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笑夹带着一股浓郁的魅香而来,仿佛近在身侧。
听声辨位,提剑飞身,刺向黑暗中。
“哧啦——”一声,布帛破裂。魅香顿消。
云散。树影婆娑。影欲静而风不止。
朦胧中,一人长身而立,紫蟒金袍,凝神敛眉,正是宋祁璟。
稍顷,气息微紊,自刚才便纹丝未动的宋祁璟霍然转身,运气于手中长剑,快如闪电,差之毫厘却身形顿转,愕然收式。
令他魂牵梦萦的画中人儿,活生生立于面前,一案之隔。
轻似天来,偏若鸿雁。拂袖生风,腕动飘香。
望着那缓缓伸向自己的双手,竟痴傻地忘了反应。直到眼前红光一闪,那画中人猛然后缩,便消失于形。
半晌,宋祁璟缓过神来,犹自生疑。
莫非自己相思成疾,竟出现幻视不成?
栖魂山——狙日宫
天色微曙。
于漫天玄色的庭院中一雅致清悠的小阁孑然而立,似美人额上的一点朱砂。而屋内摆设也以素色为主,饰物甚少,却不觉简陋,反倒别具风格。
内室置一屏风,上绘仙鹤冬梅图。旁边一金篆香炉,嫋嫋白烟氤氲而起。
身着一袭劲朗玄青长衫的高大男人坐在一桃木制的八仙小桌旁,剑眉深锁,眼含凛冽,似有幽冥鬼火暗中窜动。
忽而一阵风将香炉中白烟打乱,原本寂静无声的室内多出了第二个人。
未敢有片刻耽误,来人向坐于桌前的男人跪下。
“事情办得怎么样?”连看都未看来人一眼,莫天啻冷声问道。
“属下失职……”话到一半,将头垂得更低,浑身颤抖,豆大的冷汗顺着额际冒出。
等了半天也不见绝不会逃过的处罚如期而至,来人脸色惨白泛青,希望能留个全尸。
沉默半晌的莫天啻终于自背对来人转过身来,吓得跪于地上的人齿列咯咯作响,见此情景男人轻笑一声。
“朱姬……”一声轻唤,寒透心底。
身形猛然一僵,来人险些瘫倒在地。
“抬起头来。”
连忙依言行事,抬起头。曙光下,赫然是穆水涵的脸。
不知主人将会如何处置自己,若是以前,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眼前那张细致的脸,平时表现出来的清高冷淡一丝也看不出来,有的只是恐惧与唯唯诺诺。连让人看了就生厌的澄澈双瞳也失了光彩。薄唇颤动,也不似他清醒时那样拒人于千里。绝不会臣服人脚下的清瘦身子匍匐在地。纤细的脖颈高仰,膜拜似的望着自己。
前所未有的嗜血快感自体内慢慢升腾,冲撞得四肢欲裂,口干舌燥。
失了移魂法,现在驱使着穆水涵身体的朱姬看着莫天啻眼中越来越浓烈的幽蓝更是抖如筛糠,似要马上厥死过去。
“主人……”
朱姬的叫唤,如平地惊雷,霎时劈醒了莫天啻。迷惑顿去,作势要抚摸的手转为狠狠甩出。
这一掌淤积了欲望与愤怒,不解与惊颤的力量将朱姬打飞了三尺多远,撞上墙壁才砰然落地,软软垂倒。
“我不希望再有下次!”看着伏地不起,气悬一线的朱姬口吐鲜血,一脸惧怕地看着自己,莫天啻居高临下吐出冰锥一样的警告。
“谢……主人不杀……之恩……”朱姬气息微弱,强撑道。
不再理会说完此话从口中又汩汩流出鲜血的朱姬,莫天啻转身离去。
06.
“公子,药熬好了。”傅雪凝一手端碗,一手撩起裙摆进来。
正躺在床榻上休息的穆水涵欲掀被而起,动作迟缓。见状,傅凝连忙快行几步,将药碗搁下扶他坐起。掖好被角后才重又端起药碗,舀起一勺吹了吹送至他嘴边。
“多谢傅姑娘,我自己来吧。”穆水涵欲接碗,却被傅雪凝快一步闪过。
“公子还在病中,就让奴家代劳吧。”说罢又将温度适宜的药送致嘴边。
看着丝毫没有放弃打算的傅雪凝,一脸的温柔笑意,穆水涵垂下眼,不再坚持。
从前日开始,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突然病倒。头天起来只觉浑身酸痛无力,头昏脑胀,胸口气闷似淤,喘气稍微用点力都疼痛难忍。当时只觉是着了风寒,休息一日便好,没想到一连过了三日,却不见一点好转。这几天都是由傅雪凝在照顾。本来不想麻烦她的,但是拗不过她的执意,也因为身子实在是虚软无力,也便接受了。
没想到自己的身子是如此的不中用,一点小风寒都禁不住。果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默默将药喝完,傅雪凝欲扶他再次躺下,却被穆水涵阻止。
“我想坐会儿。”
“那奴家给您拿件衣服披上,恐再着了凉。”
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自穆水涵口吐出。
“傅姑娘以后不必如此多礼。”
为穆水函披上衣服又去收拾空药碗的傅雪凝停下动作不解地看着他。
“我是说,你以后不用再叫我公子,也不用自称奴家。”穆水涵翻着手中傅雪凝今日拿给他打发时间的书籍,状甚不在意地说道。
“知道了,多谢公子。”傅雪凝笑笑。
正说话间,自门外进来一人。
“穆公子的病可好了些?”莫天啻进门看到穆水涵坐卧于床,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却比前两日好多了。
“多谢莫公子关心,已无大碍。”
自从他病来,莫天啻便日日过来探望,表面像是在关心他,但眼中却丝毫不见暖意。问他话时也总是一冷漠,教人觉得如芒在身。
“那就好。”那天朱姬任务失败回来后,挨了他一掌,险些丧命,到是忘了打的是当时被移了魂的穆水涵。朱姬的移魂术本就极其耗损被换者的元气,再加上自己那一掌,依穆水涵的身体状况,应该是个不小的伤害。
不过,朱姬走前肯定已经帮他治疗过大概,再加上这几日他命人送来的珍贵药材,也应该好的七七八八了,为什么却一直没有痊愈?
棋局刚设好,棋子怎么能先被毁掉,岂不可惜了一盘好局?
目光不经意间瞥向自从他来后便一直没有出声的傅雪凝。一抹笑意浮上嘴角。
立于旁边的傅雪凝被瞅得心头一颤,连忙将头垂下。
“如果好些了,那改天就让我带你去这栖魂山散散心,以尽我地主之谊。”
穆水涵正待要婉拒,就听门外传来声音。
“主人,您让属下办的事已经办妥了。”朱姬于门外唤道。
“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莫天啻旋身走出,从进来到离去连坐也没坐过。
那日莫天啻说的话他本以为只是客套话,并没有去在意,却没想到他今日真的命人送来一身外出服饰,还让他去马厩选一匹中意的马儿。
看着一身黑衣的莫府下人,穆水涵皱起了眉头。都已经婉言谢绝了,可是他却不为所动,依然垂手立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一样。
无奈只好换上那件雪白的衣服随他去挑马儿。
“公子拿上件斗篷吧,现在已是暮春时节,早晚天气还是有些凉的。”临出门前傅雪凝叮嘱道。
虽然已经纠正过她好几次,让她不用再这么客气,她也经不再自称奴家,但是仍唤他公子。
“多谢雪凝姑娘。”穆水涵伸手接过斗篷。傅雪凝以不再自称奴家为条件,也让他称呼自己的名字。
“公子路上小心。”
随着家仆来到马厩,莫天啻已等在那里了。
“还当你不肯赏脸呢,毕竟是让一个下人去请你。”
对于莫天啻话中明显的讽刺,穆水涵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白衣似雪,一脸冷淡的穆水涵清濯幽远如杜若,挺直的腰背仿佛易折的曲颈。
不动不言,画中素莲。一颦一行,池中纹晕。
莫天啻眼中的幽蓝又开始蠢蠢欲动,似随时一跃而起撕碎猎物的野兽。
穆水涵别开眼,拒绝理解对面男人眼中跳动的莫名火焰,也许会将他焚烧殆尽的火焰。
“不是要挑选马儿吗?”忍不住开口打破这焦躁的场面,身体也随着向一匹红鬃毛色的马走去。
这匹马虽不是特别强健漂亮,但不知怎地,就是招自己喜爱。
穆水涵靠近它,伸手抚摸它颈上长长的鬃毛,马儿立刻将头靠向他,还时不时打着响鼻。
“我挑他可以吗?”穆水涵看向立于一旁的莫天啻。本来以为他还站在原地,却没想到就近在身侧。
穆水涵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处,有些麻痒。眸中惊慌一闪而过,那纤细的颈子滑过一条优美的弧度,薄唇微张,似惊魂未定后的一下喘息。
这样一张令人厌恶的脸,却也让自己常常恍惚,本该因朱姬那件事死在他掌下,却偏偏逃过一劫。
如果换作平时自己早就应该将他生吞活剥,但是这样做未免又有些便宜了他。不过就快了,让他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一路上穆水涵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因为他发现莫天啻眼中的火焰随着自己的一言一行越烧越烈。
尽量减少着自己的言行,虽然知道周围景色怡人,但却无暇去赏。
栖魂山人烟罕至,兽猎甚多。莫天啻搭弓上箭,射无虚发。为追到更多猎物,驰马飞奔于树林之间。
穆水涵本想他忘了自己更好,这样便能趁机下山去打听下爹娘的情况。
自从那次莫天啻答应帮他救出爹娘后就再没有任何消息给他。心中不是不急,只是迫于屡次询问均无果的情形,也只有暂时忍耐。
虽然自己没有能力解救双亲,但总比好过呆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来得要强。只要他能离开这栖魂山便可一路打探回家,爹在朝中也不是没有一个推心置腹之人,自己不一定非得等死。
可无奈他每次都在自己故意落后他五米之外时勒马等候,兼以犀利的眼神。
“你若还想解救你父母于水火之中,就不要心存侥幸!”莫天啻岂会看不出他的心思?
“我双亲至今生死未明,你让我如何能不担心!”即使被猜中心事,穆水涵仍一脸冷淡。
“哼!你若非要走我也不拦你!”莫天啻回身策马,似是真打算不再留他,“只是你走后,傅雪凝的死活可不是我能掌控的!”
穆水涵心中一动,手中缰绳紧握就欲转向要走,却霎时僵在当场。
莫天啻的身影已行至数十米之外。
07.
如果就这样回去的话,就再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了。可是如果自己不回去的话,那雪凝她……
即使再怎么想转身离去,穆水涵也忍不下心来。犹豫不定间,也没注意到周围的变化。
即使白天也显得幽黑暗沈的栖魂山,浓茂的树林,星星点点的投下光照,其间快速穿梭的野兽如鬼怪般窥伺着生人的气息。
莫天啻在身边时还不觉得,现下那一双双如饥似渴的眼睛舔噬着紧绷的神经,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可能会让他丧生利爪之下。
冷汗渐渐从额际冒出。
得想个法子脱身才行,不知莫天啻走远没有,自己要不要向他求救?求救成功的胜算有多少?穆水涵心下臆测着。
虽然看不见这些隐藏在树林深处的野兽,却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它们就在身边。如果轻举妄动恐会在被救之前就已经死无全尸。
该如何是好?
人在遇到困境时会想各种办法,会犹豫不决,但是野兽在确定猎物没有还手能力时,本能只会促使它们赶快采取行动捕杀猎物。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只见一道白乎乎的影子向自己猛扑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后,才知那白影竟是一只白底黑纹的成年老虎。
白虎前爪死死按在他胸前,精猛的双眼中透出一种本能,一种对饥饿的本能。被罩在体形彪悍庞大的白虎身下,穆水涵不敢有丝毫举动,怕惹恼它,到时死的更痛苦。
见猎物不再试图挣扎,白虎张开嘴吼了一声便低头欲咬向那纤细的脖颈。
穆水涵认命的闭上眼,等待锋利的牙齿穿破喉咙的一瞬间。
刚闭上眼就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吼,接着身上便一轻。诧异地睁开眼,竟看到去而复反的莫天帝。
“穆公子莫不是在等我扶你起来?”将一掌闭命的白虎从脚边踢开,走向还躺在地上的穆水涵,居高临下望着他。
“不用。”回过神来的穆水涵连忙爬起,拍着衣上的尘土,以掩饰自己慌乱的情绪。一边想着该如何向他道谢。
正欲开口,不料从树丛里却窜出一个东西,速度之快,让一直盯着穆水涵脸上难得一见除冷淡之外表情的莫天啻都没反应过来,直到那东西咬上穆水涵的腿。匆忙下只将它打飞出去。
被莫天啻一袖子甩出老远的东西马上又再度冲过来,避过满身血腥杀气的他,向比较弱势的穆水涵扑去。
这期间二人都已将那东西看清楚,原来也是一只白虎,只是较之前那只小了许多,像是还未成年。
“莫要伤它性命!”莫天啻抬掌欲再给它致命一击,被穆水涵阻止。
掌风急转之下,改为擒拿。
捏着手中不断挣扎着吼叫的小白虎,莫天啻皱眉看向抓着自己手臂的穆水涵。
窘于自己情急之下的行为,穆水涵不自地放开手。
“留它一条性命吧。”看它的花色,应该是那中成年白虎的幼崽。穆水涵心生不舍。
“它刚才咬了你。”莫冷冰冰地说道。普通人都会残忍报复,为何他却要为之求情?
“已经不要紧了。”那一口虽不是很重,但还是很疼。为了不让莫天啻伤到白虎也只有硬捱。
“哼!”惺惺作态,口是心非!劈昏手中白虎丢与他,莫天啻一脸不屑。
“你若仍执意要走,我不拦你。”见穆水涵站在原地不动,径自翻身上马离去。
“雪凝她……”
“等你走出这栖魂山,再来跟我谈条件吧。”莫天啻打断他,口气恶毒。
穆水涵内心一颤。
是啊,就算莫天啻不拿傅雪凝的生命来威胁他,他也走不出这栖魂山。莫天啻方才是故意将他丢下,也肯定早就料到会发生此事。
“莫公子实在是强人所难!我穆水涵何德何能,能让你如此看重!”穆水涵气在心底,冷声说道。
“穆公子对待两次救你性命的恩人态度可是让在下大开眼界!”莫天啻不怒反笑。
“莫公子以他人性命来强留自己口中所说的宾客也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强自忍耐从小腿处传来的阵阵钻心的疼痛,穆水涵将身体站得笔直,就怕一不小心,撑不住倒下。
前些日子闹得风寒到现下也没好全。答应出来散心,也是情非得已,又经过这么一翻折腾,他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
“穆公子居然如此不知感恩,如果不是我,这栖魂山上的野兽早将你吃得尸骨不剩!”
“我到宁愿死在这里。”想到刚才自己在危急时刻还曾想过要求助于他就一阵心寒。
也不管对方听到这句话后眼中怪异的幽蓝火焰,穆水涵气恼地将头别过。
好一阵子莫天啻都没有说话,就只是喘着粗气看他,恨不得马上将他碎尸万段,拆吃入腹!
“那也要问我同不同意!”
对于他的无理霸道,穆水涵不欲辩驳,也无法辩驳。
莫天啻的一切行为让他难以理解,不懂他为何要苦苦相逼。如果真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得罪他,又为何三翻两次救他?既说他是客,又限制他的自由,想要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却露出一脸嘲讽不屑。现在又拿傅雪凝的性命来强制自己留下,究竟要怎样做才对?