑了笑,眼眸子里是真真切切的失落:“小公子或许记不清了,但仪某却是时刻回想,宛如昨日一般。”
“你在那时下的毒?”他怎会不记得那次他闯入仪狄堂为吟风求解药?可是,当时的仪镜明又怎知道他便是姒门少主?
“是呀。”仪镜明耐心地说道,“当初我只为以防万一,毕竟你这张脸太叫人印象深刻,便是过了快十年……”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接着说,“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有那么一个人给了我这儿一剑。”
姒弄月一下子便明白,他说的那人就是姒暮深。
第一百七十八章:被擒
姒弄月武功被制,自是不管他愿不愿,都被塞入马车中和仪镜明一道走。虽然他是动了要去仪狄堂一探究竟的心思,可现今结果是相同了,这过程却是千差万别。
仪镜明又命人取来一铁镣铐,把姒弄月双手铐住了。
少年倒不做挣扎,静静地看着锁链哢哒锁在自己手上,挑眉问道:“仪堂主还怕我不成?”
“这世上不用内力能做的事儿也多得很,小公子聪慧无比,我当然是要小心。”仪镜明笑道,他见姒弄月精神颇佳,并无一丝失手被擒的颓废,心下略有不豫。
他眼中掠过阴霾神情,心念一转,便开始一点一点地细数着他花了多少时间给多少人试了毒才得到这能散去高手储藏真气的毒方,又说着如今拷在姒弄月手上的那铁链子是经过了几重锻造的精钢,便是当世神兵利器也难斩断。
“我可是准备了许久。”末了,阴柔艳丽的男子眼中神采熠熠,他发出一阵低柔悦耳的笑,说出的话却无比肃杀,“有心算无心,便是你姒门姒暮深亲临,我也可叫他有去无回。可惜这毒太难制,多年心血也只得一副,这精铁也太难铸,打一副镣铐便是极限,现在全都用到你身上了。”
这么说了一大通,把毒药和镣铐说得如此无法可解,无非是想要挫自己的锐气,看他露出惊惶无措的神情罢了。
姒弄月讽笑了句:“仪堂主如此看重晚辈,真叫我不敢当。”
只要仪镜明捉他不是为了杀他,他便没什么好怕。
他看过许多,也经历过许多,到了如今这世间一切……他所怕的,唯有一个死字而已。
——死过一次的姒弄月清楚地明白:只消活着,再无法企及的事情总有一丝可能,而若是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失了内力扶持,姒弄月到底是柔弱的少年身体,没能坚持多久便倦了。和是敌非友的人待在马车中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他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怕仪镜明再动手脚,就放心睡了。
一路睡睡醒醒,不知度过几日,姒弄月再次自睡梦中睁眼,骤然发觉自己已是在一间宽敞的卧房而非颠簸的马车中了。
姒弄月缓缓起身,镣铐还在手上,体内也仍没有真气的痕迹。大约是真气全都被散尽,睡着时便不会再被那股阴寒内息所扰,他这次睡得可谓前所未有的安稳,竟熟睡到连动了位置都不曾醒来。
这时,门被咄咄敲开,来人在未征得房内人回应前,便迈步进了屋。
“原来是仪堂主。”姒弄月也不惊讶,瞄了一眼对方的容颜就没兴趣再多看,低头去整身上衣袍睡出来的褶皱。他知仪镜明练过摄魂术,一双眼睛勾魂夺魄,若是心中有半分动摇便会被他钻了空子。姒弄月纵然不惧这手段,但也不喜欢这种像是被人里里外外看透的感觉,因此若非必须,他不愿多去直视对方。
“小公子醒了再好不过。”仪镜明点点头,见姒弄月是准备起身的样子,便不多拖拉,又转回身子,向外边走边继续道,“随我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姒弄月一思量,便问出口:“谁?”他在仪狄堂并没有熟人,他却隐约觉得仪镜明将他大费周章地活捉来,便是为了那一人……
仪镜明没有回头,姒弄月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他迟疑了下,回道:“柳渊。”
第一百七十九章:黑锅
果真是柳渊。早先听过他的传闻,姒弄月对他本人倒是很有兴趣。他与柳渊有一面之缘,但这一面也足够能让他看清柳渊是个多么典型的正道中人。
这样的人是非分明,坚韧不屈,他能和仪狄堂扯上关系已是不可思议,要说他勾结魔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如今看来,这柳渊与仪镜明的关系非但纠缠不清,并且还在喜怒不定的仪堂主眼里占据了不小的地位,否则以仪镜明为人,断不会因着个不太相干的人费尽心力。即便姒弄月并不知道仪镜明把自己捉来有什么用,也不妨碍他在转瞬之间便做出如上判断。
仪镜明仿佛根本不在意姒弄月会不会在熟悉了仪狄堂的线路后逃脱,他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慢悠悠地在前面带路。
两人行到一处院落,此间主人定是个好享受的,院落布置十分精巧,更奇的是里面开满一树一树的鲜艳繁花,层层叠叠的!紫嫣红几乎将树木本有的绿叶也遮盖过去了,就好像这不是夏暮时分,而是生机最旺盛的春日。
姒弄月虽只来过仪狄堂一次,但他记性非凡,加上面前这地方眼熟得过分,他只眯眼打量了一会儿,便饶有兴趣地问:“这莫不是仪堂主的住处?”这里那间满布机簧暗器的屋子可叫他记忆犹新,若非身不由己,他是定不会主动踏入一步的。
仪镜明点点头,把他引入一间屋内,柔和眉目中隐现出一点阴沉,他看着表情没丁点变化的姒弄月说道:“看来小公子记性甚好,何必装作把某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模样?”
姒弄月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自不会在此时显露出来,反而勾唇笑着,以着了然在胸的神情反问道:“那仪堂主倒是说说晚辈忘了什么?”
他虽因着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情惹到仪镜明,但此刻却不能撇清说自己什么也没做,反倒要痛快地承认下来。仪镜明与自己本就是敌非友,若非仪镜明因为这件事情忌惮他不敢动他,恐怕对方早便翻脸。
仪镜明垂眸敛去情绪,没有回答姒弄月。他继续往里走至内间,内间的床上躺了个人。
那人双目紧闭,脸上毫无血色,原本勉强称得上英挺的面容此时只余憔悴,要不是眉宇间尚存一分浩然之气,姒弄月怕是认不出此人了。
“柳渊?”姒弄月有些惊讶,他粗略一看昏迷不醒的人,稍稍看出点门道,“原来是中了毒。”
仪镜明原本正用指尖极其温柔地触碰着那没有生气的面容,听到姒弄月的话出口,猛地转过头,死死盯住姒弄月,神色十分狠辣,连往日诱惑动人的伪装都褪去了。过了片刻,笑意重新浮现在他艳美的脸上,仪镜明回道:“是啊,此番便是劳烦小公子来为柳渊解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